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公孫彥平靜地接下去道:“三年之後,如果我公孫某人仍然活在人世間,我會去百鹿谷看望你們,和你們住在一起。這裡的三十位師父,從現在起,交你帶領,相信他們會聽你的話,也相信你錢兄懂得我的意思!”
語畢,手一擺,不容錢總管再有任何表示,身形門處,人已掠出大廳!
錢總管心頭一震,急忙追上去喊道:“堡主,堡主……”
可是,等他追出大廳,已經太遲了!空院寂寂,哪裡還有什麼堡主的人影?
方圓客君方義從外面走進來時,臉上帶著笑容,顯然是很高興,看樣子那個怪老婆子的下落,八成兒已經被他打聽出來了。
但他一跨進大廳,臉上的笑容,便告消失。
窗口,錢總管正在那裡一個人瞪著院中的荷花池呆呆出神,就像大病初癒似的,蒼白的面孔上,不見一絲血色,連有人走進了大廳,他彷彿都沒有發覺。
君方義不由的停下腳步,心頭暗暗納罕:這裡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故不成?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放輕腳步,走過去低聲問道:“總管不舒服麼?”
錢總管茫然轉過身來道:“你說什麼?”
君方義不安地道:“總管……你……你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吧?”
錢總管噢了一聲,忙道:“沒有,沒有,我不過……站在這裡……看看景色……順便等候你回來罷了。”
君方義噓了一口長氣道:“我剛進來的時候,你的臉色真是怕人,不管叫誰見了,準保都會嚇一大跳。”
錢總管笑了笑,道:“現在呢?”
君方義道:“現在好得多了。”
錢總管道:“怎麼樣?”
他頓了頓,接道:“附近這一帶,有沒有人見過那個老婆子?”
君方義興奮地道:“我已經打聽出這個老虔婆的底細了,你猜這個老虔婆她是誰?”
錢總管道:“誰?”
君方義道:“麻金蓮!”
錢總管微感意外道:“就是那個二十多年前,因戀姦情熱,謀害了親夫‘花槍俠’的‘麻金蓮’陰小小?”
君方義道:“一點不錯!”
錢總管道:“恐怕不對。”
君方義道:“怎麼不對?武林中難道會有第二個麻金蓮不成?”
錢總管道:“這女人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她那一臉菊花麻子,早年卻時常聽人提起,如果是個麻臉老太婆,那些女娃兒應該……”
君方義連忙說道:“不,不,你不知道,這女人的一臉麻子,後來已經治好,早就不是一張大麻臉皮了。”
錢總管一呆道:“麻子也能治得好?”
君方義道:“總管有沒有聽人說過,有人被仇家一刀削飛鼻子,後來又給縫回去,連疤痕都看不出來的?”
錢總管道:“那得要碰上‘九疑山聚寶峰’的那‘五手怪醫’才行啊!”
君方義接道:“你猜對了!治好這女人一臉菊花麻子的人,正是‘九疑山聚寶峰’的那位‘五手怪醫’!”
錢總管將信將疑道:“真的?”
君方義道:“這是家師親眼看到的事,怎會不真?”
錢總管道:“‘五手怪醫’那廝,是有名的兩隻手治病,三隻手要錢,連一點小小的手術,都要成萬的銀子,這女人當年拿什麼付的診費?”
君方義道:“一方漢玉寶硯。”
錢總管道:“這方漢玉寶硯是從哪裡來的?”
君方義道:“姘夫那裡。”
錢總管道:“哦?她那個姘夫能有這樣大方,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君方義道:“她那個姘夫只比花槍俠遲死了三個月,致死之因,據說便是為了這方漢玉寶硯,因為這女人忽然發覺,治好麻臉皮,機會只有一次,天下的男人,卻多的是,結果她又使出老手法,拿姘夫的一條性命,換來一張漂亮的面孔!”
錢總管又問道:“你只出去了一會兒工夫,怎麼知道這老婆子就是當年那個麻金蓮陰小小的呢?”
君方義笑道:“那是由於這女人在飲食方面的一個小小習慣,這個習慣只有這女人有,也只有我才知道。”
錢總管道:“什麼習慣?”
君方義道:“吃生蛋!”
