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四

禿頂紅臉老者道:“那也許他見咱們開著窗戶而坐,感到詫異……”

這時候,夥計捧著酒菜走過去問黃先生道:“這位客人坐那兒?”

黃先生轉身站起,抬手一指道:“就是那張桌子吧。”

他手指處,是一個避風的角落,那兒也有一張桌子。

夥計忙把酒菜端了過去,然後又去烤他的火了。

也許是烤過火了,黃先生已經不像剛才進門時那般混身打哆嗦,那麼冷了,他踱著四方步走了過去。坐定,自斟一杯,一仰而幹。

穿輕裘的姑娘眉鋒微微一皺,道:“好喝像,原來還是個酒徒……”

禿頂紅臉老者雙目一睜,笑道:“十妹,酒徒有什麼不好,古來文人那一個不跟酒結緣的?沒想到他也是我的同行,我倒要……”

只聽黃先生搖頭幌腦,輕聲哼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與爾同銷萬古愁……”

禿頂紅臉老者意興飛揚,擊掌輕喝:“好,好,知音難遇,知音難求,說不得我要……”

穿青色的年輕人嘴角泛起一抹冰冷、鄙夷不屑笑意。

適時,黃先生搖頭一笑接著說道:“喝酒有什麼不好?真是,在這濁世,醒時不若醉時好,且聽那句與爾同銷萬古愁?只有一杯在手,便有萬種憂愁也要化為烏有,尤其三分醉意之後,飄飄然,渾陶陶,有登仙之概,忘物忘我,這又豈是局外人所能領略得到的?酩酊時,或縱聲長笑,或放聲悲哭,真情流露,我輩本色,其灑脫,其豪放,又非一般人所能及……”

禿頂紅臉老者忘形大呼:“高絕,好絕,年輕人……”

穿輕裘的姑娘一把扯住了他,他住了口,可是來不及了,黃先生一偏頭,向著這邊問道:“老人家莫非呼喚區區在下?”

禿頂紅臉老者只得點頭說道:“正是……”

黃先生跟著又是一句,“老人家有何見教?”

禿頂紅臉老者赧然一笑,忙道:“不敢,我靜聆高妙之論後不覺忘形……”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聞此論而忘形者,必吾之同好也,老人家,然否?”

禿頂紅臉老者將頭連點,道:“然,然,然,我生平無他好,唯愛杯中物……”

黃先生輕擊一掌道:“果然同好當面,風雪逆旅,湖邊小肆,得遇一同好,區區在下不枉此行,酒懷堪慰,我請教……”

禿頂紅臉老者忙道:“閣下如不嫌棄,敢請移玉共謀一醉。”

黃先生大笑而起,狂態畢露:“固所願也,未敢請耳,我輩中人講究的是癲狂不拘,豪邁不羈,老人家何言嫌棄二字,夥計,把我的杯箸酒萊移過來。”

破袖一拂,逕自走了過來。

禿頂紅臉老者連忙站起相迎,拱手笑道:“閣下,請坐,請坐。”

親自拉過了一把椅子。

穿輕裘的姑娘連連地皺著黛眉,但她卻沒說話。

黃先生行近一拱,道:“老人家,你我雖萍水相逢,但卻一見如故,世俗間的客套話我不說了……”

禿頂紅臉老者笑道:“閣下適才說得好,我輩中人講究的是癲狂不拘,豪邁不羈,既如此,何須世俗中之虛假客套?”

黃先生點頭說道:“老人家誠乃區區生平僅遇……”

目光一轉,落在姑娘身上,道:“這位是……”

禿頂紅臉老者忙道:“舍妹,姓柳。”

黃先生舉手一拱道:“原來是柳姑娘與柳老人家……”

穿輕裘的姑娘只得答了一禮。

禿頂紅臉老者卻笑道:“閣下,我不姓柳,我複姓公孫。”

黃先生為之一怔,訝然說道:“怎麼令妹姓柳,老人家卻……”

禿頂紅臉老者笑道:“柳姑娘是我的義妹。”

黃先生恍然大悟,“哦!”地一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老人家,請恕個罪。”

舉手一拱,與禿頂紅臉老者同時坐了下去。

夥計移過了酒萊杯箸,黃先生拿起酒壺該斟的斟,該添的添,然後舉杯一照,道:“能得相逢便是緣,來,我敬二位一杯。”

禿頂紅臉老者一仰而幹。

穿輕裘的姑娘則說了聲“量淺”,只略略沾了沾脣。

一杯飲罷,禿頂紅臉老者目光一凝道:“尚未請教……”

黃先生道:“不敢當老人家這請教二字,我姓黃,單名一個玉字。”

禿頂紅臉老者道:“原來是黃老弟……”

黃先生忙道:“老人家這是折煞我……”

禿頂紅臉老者笑道:“老弟臺說的,我輩應癲狂不拘,放蕩不羈!”

黃先生沒說話。

禿頂紅臉老者道:“能得相逢便是緣,尤其知音難遇,同好難求,更難得老弟也跟我一樣地為酒癲狂為酒痴,敢以酒與老弟訂個忘年交。”

黃先生忙道:“老人家,我仍是那句話。”

禿頂紅臉老者微愕說道:“什麼?”

黃先生道:“固所願也,未敢請耳。”

禿頂紅臉老者哈哈大笑,茅屋為之幌動,積雪為之紛墜,他連聲叫好,端起面前杯便道:“來,老弟,喝過這杯酒,便算你我這忘年交已訂,人生快事,能遇幾回,一杯不夠,該浮三大白。”

黃先生也舉起了酒杯,卻面有怯色,喃喃說道:“沒想到老哥哥一笑之威若此……”

喝過這一杯後禿頂紅臉老者道:“老弟臺,老哥哥我複姓公孫,單名一個明字,她……”

一指穿輕裘的姑娘,方要接口!

穿輕裘的姑娘忙遞眼色,老者機靈,忙道:“她在我老兄弟之中行十,你就叫她一聲小妹吧!”

穿輕裘的姑娘眉鋒一皺,白了老者一眼。

黃先生則一怔忙道:“不敢,不敢,敢請呼一聲十姑娘……”

禿頂紅臉老者道:“隨你的便,怎麼叫都好……”話鋒一轉,接道:“老弟是從哪兒來,要哪兒去?”

黃先生道:“我從山東‘濟南府’孔家店來……”

禿頂紅臉老者與穿輕裘的姑娘俱是一怔,禿頂紅臉老者公孫明忙問道:“老弟臺,你從什麼地方來?”

黃先生道:“山東‘濟南府’孔家店……”

公孫明忙道:“好極了,老弟臺,我有一位故交知友,也住在山東‘濟南府’的孔家店,但不知老弟臺認識不認識。”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那真是巧事,老哥哥那位故交知友是……”

公孫明道:“住在‘孔家店’東,姓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