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三十七章 斷經截脈



那青衣少年一頓拳打足踢,著著都在韋鬆四肢穴道之上,每打一拳,或踢一腳,韋鬆都覺得他所用力道,恰到妙處,拳足沉落之處,閉穴立解。

片刻間,捱了七八下,體內「噝」地輕鳴一聲,先前真氣無法透過的閉穴,此時已豁然貫通,那青衣少年恰在此時,氣呼呼地住了手。

韋鬆恍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迷惘、舒暢而又感激的笑容。

那莊丁卻嚇得變了顏色,慌忙拉住青衣少年,勸道:「相公快請息怒,這姓韋的乃教中要犯,二位當家千叮萬囑不能傷他性命,相公要是手腳重了些,弄死了他,小的就活不成了。」

青衣少年兀自怒沖沖道:「怕什麼,打死了他,自有我馬玉龍替他抵命,這小子簡直太氣人了。」

莊丁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勸出牢房,「蓬」地一聲掩閉牢門,急急加上了鎖。

怒罵聲、悻悻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在甬道盡頭。

韋鬆暗暗挪動一下身子,四肢果然已能活動,不覺鬆了一口氣,喃喃唸道:「馬玉龍,馬玉龍!哈!多奇怪的一個有心人……」

隔室的魯克昌急聲問道:「韋兄,怎麼樣了?那小賊打傷了你嗎?」

韋鬆微笑應道:「傷得倒不重,只是,卻把我給打糊塗了。」

魯克昌不知就裡,氣得怨聲罵道:「好個乘人之危的小賊,咱們除非死了,否則,這口悶氣終要出在他身上。」

韋鬆沉吟一下,忙問:「魯兄既識得金銀雙鉤,也知道這馬玉龍是何來歷?」

魯克昌忿口道:「怎麼不知,這小賊乃九華聖母韓婆子最寵愛的小徒兒,算來正是金銀雙鉤的師弟,從前曾隨金鉤韓定山到魯家堡來玩過一次,不想多年未見,小賊竟毫無舊情,反趁韋兄穴道被制,施予戲侮,可見韓婆子門下,沒有一個好東西。」

韋鬆又問道:「那九華聖母韓婆子,又是怎樣一個人?」

魯克昌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韓婆子倒不失為人在正邪之間,只是她終年唸佛,生性又最是護短。此次金銀雙鉤投靠萬毒教,也許並不是她的主意。」

韋鬆微微頷首,心中已有了打算,於是又問右邊牢房的艾長青道:「艾老前輩剛才說『千毒蝕骨散』有法可解,但不知是怎麼解法?」

艾長青冷哼一聲,緩緩道:「解法雖有一個,但你如今四肢穴道被制,連轉身都難,說出來也是白費。」

韋鬆道:「老前輩不妨說出來,或者能夠試一試?」

艾長青沒好氣地道:「欲解千毒蝕骨散劇毒,除非由兩位功力遠勝於你的高手,先行散去你體內真氣,然後將真力轉向,在體內逆轉三匝,使全身脈絡易位,毒性從頭頂百匯穴溢出──」

韋鬆心頭一動,忙道:「要是由晚輩自行運功,催使真氣過轉,不知有沒有效?」

艾長青怔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那敢情更好,但你卻要記住,真氣逆轉之時,最好頭下腳上,做個倒栽洋蔥的姿態,那樣會有效得多呢!」

說完,縱聲大笑起來,笑聲震動石牢,滿牢中盡是「嗡嗡」不絕。

然而,就在他譏諷的笑聲中,韋鬆已掙斷鐐銬,果然依他的囑咐,頭朝下,腳朝上,默默運起「逆天大法」。

全身血脈,反向逆轉,才在體內繞了一匝,韋鬆已覺得腦海中似被一層迷濛的玄霧瀰漫、漸漸淪於渾沌忘我之境。

真氣繞行第二匝,渾身骨節有如斧劈刀砍般劇痛,不知不覺發出一陣沉重的呻吟。

魯克昌隔牆聽見,驚問道:「韋兄,你怎麼了?」

而韋鬆正全力循導真氣,開始反轉經脈第三匝,自是沒有回答。

魯克昌叫了兩聲,不見回應,駭然驚道:「韋兄,韋兄,是不是傷勢加重了,你快回答一聲──」

艾長青冷冷接口道:「回答一聲又能如何?反正他體內已蘊劇毒,傷勢遲早會發作,與其凌遲宰割不如橫頸一刀,倒落個痛快。」

魯克昌激動地道:「咱們總不能見他毒發慘死,不予援手?」

艾長青道:「你要怎樣授手,難不成也叫金銀雙鉤兩個匹夫,給你吃一粒千毒蝕骨散?」

說著,突然揚聲狂笑,直笑得淚水迸流,兀自無法住口,又嘶叫道:「韋鬆啊韋鬆!上次你身中奇毒,全仗老朽千花散才得活命,想不到今日仍死在老朽親手調製的毒藥之下,這究竟是因果循環?還是你命該如此呢?」

