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小李鬍子早已拿定了主見,他斜吊起一雙眼道:“去,去,去,少他娘又來裝狂賣狠,活像真的一樣,看看你自己這個架勢吧,混身帶傷,離死只差一口氣,連兩條腿全拖不動了,尚敢煞有其事的威嚇於我?活該我小李鬍子走運,這一遭就要反擒住你大大露臉──孃的皮,也幸虧我機靈,看出了你的破綻來,老子若真個被你嚇跑了,丟人不說,這一樁功勞也就白拋啦?”
怪不得這小子原先一副窩囊像,唯恐逃命不及,眨眨眼,就全反過來了,更凶橫得叫人迷糊,屠森這才想到,小李鬍子是欺負他一身帶傷!
淡漠的,屠森道:“來吧,我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就困了我去報功領賞!”
小李鬍子一捋兩臂衣袖,露出了結實粗壯的肌肉,他更作勢舉臂,使肌肉更形突虯墳起,瞪著眼,咬著牙,他凶巴巴的道:“你就認了命吧,誰叫你露了底來?這就叫‘弄巧成拙’,你想擺空架子嚇我,如今說不得我就要好生收拾你了!”
屠森平靜的道:“請。”
小李鬍子猛一挫身,張牙舞爪的便往上撲:“好狂徒,你還不……”
“不”的下面那個字,便如同小李鬍子憋在肚皮裡的那泡尿一樣,永遠掙不出了──“巨蘆刀”的刀鋒斜過小李鬍子的胸膛劃過,幾乎切進了他半個身子,血沫與被削斷並擠而出的腑臟碎糜揚飛半空,這些過程的始終,只蘊於寒芒的一閃而沒。
歪咧著嘴巴,僵直的伸出舌頭,小李鬍子連哼全沒哼出一聲,雙手略一揮舞便仆倒於地──如果在他死前尚來得及思想,他一定會後悔他這“報功領賞”的念頭可是起得大大的謬誤了!
屠森眼皮子也沒撩一下,拄著樹枝,步履滯緩的轉出這叢雜樹,直向官道前面停著的那輛木罩殼車走去。
這時,車子的後門剛好啟開,一個十八九歲,眉清目秀白白淨少女怯生生,又急惶惶的踩著腳踏下來,一邊口中聲音不大卻相當迫切的叫:“小李鬍子,小李鬍子,你到那裡去了?快點回來趕車呀,少奶奶可急壞啦……”
閒閒的,屠森逐漸接近了那輛木殼車,也接近了那個一身淺綠衣裙,丫環模樣的少女……
那少女也發現了屠森,她先是怔忡,繼而羞怯的低下頭來,但是,等到屠森來在身邊,她卻鼓足勇氣,十分靦腆的啟聲招呼:“請問──這位大爺……”
站住了,屠森和藹的道:“有什麼事?”
少女羞紅著一張清水臉兒,垂著目光道:“這位大爺,請問你方才可曾看見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趕車大哥?”
屠森淡淡的道:“是不是很結實的身子,黑臉膛,細眉毛,睡眼泡的那麼一個人?”
連連點頭,少女不由仰起臉來,接觸的是屠森那抹和善的笑容,於是,她益發放心的道:“可不,那就是他,小李鬍子,大爺,我們打通‘六通橋’來,要往‘旗斗山’去,小李鬍子是替我們趕車的車伕,他剛才這裡停車,說……說……”
臉兒更紅了,少女講不出“方便”兩個字來,期期艾艾了半晌,方才接下去道:“他說有點事,叫我們主僕倆等一下,但一去這麼久全沒回來,四周又不見人影,不知死到那裡去了,把我家大小姐都等急啦……”
屠森伸手朝右前方的一處路邊窪地指了指,道:“我看見他好像是鑽到那個附近去了,這麼久,大概……唔,出恭吧?”
