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章 金龍絕學震武林
在太白山南麓,人跡罕至之處,有座古堡。
這座古堡依山取勢,以大片叢林為屏障,便是今天江湖上,被黑白兩道人物引為主要話題的“無名堡”!
“無名堡”能在短短的數年之中,後來居上,使得江南的“勝家堡”和漠北的“血魂堡”黯然失色,究其原因,不外下列兩點:第一,雖然人人都對無名堡這一名稱耳熟能詳,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座無名堡究竟坐落何處。其次便是,大家都知道那位無名堡主有著一身驚人武功,可是迄今無人清楚這位無名堡主之出身來歷,以及他那一身武功,究竟高到什麼程度?
近數年來,武林中不論發生任何大小事件,差不多十有九次均有無名堡的人插足其間。
該堡外間管事之信符,是一面長約七寸的黑色三角旗。
這種黑色三角旗的兩邊,分別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龍身閃閃發光,其勢夭矯,栩栩如生。
只要迎風抖開,無論白天或黑夜,均能一目瞭然,真偽立辨!
久而久之,凡遇上持有這種金龍旗的人物到場,哪怕只是一個三歲孩童,亦能一言以定大局。
對該堡這種無形中以武林霸主自居之姿態,當初自然有人不服。
不過,那些表示不服的人,都為後者留下了好榜樣——就是要想爭這一口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先將後事準備妥當!
除了該堡那位神祕主人之武功,以及該堡之所在地不為人知而外,另一個引起議論最多的話題,便是該堡在問事時,所表現之怪異作風。
凡是無名堡出來的人,幾乎人人均不以結怨過多為意。
在該堡心目中,正派人士也好,黑道人物也好,份量完全相同。換句話說:該堡插手某一件事,一切均以該堡之利益為前提,任何後果,在所不計!
這種介乎正邪之間,近似一意孤行的作風,為黑白兩道同時帶來了極大的疑慮和不安。
因為,大家都擔憂這位神祕的無名堡主,很可能在一夜之間,不是變成一位救星,便是變成一位煞星!
三年,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這一天,無名堡前,忽然有如魅影般出現一人一騎。
來的這名漢子,一身天藍勁裝,年約四旬上下,背插單刀,頭戴草笠,看上去神色極其憔悴,更好像過去這幾天中,他為了日夜兼程趕路,一路未能獲喘息的機會一般。
這漢子來到堡前,吃力地下了馬背,那兩扇堅厚沉重的黑鐵堡門,亦於這時緩緩無聲自動開啟。
漢子牽著牲口,蹣跚著向堡門中走去。
走出堡門下面那條陰暗的石板甬道,立即過來一名堡丁,從這名藍衣漢子手中將馬韁恭恭敬敬地接了過去。
藍衣漢子交出馬韁,用手一指,乏力地道:“那個包裹,替我解下來。”
那堡了依言從馬鞍旁邊解下一個沾滿塵土的青布小包裹,藍衣漢子伸手接過來,拿在手裡輕輕掂了一下,不知道這只包裹引起他什麼感觸,忽然苦笑著一搖,同時深深嘆了一口氣。
那堡丁目光偶掃,突然訝聲低呼道:“高師父,您的右臂……”
藍衣漢子擺頭淡淡一笑道:“一點輕傷,不算什麼。你快將牲口牽去後面,好好餵牠一頓,喂飽之後,再替它洗刷洗刷。這一路上,這畜生比我吃的苦頭大多了!”
那堡了不敢多問,哈腰應了一聲“是”,抄起韁繩轉身而去。
藍衣漢子目送那堡丁將坐騎牽遠,以衣袖拭淨額角,挺胸振作了一下,這才提著那個青布小包裹,穿過一片廣場,繼續向堡後走來。
這座古堡,前後共七進,縱深約裡半許,每進之間,隔以木柵,均設有形式各別之堡門,宛如七座串聯在一起的城池。
藍衣漢子每經一道堡門,都會受到那些堡了相同的招呼和尊敬。
人人均稱以高師父而不名,同時沒有一個人問及他從什麼地方來,以及要到什麼地方去。
而這名被喊作高師父的藍衣漢子,則在經過每一道堡門時,均循例向守衛者投出帶有問詢意味的一瞥。
連經四道堡門,守門堡丁全以搖頭作答。
直到走進第五座堡門,藍衣漢子這種無聲的問詢,才算有了相反的答覆。
藍衣漢子如釋重負,停下來深深舒了一口氣,然後提著那個青布小包裹向一座偏院中走去!
在偏院西廂,一間典籍滿架的書房中,兩名黃衣少女,正在窗前弈棋。
看見藍衣漢子提著一個骯髒的小包裹走進來,那兩名黃衣少女先是微微一怔,接著輕輕一啊,雙雙推枰而起,一齊離座垂手淺福道:“高師父好!”
幾乎是同一時候,屏風後面,有人欣然一哦道:“是高兄回來了嗎?”
一陣急促移開座椅的聲響過去之後,隨即自屏風後面,含笑快步迎出一名儀容英挺煥發的灰衣中年文士。
藍衣漢子上跨一步,躬身道:“這次小人未能儘量縮短歸期,害堡主日夜懸心,真是罪該萬死!”
原來這名灰衣中年文士,便是當今黑白兩道人物心目中,充滿了神祕之感的無名堡主!
這位無名堡主欣見部屬無恙歸來,顯得甚是高興,連連擺手道:“坐,坐!”
跟著又轉過身去,向那兩名黃衣少女吩咐道:“高師父一年之中難得到你們這座院子來幾次,去叫你們娘娘別的事暫且放下,先下廚房,做幾樣可口的菜餚,為高師父洗塵接風!”
