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第九章 西席夫子
藍衣少婦笑眯眯地道:“你秀才先生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奴家會改走這一著棋吧?”
窮書生不勝迷惑地眨了眨眼道:“大娘這意思可是說,我窮酸會不會武功,只須這樣按一下脈息,便可以判斷出來?”
藍衣少婦帶著一絲詭祕意味,笑笑道:“一點不錯!在一名內外兼修的高手來說,移宮閉穴,並非難事;任憑你是修為多深的高手,也無法在脈息中掩藏運氣行功的祕密。”
窮書生又眨一下眼皮道:“就是換了無名堡主也辦不到?”
藍衣少婦道:“誰也辦不到。”
窮書生長長噓了一口氣,道:“你大娘早不說,害我窮酸白受一場虛驚!”
藍衣少婦淡淡一笑,沒有開口,似乎不願多言分散心神。
店堂中又靜了下來。
所不同的是,這時窮書生,看來已較剛才鎮定多了;反而是那些馬販子,一個個瞪大眼睛,仍然緊張如故。
因為這窮書生究竟是不是無名堡主的化身,須經藍衣少婦加以確定後,才能算數。
窮書生本人不論怎樣表示,也是枉然;他既然化裝成一名窮書生模樣,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無名堡主。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熱茶之久。
最後,藍衣少婦春蔥般的右手五指,終於離開了窮書生那隻枯柴似的左手腕。
這說明瞭一件事:這窮書生的的確確只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而並不是什麼無名堡主!”
那些馬販子也都跟著鬆了一口氣。
藍衣少婦帶著歉意笑道:“尚望秀才先生不要見怪,果然是奴家多疑——秀才先生貴姓?”
窮書生道:“不敢當,敝姓姬,草字思復,以後還望大娘多多提拔指教。”
藍衣少婦道:“奴家姓辛。”
窮書生拱拱手道:“原來是辛大娘。”
藍衣少婦轉過身去道:“小玉,你跟這兒的單老闆把店賬結一結,連這位姬秀才的一起算,小屏去後面吩咐楊大套車,順便叫米老四將你們坐的那一輛收拾收拾,好讓這位姬秀才乘坐,你們等會兒跟我合坐一輛,到了扶風就可以僱到車子了。”
藍衣少婦走了,窮書生也跟著走了,單二結巴的小店中頓時冷落下來。
那些馬販子都像木頭似的,一個個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眼光發直,怔怔出神,誰也沒說一句話。
單二結巴開始無精打采地清理店堂。
剛才那個名叫小玉的女婢在算賬時,除應付房飯錢外,還多賞了他兩弔錢,他本來應該高興才對,但結果反而使他又想起昨夜輸掉的五兩多銀子,以及一個銅子兒沒付,就溜走了的六個客人。
兩弔錢?哼哼!再有一百個兩吊,他也不夠本。
他早有預感,開在這種地方的客店,硬是歇不得女人,一有女人住進來,八成兒準倒大黴,果然被他料著了。
現在,他想,似乎只剩下一個撈本兒的辦法。
就是設法使這些馬販子再多住上幾天!
每天的房飯錢和馬料就已經有賺頭了,如果能叫這些傢伙再推幾場牌九,區區三五兩銀子,還愁撈它不回來?
於是,他搬完乾草,又去抹桌子,想先試試這些馬販子有無離去之意。
那面水牌還放在桌上原來的地方。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出怎樣開口才好,便順手拿起那面水牌,打算用抹布將上面的字跡拭擦乾淨。
方麻子忽然攔著道:“慢一點!那面水牌給我看看,等下再擦。”
尤三臭嘴道:“看什麼?”
方麻子道:“看看那娘兒剛才在上面究竟寫的是幾個什麼字。”
尤三臭嘴道:“女人寫的字,有什麼好看的?”
方麻子道:“就因為是女人寫的字,我才要看,不是女人寫的字,你請我看,我也不看。”
張姓馬販子道:“是的,這女人長得沒有話說,且看看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他因為就坐在桌子的對面,口中說著,只一伸手,便從單二結巴手裡接下了那面水牌。
坐在附近的一些馬販子,立刻伸長脖子,一齊攏過來。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轉正,才看到字,便點著頭道:“好,好,這娘兒的一手字,果然中看得很,細膩均勻,筆筆清楚,既工整,又娟秀,就像她人一樣,不錯,不錯。”
尤三臭嘴哼了一聲道:“好……嘿嘿……我看字寫得再好,也不及她那雙寫字的手好。這一筆字若是我尤三臭嘴寫出來的,你們他媽的會喊好才怪?”
張姓馬販子忽然臉色一變,脫口低呼道:“嗨!你們瞧……這是怎麼回事?”
