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文痴餘敖雖明知對方此乃乘機下臺之詞,他似乎亦不以多勝為榮,聞言冷冷答道:“悉聽尊便!”
胭脂魔王舉手一拱道:“那麼再見!”語畢,從容轉身出房而去。
快刀辛立見文痴已不再理他,呆立無味,也跟著退出房外。
文束玉因心懸夏紅雲,對這種地方本就不甚習慣,現因三痴中另外二痴也已來此,文痴業已有伴,他自可名正言順的告退,於是,他過去向文痴作了一揖道:“前輩既有友人造訪,晚生只好失陪了!”
說話之間,酒、寶兩痴已經聯袂入房。
寶痴仍是當日那副老樣子,一襲竹布袍,手擎鼻煙壺,十足的一派鄉下土佬相。酒痴是個矮胖子,一張醉蟹臉,紅通通的,雙目如睜似閉,口中咿咿唔唔,標準的酒鬼模樣。
兩痴走進來,寶痴首先問道:“花雲秋是打這兒出去的麼?”
文痴點點頭,酒痴接著道:“沒事吧?”
文痴搖了搖頭道:“剛剛僵住,你們來的恰是時候,不然小弟要吃這廝一頓苦頭也不一定。”
酒痴看上去醉眼朦朧,不意一雙眼光卻比誰都銳利,他自進門以來,一直未朝文束玉望上一眼,這時卻忽然轉向文束玉問道:“令尊這些年來可好?”
又是那句曾由鬼爪抓魂手問過的老話!
當日,鬼爪抓魂手在長安居易樓上問出這句話時,因為它深深刺及文束玉內心的隱創,曾使文束玉大為不樂,然於今天,情形不同了!
文束玉已經知道了,自己父親也是武林中人,而且可能還是一位頗具聲望的名人,設非如此,像鬼爪抓魂手,以及痴等這些五行十三奇中人物焉能相識?
所以文束玉現在聽到這種問話,已無刺耳之感,他所感到為難的,便是如何去回答對方。
他知道自己長得與父親很相像,他目下雖然經過一番易容手術,但對原來之臉型並無多大改變,對方如為父親之多年老友,自不難對故人之子有著眼熟之感。對於這個問題,他不能否認,也不應否認,那麼,他該怎麼置答呢?說不得,只有含糊其詞一途了!
於是,文束玉不假思索的躬身道:“託福——”
酒痴接著問道:“上次雲鶴莊未見令尊與會,這次桐柏他來不來?”
文束玉真恨不得反問對方一句:“你們說的究竟是誰?他外號叫什麼?全諱如何稱呼?為我說得詳細點好不好?”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對方既將他當做故人之子,又怎會在故人之子面前去道及故人之生平?
文束玉強自鎮定著,又彎了彎身軀,答道:“家父未曾言及……”
酒痴嘆了口氣,點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令尊之脾氣,可說一向如此,什麼事都是做了才說。”
接著,又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們這位文老弟,這些年來也不知他在忙些什麼,自泰山一別,屈指十餘年,始終音訊沓然,今天如果有他出面,只須一句話,大家也不會這樣為替一幅有無藏寶的金谷地圖而明爭暗鬥,形同水火了!”
文束玉大為錯愕。什麼?他父親竟有這等大力量,天下武人捨命以赴的金谷寶圖,只須他父親一句話便能平議息爭?
以三奇在武林的身份,酒痴絕不會隨便抬舉一個人,所以,酒痴這番話十足可信,這種無上榮耀,為文束玉帶來一陣劇烈的心跳;同時也使文束玉更迫切地希望知道父親究竟是何許人?
酒痴說著,又轉向文痴道:“老三跟文賢侄在哪兒遇上的?”