高姓武師慌忙起身攔阻道:“快不要折殺小人……”
可是,等他話說出口,其中一名黃衣少女業已如飛出房而去!
無名堡主笑著推了他一把道:“你坐,你坐,她們女人,閒著也是閒著,派份差事她們噹噹,她們反而高興。我這幾天,要不是為了嘴饞,老實說也不會跑到她們這座院子來,橫豎時間已經不早,弄點吃的喝的,也不算什麼!”
高姓武師跟著笑了一下,心中有數,卻未再說什麼。原來這位無名堡主,共有七位夫人。除了人人均有一身武功之外,尚分別具有一項專長。大夫人長於家計,二夫人精園藝,三夫人喜烹妊,四夫人工女紅,五夫人嫻詞章,六夫人擅琴棋,七夫人諸韜略。
七位夫人,各處一堡,其順序是由後向前。現在,他們是在後面數過來的第三堡,也就正是喜烹飪的第三夫人之處!
高姓武師追隨主人有年,深知主人一向考究飲食,既然有幸在三夫人這裡碰上頭,自然是樂得沾光飽一飽口福!
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酒菜,陸續送到。
無名堡主從下人手中接下酒壺,親自為這位得力部屬斟出第一杯酒,雙手捧過去道:“高見此行辛苦,請先飲了這一杯!”
高姓武師亦不多讓,只道一聲:“謝堡主恩賜,小人無狀,恭敬不如從命!”
伸手接過來,仰起脖子,一口氣喝得點滴不剩。
在高姓武師而言,這一杯酒,不啻瓊漿玉液,一杯熱酒入腹,憔悴的臉孔上,登時回覆了不少血色!
那兩名黃衣少女,連忙過來為他將空杯添滿。
無名堡主注目之餘,止不住輕輕一咦道:“高兄的右臂,是怎麼回事?”
高姓武師笑了一下道:“小人正想向……”
無名堡主不待他說完,忙掉臉向先前的那名黃衣少女說道:“快去看看錢總管在不在?如錢總管不在,就傳前面七娘娘來一下,要她順便將我上次交給她的那瓶藥丸也帶來!”
高姓武師急忙招手道:“小香,你等一等!”
那叫小香的少女,只好停下腳步。
無名堡主甚是詫異道:“還等什麼?你高兄一向好強,如非傷勢嚴重,當不致改用左手,幹嗎不讓老錢他們先過來為你看看?”
高姓武師搖手笑道:“堡主別急,請容小人把話說完。小人身上的傷口,非僅右臂一處;這些傷口一定要等堡主先看過了,才能麻煩錢總管他們設法治療。小人始終未在傷口上敷用任何刀創藥,便是這個道理!”
無名堡主遲疑了一下,方才說道:“高兄言下之意,是說……”
高姓武師含笑點頭,沒有接腔,端起杯子,又將第二杯酒喝民然後才探手背後,取下那口單刀,連同那個青布小包裹,從桌面上遞了過去。
無名堡主先拿起那口已斬去一截刀尖,刀身上也露出好幾道缺口的雁翎刀,迎向亮處,仔細檢機。
片刻之後,點頭自語道:“果然是口好劍,連這種用緬鐵打造的寶刀,都被它削去了一大截,其鋒利當可想見。”
接著,又將那個青布包裹打開,從裡面取出一件染滿血跡的對襟短靠。
這件短靠一經抖開,無名堡主的臉色。登時為之大變。
只見此刻懸提在他手上的這件短靠,東掛一片,西披一片,除了領口部分尚算完整之外,早已失去一件短靠原有之形狀!
無名堡主只匆匆掃了一眼,便朝那兩名黃衣少女揮手道:“小香,小玉,你們出去一下,我要跟高師父說幾句話,等會兒喊你們的時候,你們再進來,不要跑得太遠。”
兩女知趣異常,立即依言退出房外,並將兩扇門順手輕輕掩上。
無名堡主待兩女離去之後,點點頭道:“好!衣服脫下來我看看。”
高姓武師從座中站起,緊咬著牙齒,以一隻左手,緩緩卸下那件上衣。
因為傷口多半尚未癒合,經過這番拉扯,有好幾處地方,連皮帶肉揭起,鮮血頓時往外湧冒。
無名堡主不住皺著眉頭道:“怎麼也不敷一點藥?”
高姓武師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毫不為意。
他將上衣放在一邊,轉過身子,仍於原處坐下,背向主人,以便後者詳細察看各處傷口。
現在高姓武師身上的傷痕,似乎只有一個較為貼切的比喻:那就像一片原極完整的沙地,被三五頑童以樹枝胡劃一通,以致露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深溝……
所不同的是:劃過的沙地,只須用手一抹,便會平整如初;而高姓武師身上這一片令人怵目驚心的傷痕,則顯已再無平復之可能!
無名堡主忽然抬起面孔,肅容沉聲責問道:“高兄,我問你,你這樣做,究竟有何好處?當初我跟錢總管的意思,不過是要你前去,見機而行,試試那廝的身手。因為堡中只有你高兄能判金龍武學之真偽,你只須接上三兩招,熟記對方出手之姿勢,也就足夠了。回來之後,如仍有不明的地方,再想別的辦法,亦不為遲。像你現在這樣,弄得一身是傷,你叫我公孫某人於心何忍?”
高姓武師只當沒有聽見,若無其事地催促道:“請堡主再察一下小人的右肩,看是什麼古怪。小人當時並未感覺有何不對,但是一條右臂,卻硬是抬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麼暗器,如果真的是中了暗器,小人實在不能不佩服這廝的手法高明。”
無名堡主依言移目向其右肩部位望去,目光所及,不自覺脫口低呼道:“啊啊,在這裡了。”
高姓武師忙問:“堡主有何發現?是哪一類的暗器?”
無名堡主搖頭道:“不是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