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仲孫玉心念愛女安危,驚氣之下靈智盡失,不暇多思,便自一聲怒喝,閃身欺進一掠而至,右掌五指箕張,一招烏龍探爪疾扣對方腕脈穴,意欲將這年輕後生擒下,再追問愛女蹤跡。
仲孫雙成一見其父含怒出手,心知玩笑不能再鬧下去,此時應該適可而止了。
忙足踏天璇步法微一閃身,避過來招,激動地嬌呼一聲:“爹!”
仲孫玉聞聲,猛感一震,倏然撤招抽身疾退。
一雙慈目圓睜,滿面詫容地怔怔凝注喬裝的仲孫雙成臉上。
這回他看清了,眼前這位年輕書生正是下山出走多日,使自己一直憂心忡忡,寢食難安的愛女。
突然,他那襲灰色長袍泛起一陣波動,鬚髮無風自動地顫聲呼道:“成兒……”
“兒”字南出,仲孫雙成乍聽慈祥呼喚,再也忍不住內心激動,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一時間羞愧頓生萬感交集,嚶嚀一聲,嬌軀一扭,飛鳥般投入其父懷抱中,痛哭失聲,萬斛哀怨盡瀉而出。
仲孫玉無意中巧逢愛女,連日來憂慮疲勞,一掃而空,此時愛女在懷,天倫之情能不動心?遂也不禁老淚縱橫,一陣唏噓。
半晌,方各自收淚,恢復常態,仲孫雙成也緩緩將一個喬裝嬌軀挪離其父懷中。
仲孫玉愛憐地為愛女拭去粉靨上淚痕,然後一抹老淚,指著剛在懷中起身的女兒罵道:“你這丫頭越大越不像話,竟敢披起一身不倫不類的衣服矇騙爹爹,也是爹爹老眼昏花,不但上了你的大當,還被你教訓得啞口無言,真是……”
仲孫玉中年喪偶,愛極了這顆掌珠,平日根本不忍加以苛責,此次仲孫雙成下山出走,他雖說是盛怒下山追尋,此時乍逢愛女狂喜之下,憂慮、疲乏盡消。眼見愛女哭得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彷彿含有莫大委曲般,心中痛得如同挖去了一塊肉,更不忍加以責罵,故而出言相逗。
知女莫若父,仲孫玉這一著果然有效,話猶未完,仲孫雙成已自破涕為笑,一個嬌軀倏又復移入其父懷中,嘟著小嘴兒,撒嬌地道:“不來啦!爹爹老是愛笑人家,誰叫你不分青紅皁白,劈頭就打人家一把紫玉薔薇針嘛?”
仲孫玉一見愛女這副嬌態,老懷頓開,眉峰一展,樂得哈哈大笑:“好啦!好啦!算爹爹又說錯啦!廿出頭兒的大姑娘了,還沒臊沒羞的偎在爹爹懷裡撒嬌?來,咱爺兒倆到這邊兒來談談吧!”
說著,逕自牽著仲孫雙成玉手往樹林邊走去。
父女二人在林邊揀了一塊大青石,傍著大樹坐下。
仲孫玉一捋長髯,慈目中輕射一片柔光,滿面關懷地道:“成兒,這兒密樹成蔭,正合對坐長談,你且將別後情形對爹爹詳述一番。”
仲孫雙成一見自己爹爹對自己私自下山出走,累他老人家勞心勞力,不但不責罵自己,反而輕言柔語,滿懷關切地垂問自己別後諸情,滿心中羞愧得無可言喻,一個身子沐於其父一雙慈目射出的一片柔光中,頓時又感到身心舒泰無比。
幽幽一嘆,隨即將自己那日偷下華山,如何一路勞累風塵,如何在身心交瘁之際遇到風流郎君藍九卿,如何被救,如何結識路雁,一直敘述到猝聞驚耗,與路雁連袂出來追察柳含煙。
說完之後,滿腹委曲地偎在其父懷中又是一陣痛哭。
仲孫玉靜靜聽完愛女詳敘的一番別後,輕撫懷中愛女,不禁又是一陣唏噓。
半晌,方愛憐地輕撫著仲孫雙成滿頭秀髮,柔聲說道:“成兒,此事已成過去,不可再過於悲傷,人就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以後切不可如此任性,讓爹爹為你操心啦!”
