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空谷傳聲 伊人仍不見
荒山露跡 奸黨有陰謀
只見她那雙眼珠睜圓溜亮,顧盼之間,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張極粗糙難看的羊皮上,嵌
著兩顆光芒閃閃的寶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這流波宛轉的雙眼,還是玉羅剎的當年的風
韻之外,在面前這雞皮鶴髮的老婦人身上,那還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如她戴的面
具,幾乎疑心是在惡夢之中,豈有絕世容顏的少女會老醜如斯?
卓一航不覺滴下淚來,撲上前去,叫道:「練姐姐!」白髮魔女輕輕一閃,卓一航撲了
個空,幾乎滑倒,只聽得白髮魔女冷然笑道:「誰是你的練姐姐?你認錯人啦!」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啦!」白髮魔支道:「你找她做什麼?」卓一航
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了。」
白髮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麼地久天
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髮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
「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
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髮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
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
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髮魔女,朗聲說
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白髮魔女又是一聲冷笑,一摔摔脫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當年的練姐姐吧。去
呀,你為什麼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練姐姐,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記,我
一定要為你找尋靈丹妙藥,令你恢復青春。」白髮魔女遣:「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
是你,我是我,咱們彼此無涉。休說我不是你的練姐姐,就算是她,也等於死過了一次,還
提那些舊事幹嘛?」
卓一航一聽,她口氣雖然嚴峻,但巳似稍有轉機,便道:「我知道這草原上有一種仙
花,可令人白髮變黑,返老還童,咱們同去找吧!」白髮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沒有這樣
功夫。你對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間盡有如花美女,與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髮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顏,但又不願所愛之人提起。卓
一航再撲前兩步,惶急說道:「不,不!練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髮魔女不待他
說完,忽然轉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練姐姐你不能這樣走呀!你可憐我歷盡萬水
千山,風霜雨雪,才找得見你呀!」白髮魔女倏然凝步,又發出一陣冷笑。
只聽得白髮魔女道:「是呀,你乃貴家公子,一派掌門,竟然肯受這塞外風霜之苦,你
那位練姐姐應該感激不盡了!」語存譏誚,意思是說:這又有什麼足以稱功道勞,值得掛在
口邊?卓一航不覺一楞,急切間無辭自辯。冷笑聲中,白髮魔女在山峰上一躍而下,卓一航
驚叫一聲,但見衣袂飄揚,一團白影,隨風而逝。白髮魔女已運絕頂輕功走了。
笑聲已寂,人影無蹤。卓一航面臨百丈危崖,頹然歎了口氣,先是怨恨,繼而自責。他
本以為自己一片至誠,當能令玉羅剎感動:而今細想,以前種種,實在是有負於玉羅剎者
多,而足以表示誠心者少。愛至深時,一切出於自然,不待言說。遠來塞外,風雪相侵,乃
是份所應當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覺得自己對於愛的體會,尚未夠深
了!
這樣痴痴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尋玉羅剎,玉羅剎也不會見他了。
便離開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見晦明師。劈頭便問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
渡?」晦明
師合什答道:「本來無弱水,何必問浮沉?」卓一航又問道:「假如西天路上本來沒有
雷音寺,唐三藏怎樣取礙?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師道:「唐三藏豈是
為想成佛而取經?西天路上有沒有雷音寺又有何關係?但求一心皈依,那計路程長短?」卓
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門,便不再敘。晦明師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繼
而又歎了口氣。
這一番機對答,其實乃是卓一航為玉羅剎之事而請教晦明師。他把「愛河」比如「弱
水」,「弱水」有物即沉,問晦明師如何可以飛渡?晦明師勸他不必先問浮沉,弱水本就無
有。卓一航又怕自已雖然盡力而為,但若仍不為玉羅剎所諒,或到玉羅剎能諒解時,歲月巳
虛度了,卻又如何了因此一問,乃有「唐三藏取礙」的比喻。
卓一航拜別下山,想道:是啊,只要我矢志不渝,此心終有為練姐姐諒解之日。也許她
這番做作,就是故意的對我考驗折磨。徒然又想起了那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心道:我拚著再
受十年雨雪風霜,也要採到此花,讓練姐姐明白我的愛念。
自此,卓一航在大草原上漫遊,走遍天山南北,不覺又匆匆過了三個寒暑。但那傳說中
的仙花,卻始終無法尋覓。
一日,卓一航深人天山以北,被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所吸引。這座山峰好像一頭駱駝,
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卓一航走至山下,忽見山坡上有一問石屋,天山腳下,有
牧民本不出奇,但在積雪覆蓋的山坡,卻有人離群獨居,卻是怪事。好奇心起,遂攀登上
去。
這幾年來車一航受了許多磨練,非但武功大進,而且遠比以前刻苦耐勞,攀登高山,亦
如履平地。不一刻便攀上了山腰,石屋前面,正有著幾個人在高聲說話。
卓一航隱在岩石後面向外望去,只見兩個喇嘛,一老一少,正在大聲呼喝。對方卻是一
個哈薩克族打扮的山民,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好似瘦皮猴一骰,但兩隻眼
睛,卻生得又圓又大,.奕奕有神。
那年老的喇嘛喝道:「辛老五,你應該交的雪蓮既沒有,犀角又不夠,這是怎麼說的?
叫俺如何向王爺交代?」那年長的哈薩克山民哀求道:「今年僅找到幾朵雪蓮,都配了藥賣
給收藥材的商人了,犀角也只有一根,大師父你多擔待。」
那年老的喇嘛名叫天德上人,乃是西藏天龍派的長老之一,他受哈薩克族的酋長聘為護
法師,那年輕的喇嘛是他的徒弟。啥薩克族是草原上一個遊牧民族,族人都有向酋長繳交貢
物的義務。是牧民就要繳納牛羊,是山民獵戶就要繳納藥材和野味。哈薩克族人十九都是在
草原上畜牧牛羊,山民獵戶亦有百十來家。散居在天山山脈之中,徵收不便。天德上人別有
用心,自告奮勇,每年都替酋長去徵收山民獵戶的貢物,用意卻在採集天山名貴的藥材,從
中中飽。例如酋長要某家一根犀角的,他卻要兩根,要兩朵雪蓮的,他卻要四朵,山民們既
無法去見酋長求情,要反抗又敵不過他們,好任由他們剝削。
那辛正是哈薩克族有名的獵戶,被迫得無法,向他求饒。天德上人翻起一雙怪眼,冷笑
道:「賣給收藥材的商人?哼,你好大膽!不繳給王爺先賣了!」辛正道:「不賣我們吃什
麼?雪蓮又不能充飢。我們的王爺對待族人一向不錯,以前若採不到雪蓮,兩三年不交,他
也不會派人來討,大師,你同他說說我們的苦況,王爺一定能夠原諒的。」天德上人勃然變
色,斥道:「王爺好心腸,你們就刁頑了,王爺能原諒你們,我不能原諒!你給不給?不給
就把你抓去!」那年輕的喇嘛不待師父吩咐,立刻便奔上前動手。辛五連連後退,不斷求
饒,看看就要被那喇嘛抓著。
正在危急之際,那小孩子忽然叫道:「你們這些強盜,看你敢欺負我爹爹!」猛然彎下
身軀,雙足一躍,向前一衝,那年輕的喇嘛毫不在意,被那孩子一頭撞正小腹丹田之處,咕
咚一聲,頓時倒地!
天德上入微微一愕,那小孩子撞倒一人,心氣更壯,依法炮製,又向天德上人撞來,天
德上人輕輕一閃,那小孩子一頭撞在一棵樹上,樹幹搖動,小孩子竟然毫不叫痛。卓一航看
得大為驚奇,料不到小孩子竟是天生神力?
天德上人哈哈一笑,一把捏著了那瘦小孩子的手臂,天德上人是一派長老,武功自是非
同小鄙,那小孩子雖是天生神力,卻又動彈不得。辛五叫道:「大法師,他小孩子不懂事,
你老饒了他吧,我冒險給你找雪蓮便是。」
天德上人笑道:「辛老五,算你造化,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非但不雜為他,連你的貢
物,我也都豁免了。」辛五大喜,正要道謝,天德上人忽道:「且慢。你兒子雖然天生有幾
斤蠻力,不得名師指點,將來也不過一條蠻牛罷了,有什麼用?」
辛五一聽,知他用意,卻不作聲。天德上人手指一鬆,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瞧著!」
忽地一掌劈出,呼的一聲,將那棵大樹劈倒,勝於刀斧。道:「怎麼樣?你撞這棵樹,連樹
葉子也沒有搖落幾片,我一掌便將它劈斷了,我的本事是不是比你大得多?」那瘦孩子瞪著
一雙大眼睛,道:「本事大又怎麼樣?你年年都來欺負我的爹爹,我才不要這種欺人的本
事!」
天德上人面色一變,忽又笑道:「好一個不知好歹的野孩子。告訴你,你的運道來啦。
我要收你做徒弟,以後我也不要你爹的東西了。」那孩子面色一喜,忽而又道:「那麼你還
要不要其他叔叔的東西呢?」天德上人奇道:「你那裡來的許多叔叔?」
那瘦孩子道:「我爹告訴我,以前王爺並不要我們繳納這許多東西,是你來了之後,才
多要的。山外面叔叔們的牛羊,山裡面叔叔們的藥材,你都要。」辛五忙道:「小孩子不要
亂說話。大法師,我有這條命根子,求你不要將他帶走。」天德上人大怒喝道:「哼,你敢
違背佛爺,不瞧在你兒子的份上,先送你歸陰!雪蓮我不要了,我要你的兒子。別人求我收
徒弟我還不收哩,你還不識抬舉!」
瘦孩子叫道:「好呀,你罵我的爹,你欺負我們,我不做你的徒弟!」天德上人獰笑
道:「你不做也不成,我把你帶回去,先用鞭打掉你的野性,等你服了,然後再教你本
事。」瘦孩子用力掙扎,被天德上入扣著脈門,越掙扎越痛,可是這小孩子卻是硬朗,毫不
求饒。
卓一航看得心頭火起,從岩石後一躍而出,高聲喝道:「豈有這樣收徒之理!」天德上
人瞧了一眼,見卓一航是個漢族的書生模樣,哈哈笑道:「我收徒弟,關你什麼事?」卓一
航道:「收徒弟也得兩廂情願。」天德上人笑道:「佛爺要怎麼便怎麼,你再多嘴,我就連
你的腿也打折。」卓一航冷冷一笑,道:「你有這樣大本事?老實說這小孩子天生美質,憑
你也不配做他的師父!」
天德上人大笑道:「我不配做他的師父,你配做不成?聽你的口氣,敢情你也會幾手三
腳貓的功夫,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卓一航紋絲不動,閒閒地笑道:「你既要較量,為
何還不動手,盡吹熱氣做什麼?」天德上人見他不拉架式,不立門戶,毫不在乎的樣子,不
禁大怒,僧袍一拂,就用剛才劈斷大樹的招式,呼的一掌,橫裡劈來!
那知這一動怒,卻正著了卓一航的道兒。原來卓一航見他適才劈斷大樹的功夫,自量雖
不至於落敗,卻也不易取勝。他表面雖閒若無事,暗地裡卻是玄功默運,以靜制動。天德上
人先是輕敵過甚,其後又被激怒,躁則氣浮,力雖猛而不沉,招雖快而不穩。卓一航候他掌
鋒堪堪劈到,看將沾衣之際,倏然橫掌一卷,手心之方外登,手指之力內卷,天德上人一掌
劈去,猛覺一殷大力反推出來,身不由主的向旁傾僕,正擬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著身
形,不料又被卓一航內卷之方向後一拉,頓時失了幹衡,身子搖搖擺擺,卓一航左掌一翻,
拍的一掌擊到他的前胸,大喝一聲:「去!」手掌一送,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頓時飛了起
來,一個倒栽蔥般向後撞去!
卓一航哈哈大笑,那知天德上人武功確是非同小鄙,在半空中一個倒轉,頭下腳上手心
一觸地面,立刻翻了過來,雙足一墊勁,居然又似飛箭一般射了上來,掄掌再撲。
卓一航見他武功了得,那容他再搶攻勢,立即斜身上步,左掌向他腕下一撩,右手駢指
如戟,一探身,勢捷如電,點他腰脅,天德上人雙拳擊空,腰脅一,急急閉氣護穴,身形遲
滯,卓一航雙拳連環進擊,著著佔先,天德上人連吃了兩次虧,膽色已餒,只不過鬥了十多
招,只見卓一航左腳一撩,右掌蓬的一聲,擊中他的肩頭,這一回卓一航用的是武當掌法中
「上下交徵」的絕招,拳腳兼施,上下齊到,天德上人那裡經受得著,咕咚一聲,跌翻在
地,老半天也爬不起來。
那瘦孩子在旁看得拍手大笑,叫卓一航道:「再給他一腳,把他踢下山去!」卓一航笑
道:「他自己不會爬麼?」天德上人滿面羞慚,爬了起來,不敢作聲,和他的徒弟下山便
跑,那小孩子樂得更是哈哈大笑。
辛五上前道謝,卓一航道:「這算得了什麼?老丈何必言謝。你這孩子多大了,叫什麼
名字?瞧他剛才那手,真是後生可畏!」辛五道:「龍子,你還不過來多謝恩人,要不是遇
到這位相公,你已經給那凶僧拉去啦!相公,你別見笑,他今年十三歲了,還是什麼事也不
懂,野得很!」那孩子忽然跪在卓一航面前,說道:「恩人,你收俺做徒弟吧,俺辛龍子給
你磕頭了!」
卓一航本來沒有收徒弟之念,但見辛龍子相貌奇特,神力天生,衷心歡喜,便道:
「好,我收你為徒,你學了本事之後,可不許恃勢欺人。」辛龍子道:「我若恃勢欺人,就
像剛才那凶僧一般,不得好死。」辛五也很喜歡,但卻怕卓一航將他兒子帶走。卓一航道:
「我知道他是你的命根子,我在這裡傳他武功便是。」
辛五請卓一航進石屋內坐,石屋內設備十分簡單,牆壁上掛有兩副弓箭,幾張獸皮,地
上擺著幾個大百頭,當做檯凳,卓一航問道:「你們為何住在雪山之上?」辛五道:「我們
習慣嚴寒,在這裡謀生比較容易,山上雪峰很多,藥材也容易採。」辛龍子道:「師父,明
天我帶你上上面冰峰去玩,那裡才好玩呢。上面有個冰湖,冰湖有兩枝雪蓮,每三年開花一
次,可惜今年的雪蓮我們已經採了和藥材商換鹽食,要不然我拿給你看,那才叫好看呢,雪
白的花,又大又香,一朵花就可換十斤鹽。」卓一航道:「雪蓮是非常難得的藥材,拿到外
面,一朵花最少值一兩金子,以後可別這樣賤賣了。」辛龍子道:「金子有什麼用,又不能
當飯吃。」辛五歎口氣道:「我們何嘗不知道雪蓮值錢?但拿到外面,也不容易找到買主肯
出公道的價錢,而且這一來一回的旅費,我們又到那裡去借?」卓一航生長富貴之家,對貧
民的痛苦瞭解甚少,聽了啞然無聲,暗笑自己不懂世務。
辛龍子又笑道:「師父,我想起來了,上面還有兩朵花,比雪蓮更好看,可惜那花還沒
開。」卓一航心念一動,急問道:「這兩朵花是不是一白一紅?」辛龍子道:「是呀,你怎
麼知道?,」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急又問道:「有沒有飯碗那麼大?」辛龍子失笑道:
「有梅子那麼大,花瓣還是緊緊包著的呢。」卓一航道:「今天你就帶我去看,好嗎?」辛
龍子喜道:「師父,原來你也愛玩。」辛五也好生奇怪,問兒子道:「你幾時見到的了為什
麼不說給我聽?」辛龍子道:「前兩天我上去掏鷹的蛋,在花叢中發現的。那兩朵花還沒有
開,我告訴你做什麼?」辛五道:「傻孩子,這兩朵花恐怕就是草原上傳說的……」卓一航
插口道:「優曇仙花?」辛五奇道:「恩公,你也知道優曇仙花嗎?」卓一航道:「我正是
為找它來的!」辛五甚為直,道:「恩公,你救了我們,又肯教小兒武藝,我們無以為報,
就替你守這兩朵花吧。聽龍子的說話,這兩朵花恐怕還要很久才開呢!恩公,你先吃點東
西,咱們再上去看。」
卓一航胡亂吃了一點麵團送炒野味,便和辛五父子上山,這座山為冰雪覆蓋,時序雖已
暮春,仍是寒風刺骨。卓一航隨著辛龍子跑上山峰,越走越覺奇怪,普通的山,越高越冷,
但攀登這座山峰,卻剛剛相反,山腰甚冷,來到上面,反而漸漸暖和!
