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高姓武師詫異道:“小人記得右肩始終未遭那廝劍尖觸及,既然不是暗器,小人這條右臂怎會無端麻木不靈?”
無名堡主凝視著一塊只有拇指大小,略呈三角形的紫據,神色沉重地直目喃喃道:“如果容我公孫某人自私地說一句,你高見這一次,的確是做對了!你高見沒有記錯,那廝的劍尖,誠然沒有接觸過你的右肩,因為金龍三絕招之一的畫龍點睛,要傷人根本不須如此費事!”
高姓武師像是嚇了一跳,霍地轉過身來,張目納油道。“什麼?那廝使的真是一套金龍劍法?”
無名堡主點頭道:“不錯,那廝使的,正是不折不扣的金龍劍法,當今各派劍法之中,除了本門的金龍劍法沒有一派能像這樣憑劍氣傷人於無形!”
他輕輕一嘆,接道:“同時這也是你高兄這一次皮肉受災的原因。那廝在使用這套劍法時,顯然不願被人看出他出手的路數,才故意雜以一般劍招,將你傷成這樣,公孫某人真後悔這一次沒有親自前去,平白害你高兄吃盡苦頭,想想實屬不該!”
高姓武師搶著道:“堡主別再提這些了,小人追隨您老這些年來,手中一口雁翎刀,不知佔過多少便宜,偶爾吃點小虧,能算得什麼呢?”
無名堡主又嘆了一口氣,沒有開口。
高姓武師像是想起什麼,抬頭又道:“如照堡主這樣說來,那廝對外宣稱他是金龍門的嫡系傳人,並不純然是空穴來風了?”
無名堡主苦笑了一聲道:“金龍一脈,累世單傳,迄今已逾百年,從無破例情事,他若是金龍門嫡系傳人,我公孫某人便只好退居冒牌之地位了!”
高姓武師惶恐地低下頭去道:“小人口不擇言,堡主恕罪。”
無名堡主眼望天花板,微微搖頭道:“你高見如此置疑,並無可怪之處,話是由我公孫某人說出來的,而事實就在眼前,誰也不能否認;金龍武學既然不傳旁支,而他又能施展金龍劍法,自是夠格以金龍門嫡系傳人自居!”
高姓武師拿起那件上衣,準備穿回身上,無名堡主急忙攔著道:“穿不得,先披著就可以了。”
跟著,又轉向院中喊道:“小香,小玉,你們可以進來了!”
兩女應聲推門走進房中。
無名堡主道:“小玉過來為高師父斟酒,小香去請錢總管,跟剛才交待你的一樣,要是錢總管不在,就請七娘娘過來一下。”
小香領命離去後,這邊,無名堡主與高姓武師一面等候,一面繼續喝酒談天。
趁著這段空暇,高姓武師補充道出這次前去藍關,向那位以金龍傳人自居,自稱金龍大俠的人物,以身試劍的詳細經過。
聽完這段述說,無名堡主益發肯定對方所使之劍法,確為金龍劍法無疑!
最後,無名堡主顯得甚是關切地注目問道:“依高兄看來,這廝目前約莫多大年紀?”
高姓武師搖頭道:“總計小人這一趟藍關之行,恐怕只有這件事無法回答堡主。”
無名堡主輕輕一咦道:“你不是說,那天雙方交手的時間,是在日落之前麼?”
高姓武師道:“是。
無名堡主道:“那麼,當時天色既然尚未昏黑,以你高兄之眼力,怎會連對方看上去約莫多大年紀都無法估量出來呢?”
高姓武師道:“小人只可以這樣描述:此人看上去,約莫四十出頭,身材適中,一張白淨面孔,神情據傲,目光銳利……”
無名堡主又是一咦道:“這樣不是夠詳盡了嗎?你怎麼說無法回答?”
高姓武師苦笑道:“小人這番描述,聽起來的確是夠詳盡的,只可惜以上之描述,除去眼神部分,全都作不得準。就像堡主有時出門,總被人誤認為冬烘先生,或是漁樵販車一樣!”
