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章 滿腹疑雲



日出日落,第一天在沉靜中緩緩溜過,「袖手鬼醫」艾長青坐在丹室門外,寸步未離,他不時輕輕踱近門口,側耳傾聽室中動靜。丹室中除了低沉的呼吸,別無聲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隨著時間的消逝,室中傳出來的呼吸聲,越來越混濁,到了第五天,那聲音沉重得猶如牛喘,其中更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呻吟。

艾長青在門外焦急地踱來踱去,臉色瞬息萬變,兩雙手緊緊捏搓著,五天來,他片刻未曾稍離,幾乎全部精神都傾注在隔室之中,這時候,他知道「神手頭陀」已到了生死關頭,成功?失敗?只在轉瞬之間了。可惜卻無法為他一伸援手。

到了第六天傍晚,喘息聲突然斂止。

艾長青一顆心向下猛沉,暗驚道:「莫非他已經力量不繼,無法克臻全功?」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宛如石火電光一閃,情不由已,翻腕一掌,推開了房門──。

門開處,艾長青眼中一亮,只見神手頭陀神情萎頓萬分地斜依在壁角,滿頭汗漬,亂髮蓬鬆,一雙眼,已不復有從前湛湛神光,頰肉低陷,直如枯屍。

在他身前不遠的木桶中,「千花散」毒液,卻盡己變成白色,韋鬆蜷臥在桶裡,身上浮腫全消,正沉沉入睡。

頭陀望見艾長青衝進丹房,呆滯的目光微一抬,嘴角一陣牽動,用一種虛弱而低微的聲音,斷續說道:「看──看──那孩子──成了嗎?──」

艾長青連忙餵了他一粒藥丸,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恩公,這是奇蹟,你只用了六天時間,已經使他劇毒盡去,而且──」

「啊──」神手頭陀慰藉而滿足地闔上雙眼,眼角湧現兩顆晶瑩淚水,嘆道:「能這樣就好了,我──我還以為前功盡棄了呢!」

他喘息了一陣,方才又道:「我見那桶中毒液,已經轉變白色,時間還差一天,而內力卻已枯竭,無奈只好拼住最後一口真氣,全部逼入他『百匯』穴中──」說完這些話,早已虛態畢露,喘成一片。

艾長青含淚道:「恩公,你不但治好了他的傷,更從此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好好休息一會吧!他既是個好孩子,你的心血,就不會白費。」

神手頭陀點點頭,閉目不語,在他臉上,只有滿足和安慰,竟無絲毫後悔或遺憾。

艾長青招呼老妻進來,合力將韋鬆抱出木桶,替他抹乾身子,穿好衣服,然後把神手頭陀和韋鬆,各安置在一張臥榻上,兩老夫妻,又急急去準備飲食。

過了半個時辰,韋鬆首先醒過來,當他睜開眼,望望這陌生的屋子和陌生的面孔,尚以為自己置身幽冥,詫異地問道:「這──這是哪兒?我已經死了?」

艾長青撫摸著他的頭髮,低聲道:「孩子,你不但沒有死,更得到曠世難逢奇遇,你的造化,真是不小。」

韋鬆聞言一怔,翻身爬了起來,道:「是你老人家救了我嗎──?」

艾長青搖搖頭道:「不,老朽何得何能,焉能從絕毒之下,救得你性命,你回頭去看看,那邊榻上躺著的,才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哩!」

韋鬆仔細看看神手頭陀,似覺有些面善,想了好一陣,突然記起,叫道:「這位老前輩是北天山神手大師──」

於是,「袖手鬼醫」艾長青才趁頭陀未醒之前這段時間,詳詳細細,將「北奇」神手頭陀如何犧牲自己數十年苦修,替他逼毒療傷,洗筋伐髓的經過,述了一遍。

韋鬆聽完,感極而泣,唏噓著道:「神手老前輩雖與晚輩家師誼屬至交,但和晚輩,不過一面之識,竟承他老人家犧牲畢生功力,只為活我一命,此恩此德,晚輩縱然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艾長青嘆道:「他就是這樣性情中人,既然決心救你,豈圖你報償,但他這一身功力得來非易,如今全部轉注給你,你卻不能辜負他一番期望。」

韋鬆泣道:「晚輩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君山之下,以為必死,殘命皆出大師所賜,今生今世,他老人家就是晚輩之父──」

誰知話尚未完,一個聲音突然接口道:「使不得,你又不是小和尚,竟把老和尚當作父親?」

二人循聲望去,原來竟是神手頭陀醒來,經過一陣憩息,他眼神雖然仍舊頹頓,卻已恢復平日嘻笑神情。

韋鬆連忙奔到榻前,方要跪下叩謝活命賜功大恩,又被神手頭陀一把拉住,笑道:「別來這一套,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磕頭蟲,有話咱們坐著談,總比跪下來舒服得多。」

韋鬆含淚道:「大師,你老人家苦修數十年,好容易掙得武林一奇盛譽,不想竟為了晚輩,毀去整個武功──」

神手頭陀笑著打斷他的話,道:「又來了!這有什麼大不了呢?這輩子不練武,下輩子還可以再練,天道輪迴,一切都是命裡註定,就當我這輩子不練武,強練了,老天也不容我。」

他忽然臉色一正,又道:「不過,話又說回,我這數十年光陰,也不是白給你的,有樁心事,你得去替我辦一辦。」

韋鬆慌忙肅容躬身,道:「大師但有差遣,晚輩萬死不辭。」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我和尚耿耿於懷已經二十年了,那時老衲唯一傳人,娃凌名鵬,不遵教誨,叛離師門──」說到這裡,卻住口不語,闔上眸子,好像沉緬在一片回憶之中。

韋鬆見他眼角隱現淚光,心知這件事,必然極其重要,不敢插嘴,默默肅立著,等待他把話說下去。

哪知等了許久,神手頭陀卻苦笑一聲,道:「還是暫時不由我說出來的好,等你見到你那牛鼻子師父,他自然會告訴你。」

韋鬆一怔,訝道:「家師竟會知道──?」

「他豈但知道,二十年前,他是唯一目睹此事的人,唉!可恨當時我竟沒有聽從他的勸告,如今懊悔,卻太遲了。」

韋鬆滿懷狐疑,卻又不敢追問,過了半晌,神手頭陀語意一轉,又道:「你雖得我內力,但我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尚未傳你,將來你替我辦起事來,殊多不便,從明天起,我每日傳你一招,八天以後,你必須離開桐柏山。」

韋鬆脫口道:「你老人家呢?」

神手頭陀笑道:「我怎麼樣?我雖然失去武功,還沒有失去和尚的身分,和尚吃四方,總能養活我自己的。」

韋鬆泣道:「晚輩既得活命,又蒙厚賜,懇求你老人家給我一個報恩於萬一的機會。」

神手頭陀笑道:「難道你想背著我,奉養一輩子?」

「晚輩甘願──」

「你願意,我還嫌麻煩哩!男子漢,別婆婆媽媽了,你能替我辦妥那件事,和尚已經心滿意足,別無他求。」

「那麼,晚輩倘能不辱所命,又到哪裡去稟謁你老人家?」

神手頭陀沉吟半晌,道:「不是桐柏,便是洞庭,你要尋我,只在這兩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