辛五笑道:「這座山名叫木什塔克,維人稱冰為「木什」,稱山為「塔克」,木什塔克
便是冰山的意思。整座山為冰雪覆蓋,十分寒冷,單單這一座山峰上面溫暖如舂。」卓一航
奇道:「什麼緣故!」辛五道:「據傳數千年前,這山峰上有個火山口,常年噴火。後來火
山滅了,化為湖泊,但附近地脈還保著熱氣,所以溫暖。」沙漠地帶,頗多遠古遺留下來的
「死火山」,像吐魯番以前的火山,就極為著名。木什塔克山上的火山,還只能算是小的。
卓一航笑道:「如此說來,這裡倒是最好的隱居之所。」加速腳步,過了一會,攀上山
頂,只覺眼前一亮,但見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一股清泉自山峰上流瀉下來,匯成一個小小
的湖泊,湖上有隨山泉衝下來、尚未被地氣融化的浮冰,還有零落的花瓣。冰湖之旁,繁花
如海,辛龍子指著一處花叢道:「師父,你來看呀,那兩朵未開的仙花,便在這裡了。」
卓一航撥開繁枝密葉,鑽進花叢,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仔細看時,只見兩朵蓓
蕾,都如拇指般大。紅的有如胭脂,白的宛如白玉,都被花瓣緊緊包著。卓一航先是一喜,
繼而一憂。喜的是終於見到了優曇仙花,憂的是不知它什麼時候才開?
卓一航看了一會,招手叫辛五過來,辛五一看,問道:「恩人,你要這兩朵仙花做什
麼?」卓一航道:「我的一位朋友未老白頭,我急著要這兩朵花替她恢復青春。」焦急之
情,見於辭色。辛五聽了,半晌無話。心道:「待得這兩朵仙花開花時,我兒子的頭髮恐怕
也要白了。」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六十年才開一次,開時,花如海碗,燦若雲霞,此花在
「十歲」之前,僅如拇指,十歲之後,才漸長大。卓一航只知道傳說中有這麼一種仙花,卻
不知道判別「花齡」之法。一再問道:「你看了它什麼時候才能開了你們草原上古老的傳
說,還有什麼有關這種仙花的麼?」
辛五見他如此焦急,不忍直說,但道:「誰也沒有見過優曇仙花,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
候才開,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怎說得定呢?」其實是最少還要五十年,辛五
故意少說了。
卓一航緊蹙雙眉,默然不語。辛五道:「恩公,你放心,我們父子替你看守這兩朵仙
花,我死了還有龍子呢,我們之中總有人能見著仙花開放。」卓一航淒然一笑,道:「也
好。守得花開,不管人壽如何,也絲算還了心願。」
辛五慢慢走出花叢,想起一事,忽道:「就只怕那凶僧還會再來騷擾,那時我們父子想
替你看守仙花也看守不成。」
卓一航想了一會,緩緩說道:「本來我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事情,不頓理會。但那凶僧
既然這樣可惡,我好和他再鬥一鬥了。」辛五道:「恩公要再去找他晦氣麼?天龍派頗有勢
力,那凶僧尤其得我們酋長信任,恩公可得小心。」辛龍子卻拍手嚷道:「好呀,師父去再
打他一頓,最好把他趕出我們的草原。」
卓一航微微一笑,道:「龍子,你要記著:學武之人,應戒好勇鬥狠。我是想把他趕出
草原,但卻不想和他打架了。」停了一停,對辛五道:「我在天山南北漫遊了幾年,對你們
草原上各族的情形,也大致知道一些。在各族各部之中,以哈薩克族、喀達爾族、羅布族三
族最為強盛,尤其以羅布族的酋長唐努,更是英名遠播,得人尊敬。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
雖然也是極能幹的人,但他為人殘暴,野心又大,別人只是怕他卻不尊敬他。你們的酋長為
人本來不錯,可惜為那凶僧和一些不肖的部下所矇蔽,所以近年行事好壞參半。可是這樣
麼?」辛五道:「恩公說得不錯。」卓一航續道:「因此我想去見你們的酋長,將那凶僧欺
壓百姓的事說出來。請你們的酋長將他趕出去。」辛五沉思半晌,道:「這敢情好,不過,
我怕疏不間親,恩公去時,最好先見我們酋長的副手巴龍,這人對老酋長忠心耿耿,對族人
也很好,聽說他和那凶僧也是對頭,先和他商談,行事便容易得多。」卓一航道:「好,我
先傳授龍子一點本門的入門功夫,然後再去。」
辛龍子在冰山駝峰之上長大,自幼便追逐鳥獸,助父親打獵,鍛成一副矯健的身手,且
又生成神力,因此學起武來,十分容易上手。卓一航教了他一些入門功夫,又傳了他一套九
宮神行掌法,在駝峰上住了三個月,看辛龍子已打好初步根基之後,便叫他自行練習,離開
駝峰,直向北疆各族聚居的草原而去。
一日,卓一航正穿過天山支脈的慕士塔格山,過了此山,便是北疆水草肥美的天然大牧
場了。這慕士塔格山雖不如天山主峰的高聳入雲,但卻是群峰環抱,有如重門查戶,險峻非
常。因為此山仍是南北疆的通道,山腰之處,有山民開鑒的一條羊腸小道,但因行走的人不
多,也長滿了野草荊棘,卓一航撥草開路,但見前面兩峰對立,下臨幽谷,山道蜿蜓,就如
一條長蛇從兩峰之間穿過,看那山路,只能容一人一騎,卓一航心道:「這真是一夫當關,
萬夫莫敵的險地。」
正行走間,忽聽得前面有馬鈴之聲,在這樣崎嶇的山道縱馬奔馳,若非騎術精絕,萬萬
不能。卓一航好奇心起,登高眺望,只見遠處兩匹馬先後奔來,剛剛到了兩蜂對鎖的山口,
驀然聽得一聲口哨,弓弦疾響,兩匹馬慘嘶聲聲,馬上人翻了個觔斗,在馬背上直跌下無底
深谷!
卓一航大吃一驚,以為是山賊伏劫騎客,馬匹中箭,騎客翻墮,救已無及,卓一航心中
正自憤怒,忽見那兩名騎客在半空打了個鬥,居然在落地之前,各自接了一支羽箭,就用這
支羽箭,又撥打開幾支近身的亂箭,腳尖一點削壁,居然又翻上來,這時亂草叢中,岩石堆
裡,突然鑽出十幾條健漢,有的張弓射箭,有的揮刀舞劍,立刻圍攻這兩名騎客。
這些人都是羅布族人裝扮,個個矯健非常,在危巖亂石的削壁邊緣,居然行動自如,聽
那嗖嗖的箭聲,勁道更是十足。卓一航放聲喝道:「青天白日,浩蕩乾坤,惡賊休得行
凶!」拔劍奔去,忽見那兩名騎客,翩如巨鷹般掠空飛過,接著有慘叫之聲,有兩名羅布族
人已被他們打下幽谷!
這兩名騎客脫出包圍,立刻飛奔,背後的羅布族人銜尾疾追,領頭的一人頭頂插著三根
羽毛,在山路上飛奔,如履平地,只見他拉開鐵弓,嗖嗖嗖連珠箭破空射出,那兩名騎客各
用腰刀擋箭,腳步稍緩,看看就要被羅布族人趕上。
卓一航大叫道:「再擋一陣,我來救你們!」施展上乘輕功,從山腰上疾衝而下。忽見
那羅布族人已追到兩名騎客背後,拔刀疾斬,其他的羅布族人也將追到。兩名騎客,驀然回
轉頭來,大喝聲:「倒下!」其中一人和那羅布族人抱在一起,翻翻滾滾,像兩個大皮球滾
下山坡。
另一名騎客趁勢奔逃,這時,距離已近,卓一航一眼望去,只覺這名騎客相貌甚熟。那
騎客叫道:「卓公子救我!」此人非他,竟是以前的錦衣衛都指揮石浩!
這一下大出卓一航意料之外,他曾聽鐵飛龍說過,石浩夜帶滿州使者捉拿袁崇煥之事,
看來他也和滿洲頗有關係,而今想是因為客魏倒了,所以遁逃塞外。卓一航被他一叫,不覺
愕然,先前的推想:盜賊伏劫騎客,看來未必可靠。迫切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聽得石浩
叫道:「你替我暫擋追兵,我去救那兄弟。」說時遲,那時怏,那群羅布族人已追了上來,
亂箭鑽射!卓一航迫得運劍防身,石浩冷不防斜裡竄出,有手一揚,暗器疾飛,向山坡上正
在和他同伴纏鬥的那名羅布族人射去。聽那暗器嘶風之聲,似是蒺藜之類的暗器,而且是連
環發出。卓一航叫道:「石浩且慢動手!」把手一抄,連接羅布族人射來的三枝鐵箭,向石
浩那邊一甩,把他後來所發的幾枝暗器打落,可是先前那枝暗器,已射到了那位羅布族首領
的身上。
羅布族人紛紛怒叫,石浩趁著他們和卓一航動手及去救他們酋長的時候,急急飛奔而
逃。羅布族人追之不及,卻紛紛來撲攻卓一航!
卓一航叫道:「請你們息怒,我和他不是一路!」羅布族人那肯相信,邊打邊喝罵道:
「你們潛人草原興波作浪,做滿州人的內應,而今又傷了我們的酋長,非把你們碎萬段,我
們也不算是英雄的羅布族人!」卓一航暗叫一聲苦也,想不到被石浩暗器所傷的,竟是在草
原上最有聲望的羅布族酋長,英雄唐努!
卓一航仗著上乘輕功,東躲西閃,一面偷空窺探,只見石浩的同伴騎在唐努身上,腰刀
往下力斫,唐努用力託著他的手腕,拚命掙扎。羅布族的幾名武士,剛要奔去解救,尚未到
兩人眼前,忽聽得那人大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們酋長的首級割下!」羅布族
的武士雖然憤恨填胸,卻被他的聲勢嚇住,投鼠忌器,不敢向前!
卓一航見勢危急,陡然振劍一湯,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近身幾名羅布族武士的刀
劍已被削斷。驚叫起來,迫得後退。卓一航乘勢衝出,直奔唐努。唐努附近的那幾名武士上
前迎敵,卓一航疾如飛箭,身形飄忽,一彎一繞,從迎敵者的身旁疾穿出去。石浩的同伴以
為他是同一路之人,大喜叫道:「不用過來了,我沒受傷,你替我開路,咱們衝出去。」卓
一航不聲不響,雙指一彈,把暗中扣著的梅花針驟射出去。那人喊聲未畢,手腕突然一痛,
腰刀落地,唐努振起神威,大喝一聲,翻起身來,指顧之間,主客易勢,倒騎在那人身上。
與石浩同行的那名騎客,名叫科圖,乃是滿州派到喀達爾族的使者,武功委實不弱,雖
然驟被擊倒,仍是頑強抵抗。唐努中了石浩的暗器毒蒺藜,這時已經發作,用力過猛,忽覺
頭昏眼花,科圖左臂橫肱抗著唐努的下擊之勢,右手五指如鉤,力叉唐努咽喉。
卓一航飛針發出,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駢指向科圖脅下一戮,科圖全身軟,仍然
手指屈曲如鉤,卻已動彈不得!
卓一航的飛針點穴,卻是迅疾異常,羅布族的武士不知科圖之被擊倒,乃是卓一航的功
勞,仍然蜂擁而來,刀槍紛舉。唐努在地上掙扎坐起,嘶聲叫道:「這是恩人!」
羅布族的武士大為驚愕,有人叫道:「他同我們打,放走了滿州奸細,如何反是恩
人?」唐努也猜不透卓一航來意,道:「你救了我,我絕不會對你為難,但我倒要請教:你
救了我,又放了滿洲奸細,卻是為何?」卓一航好生難過,忽然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羊脂白
玉瓶,將裡面的藥粉挑了一些出來,放在一片手掌般大的樹葉上。羅布族的武士喝道:「你
幹什麼?」
卓一航道:「你們的王爺中了毒蒺藜了,拿這包藥去,一面外服,一面內敷,十二個時
辰之後,可以恢復如初。」羅布族的武士對卓一航尚未相信,不敢即接。唐努道:「拿來給
我!他若要害我,何必如今?」唐努說話坦率之極,一口道破部下的疑慮。卓一航見他相信
自己,甚為感激。唐努接過解藥,歎口氣道:「可惜要十二個時辰,不能去追那滿洲奸細
了!」接著又問卓一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卻又放了我的敵人,究竟是何道理?」卓一
航一看日影,朗聲說道:「我替你將奸細拿回來便是!你們留下一些人來在這裡等候,我黃
昏時分,便可同來。」此言一出,羅布族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他們眼見石浩腳程甚
怏,過了這麼些時候,少說也已走了十多裡的山路,如何還能追趕得上?卓一航無暇多說,
拔腳便跑,只聽得唐努叫道:「你拿了奸細,不必回來,交給巴龍吧,巴龍在最外面那重關
口。」
卓一航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在山外山內險要之處埋伏,捉拿奸細的。
我正要見巴龍,拿石浩這當見面禮,正是一舉兩得。」立刻施展上乘輕功,如飛追趕。
慕士塔格山雖是天山支脈,也綿亙一百餘裡,那條歷代山民所開鑿的山路,迂迴曲折,
更不止百里。卓一航近年武功大進,又行慣山路,心想石浩輕功雖好,但尚不如自己,估量
無論如何,在他未出慕士塔格山之前,一定能將他追上。
追了約一個時辰,石浩的背影已隱隱可見,卓一航叫道:「石浩,是我來了,你等一
等,咱們做個同伴。」石浩毫不理睬,仍向前跑。卓一航心道:「看他如此,果是心虛,唐
努說他是滿洲奸細,不會冤賴他了。哼,你不等我,難道我就追你不上?」腳步一緊,追得
更快。
又追過了兩處山口,相距益近。石浩忽然長嘯雨聲,驀然停步。回頭笑道:「卓一航,
你追我幹嘛?」
卓一航料定石浩已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和他客套,冷冷
笑道:「我為何追你,你自己應該知道。」石浩嬉皮笑臉,雙肩一聳,攤掌笑道:「我又不
是你肚裡蛔蟲,怎能知道?」卓一航道:「你那個同伴是什麼人!」石浩笑道:「卓公子,
你何必多理閒事?」卓一航板臉說道:「這次我偏偏要理。你說,你那位同伴是不是滿州派
來的使者?」石浩冷笑道:「是又怎樣?」卓一航怒氣上衝,道:「你還要我動手嗎?跟我
回去!」石浩大笑道:「卓公子,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窮邊塞外,亂管閒事。哈
哈,可惜你來得遲了,這閒事輪不到你管啦?」
石浩話聲未歇,只聽得有人叫道:「石大哥,這小子是什麼人?他要管什麼閒事啊!」
接著又有一個番僧咕哩咕嚕的喝罵聲,山坳處同時鑽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哈薩克武士的裝
扮,一個卻是披著大紅僧袍的頭陀。
石浩道:「這小子來頭可不小呢,他是武當派的掌門!」那頭陀雙眼一翻,盯了卓一航
一眼,忽然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哈哈,武當派的掌門,你是?久聞武當派的武功,在中原
號稱第一,俺倒要和你較量較量。」
石浩道:「卓公子,我看在你適才替我打掩護的份上,不願殺你,你快滾出回疆,回武
當山去吧,這裡沒有你稱強道霸的地方!」卓一航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少說
廢話,你們三人一齊來吧!」
石浩得了接應,心中大定,慢條斷理的說道:「卓公子,你要打嗎?咱們也該先通通名
呀,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是天龍上人的首徒雷蒙法師,天龍派在塞外的勢力就如你們武當
派在中原的勢力一樣,這裡是他們的地頭,不是你的地頭,你可得放明白點。還有這一位,
是哈薩克著名的武士哈川,你到這兒有多久了,還為聽過他的名頭嗎?」
石浩也深知武當派的武功厲害,所以先用說話要激卓一航火起。卓一航這幾年來閱歷與
武功俱增,人比以前沉著許多,那會中他圈套,一面聽他說話,一面凝神待敵。果然雷蒙法
師乘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暗襲。把手一揚,打出紅教喇嘛的獨門暗器「滾刀環」,那環
半徑不過五寸,內中卻嵌著十二把小刀,近敵之時,十二把小刀可以同時射出,卓一航聽得
那暗器帶著嗚嗚聲響,橫飛過來,倏地縱身,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連人帶劍,直迎上
去,寶劍輕輕一挑,把那口「刀環」挑起四五丈高,環內的十二把小刀在半空中射出,都如
流星殞石般墮下山谷中去了。
雷蒙法師勃然大怒,杖一擺,便掃過來,卓一航心道:「你的師叔尚不是我的對手,你
敢猖狂?」豈料雷蒙法師雖是天德上人的師侄,但他乃天龍派宗主的首徒,天龍上人的武功
比師弟們高出許多,所以雷蒙法師和師叔們竟不相上下,卓一航一念輕敵,幾乎給他的杖將
寶劍打飛。
雷蒙法師哈哈大笑,道:「見面勝似聞名,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笑聲未畢,冷不防
卓一航一劍刺來,又狠又準,雷蒙法師橫杖擋時,卓一航劍訣一領,左一劍「孔雀剔翎」,
右一劍「李廣射石」,嗤嗤兩聲,把雷蒙法師僧袍的束帶割斷,說道:「武當派的劍法如
何?」雷蒙法師大吃一驚,做聲不得。卓一航運劍如風,著著進迫,雷蒙法師氣受挫,更兼
僧袍敞開,阻手礙腳,被卓一航殺得手忙腳亂!
