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銷魂娘子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今天……形勢很明白……賤妾將何去何從……尚望文副幫主賜予指示。”
文束玉注目道:“依你自己呢?”
銷魂娘子黯然一嘆道:“再回去毫無保障,尤其……尤其是大局若有變化之後……要是跟著大家共進退吧,賤妾又擔心,像鬼爪等人,全都嫉惡如仇……如果一個個都像你文副幫主這樣,殘妾自然無何顧慮。”
文束玉想了一下道:“假如本座也向你提出有如先前對史畢梧那樣的保證,你滿意否?”
銷魂娘子大喜過望,連忙低答道:“儘夠了,謝謝副座。”
銷魂娘子語畢,淺淺一福,便待離去,文束玉道:“且慢!”
銷魂娘子惶惑止步道:“副座還有什麼吩咐?”
文束玉朝淫娃望了兩眼,緩緩說道:“本座保證的,只是未來一段過渡時期,你我年紀都輕,將來的日子還長得很,解女俠如果希望永遠為人尊重……唉……本座語盡於此,解女俠是聰明人,不妨在有空時仔細斟酌一下。”
銷魂娘子目凝足尖,微微點頭道:“鏡花水月,真情難憑,賤妾也已漸漸覺悟了。”
文束玉見淫娃出語真摯,不禁加以安慰道:“以女俠這份過人氣質,如能善自身處,文某人相信,女俠將來定能獲得美滿歸宿的,如因悔悟而消極,就未免矯枉過正了。”
銷魂娘子顫聲道:“只可惜賤妾無緣常聆副座教益,副座每一句話,都能使人銘之永生……”
銷魂娘子說至此處,前院忽然走來一名劍手報告道:“有個姓鄭的在外面想見文副幫主。”
姓鄭的?文束玉想了一下,問道:“此人生做何等模樣?”
那名劍手答道:“看上去將近六旬左右,很蒼老,背都駝了,他說是副座的故人,然依卑座看來,此人顯非道上人物。”
文束玉更奇怪了,他過去那有這樣一位朋友?他想,是鬼谷老易容前來?抑或受鬼谷老兒所差派?
無此可能!
鬼谷老兒要傳活,方式甚多,而且也應先找歐陽喜方屬萬全,老兒行事謹慎,應不致走此險著。
文束玉邊想邊隨著那名劍手往前面走來,在客廳中,這時果然站著一名藍衣老人,外貌一如劍手所言,蒼老異常,但是,文束玉依然不諳對方為誰。
那老人看到文束玉,走上一步打躬道:“文……文副幫主您好!”
啊,文束玉猛然想起來了,雙獅鏢局的鄭師爺!
文束玉因為身份關係,這次來長安,心中雖然唸著雙獅鏢局,但始終不便抽身;可是,鄭師爺才五十左右的人,怎麼兩三年不見,竟一下老成這副樣子呢?
文束玉想著,連忙上去拉起鄭師爺一條手臂道:“原來是鄭師爺,走,去房裡坐。”
進入套房,文束玉暗示歐陽喜出去守望,然後向鄭師爺問道:“大家都好嗎?鏢局這兩年業務怎麼樣?”
鄭師爺嘆了口氣道:“局子早收了……”
文束玉這才自稱失言,自天龍幫問事江湖,於各地成立分宮以來,哪一家鏢局還敢接生意?
文束玉一時無言,鄭師爺接著道:“不過,鏢局雖然卸了招牌,人還一個沒有散,這兩年都是吃的兩位局主的老本,兩位局主說,當日那批鏢貨能夠追回來,等於菩薩見憐,大夥兒就是吃一輩子也吃不完,可是,唉,這叫我們這批下人又……”
是的,儘管慷慨,承受者無功受祿,心頭終究不是滋味,這,也許正是這位師爺衰老的原因。
鄭師爺接著又嘆了口氣道:“這次,兩位局主和張李幾位師父他們不便來,所以差小老兒來見文副幫主,要小老兒轉達文副幫主……”
文束玉悅容道:“鄭師爺,我還叫文束玉,我們都跟以前沒有兩樣。”
鄭師爺抬頭望了他一眼,眼光中不自禁流露出一片欣慰之色,頓了頓,接著道:“是的,老弟,兩位局主說:他們請老弟放心,老文福墓地他已經修建了一座墓園,每逢年節,都由小老兒代您親去燒化祭奠……”
文束玉道:“謝謝——”語音一便,不期然流下兩顆熱淚。
鄭師爺又望了他一眼,低聲道:“小老兒以前從未想到你老弟就是斷腸簫文大俠哲嗣,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次老弟再到長安,大家都很高興。”
文束玉拭乾眼角,勉強笑了一下道:“不,鄭師爺,你別騙我,如將‘高興’改為‘傷心’,才是你們心底真正要說的話,我知道。”
鄭師爺微微一怔,忙道:“老弟不可誤會……”
文束玉淡淡截著道:“鄭師爺不妨回去這樣傳語大家:正如大家以前不知道我文束玉會變成今天這樣,世上事,很多是無法一眼看透的。假如大家對鏢行這碗飯沒有吃膩,那麼,就說我文束玉說,大家準備半年之後復業!”