仲孫雙成埋首其父懷中,抽答著將螓首連連輕點。
仲孫王老臉上掠過一絲安慰微笑,復道:“成兒,你如何那麼肯定,這兩件血案就是你煙弟弟所為?”
仲孫雙成倏地抬起螓首,挪開嬌軀,面色肅然地道:“成兒以前的煙弟弟已經死去,他那完美的人格,將永遠深埋成兒心底,今日的柳含煙是個萬惡不赦的淫凶之徒,請爹爹但以柳含煙呼之!”
仲孫玉一睹愛女目光,心中暗感一震,暗忖道:這孩子好重的殺孽情孽,一念之別,竟使她變得如此剛烈,看來這段姻緣前途堪憂!
付至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忙一整面色道:“成兒不可如此,爹爹闖蕩江湖數十年,識人多矣!依爹爹看來,柳含煙一臉正氣充沛,斷非淫凶之徒,這兩件天人共憤的血案,不可能是柳含煙所為……”
仲孫雙成不等其父把話說完,便自秀眉雙挑地接口道:“成兒原先也作如是想,但是片刻之前成兒曾親眼目睹他進入城西角那座破廟,俟成兒趕到破廟時,凶蹤已渺,神案上赫然倒臥一具裸體女屍,如此看來這淫凶之徒不是他還是誰!”
仲孫玉毫不以為然地淡淡問道:“你可親眼見他行凶?”
仲孫雙成螓首微搖,道:“未曾!”
仲孫玉長眉微軒,道:“這就是了,你既未親眼目睹他下手行凶,單憑曾見他進入破廟豈可如此武斷血案是他所為?如果說你身後也跟定一人,見你進入破廟,是否即可說凶案也是你所為呢?”
仲孫雙成秀眉一挑,仍不以為然地道:“請問爹爹,惡徒行凶後,粉牆沾血留名,則又作何說?”
仲孫玉聞言不禁失笑道:“成兒,你怎地聰明一世,懵懂一時?如果柳含煙真是那種凶狠之徒,他斂跡隱聲猶恐未及,怎可能再去明目張膽地粉牆留名?”
“爹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成兒之前曾有人親眼目睹他在臨潼城外一連擊斃各門派數名高手,那人九死一生,僥倖逃生歸來後,曾對成兒描述凶徒身材、舉止、武功、口氣,無一不與柳含煙畢肖,爹爹試想除了柳含煙本人以外,追尋宇內哪能再找出一個與他如此相似之人?這麼一來,不是他還有誰?”
仲孫玉靜聽愛女話後微一沉吟,笑問道:“可曾窺見凶徒容貌?”
“因他以黑紗蒙面,故無法窺及!”
仲孫玉搖頭笑道:“世間盡多身材相似之人,舉止、口氣也可模仿,柳含煙一身深奧武學連爹爹都無法看出他是何來路,你怎可輕信別人之言?你應該相信你爹爹的眼光不會錯!”
仲孫雙成雖經其父對此血案一再細心求證,無奈先入為主的成見已深,對其父所說的話雖深不以為然,但是表面上她卻也不敢頂撞些什麼,只是面色木然,淡淡地道:“爹爹也應相信成兒不會走眼!”