石浩本以為雷蒙縱難取勝,亦不易落敗,見狀大驚,拔刀助戰。卓一航恨極石浩,虛架
雷蒙,劍鋒一轉,直取石浩。石浩以前在魏忠賢手下,僅次於慕容沖連城虎李天揚應修陽四
人,而名列第五,武功自是不弱,擋了幾招,各無進展。雷蒙運杖反擊,以二敵一,堪堪打
成平手。
哈薩克那名武士哈川見卓一航劍法凌厲,也跳上前來助戰,他手提獨腳銅人,一上來便
是一招「泰山壓頂」,當頭砸下。卓一航見他一身蠻力,不敢硬接,一閃閃開,以為有蠻力
之人,輕功必定較弱,一閃之後,便立刻劍走斜邊,取他下盤,那知哈川武功,另成一家,
他輕功確是平平,但卻精於「摔跤」之技,卓一航欺身直進,驀然給他伸腳一勾,身子傾
斜,劍勢失了準頭,哈川一聲獰笑,獨腳銅人對胸便撞,幸喜卓一航臨危不亂,變招快極,
見他銅人來勢極猛,閃避已是不及,趁著身子前傾之勢,驟然駢指向他手腕一點,哈川正在
發力,忽然手腕一,銅人垂了下來,卓一航急忙一旋腳跟,轉了出去,刷刷兩劍,同時擋開
了石浩與雷蒙的兵器。
哈川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摔跤之技,更是稱雄塞外,這一勾勾卓一航不到,
反而吃了大虧,真是大出意外。當下不敢輕敵,抖擻精神,以三敵一。
卓一航刺哈川不倒,也覺心驚。他本想施各個擊破之技,先刺傷身法最差的哈川,卻因
要顧忌他的摔跤絕技,反而不敢過於迫近。至於石浩與雷蒙二人,武功比卓一航僅差一籌,
絕非三招兩式,就可將他們刺傷,因此要各個擊破,實是難能。
雙方惡鬥了一百來招,卓一航漸處下風,雷蒙喝道:「念你是一派掌門,將劍獻給佛
爺,準你逃命。」石浩急道:「放虎容易捉虎難,豈可輕饒!」揮刀霍霍,急急進攻。石浩
知道武當派的人,對外最是齊心,又知卓一航放他不過,所以反面成仇,狠起心腸,要將卓
一航碎滅口。
卓一航是名門子弟,正派掌門,自有幾分傲氣,雷蒙喝他獻劍,他已是氣炸心肺,被石
浩那麼一說,更是怒氣衝天。大聲喝道:「今日有你無我,卓某豈是求鐃之人了看劍!」劍
法一變,將自己妙悟的那幾招達摩劍式,使得凌厲無前。
石浩等三人見他劍法突然厲害很多,不覺大驚,各各運用兵器護身,只求自保。卓一航
若然趁此時機衝出,他們三人都不敢追趕。但他氣在頭上,看劍法見效,連連反擊。鬥了一
陣,石浩見他最凶最難抵禦的劍法亦不過幾招,大笑道:「卓一航,你黔驢之技已窮,這裡
便是你葬身之地了!」把手一揮,與雷蒙哈川布成犄角之勢,又再合圍反擊!
這一番鬥得更烈,卓一航在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之中,雜以達摩劍式,靠那幾招達摩
劍式,僅能自保。但氣力卻漸慚不支,再鬥了一百來招,已是氣喘心跳,汗如雨下。
石浩大喜,攻得更急,趁著卓一航抵禦哈川的獨腳銅人之際,霍地一刀,疾砍卓一航手
腕。
就在卓一航生死呼吸,性命俄頃之際,山峰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石浩心顫手震,那一
刀本來是看準了才砍的,竟然歪過一邊。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
雷蒙興哈川忽見石浩面如土色,大為詫異,同聲問道:「你怕什麼?」卓一航又叫了一
聲:「練姐姐!」雷蒙淫笑道:「你還有姐姐要來助戰麼了瞧你的模樣,你的姐姐也一定長
得不錯!」話聲剛了,忽然慘叫一聲,向後便倒,哈川急展獨腳銅人來救,卓一航刺的一劍
刺在他左脅魂門要穴,哈川以為石浩還在左邊,不加防備,被卓一航刺個正著,頓時跌倒!
石浩曾有幾次險在玉羅剎手下喪生,這時聽見笑聲,如貓遇鼠,急急奔逃,但手腳都已
軟了,越急越跑不快,被卓一航三腳兩步,趕到背後,手起一劍,又把他搠翻地下。
卓一航無暇理會石浩,奔上山峰叫道:「練姐姐,你出來見我呀!」山上白雪片片飛
過,卻是渺無人跡。
卓一航又叫道:「練姐姐,我在木什塔克山的駝蜂之上,替你找到仙花啦,你下來
呀!」山風送聲,群峰迴響,仍然不見人影。
卓一航大為懊喪,頹然跌坐石上。想道:「她肯出手救我,為何不肯見我?哦,她來去
無蹤,這幾年來也許常常在我的身邊,我都不知道。」歡喜,失望,期待,辛酸等等情緒,
剎時間都上心頭!卓一航目送白雲,獨立山頭,如痴似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山口外又傳來人馬行走之聲,卓一航霍然想起石浩與哈川
還在下面山路上,心道:「練姐姐不肯見我,我在這裡也是無用。來的這彪人馬不知是什麼
人?若是石浩他們同黨,將人救去,我豈不是失了對唐努的諾言,負了練姐姐相救的情
意。」思念及此,急急奔下。
卓一航剛才那劍用力甚猛,石浩的脛骨已被刺穿,在地下掙扎爬行,還差丈許之地就要
爬到哈川身邊。看他樣子,似乎是想替哈川解開被刺的穴道,然後叫哈川揹他出山。
石浩正是如此存心,不料功敗垂成,又給卓一航制伏。卓一航點了他的穴道,削了一條
山,將他們二人縛在一處,然後去看那雷蒙法師。只見那雷蒙法師面朝天仰臥道旁,咽喉殷
紅一片。卓一航舉足輕輕一踢,雷蒙動也不動,竟是死了!卓一航俯身察看,只見他咽喉上
插有一口銀針,僅有少許露出外面,不覺駭然失聲!
雷蒙法師咽喉上的那口銀針,不問可知,乃是玉羅剎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梅花
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只能及近,不能及遠。而玉羅剎居然能不現身形,便制敵死命,即算她
伏在最近的岩石堆中,距離也在五丈之外,在那麼遠的距離,能發針敵,不但暗器上的功夫
出神入化,內家的勁道亦駭人聽聞。卓一航歎道:不道練姐姐的功夫已達到如此境界,只是
未免太狠辣了。
馬蹄聲來得更近,行了片刻,只見一小隊哈薩克兵士,列成單行,衝進峽口。領頭的是
一位老將軍,手橫金背斫山刀,長鬢飄然,十分威風。卓一航迎上去道:「來的可是哈薩克
的老英雄巴龍將軍麼?」
那老將軍面有詫異之容,道:「你是誰?你這漢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放眼一瞧,忽
見哈川與石浩被縛做一堆,不禁失聲叫道:「哈川,你也是滿州的內應嗎?」
哈川睜眼喝道:「什麼滿州內應?我要助酋長統一天山南北,大好計畫,卻被你們破壞
了!」巴龍道:「什麼計畫?」哈川道:「那滿州兵遠在關外,怎威脅得了我們。咱們若與
它聯盟抗明,
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恨你這老廢物從中阻撓,至令王爺「大酋長通稱王公」不信我的
說話。我
好與天德上人同謀,更得喀達爾族的王爺相助,願奉我們的王爺為各族盟主。將來滿州
兵人關把大明亡了之後,我們在塞外自成一國,有何不好?」
哈川本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可惜有勇無謀,頭腦糊塗,以致竟與虎謀皮,尚
未醒悟。巴龍歎了口氣,道:「哈川,你好糊塗。你受了奸人利用,還不知道嗎?」一面歎
氣,一面卻又暗喜哈川直腸直肚,將孟薩思、天德上人與滿州勾結的陰謀抖露出來,草原上
的災禍也可及時消弭了。
巴龍問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捉著的嗎?」卓一航道:「是。」巴龍道:「你為什麼
要捉他們?難道你也知道他們是滿州的奸細嗎?」卓一航道:「我即算不知道他們的奸謀,
也要拿他。」指著石浩道:「老英雄,你可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明廷以前那個禍國殃民的魏
忠賢的心腹,曾做到錦衣衛都指揮的石浩!」魏忠賢掌權多年,臭名遠揚,塞外的人也都知
道。巴龍不覺「啊呀」一聲,笑道:「我們草原上有句俗話:是垃圾就傾做一堆,怪不得他
和天德那禿賊勾結了。」
哈川睜大了眼睛,甚覺迷惑。聽了這話,忽然發怒怪來,嚷道:「巴龍,你罵我也是垃
圾?」巴龍道:「你不是垃圾,但卻被垃圾的臭味迷著了!」頓了一頓,忽對卓一航道:
「這兩人是你擒獲的,本該由你處置。但我卻要向你討個情,將哈川的縛解開好嗎?」
卓一航道:「但憑將軍處置。」巴龍將哈川的縛解脫,把他拉過一邊,慢慢和他談論道
理,卓一航也將所見所聞,天德上人如何壓搾百姓,瞞上欺下的事情說了出來。兩人說了半
天,把哈川說得又慚又憤,汗流浹背。跳起來道:「好,你們有理!天德這騙我給他做打
手,我要回去與他算帳。」巴龍道:「用不著這樣急。咱們總要和他算帳。那麼我問你,你
今天到這兒來,也是奉天德這之命麼?」哈川道:「是他叫我和他的師侄同來接應那個滿洲
使者的。不料滿洲使者未見,卻只見了這個什麼石浩。」卓一航道:「那個滿洲使者旱已被
唐努捉著了。」巴龍喜道:「唐努真成,他早已打聽出那滿洲使者在喀達爾王公孟薩恩那兒
活動,礙於孟薩思的勢力,不能捉他。所以趁他離開之時,邀我伏兵追捕。可惜我還是來遲
了一步。」
卓一航將石浩交與巴龍。道:「天德那作惡的事情,你已知道了,請你勸告你們的王爺
將他趕出草原去吧。我告辭了。」巴龍道:「義士,我還要請你幫忙。」卓一航問他幫什麼
忙。巴龍道:「後天是我們北疆各族在喀沁草原會盟之期,在這次會盟上,將推出我們各族
的盟主。只恐孟薩思他們會鬧出事情,而且天德那武功精強,等閒也不容易對付。好請你再
出點力!我們感謝不盡。」卓一航義不容辭,便答應了。
巴龍老謀深算,帶了卓一航與哈川二人,和心腹部下潛回草原,卻不去見酋長,先自暗
中佈置,按下不表。
且說三日之後,各族各部落的酋長,都帶了本族中有聲望地位的人趕到喀沁草原會盟。
哈薩克族的酋長甚為煩惱,他的副手巴龍這幾天忽然不知去向,在這種重要的會期之前失
蹤,真是不可想像之事。
這時已是炎夏時節,草原上白天有如烘爐,晚上氣候甚是涼爽,要穿裌衣,因此一切活
動都在晚間舉行。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巴龍還未見回。哈薩克族的酋長只好帶了天德這一班人去
參加會盟。草原上燒起一大堆火,各族酋長和他們所帶來的人,都聚集在篷帳所環繞的草原
上。
一開首就是一場激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要爭做盟主,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卻把那名
被擒獲的滿洲使者推了出來。將他和滿洲勾結的事科露出來。私通滿洲在中國本土是一個不
容置辯的大罪名,但滿洲和草原各族並無交戰狀態存在,所以「私通滿洲」便只是一個策略
上的爭辯。孟薩思反而指責唐努不應扣留來報聘他的滿洲使者。
一場激辯,大多數的酋長都不贊同聯滿反明。但對唐努之扣留滿洲使者,也很有些人不
以為然。正在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守衛的武士進來報道:「哈薩克的巴龍將軍帶人到
來!」正是:共施服虎擒龍手,要把烏雲一掃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天際看寒星 情懷惘惘
草原驚惡鬥 劍氣森森
巴龍在哈薩克族中的聲望地位僅次於酋長,這次遲遲而來,各族酋長都甚詫異,哈薩克
族的酋長更不高興。
激辯暫停,眾人注目迎接,只見巴龍帶了一個漢人,昂然入場,天德上人見了,勃然變
色。此入非他,正是曾打敗他的卓一航。
喀達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首先抗議道:「今日之會,乃我們草原上各族之會,如何令漢人
參加?」巴龍笑道:「這個漢人和我們這次的會盟大有關係。而且天德上人也不是草原上的
人,他參加會盟,為什麼你又不反對?」孟薩思啞然無語,道:「他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那
麼有話讓他先說,說完之後,便當退出。」
在巴龍和孟薩思爭論之時,卓一航環顧全場,和羅布族的酋長唐努相視而笑。孟薩思說
完之後,卓一航正待說話,忽見圍在外面的人群閃動,有人笑道:「唐努王爺,你的公主不
願在外面玩,要來跟你呢!」
草原上的集會,本來就沒有很嚴格的「會場秩序」之類的,所以一個酋長的女兒跑人來
找父親,眾人也不以為怪。
巴龍坐在卓一航身邊,笑道:「唐努只有這個獨生女兒,寶貝非常,到什麼地方去都帶
著她走。我們都很喜歡她。」
卓一航暗暗好笑,但見人群閃處,一個大約有十一二歲大的小女孩跑了進來。前額覆著
劉海,頭上梳了兩個丫角,穿的是緊身青色箭衣,打扮得像一個小武士,丫角上還結著一條
紅綢巾,迎風飄揚,十分神氣。
那女孩嚷道:「爹,外面不好玩,風砂又大,我要進來和你一道烤火。喂,你們等下有
沒有比武的節目的?」草原上的會盟,若然盟會爭持不下,常以比試騎馬射箭等項目來定盟
主。這女孩大約是在外面聽到那些守衛武士,說起裡面正在大爭大吵,所以跑進門來問。
唐努笑道:「你別大嚷大叫,你要在這裡,就得乖乖的一聲不出,要不然我就把你趕出
去。」有的酋長逗她道:「我們的小飛紅巾,有比武時請你裁判,好嗎?」那女孩子看了他
爹一眼,不敢大聲回答,只把指頭擱在嘴上,「嗤」的一聲,又點了點頭,好像在說:「好
極,好極!」
卓一航的說話被這小女孩打斷,本來不大高興,但見了她活潑可愛的神態,也禁不住被
她逗得笑了。低聲問巴龍道:「怎麼唐努女兒的名字如此古怪,叫做飛紅巾?」巴龍笑道:
「那不是她的真正名宇。她的名字叫哈瑪雅。但因為她頭上總是結著紅巾,她又喜歡騎馬,
你別瞧她年紀小,騎起馬可跑得快呢,就像飛的一樣,所以大家叫她做飛紅巾。」
在激辯之中,飛紅巾帶來了輕鬆的氣氛。眾酋長也趁機會舒散一下。等到笑鬧停止,孟
薩思又扳起臉孔。說道:「巴龍,你帶來的那個漢人叫什麼名字?他有何話要說?」
卓一航緩緩步出場心,四方一揖,道:「我名叫卓一航,乃是中原武當派的掌門弟
子。」此言一出,天德上人嘩然叫道:「巴龍興漢族的武林宗派勾結,莫非是想篡位麼?」
巴龍冷冷一笑,哈薩克的酋長雖然素知巴龍忠心耿耿,但這幾日巴龍的突然失蹤,卻也不能
不引起他的懷疑,聽了天德上人的挑撥,不禁問道:「我素聞武當派乃是中原武林的宗主,
你既是武當的掌門弟子,為何卻到此地?」
卓一航道:「我們這些江湖人物東飄西湯乃是常事,王爺你問我為何到此,不如問魏忠
賢的遺黨,因何也會到此?我到此不過是為了私事,魏忠賢的遺黨與滿州使者到此,才真是
想篡奪你的權柄,甚至想謀殺你呢!」
天德上人面色大變,斥道:「胡說八道,這裡有什麼魏忠賢遺黨?你們漢族的內爭與我
們何干?」魏忠賢掌政之時,曾勒索各藩屬王公多繳貢物,所以新疆各族也都知此人乃明朝