無名堡主微怔道:“你是說那廝,現出的不是本來面目麼?”
高姓武師嘆了口氣道:“當時若是換了堡主或錢總管,也許能迫使那廝無所遁形,但小人當時為一身功力所限,既要誘使那廝出盡真招,又得設法顧全性命,如今回想起來,甚至連對方究竟是男是女,也不敢十分確定,說起來真是汗顏之至!”
無名堡主神色微微一動,似是從高姓武師後面這一段話中,連帶想起一件什麼重要的事,忘記了尚未處理一般。
當下迅速轉過身去,向那叫小玉的黃衣少女匆匆吩咐道:“小玉,你快去通知——”
神情凝重,語氣迫促,似乎要傳達下去的這道命令,事關重大,火急萬分,片刻不能稽延。
那叫小玉的黃衣少女不敢怠慢,聞言趕緊放下手中的酒壺,肅立一旁,屏息以待。
詎料無名堡主語音一頓,忽又搖頭隨口道:“算引瘡爛了總得出膿,還是由它去罷。”
那叫小玉的少女聽了,不禁當場一愣!就連坐在對面的高姓武師,亦為之深感意外。他們顯然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這位精明的堡主,在作出某項決定之後,會如此容易改變主意!
就在高姓武師遲疑著正待啟口動問個中情由之際,先前那名叫小香的黃衣少女,忽然出現在房門口,報稱錢總管到!
無名堡主抬頭微微一笑道:“等下高兄就明白了。”
說著,領先離座而起;高姓武師拉正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衣,亦自座中起立,跟在後面,向房門口迎去。
從院門那邊走過來的這位錢總管,年約五旬出頭,面容清瘦,腰背微弓,雙目炯炯有神,一眼便可看出是個江湖閱歷相當豐富的幹練人物。
他大概已從少女小香口中獲知高姓武師受傷之梗略,是故一走進書房中,不待無名堡主催促,便示意高姓武師坐回原處,小心地移開後者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短靠,將所有的傷口,詳細看了一遍。
無名堡主問道:“老錢,你看高兄身上一片劍傷,要多久才能收回?”
錢總管抬頭反問道:“高老三身上這些傷口,堡主看過沒有?”
無名堡主頷首道:“已經看過了。”
錢總管沉吟道:“除了右臂因經脈受損,需要耗費一些時日外,其餘的皮肉之傷,癒合均非難事。倒是另外有件事,頗使卑屬奇怪,不知堡主有否注意及之?”
無名堡主道:“什麼事?”
錢總管道:“卑屬想不出我們高老三這次何以能逃過不死,從這片傷口看來,那位金龍大俠如果稍稍狠一下心腸,他在這十多劍中,差不多任何一劍,均不難使我們高老三命喪劍下。”
無名堡主淡淡一笑道:“這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他要真的那樣做了,誰還能將他領來這座太白山中?”
錢總管微微一呆道:“堡主是說——”
高姓武師如自夢中驚醒,不期然冷汗涔涔而下,一張面孔,霎時全變了顏色;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吃了這麼多苦頭,到頭來竟然功不抵罪;受了敵人的利用,仍然毫無所知!
無名堡主手一擺道:“高兄不必介意,要追根究源,只能說是我公孫某人的錯,當初我公孫某人實在不該估敵太輕,好在這座無名堡,並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誰要想來,誰都可以來。坐,坐,咱們繼續喝酒!”
錢總管道:“卑屬先出去交代一下怎麼樣?”
無名堡主搖搖頭道:“事後紛擾,徒遺笑柄。如公孫某人所料無差,我們那位貴賓,也許早就來過了!”
錢總管遲疑地道:“那麼——”
無名堡主突然豎起一根指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同時,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勢甚快,轉瞬已至房門外!
無名堡主神色一緩,抬頭微笑道:“我說如何?”
接著轉向門外問道:“是前堡當值的蔡師父麼?”
