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他並不是懷疑鬼斧老兒的安排,也並非擔心不是這名蒙面人的敵手——雖然,依他估計,要戰平這名神祕客,也的確不是一件容易事——文束玉猶豫的是,他這一下場,整個正派方面如何承受得了!
跟在他身後的,就是三十三名天銀護法。這批天銀護法雖較天天,天金護法略遜一籌,但畢竟隸屬天龍堂,放去江湖上,仍不失為一流高手;正派方面現下之優勢有限,這批天銀護法們一旦參戰,正派方面之優勢,勢將無法保持。
這是一點。
其次,他一出去,十多名圍攻蒙面人的天金護法馬上可以騰出身子,對正派方面而言,更是一股強勁壓力!
尤其可怕的是,宮中那一批精銳的解語劍手,尚還未見露面一一那p一群,不論一套解語劍法有否練成,既憑各人原有之武功,他們都比眼前這班護法強出甚多——在這種局勢之下,他如加入正派方面,兩下里還馬馬虎虎可以扯個平手。
饒得如此,他仍得先將蒙面人盡速救出重圍,奮力先消滅掉部分天天或天金護法,等會兒那批劍手出現,才有一決雌雄之望,若照鬼斧老兒吩咐,下場幫倒忙,正派方面豈不要有全軍覆沒之虞?
可是,鬼斧卻又交代得那般堅定……
文束玉不敢將思考時間拖得太久,最後咬咬牙決定認命了,他覺得既然鬼斧為己方兩大智囊之一,他就該相信到底。
文束玉計議一定,立即將寶劍一揮,飛身撲入戰場。
他知道,只要那批接受訓練中的解語劍手不現身,就是加上三十多天銀護法,對正派方面一時也不致構成多大威脅。
文束玉撲出,三十三名天銀護法緊跟著隨後撲出。
文束玉回過頭來大叫道:“張龍,你站去一邊!”
任場中殺伐如何激烈,文束玉這一叫,張龍算是安全了。文束玉聲音很大,正派方面,應該人人聽得到;而天龍幫這邊,自無危及本幫一名天天弟子之理。
文束玉關心張龍,另外還含有一層作用,就是他想藉這一喊,順便觀察一下正派方面見他現身之後的反應如何。
結果,他證實鬼斧老兒的安排,大概再無更改餘地。
何以故?因為正派方面沒有一人因他現身而露出喜色——這說明,雙方之間,仍是“敵人”。
不過,話雖如此,文束玉依然沒有直接奔向東南角。
他想先打聽一下那批劍手的消息再說,所以,他奔去的,是那位尚在停職期中的天龍堂主曹大年。
奔近曹大年,文束玉高聲問道:“喂,曹堂主,司徒威他們,你說系受幫主手令徵調,目下形勢如此,怎麼還不見他們出面?”
曹堂主雙掌一推,逼退一名老年叫化,掠身過來匆匆回答道:“等劍——”
剛剛說出“等劍”兩個字,那名老年叫化已然緊逼過來,曹堂主無法說下去,返身自救要緊,遂又跟那名老叫化戰成一團。
等劍?文束玉迅忖道:難道天絕掌壽歸壽老兒是約定今夜這個時候返宮?
這一點,頗出文束玉意料之外。在利弊上說,可謂互有得失。從壞處想,可知該批劍手業已訓練完成;好處呢?好處就是:希望壽老兒誤過今夜歸期。
不等到寶劍不出戰,文束玉一聽,幾乎笑出聲來,不是麼?這與橫著竹竿進城的笑話有何分別?
練就一套上乘劍法,卻非劍不戰,若因此鑄成敗局怎辦?
但是,文束玉再一想,馬上知道自己錯了,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中選授劍之各級護法,原來為各級護法之精英,一套無上劍法,“受”“授”兩不易,魔女顯系捨不得輕易折損良材故也!
知道那批解語劍手一時不會加人戰圈,文束玉精神來了!
當下一聲大喝,猛向東南一角撲去。
他向那群圍攻蒙面人的天金護法高呼:“天金請護法通統退下,待本座來戰此人!”
文束玉見蒙面人空著雙手,當下也就還劍入鞘。等一干天金護法騰身讓出,立即單掌一圈一拍,以一招遙叩天闕向蒙面人正面攻去。
文束玉在拳掌方面雖非大家,然因年來本身功力大進,故勁道方面,也隨之日見凌厲。
他滿以為,蒙面人一定深知這一掌厲害所在,可能不會硬拆硬接,可是,結果卻是大謬不然。
蒙面人哈哈一聲狂笑,單掌一翻,竟以同一招式兜迎而上。
文束玉騎虎難下,只好暗勁猛催,奮力拍去。兩掌接實,發出蓬然一聲巨響。蒙面人腳下鬆動,倒退一大步,文束玉則全身飄浮,連退三四步之多,方才勉力穩住身形。
文束玉固然吃驚不小,自動留在四周助威的幾名天金護法更是不期一聲駭呼,大有立即搶出之勢。
文束玉受激之下,豪氣突生,扭頭大喝道:“用不著你們來!”