仲孫玉聞言心知自己一向對愛女溺寵過甚,養成她一種固執己見的倔強脾氣,目前如無事實證明,絕難使她口服心服,心中雖然深為其女這種堅決的態度,執一不二的想法擔憂,但是這種事情卻也不便強使她相信,只有滿面黯然,長眉深蹙地喟然一嘆,道:“目前雖難斷定咱們爺兒倆誰是誰非,不過爹爹可以保證柳含煙斷非淫惡之人,此兩件血案,必出自他人借刀殺人之計,你若不信,等著看好啦,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屆時真相大白,你就會對你今天的想法感到孟浪與懊悔!”
仲孫雙成目睹自己爹爹那張風塵僕僕滿佈慈祥,為自己而日漸清瘦的臉龐,再一回想自己造才取自己爹爹的那種談話態度,心中歉疚油然而生,暗暗感到心頭上一陣刺痛,一雙妙目中淚光潸然,方要說幾句安慰之話。
仲孫玉觀色知意,微微一笑,柔聲說道:“成兒,你對柳含煙愛之深,責之切,因是人之常情,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也是常有的事,爹爹不會怪你的。好啦!此事以後再談,爹爹由於連日奔波,此時已是累甚,咱爺兒倆且到城內歇息歇息,爹爹再陪你一察此案,務使惡人伏誅,好人脫嫌,如何?”
仲孫雙成適才在城裡那座破廟內與結伴兒同來的路雁猝然走失,芳心中正感徬徨無依,不想無巧不巧的竟計地碰上下山追尋自己的爹爹,聞言哪得不依?遂站起嬌軀,隨其父身後向著來路走回。
來時疾馳,回時緩行,無形中已將回城道路拉長甚多,但是父女倆,說說談談,倒也不覺寂寞。
正行走間,仲孫玉話頭一止,倏然止步,側顧身邊愛女,輕蹙雙眉地道:“成兒,背後有人來啦!”
微微一頓,凝神略一細聽,又道:“嗯,來人不止一個,四匹健馬,奔馳甚急,可能是為血案而來!”
仲孫雙成聞言也忙凝神細聽,但是聽了一陣竟是毫無所聞,方感詫異要問之際。
突然背後傳來一陣輕微的急促蹄聲,回顧之間,通往臨潼的官道上,已是塵頭大起,不多不少,四匹健馬如風馳電掣般飛奔而來。
仲孫雙成無限歎服地妙目一瞥其父,但見其父一雙虎目凝眺四騎,雙眉輕蹙喃喃自語道:“嗯!黑衣,黑馬,四個人,不錯,武當四劍,成兒,小心了!”
仲孫雙成年幼識淺,不知其父出言何指,聞言不由徵了一怔。
就在她微一怔神之際,四匹黑色健馬已如閃電飄風地疾飛馳近,倏然間揚起一片塵土擦著二人身邊如飛掠過,陣陣塵土撲得二人一頭一臉。
仲孫雙成年輕氣盛,氣得柳眉倒挑,冷哼一聲,玉手疾探入囊,摸出四枚“紫玉薔薇針”,一揚手四點紫芒閃電般射向馬上四人背後。
仲孫玉喝止不及,顧不得出言責罵愛女,忙挫腰揚掌,拍出一片罡風,狂飈般向那四點紫芒撞去。
還好他見機出手得早,四點紫芒中已有三點被這片罡風撞得斜斜飛落路邊,另外一點紫芒雖也被震斜飛,但是並未墜下,卻斜斜地射在四匹健馬中走在最後的一匹馬臀上。
驀聽,“唏聿聿”一聲馬鳴,後蹄突然一掀,已將馬上那名黑色勁裝漢子掀離馬背,眼看他就要摔落地上,倏見他匆忙中雙足疾點馬頭,身形突然拔起五尺,然後擰身沉肩輕飄飄地落在路旁。
應變之速,輕功之佳,看得仲孫玉父女雙眉頓蹙暗暗讚嘆。
另外三名黑衣漢子也在那名大漢自馬背騰身而起時,各自勒轉馬頭,飄然離鞍,一齊飄落在那名漢子身邊,身法靈妙,動作利落,顯示出這四人均是江湖一流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