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十三章 假鳳虛凰



彩舟遠去,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星散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二人痴立在嶽陽樓下,怔怔望著那迎接百忍師太逐漸遠去的船影,兩人的眼眶中都滿蓄著盈盈的熱淚。

她們自知技淺力薄,縱然趕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師太,但如今目睹她單人隻劍,深入虎穴,這一去吉凶難測,內心卻充滿愧疚和自責。

淚眼朦朧中,船影越來越渺茫。東方鶯兒忽然驚問道:「蘭姐姐,你說的鐵劍書生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們怎麼也不見了?」

徐文蘭心中一動,遊目四顧,岸邊人群將要散盡了,嶽陽樓下,果然沒有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沉吟著道:「也許他們已經跟姑姑一起上了綵船了吧?」

東方鶯兒道:「那麼,咱們也僱一艘船,追到萬毒教去。」

徐文蘭點點頭,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趕去,已經太晚了。」

兩人奔到岸邊船隻停靠之處,登上一艘小艇,東方鶯兒連聲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們到萬毒教總壇去。」

那船老大一聽「萬毒教總壇」,登時把頭亂搖,道:「姑娘們原諒,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隻,都不準離岸,小的們靠湖吃飯,不敢違令。」

東方鶯兒取出一錠黃金,擲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們去,等一會多給銀子賞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維生,豈有不願賺錢養家餬口的,實在今日萬毒教有迎賓大會,下令全湖船隻都不準離岸,同時湖面上到處都有快艇巡邏,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們去了,遇上快艇阻攔,也是通不過君山的。」

東方鶯兒道:「這條船值多少錢?咱們買下來,你不去,咱們自己駛了去!」

船老大貪婪地望了那黃金一眼,仍是搖頭道:「不瞞姑娘說,如今湖中船隻,全由萬毒教管轄,買賣過戶,都要向教中辦理手續,不得允准,連船隻也不能轉賣──」

東方鶯兒大怒,正待發作,徐文蘭卻向她使個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說道:「船老大,你弄錯了,咱們也是萬毒教今天邀請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沒趕上迎賓綵船,才自己在船趕去赴會,你只管放大膽量送咱們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會受責,也許還要重重賞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問:「姑娘說的,可是真話?」

徐文蘭笑道:「咱們騙你幹什麼?你仔細看看,咱們是普通客人嗎?」

那船老大細細打量了兩人一陣,首先拾起黃金,然後跟附近船家低聲商議了許久,才道:「既然姑娘們也是教主貴賓,小的就送你們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邏快艇上,姑娘們可以轉乘教中快艇往總壇,這錠黃金──」

徐文蘭揮手道:「就這麼辦,金子你儘管收下,快些解纜開船吧!」

船老大這才喜孜孜解了纜繩,竹篙一點岸邊,小艇箭也似退離湖岸。船老大掉轉船頭,置篙運槳,向湖心君山方向搖去。

東方鶯兒按劍立在船頭,低聲說道:「蘭姐姐,真有你的,三言兩語,就把船老大誆住了,等一會他如見咱們跟萬毒教快艇翻臉動手,包準要大大後悔啦。」

徐文蘭卻道:「等一會你別作聲,瞧我再誆那些巡邏快艇一次。」

言談之間,小舟離岸已遠,遙望君山,如在眼前,陣陣輕風,飄送來悠揚飄渺的細樂之聲,百忍師太所乘綵船,卻早已望不見了。

忽然,斜刺裡如飛駛來兩艘朱紅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長槳,撥動如輪,眨眼便到近處。

徐文蘭冷哼一聲,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鶯妹不要開口,由我來對付他們。」一拉東方鶯兒,退入船艙。

當先一艘快艇上,綽立著一個持刀大漢,老遠用手一指小舟,厲聲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搖兩槳,剎住舟速,遙遙作揖道:「啟稟水師舵執事老大,小的是嶽陽十四支舵編轄下的趙玉──」

持刀大漢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趙玉,你吃了熊心豹膽,竟敢違令駛舟,擅闖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面說著,一面從艇頭湧身一躍,相距一丈以外,轟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陣搖擺,舟尾船家趙玉忙迎著站了起來,滿面堆笑道:「老大請息怒,小的天膽也不敢違令駛舟,而是為教主搭載兩位赴會的女客來的,正要等老大換船到總壇去呢!」

持刀大漢微微一怔,叱道:「什麼女客?人呢?」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口道:「人在這兒,你不會進來叩頭嗎?」

持刀大漢聽了,臉上立現驚容,探手撩起艙口垂簾,低頭向裡一望,這一望,頓時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縮手倒退一步,兩腿一軟,「噗通」跪倒船板上,叩頭如搗蒜,囁嚅道:「小的該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該死!」

徐文蘭強忍住笑,向東方鶯兒努努嘴,東方鶯兒撩起布簾,兩人緩步走了出來。

那挎刀大漢不敢仰視,只顧叩頭,兩艘快艇上八支槳一齊豎立了起來,船頭撐篙水手屈膝跪倒,雙手平舉竹篙,向上連舉三次,對徐文蘭致敬禮。

徐文蘭嘴角含著冷笑,緩緩問道:「你們是哪一堂主管轄?對待湖面百姓,怎的這樣橫蠻霸道?」

持刀大漢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總壇水師,琰字第二支堂梅堂主轄下,奉命巡邏全湖水域。」

徐文蘭聽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漢道:「正是。」

徐文蘭輕輕「哦」了一聲,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頷首道:「梅堂主待你們很好嗎?他對督促湖域安全,還肯盡心嗎?」