的奸閹,被勒索了一兩次後,後來就索性不朝貢了。但對魏忠賢卻是深惡痛絕。
卓一航冷冷一笑,繽道:「要我把人指出來給你認嗎?」巴龍長嘯一聲,他在帳蓬外預
早佈置好的手下立即把兩個人推了進來,這兩人一是石浩,一是哈川。
卓一航指著石浩道:「他曾在你的帳篷中住過幾天,你這樣快就不認得了嗎?」石浩自
知是網中之魚,只求免死,為了想減輕自己的罪,也作證道:「上人,沒有你和孟薩思王爺
的收容,我一個孤身漢人,也不敢到此興風作浪呀!」
孟薩思心頭大震,卻強作鎮定,斥道:「你們這些漢人狡猾多端,焉知你不是買通此
人,要他「冒充魏忠賢遺黨,串同誣捏!」
卓一航哈哈笑道:「天下到處都有猾之人,豈是漢族才有,哈薩克的大王公,你若不信
任漢人,這裡還有一位你忠心的部下。」
哈川應聲而出,朗聲說道:「王爺,我對不住你!天德上人起先本是和我說要扶助你做
各族盟主,因此我才聽他的話,和孟薩思王爺及滿洲使者聯絡,準備將來一統天山南北。現
在我才知道他們另有陰謀!他們是準備利用我來代替巴龍,將你的兵權篡奪之後,然後迫你
就範,做他們的傀儡。若你不聽,就將你殺掉。待將來滿洲人關之後,再由孟薩思王爺併吞
各族開國稱帝,做滿洲人的屬國!」
哈川的話說出,全場轟動。孟薩思喝道:「你有何證據?你含血噴人!哈薩克大王公!
你的部下詆毀我,我向你問罪!」啥薩克的王公也慌了,喝道:「哈川,你沒有證據,可不
能亂說!」
哈川不慌不忙說道:「證據麼?我早已帶來了?」天德上人雙指一彈,一把叉牛肉的小
叉閃電一般向哈川咽喉飛來!
卓一航早就提神防備,躍前兩步,把手一抄,將那柄小叉接到掌心,大叫道:「天德上
人想行凶滅口,這也是證據!」唐努喝道:「把他先拿下來!」
紛亂中,忽聽得女孩子的尖叫,天德上人突然一手挾起了飛紅巾,跳上在草地上搭起
的、準備在會後舉行祭天典禮的臺上,獰笑道:「唐努,巴龍,你們買通了哈川與這兩個漢
人,想陷害我麼?哼,我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女兒的性命在我掌心,我只這麼一使勁,她就
完了!」說時以手作態,捏著飛紅巾頸骨。
唐努喝道:「無恥凶僧,把她放下!」各族酋長亦無不憤怒,可是飛紅巾在他手中,奈
他不得!
喀山族的老酋長道:「天德,有話好說,你欺負一個女孩子不害臊麼?」天德上人笑
道:「對呀,大家有話好說才是道理。我也不想在你們的草原上了。唐努你送我回西藏去,
到了西藏之後,我再把女兒交還給你!」
天德上人自知不容於眾,所以要藉此脫身。唐努大憤,忽見飛紅巾在臺上向他睞眼,不
禁叫道:「哈瑪雅,你不要害怕。我答應他便是!」飛紅巾在臺上叫道:「誰說我害怕
呀?」
天德上人聽得唐努答應,心中一喜,手指放鬆。其實他也是怕捏得緊了,弄死了這女孩
子時自己也脫身不了。那知手指剛剛放鬆,冷不防飛紅巾小手向他脅下一拍,拍的地方,正
是要害,天德上人大叫一聲,飛紅巾掙脫他的掌握,落在臺上。
這一掌乃是極凶殘的掌法,幸而飛紅巾力小,要不然便是肋斷骨折之殃,鐃是如此,天
德上人已痛得哇哇大叫,飛身一起,又撲過去。飛紅巾身法竟極輕靈,忽然一個轉身揚手,
天德上人突覺眼前一片銀光亂閃,急忙揮舞僧袍抵擋,飛紅巾連發兩把飛針,都被他拂落
了。
這幾下子快如電光石火,臺下的人還看不清飛紅巾是怎樣掙脫出來的,卓一航這一驚卻
是非同小鄙!飛紅巾那下手法,正是玉羅剎的獨門絕技,玉羅剎當年掌擊歸有章,搶奪金馬
鞍,用的就是這一手!而那兩把飛針,也正是玉羅剎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的打法。卓一
航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草原上王公的小女兒,竟然得了玉羅剎的真傳!
這時唐努、巴龍等紛紛撲去,卓一航長嘯一聲,身形急起,後發先至,掠過眾人頭頂,
飛到臺上。天德上人拂落了飛紅巾的銀針暗器,五指如鉤,剛剛抓下,被卓一航一擋,退後
幾步,飛紅巾一笑躍落臺下,跳到了父親的懷抱之中。
臺上天德上人面色灰白,雙瞳噴火,拔出長劍,猶自負隅頑抗。卓一航更不打話,劍式
一亮,立刻進招。忽聽得臺下又是一陣大亂。
原來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見陰謀敗露,帶了手下的人離開會場,大聲發話道:「盟
主我不做了,此後我與你們各不相涉!」眾人雖然恨他所為,但他到底是一族之長,大家也
不便攔阻,讓他離去。
這時天德上人已與卓一航交手,天德上人拚了性命,勇猛進攻,他的「天龍劍法」也確
實凌厲非常,十八路一百六十二手循環變化,施展開來,劍風虎虎,疾如風雨,卓一航見他
拚命,倒也不敢輕敵,展武當劍法護著全身,氣定神閒,從容應付。
哈川走到酋長身邊,把一大束文件遞過去說道:「主公,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證據。」
原來巴龍老謀深算,潛回草原,侍天德上人去開會之時,才帶卓一航與哈川衝進他的帳幕,
天德上人留下看守的幾個徒弟,那是他們對手,一網成擒。巴龍在帳幕中一搜,搜出天德上
人與孟薩思的來往書信,還有與滿洲使者聯絡的文件等等,都包成了一包,交給哈川。現在
哈川就將這束文件交給酋長。
哈薩克的酋長憤然道:「不必看了!我引狼人室,實在愧對你們!」哈川道:「以前我
也受他矇混,看了這些書信文件,才知他們的奸謀如此之大。」唐努攜了飛紅巾,來到哈薩
克酋長眼前,笑道:「如今巳水落石出,證據確是不必看了,咱們且看他們鬥劍。」
哈薩克的酋長恨得牙癢癢的,對哈川道:「你還不上去助那漢人?」哈川笑道:「這漢
人是一派掌門,不喜歡別人幫的。」哈川是練武之人,多少懂得漢族武林的規矩。
哈薩克的酋長見天德上人凶猛之極,劍光霍霍,竟似已把卓一航圈在當中,不禁擔憂
道:「天德這武功厲害非凡,這個漢人能是他的對手嗎?」
哈川道:「在前幾天,我也以為這的武功天下無敵。」哈薩克酋長詫道:「怎麼,有人
比他更強嗎?」需知哈薩克的酋長就是因為天德上人曾在他面前顯露了極厲害的武功,才聘
請他為護法師的。而這幾年來,天德上人也確是從無對手,所以哈薩克的酋長對他的武功已
到了迷信程度。
哈川道:「這漢人就比他強得多?」哈薩克的酋長將信將疑,於是哈川一面看臺上鬥
劍,一面將那日在慕士塔山以三敵一,被卓一航打敗之事說出,待說完之時,臺上的形勢已
是大變?
卓一航的劍法本就比天德上人厲害!因不想和他拚命,所以起初守不攻。這時天德上人
一百六十二手的天龍劍法已全部使完,自討不到半點便宜,銳氣頓折,心又焦燥,劍法漸漸
散亂。卓一航猛喝一聲,劍法驟變,猶如驚雷駭電,接連反擊,直令臺下的人看得目眩神
搖。酣鬥之中,忽見天德上人猛力一衝,長劍倏地指到卓一航面門!
哈薩克的酋長「啊呀」一聲,以為是天德上人臨敗使出絕招,這漢人難逃毒手了。哈川
也吃了一驚,忽聽得卓一航喝聲:「著!」看也未看清楚,只見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已被踢
翻檯下,胸口被劍搠了一個窟窿,血如泉湧,顯見不能活了。原來天德上人情急拚命,卓一
航故意賣個破綻,令他劍招用老,然後猛施殺手,令他無法撤劍防身。這正是武當連環劍中
的奪命招數。
哈薩克酋長大為佩服,連聲讚歎道:「今日大開眼界,這才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唐努
微微一笑,笑他見聞不廣,心道:要是令他見到哈瑪雅的師傅,他更要五體投地哩。
天德上人已死,孟薩思已逃,各族的會盟,很快就得出結果,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得到多
數擁護,被推為北疆各族、各部落的盟主。典禮完成之後,觀禮的各族族人歡呼震天,接著
便是一個通宵達旦的狂歡大會。
哈薩克的酋長再三向卓一航道謝,並想挽留他在哈薩克族中傳授他帳下武士劍法。卓一
航委婉推辭,卻獨自去找唐努。
唐努正在和女兒看草原上的賽馬遊戲。卓一航問道:「王爺,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行
嗎?」唐努道:「我也正想找你道謝呢。你在三天之中,接連救了我們父女的性命,我們不
知該怎樣謝你才好!」飛紅巾也很喜歡卓一航,追笑邊道:「叔叔,你真是好人,不是你
來,我幾乎被那凶僧再抓著了。我師傅說,男人很少好的,叫我長大了不要理那些臭男子,
我看你就很好嘛。」
卓一航不覺苦笑。唐努攜了女兒和他離開了喧囂的人群,在草原上漫步。仲夏夜的草
原,天空特別明淨,滿天星斗,就像一粒粒寶石嵌在藍絨幕上,閃閃發光。卓一航凝視星
辰,恍惚如夢。唐努好生奇怪,問道:「卓先生有什麼話說?」
卓一航道:「恕我冒昧,請問教這位小公主武藝的究是何人?」飛紅巾睞睞頑皮的眼
睛,笑道:「師傅吩咐過,不准我對任何人說的。」唐努笑道:「卓先生不比別人,但說無
妨。」飛紅巾道:「那麼爹爹你說。師父知道了也不能怪我。」唐努笑道:「你真是你師父
的好徒弟。」
唐努級道:「卓先生,你先聽我說一個故事。我在約十年之前,曾到北京進貢。那個皇
帝年紀很輕,對我很是不錯。我回來時,他賜了我詐多禮物,不想就因為這些寶物,我幾乎
命喪異鄉。」卓一航道:「卻是為何?朝廷沒有派人護送嗎?」唐努道:「別提啦,那些護
送的人竟然串同朝廷的叛軍,合夥劫我。好在我命不該死,在最危險的時候,有一個女英雄
突如其來,將我救了。」卓一航雖未聽玉羅剎說過這個故事,這時亦已料到是她,不禁叫
道:「是玉羅剎!」
唐努愕然道:「什麼玉羅剎,她叫做練霓裳,到了我們的草原之後,又有人叫她白髮魔
女。」飛紅巾插嘴道:「我的師父頭髮雖然全自,面貌卻好看得很。我要是長得像她那樣美
麗,那就好了。」卓一航心中一動,暗叫奇怪。只聽得唐努續道:「所以她是我第一個救命
恩人。當時我曾對她說:如果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我當時也只是說說而
已,料不到她前幾年真的來了。她還沒有忘記我,有一天果然來看我了,她見了哈瑪雅,非
常歡喜。也許她們真有點緣份,她本來是住一兩天就要走的,見了哈瑪雅後,卻住了下
來。」卓一航急道:「那麼,她現在在你那裡麼?」唐努道:「你別忙呀,待我告訴你。她
說她有個朋友住在天山北高峰的,收有一個非常好的徒弟,所以她也要收一個好徒弟替她爭
氣。」卓一航心中暗笑,想道:練姐姐還是這樣好勝,她總不肯讓嶽嗚珂佔她上風。連收徒
弟也要競賽。又想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些小輩一個個都是良材美質,令人喜愛。嶽鳴珂
有楊雲驄,練姐姐有飛紅巾,我的辛龍子也不會輸給他們。
唐努續道:「因此她要哈瑪雅做她徒弟,這在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哈瑪雅已跟她學了兩
年多了,卓先生,你看她還可造就嗎?」卓一航道:「小公主的功夫俊極了!」心急如焚,
又問道:「那麼她現在還住在你那裡嗎?」唐努道:「她性子很怪,每次來指點了哈瑪雅十
天半月,便又走了。不過每年要來三五次。」飛紅巾笑道:「可惜你來遲了幾天,要不然你
可以見著她。她的劍法比你還好呢。我見過她一跳就能跳到樹上去刺中那低飛的鳥兒!」卓
一航那有心情和飛紅巾閒話,急道:「嗯,那真不巧,她又走了!你可知道她要去那兒
嗎?」唐努道:「這可不知道呀。她去那兒,從來不會說的。不過她這次卻交代下一些
話。」卓一航道:「什麼話呢?」唐努道:「她臨走之前說,有一個朋友要來看她。但她還
不願見那個朋友。她交託我,若有人很著急的查問她,就對那人說,叫他不要急,過一些時
候,她就會去看他了。」卓一航大喜道:「真的?」飛紅巾噘著嘴兒道:「我爹爹從來不說
假話!」唐努笑道:「卓先生,看來你就是要找她的那位朋友了,是嗎?」卓一航點點頭
道:「是的!」抬頭仰望天空,萬裡無雲,長空澄碧。卓一航的心情這時也像掃淨了陰霾的
天空一樣,感到了多年來所未有過的喜悅。飛紅巾忽道:「叔叔,你也歡喜看星星嗎?」卓
一航道:「是的。我歡喜星星的光,她們離我們很遠,又好像很近。」說了之後,啞然失
笑,心道:這些話孩子那能明白呢了飛紅巾忽然指著天邊一粒明亮的星道:「我的師父也喜
歡看星星,師父說,她是天邊那粒北極星,要一點烏雲都沒有,北極星才會放光。」卓一航
恍然如有所悟,再抬頭看星,但夜晚已經漸漸消逝,星光也微弱了。
草原會盟之後幾天,卓一航告別了唐努,心中充滿喜悅,他知道玉羅剎不時會在他的身
邊,像星星一樣偷望著他。說不定今晚或許明朝她就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不必他多說一
句話。
於是他又在大草原上漫遊,期待著渴望的「奇跡」,可是,十天過去了,半月過去了,
一月過去了,兩月過去了,太陽落下,星星升起,黑夜過去,白天到來,時光流轉,伊人無
蹤,大草原無邊無際,玉羅剎的影子始終沒有出現。卓一航又漸漸失望了。
他想起了辛龍子,想起了駝峰上那兩朵仙花。於是他又橫過草原,想回到木什塔克的駝
峰上去,守候花開,等候人來。
在橫過大草原之時,他忽然發現「奇跡」了,可是這並不是他所渴望的「奇跡」,而是
在草原上發現一些江湖人物的標記,有時是在岩石上畫著奇怪的花紋,有時是在草地上畫著
箭頭,好像是指路標似的。卓一航藝高膽大,也不去理會它。
一日他行過草原之間的沙漠區,烈日當空,悶熱之極,忽然颳起大風,沙漠上黃沙四
起。卓一航知道在沙漠颳風時候最為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被移動的沙丘活埋生葬。幸喜他
在這幾年對於沙漠的風沙,已頗有經驗,便找一個背風的地方躲藏,大風揚沙之中,忽見幾
騎健馬如飛而過。
那一場大風只是驟然掠過的沙漠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一頓飯的時間,風暴便過去
了。卓一航趕快出來,希望早早穿過沙漠地帶,好到草原上去找食水。
沙漠那頭忽然傳來了追逐殺之聲,卓一航心道:「難道是那些江湖人物,追蹤仇人,追
到沙漠上來殺。」忍不住向聲音尋去,只見一個少年女子,跑在前頭,背後追著兩名大漢,
那女子跑得甚快,但還是給人追上,三條人影,就在沙漠上殺起來。
卓一航心道:這回該問明白才好動手了,莫不要像上次那樣,以為是救被馬賊所劫的客
商卻救錯了壞人。
卓一航走上前面,抬頭一望,不覺吃了一驚,追蹤少女的那條大漢竟然是神大元和神一
元兩兄弟。卓一航好生奇怪:難道張獻忠已給官軍打得土崩瓦解了麼?要不然這兩個活寶貝
怎麼會追到沙漠上來?給他們追蹤的少女卻又是誰呢?
