第0章
(一)

阿山,裸著身子。

第一次買沙宣洗髮精,第一次開罐使用。使勁擠了好幾下,白色的乳汁像極了一團剛射精的精子,從加壓的瓶口噴洩而出,第一次洗頭有這種快感。

「呤…………」突然間門鈴大響。

「阿山!快來開門啊!我忘了帶鑰匙。」母親回來了。

正當阿山拿起內褲準備穿上,客廳的電話聲也響了,外頭的母親立刻喊道:「去吧,先接電話。」於是阿山就放下手中的內褲,以及此刻正懸在半空中,還未插入褲襠的左腳,二話不說赤裸裸地衝出浴室,接起話筒。

「請問找那位?」

「阿山嗎?我是大伯。」

「大伯!」阿山大喊著,臉上露出無比興奮的笑容。此刻門外的母親似乎也聽到阿山的叫聲,也知道電話那頭是阿山的大伯,原本停頓下來的敲門聲及嘶喊聲又此起比落響起,而且比剛才更激烈、更響亮,幾乎要打斷阿山和大伯的談話。

「阿山,別理大伯,快來幫我開門。」

阿山不由得也提高了嗓門:「大伯,請你長話短說,我媽快衝進來了。」

「阿山,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全家,但請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地愛著你們全家。現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你當面談,不曉得你願不願意見我一面?」

「好啊!」於是他們約了時間和地點,阿山趕緊把電話掛上。

門外母親的敲門聲和嘶喊聲依然不絕於耳,阿山箭步衝向大門:「媽,你別急嘛!我已經掛上大伯的電話了。你先讓我穿件褲子再來幫你開門好嗎?」

母親一聽到阿山已經掛了大伯的電話,口氣轉於緩和:「嗯!這樣也好,快去加件褲子,免得等會被我見著了不好看。」

於是阿山緩步地往浴室走去。其實阿山也知道,母親剛才的激烈反應是要阻止他和大伯之間的談話。更明白地說,是要斷絕他和大伯之間的關係。什麼樣的關係呢?聽母親說,阿山出生不久後,他父親就因一次出海捕魚遇到巨風而被大海吞噬,因為一直沒有找到屍體,所以也就一直沒有父親的墓地,據說阿山的母親到後來都還抱著一線希望,所以連祖宗的牌位上都不見父親的名字。而這位未婚的大伯便乘虛而入,伯代父職。

阿山三歲那年冬天,母親卻抓到了大伯不可告人的把柄。按照慣例,晚餐前大伯會和阿山一起洗澡,母親則在廚房做飯,有一天母親做了晚餐,飯菜都上桌了,她從浴室的門縫看到裡頭的燈還亮著,但鴨雀無聲,她心想伯姪倆會不會洗好了澡卻忘了關燈,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礙於對方是大伯,她也不便經常開口向他提這種芝麻小事,於是她走過去,站在門外,先伸出右手挽著手把,發現沒有上鎖,這下子她可以非常確定他們兩人已經不在裡面了,所以她就大膽地旋開手把,推門而入,接下來就是出乎意料地發現阿山正躺在大伯的懷裡,兩人坐在乾凅無水的浴池中,大伯的雙手正猥褻地撫摸著阿山幼小的性器官。

事後大伯被母親趕出去,阿山的祖父也前來向母親道歉,但母親似乎不領情,從此以後自己一人獨立撫養阿山至今,而阿山也從此未再見到父家的任何男人。由於當時阿山年紀還小,對於大伯的長像他毫無印象可言,他也曾試著翻遍家中所有像簿,就是找不到這位大伯的照片。就連他父親的照片也只有一張,那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照片中有兩個人,一位大人,年約二十,另一位看上去未滿學齡,大人坐在一處長沙發上,小孩則站在跟前。母親說那位大人是阿山的祖父,小孩子就是他父親了。

「為什麼只有父親小時候的照片,你們的結婚照呢?結婚照裡總有大伯吧?」阿山第一次看到照片後好奇地問他母親。

「結婚照放在爺爺家裡。」

就這樣阿山所有的疑問都得不到解答。有時候阿山自己都覺得奇怪,奇怪自己為何那麼想見大伯的照片?或許是因為大伯戀童癖的事讓他感到興趣,所以想看他的盧山真面目,更何況他是大伯施過魔手的對象。

直到最近,常有一位自稱是大伯的人打電話來,如果是母親接到的就立刻掛斷,如果是阿山接到的,而母親又正好不在家,那麼阿山便會和他閒扯淡,對方總是說對不起他家的人,阿山問他為什麼對不起家人,對方總是欲言又止。