那少女飛紅著臉吶吶的道:“這死人……”
屠森四處一望,裝做一副熱心熱腸的樣子:“這樣吧,小姑娘你先上車,我在前頭牽著馬將車拖到那裡,你們主僕便在車上等著,我再下去幫你們吆喝兩聲,催他出來。”
少女感激的道:“這位大爺,麻煩你真不好意思,全是小李鬍子害人。”
擺擺手,屠森親切的道:“不客氣,出門在外嘛,誰也會有個不便處,何況二位都是婦道人家?些許小事,自可代勞,小姑娘,你上車吧。”
又是連聲道謝,少女上了車,關好門,於是,屠森便繞到前面牽著馬轡頭,將這輛木罩殼的馬車一直拖到那處窪地邊。
這塊窪地斜沿向下,底部是平的,然而從路邊開始便蔓生著及脛的野草亂,並一直延伸向下,站在路上往下望,儘是萎萎雜草,蓬長掩隱,根本便看不到底部是個什麼情形!
屠森很滿意,臉上浮起了猙獰狠酷的笑容,他回頭望望車子──可憐車中那兩個姑娘尚不知厄運臨頭,正在被人往俎板上送!
一剎那間,屠森猛然牽馬自大路轉向窪地,他動作如風,硬拉著馬兒朝下奔,馬兒掙紮著,嘶叫著,車身在顛震,在搖晃,在跳動,就在馬嘶車撼,又如雜著女人的尖叫驚呼裡,這輛車便轟隆嘩啦的衝到窪地裡,由於勢子太急太猛,又一下子側翻過去!
屠森忍住身上傷口的痛楚,一咬牙,刀起如電,“拍”的一聲便將一顆巨大馬頭血淋淋的削拋於丈外,然後,他不顧車箱裡那種淒怖的哭叫,來到業已震開的車門後,先一伸手,抓著頭髮把那綠衣丫環拖了出來,那可憐的少女已是釵橫鬢亂,秀髮蓬散,額角也碰破了一大塊,血淋淋的好不慘然。
屠森一把將那少女拖出,那少女驚恐欲絕的大睜兩眼,淚水汪汪中,尚不及出聲求饒,“巨蘆刀”的鋒刃已深深透進了她的心臟!
“嚶”的慘哼了一聲,這少女全身一挺,抽搐了幾次,便軟塌塌的垂下了頭,寂然不動了。
屠森拔出血汙的刀鋒,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回身又鑽進了車箱,拎著另一個女子便橫拖直曳的又扯到了車外!
這是一個比那綠衣丫環年紀稍大的少婦,二十三四歲的模樣,體態豐腴,膚色白晳細嫩,長像只算中人之姿,一張圓圓的面龐,眉宇目梢,隱隱然有幾分岑二瘸子岑雲的神韻!
這少婦的黑髮也散開了一邊,釵鈿落地,眼角大概撞著了什麼,烏瘀了一大塊,嘴脣也滲著血,再加上滿臉的恐怖驚悸之色,模樣淒慘得緊。
屠森的“巨蘆刀”寒凜凜的比在少婦咽喉上,他扭曲著面孔,暴烈的低叱:“你是不是岑雲的女兒?”
少婦的身子像篩糠似的發抖,她驚嚇過度,哭泣著語不成聲:“是……是………我是……我姓岑……不……我姓鄭……我叫……叫鄭岑巧貞……”
屠森以口咬刀,猛一把撕裂了岑巧貞那襲繡工精緻,質料高貴的紛紅縷刺百蝶兒的羅衫,又瘋狂的將她中衣撕碎,最後,一條小紅肚兜也揚上了半空。
岑巧貞似是已被嚇呆了,驚痴了,她不知道掙扎,也忘記了叫嚷,只是一雙眼震駭驚怖的直直瞪視著不遠處她那貼身丫環僕俯在血泊中的屍體,瞪視著那邊失去了頭顱的馬身。
在那一身雪白豐滿的皮肉眩映中,在那玲瓏凸凹的明暗影像浮現裡,在屬於女人特有的肌骨馨香誘惑下,屠森插刀身邊,不顧一切,恍同餓虎撲羊般壓了上去!
