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章 幸不幸 天刀鏤魂

雙瞳中的光茫凝聚,屠森幽沉的道:“你所中的毒,是一種屬於熱性的罕見奇毒,先使人昏沉不醒,並令體內血氣沸湯紊亂,促成那種無比焦渴,有如火焚五臟般的感覺,待到毒性全發,則必將令中毒者在極度痙攣窒息下致命。”

燕鐵衣倒吸一口寒氣,喃喃的道:“天爺,這麼個霸道法?”

屠森道:“傷害你的,可是一種混身毛色黑亮,狀如狐狸般的碧眼小獸?”

燕鐵衣連連點頭:“不錯,就是那可惡東西!”

屠森道:“那種小獸,已極為罕見了,聽說已快到絕種的地步,它的名稱叫‘蜂狐’,這‘蜂狐’之名的由來,便是專指它隱藏尾毛中的那根毒錐骨,就好像蜂類尾中的毒刺一樣,當然它的毒性,卻不知要比蜂刺劇烈上多少倍。”

燕鐵衣憤恨的道:“不管這畜生叫什麼狐,可是邪惡透頂;我是眼見在一條毒蛇對它的攻擊下,這東西危在旦夕,一時不忍,方才出手救它於蛇吻,那知就在我抱它起來加以撫慰的當兒,它居然以怨報德,竟猛的反刺了我一下,它攻擊人不用爪,不用齒,卻以隱藏在短尾毛叢中的錐骨施狠,真是匪夷所思,叫人防不勝防。”

屠森淡淡的道:“這是由於你見識太鮮薄,才會吃上這種虧;‘蜂狐’的尾錐骨,乃是它全身最厲害,最狠辣的武器,也是它全身唯一蘊聚毒性的地方,這種小獸,奔躍很快,易受驚恐,因而稟性多疑,時常處在不安的狀態中,任何同它接觸的,它都會認為含有敵意,你不明白它的性情,自是免不了要受罪。”

燕鐵衣悻悻的道:“可是,我並非在尋常情況下接近它,我是在那條毒蛇纏住它,幾乎就將它咬死的緊急關頭救了它呀,它怎能如此──如此恩將仇報?”

屠森平靜的道:“此亦不足為奇,禽獸到底不比於人,不通人性,不識善惡好歹,你怎能將人的思想行為套用在畜生身上?”

燕鐵衣道:“不過,我一向以為禽獸之屬,也該分辨得出敵友,體會得到恩怨。”

屠森道:“你的‘以為’過於美化禽獸了,那些非人類的東西,總不會生有人類的習性;倒是一個人,‘不’要以怨報德才好!”

像這種一語雙關,並隱含諷刺與警告的話,燕鐵衣如何會聽不出來?他壓制著自己的不快,聲音有些僵硬的道:“當然,人與禽獸,乃是截然不同的………“

屠森問道:“傷了你的那頭‘蜂狐’,朝那個方向跑了?”

舐舐嘴脣,燕鐵衣道:“它沒能跑掉,被我擲撞在石壁之上。”

竟惋惜的低喟一聲,屠森道:“真可惜………”

怔了怔,燕鐵衣道:“可惜?”

屠森道:“像這種稀罕的小獸,如今已極為少見,它的用途很多,尤其難得的是它那根尾錐骨,經過練制之後,可治多種寒毒,效果極佳。”

燕鐵衣道:“現在大概還來得及,它就被我摔死在那邊的谷口,雖然身子成為血糊一團,但那根尾錐骨應該還摔不碎,在狐屍裡找出來也就行了。”

搖搖頭,屠森道:“你說的是外行話;拔取那根尾錐骨,要在它活著的時候血氣相通,連著錐骨根部的一枚毒囊並同取下,方才有效,現下那蜂狐已死,血竭氣盡,錐骨中的精髓也早已乾枯,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了!”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是真的有點可惜……對了,屠兄,你是怎的曉得‘蜂狐’這惡獸的?”

屠森木然道:“我精研醫理,窮究天下各種異禽奇獸,對人體的功能奧妙,自是廣覽群書,博徵見聞,像我知曉‘蜂狐’此物的由來以及睹狀之下便明白你身中何毒,皆是不足為奇的事,否則,還算有什麼本領?”

笑笑,燕鐵衣道:“這一次巧逢於此,屠兄想亦是採藥而來的了!”

屠森道:“不錯,我正是為了採藥而來,我也風聞這‘百聚山區’出現過‘蜂狐’之類的異獸,採集藥材之下,亦未嘗不想一碰運氣,豈知沒遇上‘蜂狐’,卻遇見你這吃了‘蜂狐’大虧的瓢把子!”

又是言中有刺!

燕鐵衣牽強的一笑,道:“就算夜路走多了,碰上了鬼吧,我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頭惡獸身上栽跟頭。”

屠森道:“若非是我恰巧經過前面的水潭想汲點水飲用,若非這邊有幢茅屋顯示目標,只怕我還不會在這深山莽莽中發現你呢,你正好倒在茅屋門外,我一見到你,就知道尚不太晚,仍來得及施救……這是你的運氣,也是我的運氣!”