文痴笑了笑,說道:“在上清觀前,窮酸正為一條燈謎傷腦筋,結果為這位文老弟代為答出,窮酸於欽佩之餘,忽然發現眼前這位老弟之面貌竟與久已不見的某位故人極為酷肖,於是,窮酸為求證計,乃將其帶來此處,一方面想查察他在言行上與故人有無相同,一方面等待你們二個前來相會,不意還沒有談到正題,卻已枝節橫生,先是血屠夫包斧門下姓辛的那小子爭姑娘使狠,接著便是花雲秋那老色鬼突然現身……”
文束玉恍然大悟:原來這位文痴早就對他有了用心!怪不得文痴剛才聽任他出面迎敵快刀辛立,一點也不擔憂,在文痴心目中,既視他為故人之後,自然不以快刀辛立為意。
文束玉想著,一面暗佩這位文痴裝糊塗裝得到家,一面則為自身閱世經驗之不足深深警惕。
尚幸三奇為父親之友,如果遇上的是父親仇家豈非早遭不測?
文束玉已從文痴口中聽出三奇原來事先約好在這家留香院碰面,他知道三奇在一起一定有話要說,自己留下來,總嫌礙事,於是,他重申前議,又向三奇分別作了一揖道:“三位前輩寬坐,小侄系與一位友人同來,這會兒那位友人也許正在下處相候,不能伺候三位前輩終席,尚乞三位前輩原諒。”
文痴點頭道:“好的,這樣說你就先走吧,將來見著令尊,別沒提及我們三痴問候他老大哥安好也就是了!”
文束玉敬諾退出。出房沒有走多遠,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文束玉回過頭去一看,向自己追上來的,不期竟是那位豔冠群芳的西施姑娘!
文束玉一呆,止步訥訥地道:“西施姑娘……”
西施趕近一步,低聲問道:“文相公可否移步賤妾房中說話?”
文束玉雙頰一熱,忙道:“姑娘有什麼吩咐,姑娘在這兒說也是一樣。”
西施見他不答應跟去自己房中,知道無法勉強,乃向身後匆匆望了一眼,見走道上別無他人,這才低聲問道:“剛才那位花公子……他……是不是……就是武林中人稱胭脂魔王的那個人?”
文束玉也沒留意到一名妓院中的姑娘何以會曉得胭脂魔王這道名號,以及為什麼顯得如此關心,當下頭一點,正容回答道:“正是此人,姑娘最好當心些。”
西施一雙妙目掠過一抹異樣神采,福身道:“謝謝文相公……”
文束玉不待對方話落,道聲好說,急步下樓而去。
第八章 望門興嘆鬼抓魂
這時初更已過,但由於燈節關係,外面大街上仍然人擠人,熱鬧非凡。文束玉起向先前與夏紅雲分手的街口,他知道一定不會碰到人,再跑一趟,不過是求心有所安而已。
哪想到,他才走到離老地方還有十來步的一爿雜貨鋪前,夏紅雲已然笑嘻嘻的迎了上來。
文束玉一愣道:“你去娜兒了?”
夏紅雲微笑道:“留香院。”
文束玉完全呆住了,注目期期道:“你……你……你是說,不,你,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夏紅雲掩口道:“你瞧你,我的話還沒說完,何必急成這副模樣!我去留香院又不是為跟你的蹤,不過是一時湊巧罷了。”
文束玉茫然瞪眼道:“我怎麼沒有見到你?”
夏紅雲忍住笑,說道:“我去是為了辦事,怎會讓你看見!”
文束玉益發感到迷惑道:“去——留香院——辦事?”
夏紅雲笑著點頭道:“這兒站著不是辦法,找個歇腳的地方,慢慢再說吧!”
找著一間好棧住下,經過夏紅雲詳細一說,文束玉才弄清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夏紅雲當時確是為了有所發現而離去。夏紅雲發現的,正是那個大鬧留香院的快刀辛立!