有一次阿山不耐煩地反問他:「是不是因為我小的時候你曾猥褻我被母親抓到?」

「原來你也知道啊?」

「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當然知道。」

「你當時年紀還那麼小,你真的記得嗎?你真的有感覺嗎?」

「騙你的啦,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都是我媽告訴我的,我當時年紀那麼小,當然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囉。」

「那…….你現在還會怪我嗎?」

「我一點印象也沒有當然不怪你囉,倒是我媽,我看她恨死你了。」

「………」

「不過說真的,你也滿沒種的,為什麼不找個年紀大一點的。」

「那是個人的問題…….. 不談這個了,談談現在的你吧,上大學了嗎?」

「還沒,今年高一。」

「才高一,還這麼小啊。」

「小啊?那表示你對我還有興趣囉?」

「哈!…….哪裡的話。」

於是就這樣,這對陌生的伯姪開始建立起新的友誼,而阿山也對對方更加好奇,甚至想約對方見面,但卻一直沒開口,一方面是怕被對方拒絕,另一方面則是對對方仍存有些許的恐懼,他真的是大伯嗎?更何況敵暗我明,於是阿山遲遲未開口。直到這天,對方主動約了阿山,地點在大亞百貨和火車站之間的天橋,時間是這個週末下午四點,他會穿一套黑色西裝,一切都曝露在太陽底下,光明正大,於是阿山決定赴這個期待已久的約。

「阿山,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聽到母親又從門外傳來求救聲號,阿山這才想到他還沒幫母親開門,於是他回過神,趕緊躍步向大門走去。

「媽,我來了。」阿山一邊開著門,一邊答著腔。

「啊!」

「怎麼了,媽?」

「你還是沒穿褲子呀!」

(二)

週末下午在阿山的期待中很快地來臨了。

四點已到,阿山對著天橋上熙來攘往的人潮望眼欲穿,卻不見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

此時正值初秋,天氣詭變多端,原本燥熱的豔陽過了午後開始轉陰,接著便下起滂沱雷雨。橋上的阿山仍未澆息期待,耐心地等著……

「對不起,讓你淋雨了。」就在風雨遽落間,阿山的背後突然傳來這句細微的抱歉聲,對方的口氣異常靦腆,身體也跟著一陣瑟縮。

「沒關係。」阿山回頭簡單地回答,因為他也不知如何答腔。他自己也奇怪,對於大伯的遲到,他的心裡完全沒有半點責備,好似只要大伯出現他就心滿意足了。

「我們走吧。」

去哪呢?阿山緊跟著大伯,大伯帶他去中山北路一家高級餐廳吃晚餐,晚餐當中阿山和大伯並沒有多談,大伯又像在電話中一樣,只是問問他和他母親的近況,主菜剛上沒多久,阿山就打了幾聲哆嗦,大伯這才想到阿山等他時淋了雨,現在身體還濕漉漉,於是他在徵求阿山的同意後立刻帶他離開餐廳,緊接著他們來到林森北路的一家三溫暖,這裡不像阿山去過的那些同志三溫暖,那些三溫暖都簡陋異常,但這裡的三溫暖極盡華麗之能事,一踏入玄關就像走入歐洲宮庭,阿山雖沒去過歐洲,但他在書本上看到的凡爾賽宮就像他眼前所見,雕樑畫棟。走道兩側是一間接著一接的房門,大伯帶著阿山走到其中一個房門停下腳步,用剛剛從櫃臺換來的卡片一刷,門開了。

「這是附近唯一的歐式三溫暖。」

阿山還是不知如何答腔,接著大伯就把阿山帶進房門,進了門後阿山才發現裡面是座大浴池,但卻只有他和大伯兩人。阿山心想大伯一定是有錢人家,從他一進門後女服務生便親切地呼著他的名字,可以看出他應該是這裡的熟客,也就是這裡的會員,這間大套房應該是他專屬的大休息室。

大伯卸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後,又主動幫阿山卸去衣服,他們一起赤裸地走入浴池內,水溫逐漸上升,阿山感覺到身上的寒意緩緩離去,接著又感覺到大伯的手從背後抱過來,一開始的時候他猶豫該不該反抗,但隨著大伯的十指輕緩地在身上按摩,阿山愈來愈感到舒服,接著全身感到鬆懈,他感覺到一種身心從未有過的感受……幸福的感受,雖然是個陌生人,但阿山卻完全的信任對方。

但接著阿山感到尾椎碰觸到硬物,他知道那是大伯的生理反應,奇怪的是阿山依然沒有反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反倒是大伯,發現自己有這樣的反應立刻將阿山往前推開。阿山轉過身來面對著大伯,只見大伯低著頭,阿山也跟著壓下身子,比大伯還低,然後仰頭望著大伯的臉。