有如一陣狂風暴雨的肆虐,像浪濤的澎湃洶湧,這是一闋邪惡的,凶猛的,殘酷得毫無人道的蹂躪之曲!
良久……
屠森滿足的噓了口氣,吃力的從岑巧貞身上爬了起來,他一面穿衣,一面注視著仍然和方才承受強暴時一樣,姿勢絲毫未變的岑巧貞,他發覺,岑巧貞的臉上是一片木然,一片僵硬,一片凝固的驚恐形態,兩隻眼依舊直楞楞的瞪著她那婢女的屍體,瞪著那失去頭顱的馬身!
俯腰抓著岑巧貞的頭髮拉得她半坐起來,屠森惡毒的咆哮:“小婊子,你聽清楚,我是屠森,七天前上‘旗斗山’尋仇,重創了你那老朽父親及另外七個廢物的人就是我,你那無恥無義的父親勾引了我的女人,我就玩他的女兒,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一報還一報,懂不懂?”
岑巧貞雙眼直視,茫然又空洞的瞪著屠森,吶吶的毫無平仄的道:“我姓岑……不……姓……鄭我叫鄭岑巧貞……”
右手翻飛,重重兩記耳光,摑得岑巧貞頭臉歪揚,鼻口濺血,屠森扭著面孔怪叫:“小娼婦,臭婊子,你爹搶了我的女人,我就強姦他的女兒,這就是那老王八蛋的報應,聽明白,到了陰曹地府,別忘把原由說清,好讓閻王老子知道這筆帳該朝誰的身上記!”
岑巧貞似是已不覺得痛,不知道怕了,她仍然直直瞪著一雙眼,於頰腫脣裂中,鮮血津津的重覆那幾句話──僵硬又空洞:“岑……不……我姓鄭……我是鄭岑巧貞……我姓岑……不,姓鄭……我叫鄭岑巧貞……”
望著手中抓牢的女人,屠森亦不覺一股寒氣沿自背脊升起──這女人業已被嚇痴了,驚瘋了!
猛一咬牙,屠森手掌一翻““巨蘆刀”又準確無比的穿進了岑巧貞的左胸,鮮血湧處,岑巧貞甚至連哼也沒哼一聲,就像那樣──雙眼直瞪,嘴脣微張著,仰頭向後的斷了氣!
就似拋開一把汙穢的垃圾一樣,屠森急速將岑巧貞的屍身推出,然後,他艱辛的站立起來──此刻,他才發覺自己混身痛楚,宛如要被撕裂般的火炙感覺,幾乎令他搖搖欲墜!
他檢視自己,汗透衣衫,血漬浸染,也不知是方才沾染上那兩個女人的血,抑是他自己身上傷口迸裂時流出來的血,總之,狼狽不堪!
透了口氣,他試著舉步,卻頭重腳輕,飄飄晃晃,像每一步全踏進了雲端裡,站住腳,他顫巍巍的伸手入懷,又取出那隻羊脂小玉瓶來,旋開瓶塞,仰起頭一口氣吞了五顆翠綠色的藥丸!
這種藥丸,是屠森自己採集藥材,精心煉製而成的,對於止血生肌,平和中氣俱有神效,他一連服下五粒,便又坐下來開始調息休歇。
過了片刻,也許是第六感吧,屠森老覺得心神不寧,惴惴難安,直覺中,他老感到這裡不只是他一個人,就好像在附近什麼隱密所在,尚有另一個人在望著他一樣,使他混身泛冷,如芒在背……
陡然間,他扭頭回視。
這一看,差點使他失聲駭叫起來,沒有錯,就在身後兩丈許處,野草飄搖中,一個人正凝視著他──燕鐵衣!
四目相對,屠森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他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燕鐵衣在這一瞬間裡的眼神與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