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三章 金谷多寶谷何在

文束玉登上二樓,眼光四下一掃,馬上發覺到今天樓上的氣氛與往日大不相同。

過去,來這兒喝酒的,十有八九都是長衫客;而今天,穿緊身短打者幾達一大半,餘下那些穿長衣者,僅有極少數是以前見到過的熟面孔;文束玉當然清楚這批人都是什麼身份,他因為沒有迴避這些人的必要,便按老習慣,向東首靠窗那副常坐的座頭走過去。

夥計過來賠笑打躬道:“老樣子?”

文束玉點點頭,夥計退去,文束玉開始留意那些人的談話。

這時只聽得一個嗓門兒特粗的傢伙大叫道:“喂喂,大家聲音小一點好不好……還有你,管老三,你他媽的,就你一個吵得特別厲害,叫,叫……你他媽的嚷個什麼!”

這一嚷叫還真有效,雜音果然隨之減低不少,只聽那人接著以命令的語氣大聲道:“好,孫老大,你說下去廣

文束玉循聲打量過去,他看到那是樓中央的一席上,約摸坐著六七個勁裝大漢。出聲制止吵鬧的那人背向這一邊,無法瞧清其人面目,不過,從背後看上去,那人肩寬胳膊粗,體型之偉遠超同席請人,想來此人能使儕輩貼服,也並非全仗嗓門兒粗大所致;武人的本錢是什麼,這又是一個最好的說明。大個子對面,這時有個三角眼的漢子在點頭,看樣子此人大概便是大個兒口中的孫老大了。

當下但見那位三角眼的孫老大清了一下喉嚨,說道:“當然,這種懷疑並非也全無可能。因為,在武林中,誰都知道的。瀟湘三奇雖然志趣各異,但是,在行動方面卻甚少分開。這次大家原在奇怪,五行歌中人物十之六七都有代表到會,像天機、七巧等人對金谷寶圖不動心尚有可說,瀟湘三奇又怎會自動放棄的呢?而今,三奇中的寶痴雖然至今尚未露面,但由於另外二奇,酒痴和文痴曾先後在三元寺和碑林兩處地方,分別將魯東三雄和開封霍家兄弟等煞星掃數格斃,好了,現在大家明白了,原來瀟湘三奇早就來啦!”

這時,孫老大下首,一個尖嘴削腮的漢子插口道:“酒、文兩痴,做什麼要跟魯東三雄和開封霍家兄弟過不去,這一點,孫老大知不知道?”

孫老大未及答腔,背向這邊的大個子已是勃然大怒,只見他猛然抬起胳膊,一巴掌拍去桌面,怪吼道:“你他媽的管老三,你,你是跟我反毛虎裴某人有意搗蛋是不是?這種題外文章,你他媽的就不能等一等再問?”

原來現下挨罵的這人即是管老三!那位管老三大概是臉上實在掛不下了,雷公嘴一個緊抿,兩眼翻白,大有掀桌而起之勢。

背向這邊的大個兒反毛虎,胸脯一挺,嘿嘿冷笑道:“來啊,你他媽的——”

那位孫老大連忙站立排解道:“你們要再鬧,我可不說啦!”

這倒是一記殺手銅,反毛虎第一個軟下來,忙叫道:“好,好,不鬧,不鬧,你說吧!”

孫老大緩緩落座,端起一杯酒喝了,這才抹抹嘴巴接下去道:“剛才說到哪裡了?噢——所以說,今天早上,不,錯了,應該說就在適才一個時辰之前,當各派代表分別拿著一張才完成四分之三的金谷位置草圖,聚集在雲鶴在大廳中,等候雲鶴任主取出最後一塊竹簡,以便完成全幅金谷形勢圖之際,忽然有人發覺那位雲鶴莊主胡大海業已暴斃於書房之內,消息一出,大家騷動起來了!”

滿樓鴉雀無聲,孫老大清清喉嚨,接著說道:“怪不得三奇……尤其貪得無厭的寶痴……這次居然……嘿嘿……原來……嘿嘿嘿……各派代表,異口同聲,結論是:‘找三奇去,尤其那位寶痴,非得馬上設法攔截下來不可!’”