那些天金護法一聽到文束玉的大聲呼喝,果然不再上前,不約而同地用驚訝錯愕的目光對文束玉注視,似乎是說:“只憑你一個人打不過他,不如我們一齊動手。”但他們只是那麼想,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加強戒備,以防再度發生意外,但也不免為他們這位年輕的第二副幫主杞人憂天。
文束玉喝出一聲,身形起處,再度飛撲而上。
他知道,今夜這一戰,萬萬使氣逞強不得。按照鬼斧老兒事先的交代,他和這名蒙面人交手,將是真打而非假打;既然必須認真,當然就得盡出所能。
所以,文束玉於再度撲出時,曲腕一翻,已將那支紫玉長簫電掣在手。一簫在手,氣勢自是大大不同。
斷腸三十六式一經綿綿展開,頓若雲湧浪騰,在一招緊似一招的凌厲攻勢下,那名神祕蒙面客立被逼退三丈有餘。但是,事實最後證明,文束玉雖取得一時上風,卻並不代表敵人已失去還手之力。
蒙面人在避過文束玉一陣猛攻之後,身形一變,突然一聲長嘯,流星般投入幢幢簫影之內。
文束玉心頭大駭,斷腸三十六式以氣勢為主,最忌的便是與敵人短兵相接。那次在終南天龍臺上,他幾幾乎敗給九疑一絕,就是因為檯面太窄,簫招施展不開。而今天場地寬曠,他自信已將一套簫招發揮達於極致,可是,敵人依然突破嚴陣,自中宮正面搶入!
破綻何在?
答覆是:沒有任何破綻,而是這名敵人太強了!
這名蒙面人顯然練有一身無形罡氣,等閒兵刃和招式絕對攔不住。文束玉內力阻較此人為遜,長簫又難發揮威力,為今之計,只有再度撤退!
就在文束玉持簫倒縱之際,忽自暗處傳來七巧仙姑的一陣促呼道:“玉弟快快棄簫拔劍!打法可將敵方雙臂視同兩支奇形兵刃,而以破解‘如意棍’‘流星爪’‘潑風刀’之各種招術隨機應變,摻雜運用,一旦搶得機先,立即攻出解語三絕招!”
文束玉聽了,暗佩無已。敵人空著雙手,所有招式,不出指、掌、腕、臂之變化運用,每出一招,亦不外“刀劈”“棍點”“爪抓”之範圍,他如將敵人雙臂不當做兩條臂膀,而當做上述三種兵刃之變體,專以鎖拿敵方後刃為能事的解語劍,豈非正好大展雄風?
文束玉不再遲疑,玉蕭一扔,順手抽出解語劍,一串劍花灑出,蒙面人果然大見顧忌;不消三五個照面,文束玉乃又再度取得優勢。
七巧仙姑繼續傳直道:“今夜來人中,即以此人最為頭痛,玉弟務必將此人全力纏住,大姊這就入宮,情勢已漸惡劣,不調出那批劍手眼看是不行的了……”
文束玉心中一急,幾乎失手。可是七巧仙姑聲音漸去漸遠,他根本沒有加以攔阻的機會。他佔有之優勢原就有限,經此一來,又陷苦戰。
文束玉忙裡偷閒,偶爾縱目四掃,果然,兵在精而不在多,那批天龍護法雖然個個均非弱者,但是他們比起今夜這批來人,畢竟要遜一籌,是以經過一場混戰之後,已有二三十名天金和天銀護法先後喪折。
文束玉越想越糊塗,今夜,他所處之地位,以及目下這種表現方式,怎麼說,也是解釋不通的。看吧!天龍幫方面,人人都是守多攻少,唯有他,這會兒心定下來,尚能維持小康之局。假如他此刻掉轉劍鋒,與這位蒙面人並肩加人正派方面,將不難取得熱湯澆雪之勢,那樣做,該多好!可是,限於鬼斧老兒之交代,他卻要“倒行逆施”,給予正派方面嚴重牽制,你說惱人不惱人!
文束玉正尋思間,後面山谷間,忽然怪嘯頻傳,動人心魄,很顯然的,那批解語劍手在七巧仙姑告急之下出動了!
同一時候,前宮忽有大批金、銀兩堂護法潮湧而至,這批防守前宮,浴血苦戰的金銀護法們,怎會忽然一下趕來後山的呢?
這,只有兩項可能,一是:少林、武當、華山等三派來人已遭掃數殲滅。二是三派來人突然抽身撤退——前項猜測,可能不大——那麼,三派來人何故撤退?