鄭師爺雙目大睜,幾疑耳聽有誤,文束玉接著加了一句道:“復業時不妨向外宣佈已聘得‘劍簫書生文束玉為首座鏢師’;以劍簫交叉為記之鏢旗,可定製三面,師爺從這兒回去就可以著手設計了!”
鄭師爺口齒翕張,激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文束玉起身道:“我們之間無客套可言,今天到此為止,小弟的確沒有時間奉陪了,師爺請慢走,並請問候大家好。”
鄭師爺向外走去,不住喃喃道:“白白準備了……”
文束玉從後一笑接口道:“本來你們只須準備一句話便夠了。”
鄭師爺愕然轉身道:“一句什麼話?”
文束玉笑道:“‘小文,你不會是真的變了吧?’知道嗎?就是這一句!”
鄭師爺笑了,文束玉接著道:“就這樣,我的師爺,別再愁眉苦臉的,您早這樣笑,我也早認出您來了,小弟明年還希望您再討個老大嫂呢!”
鄭師爺去後,時辰已經不早了,文束玉吩咐兩名劍手先去居易樓包訂酒席,餘人則接著分做三起前往。
另外,文束玉吩咐“張龍”留在棧中看守行囊馬匹,其實是要“張龍”去向鬼谷子傳活;這邊,大致沒有問題。縱然仍有部分冥頑不悟者,也必屬極少數,在必要時,將不惜以快刀斬亂麻之方式除去。
三起之中,文束玉當然走在最後,出發後,文束玉又將馮子都約出一步,輕聲問道:“依子都兄看眾人之中是否仍有不安人物?”
馮子都沉吟了一下道:“好像是沒有了,假如說還有不盡可靠之人,當以天水分官那個譚子敬可能性較大。此人以前為武當弟子,因犯過而被逐出門牆,嗣後淤學天下,刻苦自奮,終於成就一副上好身手……”
文束玉道:“子都兄怎知此人不盡可靠?小弟看他一直不都是很好麼?”
馮子都點點頭道:“是的,這一點也是小弟懷疑此人之處!此人生性陰鴦,喜怒不形於色,別的人小弟統統觀察過了,儘管不令反戈,而不必擔憂指揮不靈,唯獨這位譚子敬,小弟對他可說始終莫測高深。”
馮子都頓了一下,接道:“小弟這種大膽的設想,也許會冤枉了好人,不過一粒鼠屎會環一鍋粥,稍微防著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文束玉點頭道:“子都兄所見甚是,那麼就由你跟趙鎮海兩位對此人予以密切監視,稍覺不對,立予格殺,時值非常,手段不能不嚴酷些。”
馮子都頷首受命,馬上趕去前面與不定天趙鎮海暗中聯絡。
文束玉一行所歇之客棧,本來就離居易樓不遠,穿過一條橫街,也就到了。果如歐陽喜所說,文束玉上樓時,樓上,曹馬兩名副幫主所率領之一百餘人,業已先期到達。
三堂護法見到第一副幫主,全都紛紛離座起立,文束玉揚臂示意,要大家仍就原位坐下。
接著是第二副幫主曹大年和第三副幫主馬常青過來跟文束玉見禮。
曹大年前為天龍堂主,馬常青則系由金龍堂主擢升,兩人一直都是文束玉的部屬,現在雖說地位平行,彼此都是副幫主,但兩人不敢忘舊,仍對文束玉恭執師生之禮。
曹馬兩人,文束玉知道的,武功均頗不弱,成就遠在當今各派掌門人之上,而與流星拳相去甚近。
曹大年的缺點是個性懦弱,極為怕事,人很忠誠,但乏主見。
馬常青則恰恰相反,年事較輕,雄心甚大,他大概是以文束玉為先例,處處表現積極,頗有貪功邀寵,希望在幫中地位扶搖直上之意。
所以,文束玉對這兩人均未寄予若何期望:馬常青不可能背叛,曹大年則顯然沒有膽量背叛!
曹大年過來說道:“文副幫主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