“現在呢?”這下是反毛虎本人忍不住了。

“剛才下面過去的那陣急蹄——”孫老大比了個手勢道:“大家不是已聽到了嗎?現在各派代表,一半回去報訊,調集援手,另一半則採取緊急措施,分路追蹤搜索!”

文束玉皺眉暗忖道:“這種推論好武斷,既無事實根據,又無見證指認,僅因三奇一向很少分開,便由酒、文兩痴之出現,而肯定寶痴也已來到長安,復因寶痴之貪得無厭,又進一步肯定任主之暴斃系三奇所為,唉唉,難怪武林中要有那麼多的是非恩怨了……”

孫老大述說完畢,樓上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議,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提出疑問道:“敢問這位孫老大,您對這件事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發話者是個年約六旬,面容清瘦,身穿一件竹布罩袍的老者。老者這麼一問,私議之聲馬上停止。

孫老大非常注意的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一陣,然後傲然哼道:“因為本人亦忝為在場者之一!”

眾人神色一凜,全都為之肅然起敬!在今天,誰要能有資格自由進出雲鶴莊那座大門,此人之身份就大可不必再問了!

那位發問的老者顯然也是一驚,哦了一聲道:“俠駕代表何派?”

孫老大有點不自然了,含混地道:“這個,咳咳……”

孫老大的意思,頗想就此一咳帶過,但是,那老者卻不識趣之至,眼皮一眨一眨的,硬是等在那裡要聽出個結果來,孫老大無可奈何,只好訕訕然接著道:“‘流星拳’首徒,叫‘小旋風’孟其勇,有個朋友的朋友,咳,咳,他是我們少主人的……”

真是不堪聞問,原來只是個跟班的角色!不過,想笑的人並不多。能跟五行、十三奇之中某一位拉上關係,不論疏親,畢竟是值得羨慕的。老實說,換了別人,就想拉這麼一點關係也還拉不上哩!

老者沒有再問什麼,樓中也就靜了下來。

這時,老者似有付賬離去之意,自懷中摸出一個錢包,打開來,攤出一堆青錢,左挑右揀,選出十來枚又小又薄的,疊起放去一邊,一面側臉又向那位孫老大漫不經心地問道:“依孫俠之看法,三奇有無嫌疑?”

孫老大見此老如此吝嗇,已是懶得多理,仰臉冷笑道:“否則有誰?”

老者點點頭,似乎也有同感。老者點著頭,收起錢包,又從懷中取出一隻鼻煙壺,一邊玩著,一邊不時送去鼻孔上嗅兩下。忽然,眾人眼光一個個亮了起來,沒料到那隻鼻煙壺竟是由碧玉所琢成!十個富翁九個嗇,真是一點不錯。

文束玉身在鏢行兩年多,對於各種珍玩自是見識了不少,這時不禁皺眉不已,心想:“這老兒昏了麼?這是什麼地方,四周都是些什麼人物,似這等值錢寶物也可以隨便露眼麼?”

老者站起身來,背手向外踱出,口中喃喃道:“古人有所謂:病從口人——”

自語至此,適至中央那一席,老者忽然停身轉向那位孫老大道:“下面怎麼說?”

孫老大不假思索,接口道:“禍從口出呀!”

老者大聲讚道:“對極了!”

“啪”的一聲脆響,孫老大臉頰上已經捱了重重一記大耳光。

同席眾壯漢也想不到這名老者竟敢出手打人,呆得一呆之下,一齊大吼著跳身而起。

眾壯漢身手果然敏捷,人影一錯,已將老者團團圍住。那位被打的孫老大,張口吐出一口血水,血水中竟然雜有三枚斷齒,這一來,孫老大狂怒了,一腳踢翻檯面,搶上一步,戟指厲喝道:“好個老賊居然——”

老者若無其事的又舉起那隻碧玉煙壺嗅了嗅,一陣打出二三個噴嚏,舒暢了,這才搖頭深深嘆道:“別衝動,老弟,知道魯東三雄和震家兄弟他們怎麼死的麼?也不過是說錯幾句話而已。唉唉,老弟,遇上了我這個爭財不爭氣的寶痴,你老弟算是夠運氣的了!”