卓一航剛想拔劍,忽聽得那少女大聲叫道:「卓大哥!」卓一航不覺一怔,只聽得那少
女又道:「我是萼華呀!大哥,你快來幫我!」這剎那間卓一航不覺又驚又喜,這少女原來
竟是白石師叔的小女兒,記得在嵩山初見之時,她不過是七八歲,如今卻長得這麼高了!不
知白石師叔可有沒有來呢?
驚喜憂慮,霎時間都上心頭,可是卻容不得卓一航細想了。神家兄弟的武功非同小鄙,
何萼華給他們二人夾擊,正是險象環生。
卓一航大喝一聲,拔劍便上。神大元怪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料不到在這兒又
碰到你了!」卓一航喝道:「你們為何欺負我的小師妹?」神一元哈哈笑道:「連你的師叔
我們也要欺負,怎麼樣?」卓一航大怒,展劍便刺。和神家兄弟在沙漠上惡鬥起來!
神家兄弟料不到數年不見,卓一航的武功已大為精進,一口劍旋風急舞,有如戲水神
龍,盤空怪鳥,而且式式相連,招招緊迫,綿密凌厲,兼而有之。以神家兄弟那樣高的武
功,竟然奈何他不得。
本來神家兄弟若然以二敵一,雖然不能取勝,也可稍佔上風。但卻還有一個何萼華。何
萼華的劍法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也是武當派的真傳,她又打得非常聰明,每每趁著卓一
航將敵人迫緊之時,就冷不防從旁一劍,擾亂敵人的心神,二神毫無辦法。
打了一陣,神一元中了一劍,連連後退,神大元無心戀戰,護著弟弟,拔腿便逃。卓一
航也不追趕,急急問何萼華道:「你怎麼會和他們打起來的?白石師叔來了沒有?」何萼華
舉袖抹乾淨臉上的風沙,笑道:「爹若不來,我一個人怎敢遠到塞外?」
卓一航心頭鹿撞,卜卜亂跳。只聽得何萼華繼續道:「二師伯還想找你回去做掌門,叫
我爹來尋你。姐姐已出嫁了,姐夫前幾年還在武當山,現在已歸宗峨眉,姐姐也跟他去了。
爹身邊只有我一人,寂寞得很。我在武當山住得厭了,纏著他要跟他到塞外來開開眼界,他
給我纏得沒法,好答應。」何萼華聰明活潑,一副頑皮神氣,和她姐姐的文靜,頗是不同」
卓一航做聲不得,心中正自盤算見了師叔之後如何措辭。何萼華又道:「我們到了沙
漠,水囊裡的水已所剩無多。那邊有個小山,我們隱約看見一個巖洞,我爹說巖洞裡也許有
水,便去找水。他見我疲倦,叫我在這裡等他。不料他去了不久,便颳風了。我躲到小溝裡
避風,風止之後,便見著了這兩個人,也不知他們怎樣會知道我爹的名字,兩個人跑來追
我,要不是碰見你,可糟透啦,這兩個人就像武當山廟裡的那兩個無常一樣。」
卓一航舉目遠眺,只見那頭果然有個小小的丘陵,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沙漠,所
以不像其他大沙漠一樣全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卓一航看了一陣,忽道:「師叔素來精明,那
小山離這裡不算很遠,為何他聽不到你的喊聲?」何萼華道:「就是呀,我也不明白。」卓
一航急急和何萼華趕去,到了那座小山,找遍了也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那小巖洞一眼見
底,最多隻容得一人,裡面堆滿大風刮來的沙石。卓一航暗叫奇怪。正在尋覓呼喚,忽然聽
得何萼華一聲駭叫。正是:始知沙漠風雲險,變化離奇不易猜。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
解。
第三十一回
幽恨寄遙天 相思種種
琴聲飛大漠 誤會重重
且說卓一航四處尋覓,都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忽聞何萼華駭叫一聲,卓一航忙湊過去
看,何萼華撥開小巖洞外面的稀疏野草,把手一指,只見沙石上有幾點淡淡的血漬,何萼華
花容變色,顫聲說道:「莫非我的爹爹已遇害了?」
卓一航也吃了一驚,再仔細審規,除了這幾點血漬之外,別無異狀,展顏笑道:「華
妹,你不必擔心,白石師叔若然遇害,豈止這幾點血漬?」何萼華道:「那麼他去了那
裡?」卓一航道:「沙漠狂風,威力極大,往往一場大風過後,沙丘易形,人畜迷路。也許
他出來找你,迷失在大沙漠中了。那幾點血漬,可能是被沙石刮破的。」何萼華想想頗有道
理,又道:「那兩個賊人見我時,曾說出我爹的名字,好像他們和我爹爹甚有仇恨,若果他
們還有黨羽,爹出來找我時,不是要和他們碰上了麼?」
卓一航道:「這兩個賊人是我認識的,他們與我派井水不犯河水,按說不該有什麼仇
恨。而且師叔劍法精妙,武功高強,也不怕他們這幾個小賊,我倒是擔心他迷了路了。」
於是兩人再在沙漠上尋覓,尋了半天,仍是無影無蹤。紅日西沉,冷風陡起,卓一航
道:「師叔這宏大的人,一定不會失掉。也許他找你不見,穿過那邊草原了。現在白日將
逝,沙漠上寒冷難當,而且咱們沒帶篷帳,在沙漠上歇息,也很不方便,咱們也不如穿過那
邊草原去吧。」
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小沙漠,兩人不需多少時候,便走到了那邊的草原。這時暮
色相合,星星又已在草原上升起,草原遠處,天山高出雲霄,皚皚冰蜂,在夜色中像水晶一
樣閃閃發光,冷風低嘯,掠過草原,草原上有羚羊奔走,兀鷹盤旋之聲,一派塞外情調。卓
一航遙望星星,悠然存恩,忽喟然歎道:「十年不見,你都這麼大了,歲月易逆,能不感
傷?」
何萼華抬起眼睛,笑道:「卓大哥,為什麼你好像不會老似的,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黑
了點兒。我還記得你初上嵩山之時,爹叫你和我姐姐相見,你羞怯怯的像個大姑娘。我和姐
姐背後還笑你呢。哎,那時候你還抱過我,逗我玩呢,你記得嗎?」
卓一航苦笑道:「怎不記得?」那時候,要不是白石道人橫生枝節,他和玉羅剎也不至
於鬧出那許多風波。
何萼華道:「卓大哥,你不想回去了嗎?」卓一航道:「塞外草原便是我的家了,我還
回去做什麼?」沉思半晌,問何萼華道:「我們武當派現在怎麼樣了。二師伯精神還好
嗎?」何萼華歎口氣道:「二師伯自你走後,終日躲在雲房,不輕易走出來。他衰老多了,
去年秋天,還生過一場大病,口口聲聲要我爹把你找回來。山上也冷落許多,不復似當年的
熱鬧情景了。」卓一航聽了,不禁一聲長歎。
這剎那間,黃葉道人的影子驟然從他心頭掠過,那嚴厲的而又是期望的眼光似乎在注視
著他,忽然間,他覺得師叔們雖然可厭,卻也可憐。何萼華又問道:「大哥,你真的不回去
了嗎?」卓一航舉頭望星,幽幽答道:「嗯,不回去了!」
何萼華又問道:「你找到了她嗎!」卓一航心頭一震,問道:「誰?」何萼華笑道:
「大哥與玉羅剎之事,天下無人不知,還待問嗎?可惜我沒有見過她,師叔們都說她是本門
公敵,爹爹更是恨她,只是我姐姐卻沒有說過她的壞話。」卓一航苦笑了笑,道:「你
呢?」何萼華道:「我還未見過她,我怎知道?本門的師叔師兄雖然都罵她是女魔頭,但我
卻覺得她一個女子而能稱霸武林,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巾幗鬚眉。」
卓一航又笑了笑。何萼華道:「大哥,你真的要和她老死塞外嗎?」卓一航道:「我沒
有找著她,不,她就像沙漠上颳風,倏然而來,捲起一片黃沙,倏然之間,又過去了。」何
萼華伸了一伸舌頭,笑道:「那麼,大哥你可得小心了,被埋在颳風捲起的風沙之中,可不
是好玩的呀!」
草原上寒風又颳起來了,夜色越濃,寒氣越甚。卓一航見遠處有一團火光,道:「那邊
想是有牧民生火取暖,草原上的牧民最為好客,咱們不如過去興他們同度這個寒夜。」
走近去看,圍繞在火堆邊的是一大群哈薩克人,帶有十多匹駱駝,馱有貨物,似乎不是
牧民,而是穿越沙漠的客商,他們之中有人懂得漢語,見了卓一航和何萼華過來,驚疑的望
了一眼,卓一航說在颳風之後迷路,立刻便有人讓出位置來,請他們坐下。
沙漠上的行商,以駱駝為家,並無固定住址,因此貿易往返,一家大小都要同行,又因
沙漠多險,往往是嫂家人結伴同行,組成了駱駝馬隊,和遊牧部落也差不多。
哈薩克人最喜歌舞,年輕的小夥子便圍起火堆唱起歌來,有一個少女,歌喉甚好,不久
合唱變成獨唱,一個少年拉起胡琴拍和,卓一航到了草原幾年,大致懂得他們的語言,只聽
得那少女唱道: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隻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琴聲清越美妙,歌聲豪邁纏綿,卓一航聽得如痴似醉,心中想道:「可惜我不是鷹,她
是鷹,卻又不肯乘風找我。」
那些哈薩克人載歌載舞,鬧了一陣,年青的小夥子道:「請這兩位遠方來的客人,也給
我們唱一支歌。」說罷便有人把胡琴遞給何萼華,先請卓一航唱。
卓一航滿懷愁緒,那有心情歌舞,可是這乃是哈薩克的民族禮節,若然客人不唱,主人
會以為客人心裡不高興。卓一航推辭不得,只好唱道: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寶瑟餘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倜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唱到「天若有倩天亦老」之句時,眼淚險險落了下來,聲音且有點嘶啞了。玉羅剎以前
在明月峽時和他所說的話:「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我說,老天爺若然像人一樣,
思多慮多,老天爺也會老呀!咱們見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見到我時,只恐我已是白髮滿頭
的老婆婆了!」這些話不料如今竟成讖語,而這首詞「詞牌名「河滿子」,宋代孫洙所
作。」正是卓一航因有感於玉羅剎之言而唱出來的,唱出之後,才感到興歡樂的氣氛太不相
調和。
一歌既畢,滿座無歡,哈薩克人雖然大半不懂漢語,但也聽得出那淒惻的音調。何萼華
心道:「別人正自歡樂,你卻唱這樣的歌!」不待哈薩克人遨請,便道:「我也唱一支
吧。」叫卓一航替她拉琴,唱道:
晚風前,柳梢鴉定,天邊月上。靜悄悄,控金鉤,燈滅銀虹。春眠擁繡床,麝蘭香散芙
蓉帳。猛聽得腳步聲響到紗窗。不見蕭郎,多管是要人兒躲在迴廊。散雙扇欲罵輕狂,但見
些風篩竹影,露墮花香。歎一聲痴心妄想,添多少深閨魔障。
這乃是江南一帶流行的民間小曲,歌聲繚繞,曲調輕快,頓時間把氣氛扭轉過來。哈薩
克的青年小夥子道:「這位姑娘唱得真好!」把一把名貴的胡琴送給何萼華,以示敬意。卓
一航告訴她這是哈薩克族的禮節,不能推辭,何萼華含笑收了。那幾個年輕小夥子對她甚為
好感,圍在她的身邊談話。何萼華問道:「你們是從那兒來的?」有懂得漢語的少年答道:
「我們是從伊犁來的,曾穿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呢!」何萼華心念一動,問道:「你們今日
在旅途上可曾碰見過這樣的道士麼?」將他父親的形貌詳細說了。那哈薩克青年道:「哦,
碰見過的。你們和他是一路的嗎?那道士真怪,滿臉怒容坐在馬背上,混在一群喇嘛的中
間。」何萼華奇道:「什麼?喇嘛!」她的父親和喇嘛可從來沒有交情呀!那少年道:「是
呀,我們也覺得出奇,一個漢族的道士混在西藏喇嘛的中間,刺眼極了。那些喇嘛也騎著
馬,個個都像凶得很!」