有些迷惑,也有些警惕,燕鐵衣試探著道:“我是幸蒙施救,保得一命,當然是運氣,可是,屠兄你無故增加麻煩,又何來運氣可言?”

屠森冷笑道:“燕鐵衣,你是真個不知,抑是有意裝佯?”

燕鐵衣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屠森臉色陰沉的道:“好,我便告訴你我是什麼意思──你有運氣,遇上我救了你的性命,我也有運氣,因為平空增了一股力量,一股只有我才可以馭使的力量!”

燕鐵衣謹慎的道:“什麼力量?”

屠森道:“你!”

怔了怔,燕鐵衣道:“我?”

用力點頭,屠森的腔調提高了幾分:“不錯,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恩圖報,但是如何報這個恩,要由我來決定,而你藝業卓絕,功力深厚,不但是劍術一門的宗師巨匠,更為江湖上一等一的霸主大豪,因此,我可以運用你這難以匹敵的力量,來令你幫助我去做一些事,在你來說,即乃報恩,對我而言,則平添威勢,所以,你有運氣,我也一樣有運氣!事實上,在見你之初,當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以後,我就曉得,我的運氣來了!”

沉默半晌,燕鐵衣道:“屠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但是如何報恩,我認為似乎應由我斟酌,不該由你來決斷,若然,怕有些難以調和之處。”

屠森冷削的道:“燕鐵衣,你說過的話不算?”

燕鐵衣道:“我從來沒有說話不算!”

屠森厲聲道:“那麼,你就該回報我!”

燕鐵衣道:“當然!”

一昂頭,屠森道:“如何回報較為恰當,我知道,你卻不知!”

燕鐵衣也冒了火:“我欠你的情,我必須償還,可是卻不該由你指定方式,如果你叫我幫你去做些人天共憤,心理不容的事,我又怎麼苟同法?這也未免失去報恩的意義了!”

重重一哼,屠森道:“我不一定叫你幫我幹這些事,再說,報恩的意義直接決定於被報的人,其他一概可以不予理會!”

燕鐵衣從草蓆上坐起來,悻然道:“好吧,你想叫我幫你幹什麼?”

屠森酷烈的道:“報仇!”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我就猜得到是這一類的事!”

屠森嗔目道:“你不願?”

燕鐵衣儘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屠兄,這不是願不願的問題,而是你這報仇的性質能不能由我插手的問題,至少,你要把找誰報仇,以及為什麼報仇的內情告訴我呀!”

略一遲疑,屠森雙目寒凜的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在聽完之後,不管願與不願,你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燕鐵衣忙道:“你且先說完了再說,其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屠森沉重的道:“第一樁………”

大吃一驚,燕鐵衣急道:“什麼?莫非還不止一樁?”

屠森道:“共是三件,也就是說,我有三處仇怨必須洗雪,而你就得助我一一將仇報過,方算還了我的情!”

燕鐵衣不滿的道:“總算你還不太過分,知道遵守那‘事不過三’的原則。“

屠森也尖銳的道:“你也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凡有生之日,皆補報之時!”

燕鐵衣道:“我絕對不會食言,但我有我的意思;譬喻說,你在生活上有了困難,銀錢上遇到緊迫,甚或性命受到威脅,我都會在此生中無遠弗屆,隨時助你,但我並非指去幫你殺人,而原因上為了你要報仇!”

屠森大聲道:“我當然有道理,我不是平空無故便要殺人濺血,我是為了我的尊嚴,為了骨氣,也是為了自衛,我總不能光等人家來對付我!”

搓搓手,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先別嚷嚷,屠兄,你倒是一樣一樣說出來聽聽看………”

屠森冷冷的道:“在‘虎頭溝’的‘彩玉坊’,住著‘五絕十刃’這麼五號人物,你聽說過麼?”

燕鐵衣頷首道:“‘五絕十刃’都是白道上拔尖的好手,足可開山立派的角色,五人金蘭結義,情逾親手足,我早已聽說過他們………”

忽的一怔,他又道:“莫非你與他們有過節?”

屠森道:“不但有過節,更是仇深如海──我吃過他們的虧,在這五個匹夫手上栽過觔斗。”

燕鐵衣驚訝的道:“會有這種事?這怎麼可能呢?憑你的功夫,‘五絕十刃’當中,任是挑出那一個也不是你的敵手呀,你怎會栽在他們手裡?”

屠森狠毒的道:“一個對一個,甚至兩個並同上,我全不在乎他們,那一次,他們卻是五人一齊動手,更加一個有力的臂助──‘黑雕毒爪’谷青,六人圍襲我自己,到末了,雖然‘黑雕毒爪’谷青喪在我的刀下,‘五絕十刃’也有三人掛綵,但我,同樣受創不輕,險些便將一條性命墊上!”

說著,他猛一扯領鈕頭,露出了脖頸後的部位給燕鐵衣看──乖乖,兩條紫紅色的凸突疤痕,像兩條瘰藶的蚯蚓般交叉橫過屠森的後頸直達背脊之下,怕沒有尺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