方麻子連忙跑過來問道:“是怎麼回事?讓我來看看!”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一推道:“你看看!你看這上面怎麼寫的,我們這位酸了真是福大命大,人家根本就沒有疑心他是什麼無名堡主的化身,他竟自作聰明,硬往身上招攬。那女人若不是突然改變主意,一指真的點過去,你看該多冤枉!”
原來水牌上寫的字,與無名堡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關。
水牌上怎麼寫的呢?
水牌上寫的是:“你秀才先生應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像剛才這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是你秀才先生可以隨便議論的麼?”
方麻子呆了好一陣子,才道:“是啊——不過那女人也怪,她明明贏了這次東道,最後卻以輸家自居,又是為了什麼呢?”
尤三臭嘴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她在答應酸丁的要求時,就有延聘這酸了為西席之意,一她承認輸,就是等於贏。這樣請個先生,連聘禮都不要,她有什麼劃不來?真正奇怪的事,並不是沒有,只可惜憑你們這幾副豆渣腦袋想不出來而已!”
方麻子惱火道:“你他媽的就只是抬槓!”
尤三臭嘴道:“我抬槓?笑話!我抬什麼槓?我且問你:酸了於打賭前,堅要那女人先寫下心中想的事,無非想表示他人窮志不短,輸須輸得硬掙,贏要贏得光明,但當那女人默認他猜對了時,他卻裝聾作啞,不先去翻開水牌,對證一下他是否真的沒有猜錯。關於這一點,你麻子能不能加以解釋一番?你麻子敢說這裡沒有文章?是你麻子抬槓?還是我尤三抬槓?”
方麻子直翻眼皮,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其他的那些馬販子也覺得尤三臭嘴提出的這個問題,果然值得玩味。
事實至為簡單。
那窮書生如果已看出藍衣少婦有意借打賭施惠於他,同時也樂得藉此謀一枝棲的話,他當初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要那女人以水牌留言為證。
若是像俗語所說的那樣,既要“裡子”又要“面子”,當藍衣少婦承認他猜中之後,他更應該翻開水牌,來個惠而不費的交代。
可是,那酸了卻沒有這樣做!
他是被那女人嚇昏了呢?還是如尤三臭嘴所說,其中另有文章呢?
眾馬販子每個人都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但全屬於白費時間,大家最後只好一齊轉向萬姓馬販子那面望去。
因為萬姓馬販子這一次的膽子最大。
尤三臭嘴對什麼人都敢搶白,都敢頂撞,就是對萬姓馬販子不敢。
萬姓馬販子當然明白眾人朝他望去的意思,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那麼,你尤老三認為——”
尤三臭嘴頭一搖,攔著說道:“別拿這個來問我,問了也是白問。”
萬姓馬販子頗感意外道:“為什麼?”
尤三臭嘴道:“我開頭就說得很明白,我只發覺這才是使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我並沒有說我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
萬姓馬販子皺皺眉頭,自語似的道:“那得問誰才知道?”
尤三臭嘴道:“只有一個人知道。除了這個人以外,我敢打賭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萬姓馬販子道:“誰?”
尤三臭嘴道:“那位窮書生——姬大秀才本人!”
姬大秀才如今已經不再是一個窮書生了。
雖然只不過是短短一天的工夫,相信那些馬販子如果第二次遇上,一定無法相信他們遇到的人,就是昨天還在單二結巴店中,吃剩肉,喝冷酒,睡乾草,甚至連店主人都瞧不起的那個窮書生!
當然,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這種事的機會,是不會再有的了。
就是出雙倍房錢,扶風的五福老棧也不會招待一群販馬的馬販子!
坐落扶風會元坊的這爿五福老棧,裡外共分三進,最便宜的房間,也要錢半銀子一天。
但奇怪的是,客棧也好,酒樓也好,價格愈是訂得昂貴,生意也往往愈是興隆。
這爿五福客棧,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辛大娘等一行抵達時,上房已經沒有了,最後只好將就著要了兩個房間。其實,這種天氣,人又不多,如果馬虎一點,兩個房也已經儘夠了。
姬思復一人佔用了較小的一間,隔壁那一間,有兩個炕位,則由辛大娘與四婢居住。
一宿無話。
第二天,姬思復一大早就起了床,準備隨時繼續上路。
沒想到隔壁那位辛大娘卻不見了人影子!
姬思復嚇了一大跳。
他的命真的這樣苦?
還好他只訪惶了一會兒,便見四婢中的兩婢從前院中走進來,才使這位秀才先生放下了一顆心。
四婢一叫“小玉”一叫“小屏”,一叫“小如”,一叫“小意”。
現在從前院走進來的,正是“小如”和“小意”。
姬思復追上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小如笑著搖搖頭道:“今天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