「大伯,你對我還有感覺嗎?」

「……」

「大伯,你以為只有你有感覺嗎?」

「……」

「不論你今天要對我說什麼、做什麼,我也想告訴你,十幾年前的我雖是個小嬰兒,但我也有感覺……..我對你的所做所為也有感覺,我非常的清楚,這些感覺絕對不是母親告訴我的,是我自己本來就知道了,我要告訴你,我一直一直都知道。」

「我對不起你,以前是,現在也是。十幾年過去了我依然無法把你忘記。」

「我也是。」

「什麼?」

談到這裡,阿山出其不測地伸出他的雙手,一手摟住大伯的腰桿趨前,另一手則快速地握住大伯的陽具,就像十幾年前大伯對他做的一樣。

「我是說,我們別管母親,也別在乎世俗,我們相愛吧!我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

「……」

(三)

阿山就和大伯謐靜地躺在柔軟的床上。

雖然只是片刻前的事,但此刻的阿山依然不能理解方才從自己口中說出的每句話。前來赴這個約之前,他對大伯依然陌生,甚至懷著恐懼,為什麼見了大伯之後卻又對對方大吐情愫。有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覺得自己方才的表現竟像是狐狸精,水性楊花,生理的直覺控制了一切。

接著,阿山試著回想,以前他總是對那些年紀比他小的學弟感到興趣,有一種想要呵護他們的衝動。為什麼這次卻無來由地被一位年紀大他好幾倍的長者誘惑?這種誘惑是潛意識的嗎?源自於嬰孩時期的他嗎?難道現在他喜歡年紀比他小的學弟只是一種假面與壓抑?壓抑什麼?壓抑自己曾是受虐者的事實嗎?他是受虐者嗎?他真的知道嬰孩時期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一切都只是母親的告知?母親為什麼要把他的嬰孩時期塑造成一位受虐者?如果母親壓根就不想讓阿山知道大伯的存在,她為什麼要告訴阿山這些事實?而不是隱瞞?或者是母親另有目的而扭曲了事實?

他們已經離開了原先的浴池,大伯把他帶到隔壁的這個房間,大伯躺在他的身旁,阿山一開始就把頭蒙在棉被裡,他看不到大伯的臉,只能看到大伯的身體,從輕薄的被胎中透進微弱的光絲,他的雙眼定神地窺覬著大伯的身體,從這具身體看去,阿山難以想像大伯已經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了,據母親所說,大伯大她十幾歲,母親都已經四十出頭了,大伯少說也有五十幾歲了,但眼前的身體,卻依然硬朗,透過微弱的光線,阿山隱約可以瞧見結實的胸部和明暗壁壘的腹肌,大伯這幾年到底幹著什麼樣的職業?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接著,阿山又開始猜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大伯?心裡這樣想著,他不由得掀開棉被,看著大伯的臉龐,大伯閉上雙眼熟睡,下巴及雙頰滿是鬍腮。他想起了他看過的那張祖父及父親的相片,於是撥開心中所有的疑雲,眼前所見的臉旦和祖父神似,只是照片中的祖父當年才二十幾歲,而現在的大伯額上多了許多皺紋,顯得更老更蒼桑了。

至於祖父年老時長像如何?其實阿山對祖父就像對大伯一樣毫無印象。母親說大伯被她趕走後沒多久,祖父就過世了。至於祖母呢?祖母後來和母親及他住在一塊,一直到他國小畢業那年才辭世。父親和祖父相繼去世,大伯又被母親趕走,祖母的生計完全落在母親的身上,但她生前和母親相處得不太和睦,母親老是找機會責備她,但她總是不回嘴,或許是發生大伯的事讓身為母親的祖母感到愧疚,而母親雖然從不向祖母提大伯對阿山做過的事,但從她對祖母事事刁難的情況看來,不難看出母親對這件事的想法。

母親除了恨還是恨吧。才結婚沒幾年丈夫就去世,年紀輕輕她就必須帶著一個剛出世的小嬰兒守寡,接著又發生大伯對阿山作的事,然後祖父去世,她又必須撫養祖母,這一切對一位原本年輕,原本應該快樂生活的女子而言何嘗不是一份極大的重擔。