夏紅雲初衷本想追上去看看快刀辛立對自己的態度,如果前嫌已釋,正好順便問兩位師姊的行止。
不意夏紅雲趕近之後,忽覺得快刀辛立步履倉促,一路不斷地東張西望,似乎懷有什麼鬼胎一般,於是便沒出聲,跟到最後,終於跟進留香院。
當時留香院中人多聲雜,院子裡又在玩雜耍,是以誰也沒有留意到這位易釵而弁的芙蓉第三徒。夏紅雲因為沒有到過這種地方,一時好奇,竟然一直跟上二樓,她在各處轉了一圈,本擬就此退出,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自門簾縫隙中瞥及文束玉,不禁既驚且疑,於是她也就近佔了一個房間,並還叫了一個姑娘,準備在暗中察看文束玉怎會來到這種地方的。
夏紅雲說至此處,掩口一笑道:“底下所發生的一切,你比我清楚,當用不著我來說了。”
文束玉暗道一聲慚愧,還好自己雖然叫了一名姑娘,卻無越軌之舉動,這正應著一句俗話:“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假如他當時有什麼不安分的言行落在夏紅雲眼裡,豈非要被夏紅雲瞧得一文不值?儒家重慎獨,良有以也!
夏紅雲頓了頓,搞口又笑道:“那位天香不怎麼樣,但那位西施還真不錯,你說是嗎?”
文束玉雖然心地光明,仍止不住一陣臉紅,於是用話岔開:“你幾時離開的,怎會走在我前面?”
夏紅雲笑笑道:“色魔一走,我見你向文痴告辭,知道你馬上便要下樓,故攔在你前頭抽身退出,不想你卻又耽擱那麼久。”
文束玉這才知道復紅雲此時說西施美過天香,純屬持平之論,並非有意調侃他,因為夏紅雲由於走得早,事實上並沒有看到西施最後追出來跟他說話。
同樣的,文束玉也感到一陣失望。
剛才,酒痴曾感慨的提及,說他與文束玉父親自泰山一別,已經數十年未謀一面。文束玉本擬就此向夏紅雲探問一番,現在既悉夏紅雲當時已不在場,自然一切都無從談起了!
第二天,文束玉和夏紅雲開始趕向桐柏。
文束玉在路上問道:“十三奇中,已有鬼爪抓魂手、胭脂魔王,以及瀟湘三奇等五人出現,可見這次桐柏之會,當比年前雲鶴莊之會重要百倍不止,你知不知道,所謂桐柏武會究竟是怎麼回事?”
夏紅雲搖搖頭道:“我所知道的並不比你多到哪裡去,我也只曉得這次武會相當重要,五行十三奇之中,至少將有一半以上的人物親身參加,至於這次武會系由何人召集?會中預備解決哪些問題?以及用何種方式解決?我亦不甚清楚。”
文束玉知道夏紅雲不說便是不說,有話絕不會瞞他,於是另外問道:“桐柏眨眼即至,這問題二三天之內總會揭曉,盡可以暫時擱開不提,另外,胭脂魔王與三奇之中的文痴何以有怨,你清不清楚?”
夏紅雲點頭答道:“清楚,這事怪文痴不好!”
文束玉呆得一呆道:“曲在文痴?”
夏紅雲又點了一下頭道:“是的。雖然我和你一樣,在胭脂魔王與文痴二人之中對文痴更具好感,但是,我現在是就事論事,為了持論公允,就得暫時舍卻私人感情。你說對嗎?”
文束玉讚佩道:“對極了!”
夏紅雲邊行邊說道:“事情經過是這樣的:遠在七八年前,文痴有個遠房堂弟媳,性極冶蕩,她於無意中見到胭脂魔王,一時驚為潘安轉世、宋玉再生,於是便不顧一切地投向胭脂魔王的懷抱。試問,老色魔是何許人,那婦人又生得不惡,色魔焉有拒絕之理?後來,那位堂弟跑來向文痴申訴,說是胭脂魔王奪走他的老婆,文痴雖耳聞這位弟媳平時不守婦道,但總覺得老色魔連自己堂弟媳都肯收留,於他餘某人的面子實在下不去,因此,一怒之下,立即找去老色魔那裡——”
文束玉吃驚道:“像這樣有名的人物,彼此間一旦發生得失之爭,問題豈不嚴重?”
夏紅雲搖搖頭道:“那倒不盡然。”
文束玉不解道:“怎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