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張龍一語未畢,忽然低呼道:“副座快取弓箭準備,前面有山雉飛起來了!”
文束玉自顧聽得出神,幾乎已忘卻置身何處,這時神思一斂,微笑道:“張龍,你經過這一劫,看上去似乎較以前機巧多了;這方面你放心,本座也是個中能手呢!”
原來文束玉幼小生長大巴山中,隨將老家人,經常從事狩獵,對弓箭一道,頗不生疏,當下不慌不忙的拈弓搭箭,覷個準確,颼的一聲,一矢飛出,咯咯一陣羽撲,一隻長尾山雉應弦射落!
吳強和珠兒的歡呼遙遙傳來:“喝,副座硬是要得!”
張龍放開“黑太歲”,一聲叱喝,“黑木歲”立即一陣風似的穿著草叢奔去,尾與身平步伐平穩,闊大而迅捷!
文束玉讚歎道:“誠良大也!”
張龍笑道:“此犬屬金龍堂祈堂主所專有,設非副座借用,平常連別人碰一碰都不可能呢。”
不一會,雜草一分,“黑太歲”業已去而復返,張龍將尚嗦嗦抖動的山雉自“黑太歲”口中取下,同時手拍犬頸,加以例行撫慰,掛好山雉,勾上犬鏈,主屬兩人繼續向前緩步進發。
張龍四下打量一眼,抬起話頭,接下去說道:“副座是問那位郎中既精彩補之術,怎會忽然一命歸西對麼?說來也許令人難以置信,郎中,他最後就是死在他那位得意高足‘井小小’——我們現在的這位總幫主手上!”
文束玉大感意外,一愣道:“怎麼說?”
張龍哼了一聲道:“也許這就是所謂因果報應吧!原來我們這位總幫主,天性淫毒殘忍,她在獲得祕術之後,竟打定主意,想以‘恩師’——郎中——為第一個實驗對象,由於我們這位總幫主天資穎悟青出於藍,在某次放浪形骸中,‘師父’忘情之餘,竟為‘徒弟’所趁矣!”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道:“這是她們‘師徒’間的祕密,外人當然不知道。以後,不到一年光景,這位井小小,在容顏方面果然漸有起色。接著,她怕同院姐妹生疑,同時去勾欄院尋歡者,多為不堪利用之材,於是,她乃脫離那家妓院,浪跡江湖,到處獵取壯男。這一點,據猜測,很可能便是她後來著手籌組天龍幫的主要原因之一。經過兩三年後,一切如郎中所預言,魔女姿色完全恢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由於在此期間,被她蠱惑喪生者頗不乏武林名手,魔女縱領百家之長,武功也因之猛晉!”
張龍換了口氣,繼續說道:“根據郎中之傳授,魔女如想維持青春長駐就必須長年皆有壯男供御,若斷御滿一月以上,將會於一夕之間突然老去。而每一壯男,最多隻能供六七日之驅使,根骨較差亦有三五日便告虛脫絕氣者。”
張龍磨牙恨很接下去道:“說起女魔‘柞取’之‘方式’——”
文束玉皺眉道:“關於這一方面,你毋須再加描述,現在你只須告訴本座,這些祕密你是打那兒聽來的就可以了。”
張龍仰起臉來,道:“副座還記得,在武英宮中,當小的一聽要回天龍堂向裘護法報到,馬上嚇得魂膽俱裂的那副情景嗎?”
文束玉點點頭。
張龍接道:“小的為什麼害怕成那副樣子呢?因為小的對這方面知道得比官中任何人都要清楚之故也!”
張龍接著像在回憶似的說道:“那大概是七八個月以前吧——在這以前,很多天龍各堂弟子被裘護法以各種藉口調過去,結果都是一去不回,這是一般人聽到裘護法調人便感到不自在的原因。但是,無人知悉個中隱情,大家都以為:裘護法職掌幫中第一機密,派出之人,也許是因為未能完成某項使命以致喪生敵手。所以裘護法每次調人,大家都害怕,但總還有個限度。一種僥倖想法,使人覺得:幫中弟兄如此之眾,還不一定哪天才會輪到自己,縱然輪著,也不一定就會那麼倒媚。然而,小的就不同了,因為小的早已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在七八月以前,有一天,小的在訓練前任天龍堂主一隻愛犬時,偶一不慎,激發該犬之野性,該犬沒命向後山奔去。一直跑到數十里外一座山坳中,方才自動停下,請副座猜猜看,該犬當時何以會忽然停了下來?”
文束玉道:“因為看到一堆屍骨?”
張龍頭一點道:“對了,一堆屍骨——外帶一名活死人!”
文束玉雙目微睜道:“活死人?”
張龍點點頭道:“是的,活人雖然是活人,但也僅比死人多一口氣,而且絕無回生之望!”
張龍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小的當時費了很大的工夫,方才認出對方正是十多天前被裘護法召去的一名金金弟子舒仲史!”
文束玉插口道:“這些祕密便是由那名金金弟子舒仲史口中聽來?”
張龍點頭道:“是的。”
文束玉注目道:“有此可能嗎?”
張龍微怔道:“副座是指什麼事可能不可能?”
文束玉道:“舒仲史亦僅無數不幸者之一,他又憑什麼能夠獲知這些祕密?”
