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六

文束玉正暗暗佩服這名西施的應付手腕,心中一動,忽然想道:“洞庭的辛公子?難道是血屠夫門下那個‘快刀辛立’不成?”

文束玉覺得,如果真是此人,實在不甚好惹,雖然他憑目前之一身成就,也許並不比那個快刀辛立差上多少,然而,這兒不是用武之地,如果為了一名姑娘,在妓院中與人動手,傳出去成何話說?

於是,文束玉為息事寧人起見,乃向余姓文士含笑道:“餘兄,我看,咳,別讓西施姑娘為難了,橫豎時間還早,西施姑娘過去一下,等會兒照樣可以再回來。”

余姓文士毅然搖頭道:“老弟不知道,在這種地方,爭的便是這一口氣,剛才,我們叫人時,你老弟不是沒有看到,現在那個姓辛的憑什麼一叫便到?是他小子的銀子值錢?還是他小子年輕漂亮?”

文束玉沒再開口,心下卻在深悔著不該跟來這種地方。哼,爭氣?多少人就為爭這一口氣,爭得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你這個弱不禁風的文人,憑什麼去爭?唉,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

文束玉知道勸說無用,便止不住盤算起來,等會兒,萬一發生不愉快,他該怎麼辦?

余姓文士系與他一道兒前來,對方吃虧,他不能眼睜睜的袖手不管。管吧,自己定遭連累,他雖然不是畏事之人,但是,為了女人,尤其是妓院中,這樣做值得嗎?

文束玉正思量著,耳中忽然傳來嘩啦啦一陣暴響,很明顯的,那個房間裡有人在翻檯子了!

緊接著,只聽一個年輕漢子的聲音破口大罵道:“操他祖奶奶的,你們這批灰孫子的狗眼也不睜大點,小爺乃何許人,你們看清沒有!”

叫罵聲中似乎有人在跟著賠不是,詛知那漢子卻為之益發揚起來,桌子一拍,厲聲喝道:“告訴你們,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皇帝老兒霸著,也得叫他讓一讓!惹火了小爺,誰也別想留得活命!”

文束玉留心聆察之下,這時聽出那名咆哮者果然就是那個血屠夫之徒:快刀辛立。

他這廂正想再度向余姓文士進言之際,房外一陣急步響起,兩名撈手業已爭先入房。兩名撈手臉孔煞白,氣喘吁吁,汗如綴珠,入房後,衝著余姓文士只打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西施芳容雖然也變了色,但仍維持著一名紅姑娘的身份,只拿一雙眼光瞅在余姓文士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示。

余姓文士頭一抬,平靜地道:“西施在這邊是不過去的了,去請那位辛朋友到這邊來吧!”

兩名撈手僵目相顧,面色如土,西施回過頭去道:“蔡叔,鄭叔,這不是你們兩個所能解決得了的事,餘爺既然如此吩咐,你們不妨照傳,盡呆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兩名撈手無可奈何,快快退出。

不一會,整個樓廂上突然沸騰起來,嘈雜的人聲有如暴風團似的一下湧向文、餘二人這座房間。

文束玉見余姓文士仍然不知死活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牙一咬,只好離座而起。

那名叫天香的姑娘惶恐地叫道:“文相公,你——”

文束玉聽如不聞,一腳踢開座椅,凝重地走至房間中央,面對房門口負手站定。

文束玉身形剛剛立穩,人聲已臨房外。

“沙”的一聲輕嗤,整幅門簾飄然墜地。跟著,銀光一閃,一柄潑風刀蛇信般探進房中,然後出現快刀辛立那張青白而陰沉的面孔。

快刀辛立一步跨入房中,抬頭看到文束玉,神情微微一怔,止步陰惻惻地揚臉冷笑了一聲道:“朋友面熟得很,哪兒見過吧?!”

文束玉深知此人寡情絕義,手辣心狠,賠笑臉,說好話,都是白費,因而暗中提神運氣,一面策劃著閃避方位,一面冷冷回答道:“是的,見過一次,地點是在長安雙獅鏢局,虧得朋友好眼力,想起朋友那一天的行為,文某人實在為閣下臉紅!”

快刀辛立雙目中凶光頓熾,挫牙嘿嘿一笑道:“真的嗎——”

銀光一閃,一柄潑風刀突然驚電般隨著笑聲灑削而出。

房內外睹狀,不禁齊齊爆出一聲尖呼。

文束玉因為早有準備,這時不退反進,左足前探,上身反弓,右手食中兩指虛空一點,全身順著來刀一滑一翻,結果將來刀以毫釐之差避過,上身挺直,人卻依然站在原來地方。

接在尖呼後面,鬨然爆出一串亮採!

快刀辛立大感意外,怪叫道:“好小子——”

刀光一斂,正待二度出手之際,不知忽然發現什麼,一聲驚啊,手臂僵舉半空中,竟然久久無法放落。

但聞室角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緩緩發話道:“小李,你這套追風刀法看來是愈練愈神啦,沒關係,繼續表演下去可也,這位文老弟既能知道胭脂魔的表字,想來大概還能陪你要上一陣,你們見個真章,就以西施為注,纏頭之資我窮酸負責就是了!”

眾人循聲望去,發話者正是那名余姓文士。

包括西施、天香,以及文束玉在內,所有的人,全都瞧呆了!