何萼華吃了一驚,問道:「那道士是被他們縛在馬背上的嗎?」那小夥子搖了搖頭,說
道:「我可沒瞧清楚。那老道士雜在喇嘛的馬群中間,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的馬群跑得很
快,我們讓路不及,還給他們刷了幾鞭。」卓一航問道:「他們向那方走!」那小夥子道:
「向我們來的方向走。」卓一航道:「那麼他們也要橫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了。」沉思半
晌,忽從行囊中取出幾朵雪蓮,道:「你們看這幾朵雪蓮如何?」這幾朵雪蓮是卓一航上天
山北高峰探望晦明師之時所採,每一朵都有幾十片花瓣,層層包裹,好像一個雪球。那些哈
薩克人驚歎不已,都道:「這樣大的雪蓮,我們見都還未見過,你到底是從那裡採來的?」
卓一航笑了一笑,道:「我將這幾朵雪蓮與你們交換一四駱駝,一張帳幕,你們可願意
麼?」那些哈薩克人倒很公道,說道:「駱駝易得,雪蓮難求,這幾朵雪蓮比一匹駱駝要值
錢得多。」卓一航道:「在我來說,卻是駱駝難得,雪蓮易採。既然你們願意,咱們就交換
了吧。」那些哈薩克人大喜,還附送了他們一些沙漠上的用具和乾糧。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與哈薩克人分手,和何萼華騎上駱駝,直向西行。何萼華問道:
「你為什麼要這駱駝,這駱駝比我們行得還慢?」卓一航道:「撤馬拉罕大沙漠連貫回疆南
北,黃沙千里,你又不是習慣沙漠的人,若無這沙漠之舟,如何去得?」何萼華道:「我的
爹爹怎麼會和那群喇嘛同走,真是令人猜想不透,難道是被他們綁架了麼?可是我的爹從未
到過塞外,和喇啼更無交葛,這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卓一航卻想起自己和西藏天龍派喇嘛
結怨之事,心道:「莫非是天龍派的喇所為。可是他們又怎知他是我的師叔?而且白石師叔
劍法在本門中數一數二,又怎會被他們暗算?」也是猜想不透,只道:「既然知道他們已穿
入大沙漠中,咱們只有一路追蹤去採尋消息。」
大沙漠黃沙千里,渺無人煙,幸好是兩人結伴同行,可解寂寞。何萼華僅是十七八歲的
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到塞外,對沙漠的景象,樣樣感到新奇,對江湖上的事情,也常常發
問,卓一航和她談談說說,日子倒不難過,只是每當何萼華問及玉羅剎的事時,卓一航便往
往笑而不答,或顧而言他。
不知不覺走了半月,也不時在沙漠上發現駝馬的足印,可是跟著那些足印走時,足印又
往往因風沙的變幻而被遮掩。何萼華走了這麼多天仍未走出沙漠,不覺心焦,一日將近黃
昏,忽然一陣陣風迎面刮來,黃色的沙霧迎風揚起。卓一航道:「看樣子,今晚又要颳大風
了,咱們找背風的地方安下篷帳吧。」晚上狂風果然刮地而來,沙漠上無月無星,黃灰色的
沙霧,就像厚厚的一張黃帳,遮天蔽地。
卓一航揀背風的地方搭起帳幕,四邊繫上大石,駱駝在帳幕外又像一面牆壁,堵著風
沙。鐃是如此,帳幕仍然被風颳得呼拉拉響。何萼華道:「想不到塞外風沙,如此厲害?」
卓一航笑道:「現在還不是風季呢,若是風季,沙丘都會被風移動,當風之處,人畜也會被
風捲上半空,除了龐然大物的駱駝,誰都抵擋不住。這場風還不算大的,看來很快就會過
去。」
過了一陣,風勢慚弱,兩人正想歇息,忽聞得帳外駱駝長嘶一聲,卓一航搶出帳外,只
見兩條黑影在駱駝旁邊倏然穿出。卓一航舉手叫道:「風沙未過,兩位何不請進帳中稍
聚。」
那兩人停下步來,竟是漢人衣著,上前唱了個偌,道:「我們的馬被風颳倒,奄奄一
息,不能用了。得相公招呼,那是再好不過。」便跟著卓一航雙雙人內。
卓一航明知他們是想偷駱駝,但想起風沙之險,他們沒有坐騎,想偷駱駝也情有可原,
因此並不揭穿,仍然客氣招待。
這兩個漢人腰懸僕刀,滿臉橫肉,何萼華瞥了卓一航一眼,神色甚不喜歡。卓一航微笑
道:「沙漠夜寒,生起火來,弄點開水吧。」何萼華生起了火取出一個銅壺將水囊的水傾
人,道:「你搭個灶吧,要不然水壺可沒處放呵。」卓一航掃了一眼,笑道:「這裡沒有碎
石,壓帳篷的大若石頭可不合用,怎麼辦呢?」那兩個漢人道:「相公不用客氣,我們久在
沙漠,捱得風寒。」卓一航道:「何必用身子來捱,待我想法。」又掃了一眼道:「我有辦
法了,且試一試。」將壓帳篷的一大塊大石搬到帳中,暗運內家真力,雙掌猛然一拍,喝
聲:「開!」那塊大石裂為四塊,笑道:「這不就行了!」立刻搭起灶來,那兩人目瞪口
呆,做聲不得。
卓一航提防這兩人是壤人,故意露了這手,仍然若無其事的和他們閒話,待水滾時,外
面風沙已止,那兩人喝夠了水,拜辭道:「多謝相公招呼。」卓一航道:「夜晚趕路,不方
便吧?」那兩人道:「我們長年奔走,已經慣了。現在不是風季,難得刮一場風,這場風刮
過之後,三五日內,想必不會再刮,日間趕路和晚間趕路,都是一樣。而且相公攜有女眷,
我們也不方便再叨擾下去。」何萼華面上一紅,卓一航道:「既然如此,祝兩位路上平
安。」送出帳外。那兩個漢人忽同聲問道:「請相公留下大名,日後報答。」卓一航道:
「些些小事,何足掛齒?」那兩個漢人相對望了一眼,再三稱謝而去。
卓一航回到帳中,何萼華埋怨道:「人心難測,你怎麼不問清楚,就遨請他們。」卓一
航道:「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見難不救。」何萼華道:「那兩人滿臉橫肉,我一見就討厭。
他們一定不是好人,幸好你露了那手,將他們鎮住。我猜他們一定是作賊心虛,後來見你身
懷絕技,這才趕快走的。」
卓一航笑道:「事已過去,不必胡亂猜測了。」何萼華道:「大哥,你的功夫真好,只
是雙掌一壓,就能將那大石裂為四塊,連我的爹爹都未必能夠,我看除了二師伯外,本門中
人,誰也沒有這樣的功力了,怪不得師叔們一定要請你回山。」卓一航道:「達摩祖師的武
功精深博大不可思議,我不過是略得皮毛而已。如果能將達摩祖師的祕笈尋回,我派武功那
才真是無敵於天下。」卓一航這時已暗暗立下誓願:武當山今生今世是絕不回去的了,可是
為了報答師門之恩,那武當祕岌,卻是非找回不可,縱使自已死在塞外,也要命辛龍子找
回。
風沙已止,夜亦漸深,兩人談了一會,各自歇息,那兩名陌生客人既走,何萼華放下了
心,不一會就呼呼熟睡,微弱的火光映著她蘋果般的臉龐,稚氣之中透著迷人的少女情態,
卓一航暗暗歎了口氣,不由得想起在黃龍洞初會玉羅剎的情景,那時玉羅剎裝睡裝得極似,
臉上也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記得自己怕她著涼,還輕輕的脫了大衣,蓋在她的身上……
倏而又想了「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詩句,想起自己辜負如花美眷,似水流
年,由不得潛然太息。
情懷悵觸,愁思如潮,卓一航久久不能入睡,看著那一堆火慚漸就要熄滅,正想起身加
一把火,忽聞得帳外駱駝又是一聲長嘶,卓一航心道:「難道那兩個傢伙又回來了?」欠身
欲起,忽地一聲裂帛,帳幕突然撕開了一條裂口,勁風疾吹,寒光一閃,一柄明晃晃的飛刀
擲了入來,卓一航大喝一聲,雙指一,將飛刀甩下地上,拔出隨身寶劍,用個「白蛇出洞」
招式,劍尖向外一吐,四圍一湯,預防暗算,身子隨著劍光穿出帳幕。
帳幕外的敵人卻並未再拖暗器,天黑沉沉,卓一航只依稀見著三條魁梧的身影,向西疾
跑,卓一航大怒喝道:「偷駱駝的小賊,我好心招呼你們躲避風沙,你們卻恩將仇報,還敢
邀集同黨,暗施毒手,我若不懲戒你們,天理難容!」劍隨身走,旋風般的撲上前去,剎那
之間,就追到了三人身後。
卓一航以為這三人中,其中兩人一定是先前的漢人。豈知剛剛追上,那三人忽然回過頭
來,其中一人喝道:「老子縱橫塞外,要偷也是偷珍奇寶貝,誰要偷你駱駝!」又一人道:
「我倒要看看武當派的掌門有什麼本領?值得我們香主費這麼大的氣力,特別邀請?」這三
個人都以黑紗蒙面,說話的兩人口音有點沙啞,並不是先前的那兩個漢人,另一個蒙面人卻
只是發出嘻嘻的冷笑,並不說話。
卓一航吃了一驚,這三個蒙面人行徑與說話的古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聽這些人口氣,頗有來歷,但暗中偷襲,卻是武林所不齒的行為,按說有來頭的人,不
應出此。此其一。「香主」乃是中原幫會首領的一種尊稱,在塞外邊鄙之地,何以有關內
「香堂」的組織?此其二。卓一航這幾年來雖然閱歷大增,對此卻是萬分不解。他本來又懷
疑過這幾個蒙面人是西藏天龍派的喇嘛,但聽他們漢話說得如此流利,卻又不似。
這時雙方已如箭在弦,那容得卓一航細細推敲。說話的那兩個蒙面人一個轉身,立刻動
手。一個手使判官筆,點打崩敲,十分凌厲:一個雙掌劈掃,虎虎生風,掌力亦甚雄勁。
卓一航不意在大漠之中,驟遇高手,悚然一震,打醒精神,急展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
迎敵,刷刷兩劍,分取二人,快如掣電,使判官筆的左筆一封,右筆斜點卓一航的「笑腰
穴」,只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判官筆被湯出去,卓一航虎口也微微發熱。卓一航變招
何等快捷,他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在這瞬息之間,已是身移步換,向另一名敵人疾進
三招,那名敵人也好生厲害,身軀一矮避過了上盤的一劍,左手一指,有掌往左臂下一穿,
指戮掌劈,迫得卓一航的第三劍偏過一旁,接著雙足一墊勁,刷的飛身而起,向右側縱出一
丈開外,卓一航攻勢十分凌厲的迎門三招,竟給他半攻半守,全避開去。說時遲,那時快,
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又纏了上來,雙筆斜飛,勢捷力猛,卓一航回身一劍,舉腿橫掃,武當派
的「鴛鴦連環腿」與劍法同樣馳名,這一招「上下交徵」,劍腿並用,那使判官筆的蒙面人
若避刺向上盤的劍,就避不開掃向下盤的腿:若避掃向下盤的腿,就避不開刺向上盤的劍,
形勢十分危急。
劍腿齊飛,劍先到,腿後到,那蒙面人剛剛架開上盤的劍,卓一航的飛腳左掃右踢,已
到前心。但在這瞬息之間,那被卓一航迫開的漢子已是一退復上,飛躍而來,驀然雙掌下
拿,竟是「大擒拿手」中的「飛鷹抓兔」招數,若被他拿著腿彎,武功多強,也要當場栽
倒。卓一航嚇的一點足,也斜竄出六七尺外,心中好不詫異,這人的手法身法,似乎是在那
兒見過似的。
兩蒙面人喝道:「那裡走!」左右包抄,分進合擊,筆起龍蛇,掌風颼颼,並力強攻。
卓一航怒道:「我還怕你不成?只是瞧你兩人身份,亦非凡俗,卻做下三流的勾當,可惜可
惜!」那使判官筆的人大笑道:「試試你的身手,怎能算得下流?」卓一航無暇與他分辨,
展劍疾刺。那人雖然說是試招,那雙筆卻是專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下手?毫不留情,而那名
通曉「大擒拿手」的傢伙,更是狠攻惡打,儼如對付大敵強仇!
卓一航大怒,使出平生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以
攻對攻,打得難分難解。輾轉鬥了三五十招,是不分勝負。
三個蒙面人,有兩人興卓一航惡鬥,尚有一人卻悠然自得,立在旁邊觀戰,時不時發出
一兩聲笑聲。卓一航好生詫異,但卻亦不能不防他來偷襲。心中猜不透他們是何等樣人?