哭了一會,又放聲大笑,道:「神手頭陀,哈,現在你怎麼不神手了?來啊!帶他到桐柏山來,老朽再給你一瓶千花散,哈哈!哈哈哈哈!」

他哭一陣,笑一陣,情感崩潰,狀如瘋狂,石牢中四面厚壁,迴音激盪,此起彼落,每個角落都是一片哭笑之聲,只聽得魯克昌鼻酸欲泣,長嘆不已。

過了片刻,一個看守石牢的莊丁大漢快步奔了進來,隔著牢門叱喝道:「老東西,住口!再要鬼叫鬼嚷,老子剝了你的皮。」

艾長青充耳不聞,仍然哭笑如故。

那莊丁大漢怒起,一面掏出鑰匙開門,一面罵道:「他媽的,老子看你是壽星佬吊頸,活得嫌命長了,不治治你這老王八,你是不肯安靜的──」

「咔嗒」一聲,門鎖打開,那莊丁正要推門,忽然覺得一隻冷冰冰的手,輕輕搭在自己肩頭上。

他頭也沒回,拋肩說道:「老李,別攔我,我要整治整治這老狗──」

那手掌突然一收,兩個指頭微微用力,倏忽間扣住他「肩井穴」,同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把另一間門也打開吧!」

莊丁陡地一驚,待要轉身,那聲音又道:「假如你不想死,最好聽話一些。」

話聲中,指尖一屈,兩個指頭登時深陷在穴門中,那莊丁渾身軟麻,再也不敢不遵,拖著緩慢的步子,走向魯克昌牢房前,默默將牢門打開。

身後那人並不急於推開牢門,卻冷冷地問道:「韓家寨中,共有多少人?是什麼時候投靠了萬毒教的?」

莊丁囁嚅答道:「寨中共有二百餘人,投靠萬毒教的事,只是最近才聽說起,小的並不知情。」

身後那人又道:「韓老夫人居住在什麼地方?」

莊丁道:「老夫人終日禮佛,住在後寨花園裡,平時不出園門一步。」

身後那人問:「韓鐵山的臥室又在何處?」

莊丁道:「在東廂書房中──」

「好!念你無知,暫留一命,你進去把魯公子的鐐銬打開,自己乖乖戴上,別惹我動手殺你。」

那莊丁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顫聲問道:「你──你老人家是誰──」

身後一聲輕笑,道:「回頭看著不就知道了麼?」

那莊丁緩緩轉過頭來,一望之下,臉色頓現鐵青,脫口道:「啊!你──」

「噤聲,快去!」

一掌推在莊丁背心,那莊丁立不住腳,登登登直衝進牢房。

魯克昌正在傷感,突見一名莊丁踉蹌撞了進來,一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那莊丁鐵青著臉,怯生生道:「小的──小的來替公子解開鐐銬──」

一面說著,一面俯身下去,急急替魯克昌解開腳鐐手銬。

魯克昌見他突然變得如此恭順,心中疑雲頓起,尤其那莊丁在解開了他的鐐銬之後,竟將自己反鎖在牆上,越發弄不懂其意何在?不禁詫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莊丁低垂著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魯克昌揉揉眼睛,巍顫顫從地上站起來,如墮五里霧中。

門外忽然有人輕笑道:「魯兄,還不快請出來?」

魯克昌駭然回顧,卻見牢門外站著的,竟是韋鬆。

他大驚之下,一步衝到門口,急聲問:「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韋鬆笑道:「沒有什麼,小弟得人援手,穴道已解,又用逆天大法,依艾老前輩的指示,逼出了體內劇毒。」

魯克昌既驚又喜,跳起來道:「竟有這種事,是誰替你解開穴道的?」

韋鬆道:「此時無暇多談,咱們快去救了艾老前輩,找韓鐵山算賬去。」

魯克昌應聲道:「說的是,咱們別放過那忘恩負義的匹夫。」

舉步奔出牢房,但才行了三四步,忽然臉色一變,住足倚牆而立,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韋鬆問道:「怎麼了?魯兄!」