持刀大漢道:「堂主御下極嚴,賞罰分明,是個極為屬下愛戴的好人。」

徐文蘭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了,他今天也曾親自巡邏總壇附近嗎?」

挎刀大漢道:「梅堂主一直親自坐鎮水師舵,方才得到消息,東北有一男一女闖關,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飛艇趕去,特令小的們加強水面防禦。」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迅速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目光,道:「闖關的事,發生多久了?」

挎刀大漢道:「就在迎賓綵船駛回之後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條小舟,偷隨綵船欲要潛入本教,被巡邏快艇弟兄截住,動手之下,咱們已連傷了將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蘭立現喜色,向東方鶯兒擠擠眼,大聲道:「好!你現在就送我們到那兒去,趙玉的船不許難為他,另外賞他十兩銀子。」

持刀大漢應聲道:「遵令,請教主換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雙雙躍上快艇,那持刀大漢這才敢站起來,向趙玉拱手道:「趙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領賞,請回吧!」

趙玉早驚得呆若木雞,跪在船尾不敢動彈,聽了這一聲吩咐,它似一跤跌進了金窟裡,連連叫著響頭道:「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兩艘快艇卻已去得只剩兩個小黑點,兀自在叩頭謝賞不止。

挎刀大漢極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結,督促兩艘快艇全力運槳飛趕,八槳如飛,船行似箭,逕撲東北方而來。

東方鶯兒壓低嗓子,在徐文蘭耳邊低低問:「咱們不往總壇,卻管他們的閒事做啥?」

徐文蘭悄聲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鐵劍書生和慧心師妹,為什麼不接他們一塊兒去呢!」

東方鶯兒道:「但是她老人家──」

徐文蘭進:「我知道,可是萬毒教總壇如龍潭虎穴,沒有慧心師妹,咱們兩人就算趕去了,對她老人家又有什麼幫助?」

東方鶯兒聽了,長嘆一聲,沒有再說。

片刻間,快艇已駛近君山東北方,遠遠望見水上舟艇雲集,約有二三十艘,卻盡是漆朱紅色的萬毒教水師船隊。

快艇駛近,那挎刀大漢擎出一支三角形黃色小旗,插在船頭,揚聲高叫道:「教主親到了!」

船群一見那黃色小旗,早已肅然停止了喧嘩,紛紛退出兩丈以外列隊,百餘支槳一齊高豎,撐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禮,本來亂糟糟的,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徐文蘭運目打量,只見水面隨處都是浮屍沉船,湖水泛紅,一條略大些的八槳快船上,航崩艙裂,艙面堆著許多殘肢斷臂的屍體。

破船舷邊,躬身站著一個遍體血汙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認出正是梅斐。

快艇緩緩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頭,恭謹地說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謁見教主。」

徐文蘭冷冷掃了他一眼,見他渾身都是劍創傷痕,心裡又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冷冷道:「闖關的人呢?」

梅斐慚愧地答道:「梅某無能,趕到之時,率領屬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兩人,反被他們殺傷逾半,闖過了水域!」

徐文蘭暗吃一驚,忙又問:「你是說,他們現在已經闖過君山,逕撲總壇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飛箭報警,知會總壇嚴加防備,只因那闖關的一男一女武功驚人,梅某甫與交手,便被重傷,是以無力追截,請教主賜罪。」

徐文蘭點了點頭,道:「你有沒有問過來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們曾經查問過,但他們並不回答──」

徐文蘭登時把臉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為一堂之主,負責督導水師,護衛總壇,怎的人家姓名身分都不知道,便任人闖過禁域,更貪生畏死,不與追截,你知道教規該怎麼治罪麼?」

梅斐忡然一驚,仰起頭來,一見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詫之色,脫口道:「你──」

徐文蘭斷喝道:「好沒規矩,來人,給我拿下了!」

東方鶯兒應了一聲,香肩一晃,掠過船去,駢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門穴」點去。

徐文蘭按劍蓄勢,乃因方才梅斐仰起頭來的剎那,顯然已經認出自己和東方鶯兒,料想必然會反抗拒捕,誰知事實卻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沒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東方鶯兒指尖疾落,點了他的穴道,順手把他衣領提了起來,倒掠回艇,擲在艙裡。

徐文蘭不禁有些迷惘,隨即揮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師船隻,各守原位,不得擅離,咱們回總壇去!」

持刀大漢如言複誦一遍,船隻四散而退,快艇掉頭直向總壇疾駛。

東方鶯兒悄悄問道:「蘭姐姐,這姓梅的留下無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蘭連忙搖頭,低聲回答道:「不!他和韋表哥很有淵源,咱們要設法把他解回嶽陽去,決不能傷他性命。」

東方鶯兒不解道:「他是萬毒教堂主,跟韋公子有什麼淵源?」

徐文蘭嘴角浮起一絲深沉的笑容,輕嘆道:「你不知道,他的父親藍衫客梅維民,也是當年洞庭三劍之一,和韋姨父是生死之交──」

東方鶯兒更加詫異,道:「那麼,他怎會投靠了萬毒教呢?」

徐文蘭聳聳肩,道:「這正是咱們要慢慢查問的──」

兩人低聲談論,快艇已漸漸駛近萬毒教總壇,遙望孤島,蒼涼依舊。

徐文蘭曾經假冒教主,來過一次,現在回想起來,餘悸猶存。

但那一次因為有曉梅掩護,總算平安逃出虎穴,這一次舊地重臨,曉梅早已玉殞香消,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著離開。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種沉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