文柬王暗道慚愧不已。他是看戲掉淚,純在為古人擔憂!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位余姓文士原來竟是武林中一名輩分頗高的奇人!

這時就數那個快刀辛立最可憐了,剛才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焰,此刻早消失得乾乾淨淨,愣在那裡,進退兩不是,呆了一陣,終於棄刀走上一步,面向那位余姓文士雙膝跪倒,納頭恭拜道:“小侄不知餘叔在此,務乞餘叔恕罪!”

余姓文士仰臉向上道:“快別這樣,我窮酸可當不起,你老弟連皇帝老兒都不放在眼裡,我餘某人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能算老幾!”

快刀辛立慌了,膝行一步,低低苦求道:“餘叔只要饒過小侄這一次,小侄願意建功贖罪,餘叔如有吩咐,小侄萬死不辭,餘叔應知小侄一向說話算數……”

余姓文土臉色稍緩,點頭道:“算你小子嘴甜,起來吧!”

快刀辛立磕下頭去道:“謝謝餘叔!”

快刀辛立剛剛爬起身來,房門口忽然有人和悅地說道:“小辛,你這麼沒有骨氣,要給你那個賣人肉的師父知道了,難道你小子就不怕兩根蹄筋挨挑麼?”

笑語聲中,一名面如冠玉、身穿一襲天藍長衣的俊美青年緩步踱人房內。來的竟是那位胭脂魔王花雲秋!

快刀辛立微微一呆,跟著迎上去躬身道:“花伯伯好!”

門口圍著的一干閒人全都看得莫名其妙。余姓文士看上去足足四十出頭,而現在入房的這名藍衣青年最多不過二十七八,可是,快刀辛立卻喊前者為“叔叔”,後者為“伯伯”,這個賬怎麼算的?

胭脂魔沒有再理快刀辛立,徑向文束玉含笑問道:“紅雲那丫頭呢?”

文束玉深知此魔非他目前所能輕惹,當下整容答道:“有事暫時去了別的地方。”

胭脂魔點點頭,又轉過身去向余姓文士笑著說道:‘’餘兄興致蠻不錯嘛,怎麼樣,由小弟作東,咱們換個房間,好好的痛飲一場如何?”

不知怎的,余姓文士似對這位胭脂魔無甚好感,儘管胭脂魔對他滿面春風,他卻報以冷冰冰的一聲道:“謝了!”

胭脂魔不但不見怪,反而更加親切地笑道:‘徐兄應知卻之不恭——”

余姓文士冷冷截住胭脂魔王的話頭:“是的,餘某人心裡很明白,所以咱們最好少耍花招,如有意就此‘敘一敘’,不妨馬上就出‘正菜’!”

胭脂魔笑吟吟地道:“餘兄真是爽快人!”

文束玉兩眼愈睜愈大,他先還以為胭脂魔和這名余姓文士是老朋友,真的想請一臺酒,現在察言辨色,才漸漸發覺到情形有點不對勁,兩人相識不錯,但在兩人之間,橫著的顯然是“樑子”,而非“友誼”。

細細品味二人之對答,一場生死鬥業已在所難免。而今,文束玉所望想知道的,便是這位余姓文士究竟是何許人?

胭脂魔王花雲秋,乃五行十三奇中鼎鼎大名之人物,這位余姓文士會是這名色魔的對手嗎?

文束玉在無形中已偏向於余姓文士,所以,他想到這一點,內心止不住一陣焦急。

當然羅,快刀辛立乃血屠之徒,他既喊余姓文士為師叔,且對余姓文士伯成那副樣子,從而可知這位余姓文士當亦非泛泛之輩。但是,由於胭脂魔之聲名太大,僅憑快刀辛立以上這點表現,仍然不足令人安心。

文束玉退去一旁,他望望余姓文士,再望望胭脂魔和快刀辛立,結果,三人的臉色誰也不能幫他找得解答。

余姓文士面罩寒霜,神色甚為凝重,似在準備隨時接受那即將來到的殊死戰。胭脂魔王笑意盎然,但是,誰都可以看得出,色魔此刻的笑容,業已不若先前那樣輕鬆,這正說明二人均無輕視對方之意。

快刀辛立已從地上撿起那把潑風刀,不知這廝是有意還是真的緊張得出了神,這時他並未將那把潑風刀還入刀鞘,不時以眼角朝文束玉掃上一二下,文束玉見他面帶幸災樂禍之陰笑,只知這廝可能也偏向其中一人,然卻無法猜出這廝所偏袒者究竟是胭脂魔王抑或是余姓文士。

就在胭脂魔王與余姓文士雙方已由言詞衝突而進入一觸即發的緊張階段之際,樓下院中,忽然有人歌非歌,偈非偈地帶醉漫吟道:“有酒萬事足……”

接著有人續吟道:“不若玉盈櫝……”

余姓文士臉上喜色頓現,當下頭一昂,朗聲應和道:“兩般皆下品,那及書香馥且鬱!”

文束玉因已聽出第二人的聲音正是那日在長安居易樓上見過一面的寶痴商帛,這才猛然悟及,當前這名余姓文士原來就是文痴餘敖。

另外那一個,自然是酒痴晁海無疑了!

胭脂魔王花雲秋似為瀟湘三奇之同時出現大感意外,這時臉色微微一變,側目向文痴淡淡地道:“晁老大和商老二雙雙趕來此地,也許你們三兄弟有事商量,咱們之間,留待桐柏見面時再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