正酣鬥中,何萼華已從帳幕中衝出,如飛趕至。卓一航顧慮強敵,叫道:「師妹,不必
上前。」何萼華那裡肯聽,旋風般疾上!刷的一劍,便刺那使判官筆的鳳眼穴,那人回筆橫
架,何萼華十分溜滑,招式一轉,身子已轉到另一人的右側,劍尖一指,刺的是腰背「精促
穴」,那人反手一掌,掌風湯衣,何緣華「嚇」的一跳,叫道:「好厲害!」又跳開了。
何萼華的劍法乃是白石道人悉心傳授,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這兩人在卓一航凌厲劍
招的威脅下,一時之間卻也奈何她不得,而且她的身法輕靈,打法溜滑,轉來轉去,左一
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所刺的也都是人身穴道所在,那兩人雖然不把她當成強敵,
卻也不得不防。
這樣一來,形勢大變。那兩人戰卓一航已是吃力,加上了一個何萼華從中竄擾,立感不
支。那在旁觀戰的蒙面人這時忍不著了,忽地長嘯一聲,解下束腰的皮帶,隨手一揮,劈啪
作響,那皮帶在他手裡,就如軟鞭一般,刷的一個盤旋,照卓一航肩頭便掃,卓一航一個
「倒踩七星」,巧步旋身,連人帶劍,轉到敵人身後,劍尖一指,疾若飄風,那蒙面人直像
背後長著眼睛一樣,頭也不回,皮帶反手一捲,卓一航大吃一駕,慌忙縮手,料不到這蒙面
人竟然通曉「聽風辨器」之術,武功也高出先前二人許多。
使皮帶的蒙面人加入之後,形勢又變,卓一航何萼華以二敵三,漸漸只有招架的份兒。
那使判官筆的敵人又發言冷嘲道:「哈,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香主對他也未免太過看重
了!」卓一航大怒,劍鋒一轉,直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倏然從使皮帶的敵人身邊穿出,
一招「猛雞奪粟」,劍光閃爍,刺他面上雙睛,那人使個「橫架金樑」,雙筆向上橫架,那
知卓一航這招卻是虛招,只見一縷青光,劍隨身轉,「嗤」的一響,已把他衣襟刺穿了一個
大洞,這還是他閃展騰挪快疾,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洞腹穿脅之災。
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嚇出一身冷汗,卓一航劍招之怪,大出他們意料之外,使皮帶的蒙面
人「噫」了一聲,竟不是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的家數,恰如平地生波,奇峰突出,倏然而
來,寂然而逝,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一連幾招,將三個蒙面人迫得連連後退。他們那
裡猜想得到,這幾招乃是武林絕學,久已失傳的達摩劍式。
這三個蒙面人慣經大敵,均非庸手,見卓一航劍招怪異,不約而同的退守聯防。達摩劍
式雖然厲害,可是卓一航會的只不過幾招,用以突襲,那還可以,用以久戰,卻是不能。數
招一過,敵人看破虛實,又圍了上來。卓一航只得仍用武當的連環劍法,雜以達摩劍式,抵
御強敵。
又拚鬥了三五十招,卓何二人更處下風,三個蒙面人攻得更緊,但卓一航劍勢綿密,何
萼華身法輕靈,一時之間,卻也未露敗象。那使皮帶的蒙面人殺得性起,使出「回風掃柳」
的軟鞭招數,呼呼風響,猛捲過來。卓一航心中一動,忽然失聲叫道:「霍老前輩,你何故
兩次三番與我為敵?」」這個蒙面人正是曾上天山南高峰,被玉羅剎打敗的霍元仲,霍元仲
的軟鞭在武林中乃是一絕,卓一航先前因他一來蒙面,二來改用腰帶,所以到現在才認得出
來。
霍元仲冷笑一聲,道:「你的玉羅剎呢?」卓一航怒道:「你與玉羅剎有仇,理該前去
找她,枉你是前輩英雄,卻做這鼠竊狗摸的勾當,橫施一刀,暗射一箭,我若說與武林同道
知道,看你這老面皮往那裡放?」霍元仲哈哈笑道:「誰暗算你了,你回帳幕去看,我替你
送請帖來呢!玉羅剎也有人送請帖去了,有膽的你們就依期赴會!」說罷,又打了個哈哈,
叫道:「試招夠了,這小子做你們香主的客人,還不至於埋沒你們吧?」皮帶揮了一個半
弧,解開卓一航攻來的一劍,倏然退下。
卓一航怔了一怔,卻不料就在他和霍元仲說話之時,無暇兼顧,那兩個蒙面人忽地向何
萼華猛施殺手,使判官筆的架著何萼華的劍,另一人左手如鉤,擒拿皓腕,右掌一揮,印她
胸膛,何萼華被那使判官筆的纏著,無法抵禦,只覺掌風如刀,颯然沾衣,不覺失聲尖叫。
就在這剎那之間,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隨著「咕咚」一聲,有人翻身倒地。原來是卓
一航飛身往救,一招達摩劍式中的「一葦渡江」,將那人右掌洞穿,可是因他急於救人,飛
撞過去,肩頭替何萼華受了一抓,只覺火辣辣般作痛。
霍元仲叫道:「受傷了麼?」那使判官筆的悶聲不響,背起同伴。回身便跑,霍元仲叫
道:「卓一航,你若不怕別人報這一劍之仇,咱們風砂鐵堡再見!」卓一航連聲冷笑,按劍
不追。
何萼華問道:「大哥,你被他的鬼手抓著了?,」卓一航道:「沒有什麼,咱們回
去。」何萼華道:「你認識他們的嗎,他們既說是試招,為何這樣狠毒?」卓一航道:「我
認識那使皮帶的人是霍元仲。」何萼華道:「嗯,霍元仲,他和我爹爹有過一段樑子,我看
我的爹爹一定是被他們暗算了。」
卓一航詫異問道:「什麼樑子,我倒沒聽白石師叔說過。」何萼華道:「我也是到了塞
外之後,才聽他說起的。據爹爹說,三十年前霍元仲曾和他談論武功,不服武當劍法是天下
第一,爹爹就和他比試,三十招之內,便將他刺了一劍,問他服了沒有了那霍元仲也硬,閉
口不答,我爹爹又刺了他一劍,一直迫他說出服了,這才幹休。」卓一航歎道:「師叔少年
之時,氣也太盛了。」其實白石道人老了,脾氣也還未改。何萼華道:「是呀,這件事我爹
爹是做得有點過份了。所以他這次和我遠來塞外,就對我說,塞外並無高手,只是要提防個
霍元仲,恐防他報三十年前兩劍之仇。」卓一航道:「憑霍元仲的武功,他現在最多也不過
與你爹打個平手。你爹爹諒不至於受他暗算,只恐這裡面還牽涉有人。」何萼華道:「是
呀,霍元仲剛才不是說什麼風砂鐵堡,又說什麼請帖嗎?難道他另有同黨,趁這空檔到咱們
帳篷中送帖子了!咱們倒不可不防。」
說話之間,兩人已回到帳篷外面,卓一航打燃火石,以劍挑開帳篷,往裡一照,但見殘
火已滅,帳中空無一人。何萼華進去加了一些原來是準備給駱駝吃的枯草,撥起火苗,納悶
道:「霍元仲胡說八道,那裡有什麼請帖!」卓一航眼利,一眼瞥見剛才給自己甩在地下的
飛刀,刀尖上穿著一張紙條,急忙抬起,道:「哦,請帖原來在這裡。」
飛刀送帖,在江湖上倒是常有的事,用意不在傷人,因之不能算是偷襲。卓一航取下字
條,笑道:「我還道霍元仲這老頭怎會做那下流的勾當,只是他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且看他
肯替什麼人送帖?」何萼華湊過去看,只見字條上寫道:「久聞武當派稱霸中原,借萬裡關
山,無緣請教,今貴掌門既遠遊邊鄙,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七夕之期,堡中候教。風砂堡
堡主敬約。」
卓一航皴眉道:「一定是霍元仲這曉舌,到處說我是武當派的掌門,以致引出這種頃。
我那還有心情在武林爭雄阿!」何萼華道:「為了我的爹爹,你不想爭雄,也要爭一下
了。」卓一航道:「那些哈薩克人說你爹爹和一群喇嘛同走,未必就是在風砂堡中。」何萼
華道:「這也是條線索。」卓一航道:「話雖如此,風砂堡到底坐落何方,我們也不知
道。」肩頭傷處,微微作痛,何萼華見他皴起眉頭,急忙取出金創藥,道:「大哥,咱們先
敷了藥再說吧。」卓一航道:「嗯,給我。」背韓了面,撕開肩上的衣裳,自己敷藥。何萼
華天真爛漫,平日不拘痕跡。卓一航和她相處,時時提心吊膽,怕玉羅剎突然出現,引起誤
解,所以總避免和她肌膚相接,見她想替自己敷藥,急忙自己動手。
何萼華心中暗笑,想道:「虧他還是掌門呢?這樣忸怩作態。」帳篷外忽然又有腳步聲
響,駱駝又嘶鳴起來。
卓一航摔下藥膏,拔劍喝道:「誰?」帳篷開處,先前那兩個漢人又走了回來,道:
「卓相公,我們向你請罪來了!」何萼華怒道:「你們弄什麼玄虛,我看你們定是霍元仲的
一糞。」那兩人道:「姑娘你猜對了,但你們也猜錯了。哎喲,你受了傷了,這是毒砂掌之
傷,在這邊荒大漠,如何救治?」
卓一航見傷口癢,已在懷疑,聽他們叫嚷,一笑道:「果然是金老怪所傳的毒掌。」那
兩人道:「卓相公既知他的來歷,還不及早想法救治?」卓一航淡淡一笑道:「就是再候十
二個時辰,讓它發作,我也還能救治。毒砂掌有什麼了不起,用得著這麼著急?你們且說,
你們要向我請什麼罪?」
何萼華見說是毒砂掌,卻變了顏色,原來武當派傳有祕方,擅醫毒砂掌,可是卻要燒十
大鍋熱水,利用水蒸氣的熱力將體內的毒迫出來,這樣配合解藥,才能見效。在這沙漠,滴
水如金,駱駝的水囊僅足供數日之用,如何能燒那十大鍋熱水?
卓一航卻絲毫不以為意,催那兩人快說。那兩人道:「我們是風砂堡的堡丁。」卓一航
道:「嗯,我剛剛收到你們堡主的請帖。」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何萼華迫不
及待,搶著問道:「你們的堡主姓什名誰?他為什麼要約我的大哥比武?」
面前的那人答道:「我們的堡主叫成章五,他本來是從關內來的。」卓一航道:「沒聽
過這個名宇。」那人笑道:「他來了幾十年了。卓相公的師叔也許知道。他以前也在淮南開
設香堂,販運私鹽,後來被官軍迫得緊要,無處立足,帶了些兄弟逃到塞外來,也快三十年
了,當年的兄弟剩下的也有限了。他才在塞外定居。我們的父親就是跟他逃來的。撤馬拉罕
沙漠的邊緣,有一片水草富饒之地,牧民怕風砂侵襲,不敢到那邊牧羊。他卻在那裡建起莊
堡,主堡用鐵建成塔形,不怕風砂,因此就叫做風砂堡,外人也稱為風砂鐵堡。幾十年來,
他率領我們這一群漢人在那裡墾荒畜牧,日子倒還過得去。」卓一航道:「那很不錯嘛,好
好的日子他不過,為何又要找我生事?」
那人道:「可是他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前幾年,中原來了一個白髮魔女,塞外各族英
雄,不論胡漢,有名的都幾乎受過她的折辱。我們因在沙漠之邊,同時堡主歸隱已久,僥倖
她沒來過。可是受過她折辱的人,有人知道我們的堡主是個有本領之人,就曾邀過他出山,
要除掉那個魔女,我們的堡主一直也沒有答應。」
何萼華叫道:「又是白髮魔女!我告訴你們,白髮魔女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你們的堡
主為何反而找到我們武當派的頭上?」那人笑道:「我們堡主已經知道,白髮魔女又叫做玉
羅剎,卓相公就是因她才會到塞外來的!」
卓一航面上一紅,道:「你們的堡主是因她而連及我嗎?」那人道:「也不儘是如此。
今年春天,霍元仲來到堡中,勸我們堡主重立香堂,稱雄塞外。西藏天龍派的人更願幫我們
堡主在塞外稱王。聽說因為天龍派的人曾被卓相公所殺,又被哈薩克人驅逐,所以天龍派教
主願助喀達爾族的酋長和我們堡主合作,在沙漠草原之上,據地封王。同時天龍派的人也曾
吃過白髮魔女的虧,因此,天龍上人也願與草原沙漠英雄豪傑,聯手抗她。」
卓一航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豈不是變成了西藏回疆兩地的好手都來對付我們
了。」那人道:「是呀,我們的堡主還怕敵不過自發魔女,所以到處邀集好手,我們就是他
派到北疆去請人的。」卓一航道:「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什麼又來告訴於我?」
那人道:「我們日子過得不錯,我們也不願堡主大動干戈,聽說那白髮魔女十分厲害,
若然兩敗俱傷,如何是好?而且卓相公為人如此之好,明知我們想偷駱駝,也願收容,我們
又怎忍相公赴險。」
何萼華忍不住問道:「何以你們剛才又不說。」那人道:「那時我還不知道就是卓相
公,後來碰到副堡主和霍元仲,我們說起有這麼一個「異人」,霍元仲立刻猜出是卓相公。
霍元仲好像很熟悉你們……」卓一航插口道:「玉羅剎和我都曾與他交過手。」那人道:
「怪不得。白髮魔女又名玉羅剎也是他說的。許多人都不知呢。」
那人續道:「後來他們三人就來找你。他們本來是堡主請來探聽你們行蹤的。」卓一航
道:「慢著,那一個是副堡主?」那人道:「我們的副堡主是點穴名家……」卓一航道:
「哦,那不用說了,他是使判官筆的。」何萼華道:「還有一個又是誰?」那人道:「.聽
說是以前稱雄西北的」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一個門人。金獨異的門人很多,他死了之後,
有些門人走到塞外。」卓一航道:「怪不得我對他的掌法似曾相識。」何萼華又問道:「那
麼白石道人你知道嗎?」那人搖播頭道:「沒聽說過,不過前幾天,天龍派的喇嘛來了一大
批,有人說夾有一個道士在內,也許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白石道人也未可知。」何萼華跳了起
來,道:「你們的堡主沒發請帖給我。我也要去了。喂,今日是什麼日子?在大漠之中,見
日起日落,時節日子都忘記了。」那人道:「今日是七月初四,七夕之期,便是我們堡主重
立香堂的日子。」何萼華道:「這裡離風砂堡還有多遠?」那人想了一想,忽笑道:「如果
你們是賀客,可以剛好在七夕之期趕到。」卓一航笑道:「我們就是要去道賀。」
那人急道:「卓相公還是不去的好。我還想請卓相公勸那白髮魔女也不要去。兩虎相
鬥,必有一傷。傷了卓相公固然不好,傷了我們的堡主也不好。」卓一航道:「我知道了。
我們自有主意。你們的堡主既然要你們去請人,你們就快走吧。」那兩人告辭之後,何萼華
忽然拍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
卓一航愕然問道:「什麼意想不到?」何萼華道:「看這兩人面生橫肉,卻也知恩善
報。嗯,大哥這沙漠之地,如何找得十大鍋水。」卓一航知她記掛自己所受的毒砂掌傷,笑
道:「這個容易,你聽我說……」忽然蹙了雙眉,說不下去。
原來卓一航適才自忖,以自己現在的內功造詣,大可不必利用水氣之力,憑「玄功內
運」,也可將體內的毒自已迫發出來。可是再仔細一想:在玄功內運之時,自己一動也不能
動,這時需要有人給自己推揉穴道,若是男人,那還罷了,偏偏何萼華卻是女子:若何萼華
功力極深,那麼隔衣認穴推揉,那也還可以,偏偏她功力尚淺,必須脫了上衣,讓她親接肌
膚。
何萼華不知所以,見他雙眉緊蹙,不覺慌了,說道:「大哥,你為我受了這傷,.我卻
無法相救,如何是好了大哥,我靠你去找爹爹,大後天使是七夕,你的傷,這,這怎麼
辦?」卓一航心道:事急從權,不能顧慮這麼多了。何萼華淚盈雙睫,上前拉卓一航,卓一
航道:「毒砂掌算不了什麼,只是要你幫忙。」何萼華道:「怎樣幫忙?」卓一航將方法說