語畢又是深深一嘆,從容轉身,一手環負背後,一手盤弄著那隻碧玉煙壺,輕咳著緩步下樓而去。

眾壯漢魂飛膽裂,駭然欲退;孫老大面色如土,手臂僵舉著,久久無法放落。

文束玉走出居易樓時,天已微黑。今天,他雖有幸又見到了五行歌中瀟湘三奇之一的寶痴,但是,因為沒等著那位什麼鬼爪抓魂手,出得樓來,內心仍不免悵悵然若有所失。

在走回鏢局的路上,文束玉經過一番思考,決意在返局後向兩位局主提出一項忠告,目前,江湖上實在太混亂,他想勸兩位局主最好能放棄這次與八達鏢局的合作,暫且守一守,過段時期再說。

可是,等他回到局裡,雙獅兄弟業已領著張李二鏢師以及七八名鏢夥起程趕去三原。

第二天,長安城中,到處都在談論著金谷寶藏;寶藏原圖持有人云鶴莊主之死,卻反而很少有人提及。

據說,金谷寶藏的來源是這樣的:

遠在二十多年前,武林中幫派林立,奇人迭出,或為虛名,或為實利,磨擦時有所聞。因此,有人在一夜之間名揚天下,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同樣的,也有很多成名人物常在一夜之間,就此煙消火滅了。

仇恨,有如投石於湖;本身下沉,愈沉愈深;波紋則跟著向外一圈圈擴大。

於是,星星之火,遂成燎原之勢;許多原屬私人間的意氣之爭,都在這時先後演變成門派與門派之間水火般的互不相容,形勢最緊張時,甚至連一向與人無爭、清譽素負的少林、武當兩派都給捲入是非漩渦中。

就在這時候,一位奇人出現了。那位奇人在黃山召集了一次武林大會,他等天下各門各派的人物到齊,人立在臺上一句話也不說,接連演出三套武學:一套劍法、一套掌法、一套輕身法。演畢,他轉身面對臺下沉聲問道:“諸位之中,可有人自信能強過老夫?”

那奇人面對臺下,連問三遍,臺下始終不聞一絲聲息,於是,那位奇人沉聲接道:“從今以後,無論對人對事,各門各派均應自我檢討,自清害群之馬,方為惇睦之本,如有人再圖興風作浪,即為老夫之敵,禍福自擇,屆時莫謂老夫不教而誅,言之不預也!”

黃山一會,武林中果然為之平靜了相當一段時期。

但是,那位奇人卻於黃山一會之後,即沒有再在武林中露過面。而那位奇人究竟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去向何處?直到今天,它在武林中仍然是個謎!

現在,大家眾口哄傳著的這幅金谷寶藏圖,據說便是當年那位奇人所遺留下來的。

寶藏原圖系先刻在一方竹簡上,然後一分為四,昨天在雲鶴莊失去的,便是其中的一塊。

至於這幅寶圖它何以會落入武林中一名微不足道,像雲鶴莊主胡大海這麼一位人物手裡?這一點,誰也懶得去花無謂的腦力。今天,大家最關心的是,它給誰弄走了?目前落在誰的手裡?

今天以前,雲鶴在外曾一度警戒森嚴,閒雜人等,輕易不得擅入一步,為的是莊內正在仿繪寶圖,現據晨間自東門城入者說,刻下的雲鶴莊前,已經連鬼影子也見不到一個了!非但如此,甚至連一度視同拱壁,由三塊竹簡所湊成的原圖,如今也到處流傳開來,不是麼?沒有另外那一角,它與一張廢紙又有何異?

雙獅鏢局有個好事的夥計,不知打哪兒也去繕來一份副樣,文束玉取過來一看,發覺圖上欠缺的是右下角,概觀全圖似是一座山峰之寫景,淡淡幾筆,僅勾出一個簡單的輪廓,其間虛線交錯,像是指示人谷之途徑,但是,所有的虛線均於右下方邊沿一起中斷,顯然失去的那一角才是全團中最重要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