門外一個微喘息的聲音答道:“正是小人!小人適才於前面堡樓上,看到林中似乎有人影閃過,等小人循蹤追趕過去……”
無名堡主道:“進來說吧!”
一名高大的漢子應聲走到房中,惶恐地雙手向無名堡主送上一張柬帖。
無名堡主接過去,草草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只是微微一笑,便將它順手遞給了身旁的錢總管。
然後又望向那蔡姓漢子,平和地問道:“蔡師父有沒有看清來人身材大約有多高?穿的什麼衣服?佩刃?或是聽到什麼其他的聲音?”
蔡姓漢子不安地搓了握手道:“小人因事先未曾留意,只看到那廝身形約和我們堡中鄭師傅的身材差不多;比起鄭師傅來,也許稍為瘦一點。穿的衣服,近天藍色,像是一襲罩膝長衫;有無佩帶兵刃,則未能看清楚。另外,依小人揣測,此人之年紀,可能尚未超過三十歲;一身輕功,相當不俗,遠非小人等所能企及;只有堡中的馮師父和祖師父,或能與之相提並論、從這廝出現到消失,僅是一眨眼功夫,小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無名堡主點頭道:“好,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還是回到前面去吧!”
等那蔡姓漢子離開後,錢總管鐵青著面孔,將那份警柬往桌上一擲,忿忿然站起身來,舉步便向門口走去。
無名堡主連忙喊住他道:“錢兄要去哪裡?”
錢總管轉過身來道:“我不信這廝能跑出多遠去,且待錢某人前去會會他,也好叫他朋友知道,我們這麼一座無名堡,並不如他朋友想像中那樣輕鬆愉快!”
無名堡主連忙招手道:“來,來,你過來坐下,我們談談。”
錢總管返回到原座坐下後,無名堡主向兩人掃了一眼,緩緩說道:“在這座無名堡中,就算你們二位跟隨我公孫某人最久,現在我想先請教二位一個問題:以我公孫某人今天這一身微薄的修為,你們以為我夠不夠資格收授傳人?”
錢總管正想開口,無名堡主連忙攔著道:“且慢!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如果你們答覆認為可以,那麼你們有沒有想到,我公孫某人何以迄今無此項打算?”
這一問反使錢、高兩人沉默下來。
無名堡主又接著說道:“然後,是第三個問題,也是最後的一個問題:就是最近這三年多來,我公孫某人明知你們不願意,也知道這種做法值得斟酌,為何卻一再指令你們在外面沾惹是非?”
對這一問題,錢、高兩人自然更無法回答。
無名堡主突然臉色一整,一字字地端容說道:“告訴你們,以上這三個問題,可以做一句回答:全是為了等待今天!”
錢、高兩人全為之微微一怔。
無名堡主淡淡笑了一下道:“兩位想不到吧?”
錢總管似乎有點迷惑道:“這樣說來,堡主早就知道,江湖上終必有這一天,會出現一個以金龍門傳人自居的人物了?”
無名堡主道:“只能說這樣猜想,如今能夠一如預期,可說是我公孫某人比本門前三代祖師幸運的地方。否則,我公孫某人便只有像前三代祖師一樣,懷著一個死結,到老無法打開,然後再無可如何地將這個無法打開的死結傳給下一代!”
錢總管道:“請堡主恕卑屬出言無狀,卑屬聽了堡主這番話,幾乎愈聽愈糊塗。聽堡主語氣,難道目前這名以金龍門傳人自居的狂徒,竟真跟金龍門有甚淵源不成?”
無名堡主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錢總管道:“從堡主處,卑屬知道,金龍門規定一系單傳,那又怎會同時出現兩位金龍傳人呢?”
無名堡主道:“這沒有錯,金龍傳人,永遠只有一名,第九代便是我公孫彥!”
錢總管道:“那麼——”
無名堡主道:“現在留柬的這位仁兄,不管他自稱什麼俠,金龍門的系譜上,都永遠不會有他仁兄的名字!”
錢總管道:“然則此人一身武功,又是從何而來?”
無名堡主道:“金龍寶典!”
錢、高兩人又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