魯克昌恨恨道:「小弟和艾老前輩,都被韓鐵山用陰毒手法,點閉了『章門』大穴,真氣阻滯,已經無法運功用力了。」

韋鬆「哦」了一聲,探手一扶他腕脈,劍眉頓時皺了起來,道:「韓鐵山所用手法,乃是失傳江湖甚久的『斷經截脈手』,難道那韓老夫人會是祁連鬼叟一派不成?」

魯克昌駭然道:「韋兄怎知祁連鬼叟之名?」

韋鬆道:「小弟在衡山學藝時,曾聽家師說起,五十年前祁連鬼叟乃是武林第一大魔頭,與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獨腳鬼王,合稱武林三鬼,邪功驚人,那時候宇內一君、東海三聖、南北雙奇和西漠半人都未成名,三鬼縱橫江湖,幾乎無人可敵,黑白兩道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喪生在三鬼手下。後來幸得劍聖徐昌,單劍邀鬥三鬼於黃山始信峰,血戰三天,劍聖徐昌身負重傷,三鬼也各被削去一耳,從此,才銷聲匿跡,退出武林,數十年未見再出世了。」

魯克昌聽了,半信半疑道:「此事殊難逆料,先父在日,只知韓家兄弟武功怪異,不類中原招式,卻不知韓婆子是否祁連鬼叟傳人。」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過,據小弟所知,韓氏兄弟的武功,似乎並未到登峰造極之境,他們若是祁連鬼叟一脈,武功好像還應該高一些才對。」

韋鬆道:「是與不是,小弟且試試看。」

楊手彈出一縷指風,行將那莊丁啞穴閉住,然後拉了魯克昌,轉進隔室牢中。

艾長青哭笑一陣,精神疲憊,此時正恰恰入睡。

韋鬆也不驚醒他,叫魯克昌側臥地上,探出雙掌,默運「逆天大法」,一手按在他「將臺」穴,另一隻手卻輕搭在他丹田之上。

逆天大法反序逆轉,剎時間,雙掌上真氣互流,一忽兒從丹田貫入魯克昌體內,猛衝右腹「章門」穴道,連續三次,竟未衝過。

韋鬆臉上微微變色,立即施展交擊之法,左掌發力,右掌收勁,忽而又右掌發力,右掌收勁,生生不息,變化不已。

這一來,魯克昌體內,等於有兩股勁力在循行不休,「章門」穴雖然被閉,真力卻可以分達全身。

半盞熱茶之後,魯克昌痛苦神情漸漸消失,已能使自己體內真力,和韋鬆注入的反逆不定的真氣互相配合。

驀地,韋鬆身軀一震,雙掌突然出其不意一齊收回。

魯克昌猝不及防,依憑頓失,真氣一滑,卻覺得「章門」穴上一麻,穴道竟然一滑而開。

他舒暢地長長吐出一口氣,充滿了感謝的語氣道:「多謝韋兄了。」

韋鬆卻神情凝重,並無回答,兩眼直視,似在思索什麼疑難之事。

一直過了好一會,才見他噓了一聲,喃喃道:「不錯,不錯!」

魯克昌問道:「韋兄說什麼不錯?」

韋鬆正色道:「從適才衝解章門大穴時的情形看,那韓老夫人,必是祁連鬼叟傳人無疑了。」

魯克昌變色道:「果真如此,這倒是一個強敵。」

韋鬆淡淡一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這樣一來,小弟卻要約略改變一下策略了。」

魯克昌道:「韋兄欲如何辦理,小弟願遵吩咐。」

韋鬆道:「咱們本該好好懲治一下韓鐵山,以報陷害之恨,但他既是祁連鬼叟一門,這事便不得不慎重行之。小弟之意,想煩魯兄先將艾老前輩救離九華山,最好連夜趕往雲崖,即速將這事轉告各位前輩。」

魯克昌道:「這卻不須韋兄掛懷,但你又準備在何處去呢?」

韋鬆道:「小弟欲獨留在九華山,好歹要查出那位韓婆子究竟是何等樣人?武功已達到什麼境界?同時,那盒返魂丹落在韓鐵山手中,也須奪取回來才行。」

魯克昌默然片刻,從韋鬆對這事的安排,不難想到,韋鬆是怕他功力不足,留在九華,反會礙事,所以,才把護送艾長青的任務付託給他,要他快些脫身。

這雖是出於好心,但在魯克昌聽來,卻頓感慚然無光,紅著臉好一會,才點點頭,低聲道:「小弟願遵韋兄囑咐。但韋兄內傷初癒,孤身一人留在險地,實令人不能放心。」

韋鬆笑道:「不妨,小弟自信尚能全身而退,咱們不宜遲緩,快些替艾老前輩解開閉穴,魯兄就好動身了。」

說著,盤膝坐在艾長青身側,伸出雙掌,仍和先前一般,一按「將臺」,一撫「丹田」。

片刻間,低首垂目,「逆天大法」又在雙掌之間運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