張龍苦笑道:“小的本來也有機會知道,只不過小的若是親耳聽到這些之後,也許今天就不會在這兒跟副座走在一起了!”
文束玉依然不解道:“此話怎講?”
張龍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道:“說來可謂荒謬至極……原來老淫婦在行事時從不借藥物力量,每當一位新人召至,在經過香湯薰沐之後,她便隔著一道沙帳,欹倚牙床,近乎一絲不掛地展示著她那一副誘人胭體,然後,由一名口齒伶俐的女婢,向新人娓娓述說全本故事,新人耳中聽著恐怖的述說,眼瞪著那副細皮白肉,據說往往會產生一種畸形刺激,尤勝於任何一種強力春藥之服用;因為不必擔心隱祕會有外洩機會,述說者也就著意渲染,力求詳盡,設有遺漏,帳中人也會以一聲輕咳加以提示,因之,每次不待女婢將故事全部說完,新人就會不顧一切,如瘋如狂的撲過去。”
文束玉皺皺眉頭道:“好了,不必再說了——那個舒仲史後來死了沒有?”
張龍黯然道:“這位舒兄弟,為人相當聰明,在第五天時,他自知不免,乃詐作死狀,結果居然瞞過兩名女婢之驗觀,兩婢在他腿肚上,分戮一刀,他卻能咬舌紋風不動,於是就在當夜,他被當做死屍運出,在屍堆中,他掙紮了三天,飢時以草根及未腐之屍肉胡亂吞食,他在見到小的後,一股無名力量支持他,直到將全部經歷說完,方才嚥下最後一口氣。”
文束玉默然良久,最後,心中一動,忽然張目向張龍道:“張龍,你今天居然敢向本座如此直言不諱,是否因為你已看出本座言行間有甚破綻,顯示出本座並非真心傾向天龍幫?”
張龍搖搖頭道:“不是!”
文束玉稍稍安心,接著道:“那麼你又憑什麼竟敢如此信任本座?你難道忘了本座是今天幫中第二副幫主麼7”
張龍肯定地道:“小的原是良家子弟,只因一時誤交匪類,方致投來天龍幫,但小的一份良知尚未完成混失。所以,小的能從副座鯁直磊落之心胸,預知副座與本幫終究必有分歧之一日。相反的,在目前,副座表現特出,任何人也不會想到副座心懷異志,昨天,當小的忽然想及我們那位總幫主的出身之後,小的不禁擔心,有一天,天龍幫穩定了,那老淫婦也許不會放過副座您。”
文束玉點點頭:“是的,張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失為聰明人,以後你處處小心些,本座答應你終有出頭之日也就是了。”
張龍感激無已,低聲道:“全仗副座提攜。”
文束玉接著又問道:“這次你被裘護法送去老魔那裡,最後又被本座追回,經過情形如何?有無其它見聞?”
張龍噓了一口氣,說道:“小的到達裘護法寢室,已有兩名面目陌生的女婢等在那裡,襲護法只向小的說了句:‘幫主專差召見’!然後即由兩婢將小的雙目蒙起,帶出寢室。小的雖然目無所見,但憑感覺,不難猜出是沿一條祕道繞向後宮。到達目的地一一那裡決非總幫主日常起居之處,而是另一座特別行宮,在宮中,小的彷彿聽到一陣隱約的談話聲,天龍堂那位天天獎懲正司事司徒威,司徒護法似乎亦在其中。”
文束玉似有所悟,點點頭,道:“之後呢?”
張龍接著說道:“小的到達後,立被送入一間石室中,眼上黑布亦由兩婢取下,看樣子總幫主好像不在,室中有著一隻大浴盆,浴具俱全,兩婢取來大桶熱水,以及一套乾淨衣服,吩咐小的浴後換上,一婢向另一婢說:‘我在這裡伺候,你去告訴娘娘,說人已經傳來了。’另外一婢皺眉道:‘娘娘換了勁裝,帶著劍,顯然另一新招剛開始,娘娘脾氣你知道的,我看不必去打擾了。’——原來總幫主還在天天練到,小的尚是第一次聽到。”
練什麼劍?在指點那些護法們修習解語劍法罷了!文束玉暗哼一聲,接著問道:“那麼那座行宮大概坐落何處,你有沒有一點印象?”
張龍想了一下道:“假如小的猜測不錯,它應該就在總幫主現住之天龍宮正背後,距天龍宮最多不到一里,可能築在一片山腹中,出入之方向小的則不甚清楚。”
文束玉點點頭道:“說下去吧!”
張龍接下去說道:“隔了很久,約在酉牌光景,室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是總幫主練劍返回,就在兩名女婢急步搶在前面向石室走來之際,突聞翁副幫主的聲音輕喝道:‘雲兒,月兒,且慢!’接著便是翁副幫主的低聲陳述,最後只聽總幫主輕輕嘆了口氣道:‘當然了,誰叫他是文公達的後人?依他便了!’然後,兩婢入室,叫小的將衣服換回,復將小的雙目矇住一路出宮,翁副幫主除了交代小的日昨那番說詞外,並嚴誡小的不許說出曾經到過什麼地方,她想像中,以為小的沒有這份膽量,同時不知小的已自舒仲史口中得悉一切,自然不虞會洩露什麼。”
文束玉沉默了片刻,最後說道:“張龍,這事到此為止,一切不必再提,現在我們認真打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