祖母死了兩次,這是真的……

第一次死去的時候,她被發現躺在家中的浴缸中,她正在洗澡,可能因她長年患有心臟病,年老力衰後經不起浴缸的水壓,因此爬不起來,於是便活活窒息在這水墓中了。母親發現她斷氣後,扶她起身,立刻幫她穿上壽衣,準備辦喪事,但隔天早晨祖母的身子又隨著冬日的晨曦緩緩爬起來,母親看著這一幕發生,驚嚇不已,從此不敢再責備祖母。接下來的數天,祖母一直待在她的房裡,阿山偶爾從門縫中偷窺,只見她坐在搖椅上,望向窗外的天際,若有所思。對於一位死而復活的人而言應該感到慶幸,更應該感到生命的可貴,但祖母卻在復活後更不多言,望著天際的目光似乎是渴望再次辭去,畢竟她對母親、對阿山、對這個家有太多的矛盾,對這個世間更了無牽掛,復活並未開啟她的新約、新生命,不如歸兮……

數天後祖母又離開了,這次她真的離開了,但這次她留給母親一筆錢財和幾棟房子,這是母親前所未知的,也是母親始料所未及的,但母親對這些突如其來的財富並未感到驚訝,更沒有對祖母心存感激,祖母死後母親甚少前去墳上祭拜,只是家中的祖先牌位不只多了祖母的名字,連父親的名字都出現了。看來母親對這家人全都死了心了。

至於阿山和這兩個女人的關係呢?阿山原本應該要同情祖母的,祖母在她有生之年丈夫和兩個兒子就已生離或死別,還必須每天看兒媳婦的臉色過日子。但事實上阿山並不敢把他對祖母的同情寫在臉上,因為這樣可能會觸怒另一個女人……他的母親。於是在這種三角關係的家庭中,阿山選擇冷默以對,對祖母的冷默是害怕母親生氣,而對母親的冷默則是不茍同她對祖母的態度。

即使到了後來祖母過世了,阿山對母親的冷默就如同母親仍不肯到祖母墳前祭祀一樣地持續著。

(四)

「你醒多久了?」大伯在阿山出神時醒來看見阿山正盯著他看,於是便這樣問阿山。

阿山並未回答,他只是想,原本他以為大伯是老態龍鐘,肥腸滿肚,但結果卻出乎意料,他現在是躺在一個驅體比他還結實雄壯的男人身旁。

在思考過他和母親及祖母冷默的三角關係後,阿山終於明白,雖然他渴望保護別人,但實際上他一直沒做到,即始是近在身邊的祖母,雖然同情她,但他連一點關懷的眼神都不敢施捨,更何況是保護?

眼前的這個男人就不同了,雖然只是幾次電話的交談,短短幾個鐘頭的互動,他已經可以從一舉一動完全感覺到這個男人對他的愛與關注,這是他有記憶以來別人所不能給的。

他繼續想,兩個女人的故事結束了,接下來就是他和大伯的故事了。雖然阿山知道自己喜歡男生多過於女生,但在他的有生之年,他一直沒有機會像現在一樣這麼親近另一個男人,而現在這個男人與他的關係更是非比尋常,這個男人曾對他有不倫的舉動,也是這個家庭悲慘的原因之一。雖然這個男人在十幾年後還一直表示他的愧疚,但相較於母親對這個男人的苛責,阿山似乎一點也不怪罪對方,現在他就和這個母親口中萬惡難赦的罪人躺在一張床上。

不管大伯的戀童癖,是阿山自己選擇在十多年後與大伯繼續這未完的孽緣,這個緣早在母親告知他所有事情的緣由後就一直在他心中根深蒂固,這應是母親始料未及的,沒想到她對兒子的告誡竟然使兒子的魔性油然而生,現在阿山選擇了墮落,離開母親的告誡,離開這個家,離開世俗的耳語,離開天使,離開上帝,離開救襩,像祖母一樣選擇重回地獄,拒絕復生……墮落……墮落……墮落……

「你還好吧?阿山?」

「我很好。對了,大伯,你這十幾年都在做什麼?」

「你母親沒說嗎?」

「母親很少提你的事。」

「或許是我的職業比較複雜,她不知如何開口吧。」

「那你現在願意告訴我嗎?」

「不提也罷。」

「對了,大伯,你這次找我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

「其實沒什麼,只是很想再見你一面。」

「以後我們還是可以常常見面啊。」

「我們可能不會見面了。」

「不會吧。你是不是怕母親知道我們的事?我發誓不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之間的祕密。」

「大伯還有事情要去辦,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再見你,我會主動和你聯絡,這樣好嗎?」

阿山點點頭,只是他知道這是個非常不確定的答案,他知道要再見到大伯的機會不多,或許就只有這麼一次,想到這裡他不由得緊緊抱住大伯,大伯也緊緊摟住阿山,他知道大伯是他現在最需要的人了。兩座軀體在棉被中縴捲成一團,阿山可以感覺到大伯的體溫逐漸上升,他的身體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暖意。他多麼希望世界就此打住,兩個人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