錢總管道:“生的蛋可以吃?”;
君方義道:“這是當年動了手術之後,五手怪醫的特別吩咐。五手怪醫說,這樣可以促使創口早日平復。而這女人卻以為吃了生蛋既有這麼大的好處,天天吃豈不更妙?於是便吃成了習慣。所以,我一聽說這老婆子有吃生蛋怪癖,便知道她是誰了!”
錢總管又問道:“你看,這女人有沒有方法可以找得到?”
君方義道:“知道了她是誰,找起來自然容易得多。我先趕回來,便是想請堡中加派人手,這女人仗著沒人認識她,目前很可能仍在城中,沒有離去。”
他四下望了一眼道:“堡主呢?”
錢總管臉上登時升起一層陰霾,輕輕嘆了口氣道:“剛走。”
君方義道:“走了多久?”
錢總管道:“就在你進來之前一會兒。”
君方義道:“什麼時候回來?”
錢總管又嘆了口氣,道:“這個恐怕就要請教你老兄了。”
君方義愕然接道:“請教我?我……我……剛剛回來,怎麼會知道?總管……你……你……別是在說……說笑話吧?”
錢總管皺皺眉頭,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抬起面孔,緩緩地說道:“不是笑話,君兄,事情可鬧大了!”
君方義一呆,道:“出了什麼事情?”
錢總管緩緩接下去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情,我至今依然莫名其妙。剛才,我們回來之際,本來談得好好的,堡主他不知道發現了什麼事情不對勁,喃喃說得一聲:‘不好,我們中了這廝的毒計了!’接著,便像換了個人似的,不斷地自責,口口聲聲說對不起我們大家,尤其對不起高宗武高師父,甚至稱他自己為金龍門中‘一個不肖的弟子’!”
“後來呢?”
“後來他便走去裡面房中,改扮成一名白髮老人,沒有說幾句話,就這樣匆匆走了。”
“臨走之前他怎麼說?”
“他要我帶著你們,立刻隱去中條山百鹿谷。並說三年之後,他如能僥倖不死,他會去百鹿谷找我們,和我們住在一起!”
“他既沒有說我們中了敵人什麼毒計?也沒有說要去哪裡?”
“一個字都沒有提!”
君方義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在這以前,你們是在談些什麼事?”
錢總管苦笑了一下,說道:“別的還有什麼事好談?當然是在談論那些女娃兒!”
君方義接著問道:“在他警覺中計之前,你們談到哪裡?”
錢總管道:“他說他不明白,那廝甘冒大不韙,將這七名少女分從各處劫來,為什麼最後卻假他公孫某人之手,將這些少女又給放出去?”
君方義道:“你當時如何表示?”
錢總管道:“我當時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
君方義道:“接著他便非常驚惶而憤怒地表示我們大家已經中了那廝的毒計?”。
錢總管點點頭,沒有開口。同時,緩緩移目望去窗外,彷彿又在追憶當時之情景。
君方義背著手,在廳中不停地走來走去。
走著,走著,忽然之間,像觸電似的,直挺挺地在大廳中央,一下子站定下來,瞠目如痴,一動不動,只有嘴脣在微微開合:“一點不錯,我們的確中了那廝的毒計——”
錢總管霍地轉過身來,瞪大眼睛道:“你說……我們……真的中了計?”
君方義一雙眼光仍然直愣愣地平望著前方,平板而單調的字句,就像不是從他嘴裡吐出來似的:“最卑鄙,最下流,也是最陰險狠毒的調虎離山之計,我們在太白山麓的那座無名堡,這下算是完定了!”
錢總管整個人都呆了。
君方義喃喃接著道:“洛陽少女失蹤……潼關的擂臺……我們都是一群大笨瓜……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竟自始至終,渾無所覺!”
錢總管無力地垂下頭,胸腔中如萬針攢刺。
他的傷心和憤怒,跟其他的武師們,也許沒有什麼不同,但他身居總管的名分,卻使他更多一層慚愧。
他希望有人責備他,那樣也許可以減輕他一點痛苦。
但是,先前的堡主,和現在的君師父,誰也沒有責備他的意思。
君方義深深嘆了一口氣,腕袖微揮,灑出六枚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