不論前宮怎麼回事,眼下的後山,由於這批生力軍之突然加入,有一件事將不難確定,那便是正派方面很可能被兩路援軍夾攻下全師盡沒。
文束玉眼看前山金銀護法漫天蓋地而來,後山山谷中,厲嘯亦愈逼愈近,除了恨死一個鬼斧神工外已無他話可說。現在,他就是想改弦易轍,也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巨變突生。
先是強光一閃,緊接著,轟隆隆一陣大震,後山山谷中,濃煙騰空,木石進飛,火光煙雲中,慘嚎與哀叫響成一片……
混亂中,蒙面人忽然迫上一步,低低傳喜道:“憑老弟今夜之表現,老弟已有資格著手籌組第二批解語劍手的訓練事宜了;老弟火候已夠,只是定力尚差,此為今後惟一須要切記者!”
蒙面人語畢,一個倒縱而起,人起空中,又是傳音送來一句:“並望多多照顧小女……”
文束玉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誰的父親?他的女兒是誰?這是指現在還是指未來?
文束玉身不由己四下一個環掃——這時戰場中,正派方面在山谷爆炸之同時,又發動一輪猛攻,然後,在那名蒙面人帶頭之下,一個個飛身退去。
就在這一瞬間,文束玉看到山谷西邊巖頂上,似乎有著兩三條纖小的人影一閃而沒啊,文束玉明白過來了!
一切都是預謀!
文束玉看到的人,無疑是五月花等幾個妮子,大概鬼斧神工已測出這條山谷為後山谷,為受訓的那批解語劍手出入必經之途,先在谷中埋下炸藥,將藥線交由小妮子們控制,然後再分兵進攻,迫使那批解語劍手非得出面支援不可。
由於魔徒不能一次剿清,主要魔首也不會在這一戰露面,所以故意造成他文束玉一次英勇表現;以取得魔首信任,進而掌握全幫大權!這,正如蒙面人臨去所期望的那樣:再組第二批解語劍手,將魔幫精華又一次集中,然後予以徹底毀滅!
至於蒙面人最後說的什麼“照顧小女”,文束玉一時無暇深究,至少在目前,他弄不清楚對方語何所指。
文束玉想著一面隨著眾護法向山谷方面奔過去,他是刻下在場最高頭目,自須立即負起善後之責。
經過連夜清點所得:三十六名解語劍手,除卻一名獎懲護法司徒威重傷而外,全部了賬!
三堂其他各級護法,據初步統計,計得屍體七十八具,約當三堂護法總數五分之一實際亡數字,尚須按冊勾稽後,方能確定。
這一次,七巧仙姑險亦不免,她因和總幫主多講了幾句話,出宮稍遲,方才僥倖逃過一劫。
重傷的司徒威,情形亦復如此,他是副隊長身份,依例走在最後,所以僅折一腿,而未送命;不過煙硝滿面,渾身是血,傷得也夠慘的了,當兩名天龍弟子過來想加以移動時,七巧仙姑手擺道:“不,就擱在這裡,待本座親自料理可也!”
文束玉很是奇怪,心想:不意這魔女還滿有一點人情味呢。
不意一念未已,魔女容得兩名天龍弟子稍稍去遠,突然足尖一探,重重一腳踢出。
可憐一名獎懲護法,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第一副幫主會有這一著,眼珠一翻,頓時氣絕,死後臉上還佈滿一片訝異表情!
文束玉攔阻不及,駭然失聲道:“大姐,這,這算什麼意思?”
七巧仙姑淡淡一哼道:“傷成這樣子,留著還有什麼用?白耗口糧不說,另外還得差人服侍,幫中可養不起這等高級閒人!”
文束玉輕輕一嘆,即未再說什麼。
七巧仙姑接著抬頭道:“這一夜,也夠你累的,快快回去休息吧,這裡的事,本座自會另外派人主持,今天下午或晚間,幫主可能會召見你也不一定。”
接著,眼角一飛,扮個鬼臉,低低又笑道:“恭喜你了,小冤家!”
文束玉轉身向前宮走來,於經過一排林木時,忽然發覺張龍一人尚呆呆站在那裡,不禁詫異道:“張龍,你不先回宮還站在這裡作甚?”
張龍臉色蒼白,身上微染血漬,聞言並未接腔,只默默走來文束玉身邊,文束玉以為他是被夜來這場惡戰嚇破了膽,對一名天龍弟子而言,自不能多加苛責,於是,文束玉招招手,婉言道:“來吧,張龍,我們回去先睡一覺再說……”
張龍聽了,面孔一紅,忽然微微低下臉去;文束玉身心疲憊,急於回宮,也未加以留意。
傍晚時分,全官上下,齊集天龍大殿,由第一副幫主七巧仙姑召開全幫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