了,並教她怎樣推揉穴道。何萼華破涕為笑,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怪,既然如此容易,
何不早說?快盤膝坐下。」卓一航解了上衣,調好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有如老僧人定。
何萼華替他推揉穴道,助他發散,過了一會兒只見卓一航滿身熱氣騰騰,睜眼說道:「行
了,只是熱得難受。」何萼華拉開帳篷一角,讓冷風吹進,道:「歇會兒你再穿上衣服。」
這時卓一航運功已畢,熱得直喘氣。何綠華心想:不如逗他說話,讓他分心,那就沒有
這樣熱了。於是問道:「你和玉羅剎很要好嗎?」卓一航「唔」了一聲,似答非答。何綠華
故意逗他道;「我不信,你們怎會好得起來?」卓一航微微一笑,心道:男女之情,奇妙無
比,你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如何懂得?何萼華續道:「玉羅剎喜歡打架,是嗎?」卓一航點
了點頭,道:「若不是她歡喜找人比試,也不致惹出這麼多麻煩了。」何萼華又道:「你不
歡喜打架,是嗎?」卓一航又點了點頭。
何萼華格格笑道:「可不是嗎?你們兩人性子根本不同。她是有名的「魔女」,你卻像
個文雅的書生。怪不得她和你鬧翻,本就合不起來嘛!」
卓一航怔了一怔,這話也說得有幾分道理。又怕她口沒遮攔,被玉羅剎暗中聽見,心中
一煩,熱氣更冒。急道:「不要再提玉羅剎了,好嗎?」何萼華微微一笑,道:「那麼我拉
胡琴唱給你聽,我爹爹心煩的時候,也是喜歡聽我唱歌的。」
卓一航心道:只要你不胡言亂語,唱什麼都好。便點了點頭。何萼華拿出哈薩克人送她
的那把胡琴纏問卓一航喜聽什麼?卓一航道:「你就唱一支歡快的江南小調吧。」
何萼華理好琴絃,邊拉邊唱道:
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蘼架?莫不
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
寒,病症兒加?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調子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描寫張生遠去之後,久久
不歸,鶯鶯惦記之情。只因文詞活潑風雅,故此流傳民間,大家閨秀也歡喜唱。何萼華見他
說歡喜歡快的調子,便隨口唱了出來。卓一航妙解音律,不覺輕輕叫了聲:「練姐姐。」
何萼華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說不提玉羅剎,你自己又提了?喂,聽說玉羅剎美苦天
仙,可是真的?」
卓一航心道:「男女之情,豈是因容貌相悅而起?」便道:「她現在白髮滿頭,容顏非
昔,要說美嗎?她可還比不上你,可是……」正想解說為什麼縱使玉羅剎又老又醜,自已也
還喜歡她的道理。忽聽得一聲長笑,脆若銀鈴,帳篷上嗤的一響,玉羅剎割開一個裂口,跳
了下來。
卓一航這一驚非同小鄙,「練姐姐」三字想叫卻未叫得出來,只見她銀絲覆額,容光仍
似少女,柳眉一豎,眼如利剪,橫掃了何萼華一眼,卻仍是笑吟吟的道:「好俊的人兒,好
美的琴聲,為什麼不彈下去?」卓一航急道:「這不關她的事,是我,是我……」正想說
「是因我受了毒砂掌,她替我治。」那知這麼一說,誤會更增,玉羅剎一聲冷笑道:「是
你,你好呀!」嗖的一聲,拔出佩劍,朝卓一航分心便刺。
原來卓一航漫遊草原的時候,她已到慕士塔格山的駝蜂看過辛龍子守護的仙花,雖知這
仙花要幾十年後才開,可也感念卓一航意念之誠,因此也到草原追蹤,不料今晚相見,卻剛
好見到他赤裸上身,聽何萼華拉琴:又聽到他和何萼華談論自已的容貌,這一下愛意反成怒
氣,恨極氣極,不由得拔劍出鞘。
何萼華驚叫道:「玉羅剎,你這是幹什麼?你殺了他,沒人救我的爹,我可要和你
拚。」拔劍闖上。
卓一航邁上一步,挺胸迎接劍尖,苦笑道:「練姐姐,能死在你的劍下,在我是求之不
得!原來你愛我還是如此之深!」玉羅剎面色一變,急忙縮手,何萼華劍到後心,被她隨手
一撩,飛出帳外。
這剎那間,玉羅剎心頭浪湧,是愛是恨,亦已難明。卓一航向前一撲,拉地衣角。玉羅
剎淒然笑道:「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門,拉我這個草野女子做什麼,你隨她回武當山去
吧!」輕輕一跳,卓一航撲了個空,玉羅剎的影子又不見了。
卓一航頹然跌倒,何萼華莫名其妙,道:「咦,玉羅剎怎麼這樣大的脾氣啊!」她天真
無邪,竟是連想也想不到玉羅剎會吃她的醋。正是:琴聲飛大漠,弦者倍關情。欲知後事如
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漠漠黃沙 埋情傷隻影
迢迢銀漢 傳恨盼雙星
三日之後,已是七巧之期。風沙堡中,群豪集聚,龍蛇混雜。有天龍上人和他門下弟
子:也有天山南北的各路英雄。堡主成章五揀這日重立香堂,意圖在塞外再幹下一番事業。
典禮過後,已近黃昏,堡外風沙呼嘯,堡中卻和暖如春。成章五霍元仲興哈薩克名武師
隆呼圖及天龍上人閒坐商談,隆呼雅圖道:「成堡主,你到了草原這麼多年,我們都已把你
當成自己人了。我們並不是仇視漢人,只奈那白髮魔女委實欺人,不把我們塞外英豪放在眼
內,這口氣不能不吐。」
天龍上人笑道:「諒那白髮魔女也不是三頭六臂,我們四人隨便一個已夠她鬥了,何況
還有許多好漢與她為仇。想那白石道人也曾誇過海口說塞外沒有高手,結果還不是被我們擒
回來了。諒那白髮魔女也厲害不到那裡去。」
隆呼雅圖笑道:「成堡主,武當掌門若來赴約,你將他打倒,可真是大大露面之事。」
成章五用意也是想趁重建香堂之日,打倒一個名手,樹立威風。他之約卓一航比試,其實正
是因為卓一航乃武當派掌門,正是挑戰的最理想人選。並非他和卓一航有什麼仇。
天龍上人道:「可不知他敢不敢來。」霍元仲道:「他師叔在此,一定會來。卓一航並
不難鬥,成堡主定可操勝券。武當派氣驕人,待會成堡主將卓一航擊倒之後,咱們再把白石
道人拉出來,各賞五十皮鞭,將他們趕出回疆,好叫關內英雄也同聲一笑。」
成章五道:「霍兄之言,甚合我心。卓一航不比白髮魔女,可以饒他一命。」,
天龍上人道:「卓一航和我們可有點過節,成堡主在趕走他之前,我可還要和他談
論。」
黃昏日落,成章五在堡內擺下筵席,大宴群豪,四邊牆壁,都插有粗如人臂的大牛油
燭,把場子照得通明。眾人紛紛向成章五道賀,談論卓一航敢不敢來。
酒過三巡,外面把門的堡丁進來,獻上一張犀牛皮帖子,上面寫著:武當派門下弟子卓
一航答拜。犀牛皮極厚,普通的刀子也割不開,那幾個大字卻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指頭劃
出來的。成章五兒了,哼了一聲,立刻叫人開門迎接。
且說卓一航雖因情海翻波,傷心之極:可是為了要救師叔,仍然依期而來,投下帖子之
後,便和何萼華大步邁進。
只見場子堆滿了人,有一群喇嘛個個怒目相向;還有霍元仲和神家兄弟也雜在人群之
中。卓一航傲然不懼,何萼華也神色自如緊緊跟隨。
成章五越眾而出,道:「風沙堡主成章五敬候,卓先生果是信人。這位小姑娘是誰?」
卓一航道:「她是我白石師叔的女兒。」伸手一拉,各運內力,相持不下。成章五哈哈一
笑,道:「請先飲三杯!」卓一航放開了手,道:「多謝堡主盛情,美酒慢領,請先把我的
師叔放出來!」
成章五哈哈笑道:「這個容易。難得武當掌門到此,我老兒可想先領教幾招。」卓一航
道:「堡主是前輩英雄,既要賜教,卓某豈敢推辭?不過……」橫眼一掃全場,道:「咱們
還是先講好的好,我可和堡主打交道,這麼多的英雄好漢,請恕我招呼不周了!」意思是要
照武林規矩,以一敵一,定個嬴輸。
成章五又哈哈笑道:「承掌門賞面,瞧得起我,老朽實是惶愧,這個拜帖……」說到此
處,拿起那張犀牛皮,卓一航道:「荒漠旅途無紙筆,好獵了一頭犀牛,剝它的皮,權充拜
帖,叫堡主見笑了。」成章五搖搖手道:「不是這個意思。想武當派威震中原,老朽如何敢
收掌門的拜帖?」隨手一抓,將那張犀牛皮抓得四分五裂,放在掌心一搓,再放開手時,那
張犀牛皮竟像捲成了一個紙團,給成章五拋出很遠。卓一航悚然一驚,心道:這老兒的鷹爪
功也算得是上乘的了,不可輕敵。
成章五顯了這手,正想下場,人群中忽然閃出一個少女,叫道:「爹爹,待女兒先玩一
場。久聞武當劍法,天下無雙,我想先向這位姐姐請教,開開眼界。」這少女正是成章五的
女兒,名叫成掌珠。
成章五捋鬚一笑,道:「也好。我們招待掌門,也不該冷落了這位姑娘。你就向她好好
請教吧
何萼華一肚子氣,見成掌珠指名索戰,也不推辭。兩人下了場子,一個用刀,一個使
劍,寒暄幾句,便動起手來。兩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個白衣紅裙,一個青色獵裝,
紅白青三色飛揚,兩個小姑娘像粉蝴蝶般撲來撲去,功夫雖非上乘,神態卻是好看之極?
何萼華劍走輕靈,穿來繞去;成掌珠卻是刀沉力重,賽過男兒。兩人鬥了五七十招,何
萼華不敢硬接兵刃,成掌珠卻也斫不到她。兩人各有擅長,倒是難分高下。
成章五一面看一面微笑,心喜女兒雖然從未和人正式對打過,卻也不錯。那知成掌珠就
吃虧在從無對敵的經驗,五七十招一過,被何萼華看出破綻,沉劍一引,待成掌珠一刀磕
下,手中劍突然一提一翻,青光閃處,一招「樵夫問路」,刷的向對方「華蓋穴」扎去,成
掌珠慌忙使個「橫架金樑」,橫刀力磕,那知何萼華這招卻是虛招,青光再閃,嬌喝一聲:
「撤刀!」劍鋒刷的指到手腕,成掌珠急忙鬆手退閃,那口刀嗆當當丟了下地。杏臉羞紅,
跑回父親身旁。
成章五道:「武當劍法果然妙絕,小女不知自量,見笑方家。還是咱們下場吧。」卓一
航道聲:「好!」成章五卻端起酒杯,連喝三杯,笑道:「貴客遠來,未盡杯酒,如何使
得?乾了此杯再下場吧!」驀然雙手齊揚,一杯酒和一柄叉著牛肉的小叉,一齊向卓一航面
門飛來!
卓一航雙指一伸,將那杯酒一勾一旋,旋到口邊,口一開,又把那柄飛又咬著,吃了牛
肉,吐出飛叉,將酒倒入口中,擲杯笑道:「謝堡主?」與成章五相對拱手,雙雙奔下場
心。
這一戰興剛才小兒女的相搏,大是不同。只見成章五雙臂箕張,向外一展,摟頭疾抓,
卓一航竟不避招,倏然轉身,刷的一劍,便刺敵人軟肋。章五喝聲:「來得好!」往旁一個
滑步,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橫肱撞脅,卓一航騰身一跳,刷刷兩劍斜削了來,成
章五身軀一翻,運退步連環掌法,半攻半守,儼如神肛盤旋,龍蛇疾走,卓一航一連數劍,
都落了空!
成章五暗暗吃驚,料不到卓一航不過三十多歲樣子,劍法火候都極老到,兩人全神貫
注,不敢輕敵。成章五隻掌翻翻滾滾,忽掃忽拍,忽抓忽戳,掌風激湯,鬚眉俱張,卓一航
一劍迴旋,疾如鷹隼,劍氣縱橫,變化莫測。只見掌風到處,沙石飛揚,劍氣衝霄,人影莫
辨。鬥到了一百來招,
是不分勝負。
成章五功力較高,但卓一航劍勢綿密,卻也攻不進去。又鬥了一陣,成章五心中焦燥,
奮力強攻,激鬥之中,飛身突起,五爪如鉤,抓卓一航頂心,卓一航一劍上撩,成章五竟然
在半空中身子一屈,一掌湯開卓一航的劍勢,仍然飛抓上來,卓一航大吃一驚,急展燕青十
八翻的功夫,伏地三滾,才避開了成章五一抓,風沙堡眾,哈哈大笑,吃過卓一航之虧的副
堡主更縱聲大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好一個烏龜爬地!」
卓一航悶聲不響,挺劍再鬥,過了一陣,成章五又用前法,飛身縱起,揚爪下擒,卓一
航身子突然斜掠,劍尖一掠,成章五依樣葫蘆,左掌劈下,有爪一拿,那知掌風到處,撲了
個空,卓一航長劍一拖,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閃過一道電光,成章五大叫一
聲,頭下腳上,疾衝出三丈開外,接地之際,才一個鬥翻了過來,纏著手腕護手的皮套已被
割開,幸好人還未傷。風沙堡眾人相顧失色,何萼華也縱聲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了
好一個老狗翻身?」
成章五叫道:「一抓一劍,各不輸虧,再來,再來!」飛身又撲,劍掌再度交鋒。卓一
航細心防備,鬥了二三十招,卻未見他再施前技。
原來成章五飛身一撲,乃是鷹爪功的精華所聚,厲害非凡。功力最深的可以在半空中轉
折迴旋,屈伸如意,撲下來時,就真如巨鷹撲兔一樣,無可迴避,可是成章五尚未修到上上
的功夫,能在半空中一個迴旋,所以後來卓一航使出達摩怪招,立刻還刺了他一劍。
卓一航雖然只識幾招達摩劍式,但用於應付成章五的飛擒突襲,卻是功效非常,成章五
試過吃虧,不知他的虛實,竟然不敢再用這門絕技。
成章五不用飛擒撲擊的絕技,卓一航也不用達摩劍式,這樣一來,仍變成了武當派的七
十二手連環劍法鬥他的鷹爪功擒拿掌法,恢復了先前的狀況。成章五雖然功力較高,可是卓
一航卻勝在年輕力壯,久戰不衰,加上成章五使不出絕技,心中已怯,鋒芒漸減,大不如
前。天龍上人皺起眉頭,何萼華看得大為高興。
再鬥了三五十招,卓一航漸搶上風,天龍上人忽然躍下場子,雙掌一分,喝聲:「住
手!」卓一航突覺一股猛力推來,急急閃開,冷笑道:「成堡主,這是怎麼個說法?」
天龍上人道:「你們鬥了許多時候,仍是不分上下,就算平手了吧。」卓一航一想:彼
眾我寡,也不好太過掃他面子,便道:「多謝堡主手下留情,卓某幸未落敗,我的師叔可以
放出來了吧?」
成章五面色尷尬,支吾難答,天龍上人道:「那是你和成堡主的事,我本來不好干預,
可是我和你也有點小小過節,我敢冒昧請成堡主準允,將兩件事情拚在一起,你我的帳算清
之後,天龍派從此不向你尋仇,白石道人也放還給你。」
卓一航心念這場惡鬥無可避免,朗聲問道:「如何算法?你們天龍派人多勢眾,若要群
毆,那麼卓某將頭奉送給你,抵你師弟徒弟的命便罷!」心念天龍上人也是一派宗祖,自己
先用說話將他鎮住,諒他不敢不要面子。
天龍上人果然笑道:「你是武當派掌門,我是天龍派教主,旗鼓相當,何必旁人相助。
你若勝得了我,白石道人決少不了一根毫毛。可是你苦輸了,也得依我們的規矩。」
卓一航道:「什麼規矩?」天龍上人道:「我們西域的浮屠弟子,素來有一個規矩,不
論是辯論佛法,或比試武功,輸的那方,一是投降勝方,自願做勝方的弟子;若然不願做得
勝者的弟子,那便要將頭割下,以贖罪衍。」
卓一航怒道:「你我比試便是,何必多言,我若輸了,人頭奉送。」天龍上人哈哈笑
道:「好,一言為定,列位英雄作個見證。斟兩杯酒來!」
天龍派門下弟子捧上兩杯滿滿的酒,卓一航道:「不必多阻時候,喝什麼酒?」天龍上
人道:「我們西域規矩,臨死訣別,必得盡一杯酒,聽說你們關內的規矩,死囚待決,獄卒
也得敬他三杯。咱們二人決鬥下來,總有一個要死,理應互敬一杯!」
卓一航大怒,端起酒杯,照面劈去,就在同一時刻,天龍上人那一杯酒也照面劈來,卓
一航想煞他氣焰,心念一動,賣弄了一手上乘功夫,左掌向前一推,運掌力壓著酒杯,縱身
一躍,將那酒杯取了過來,杯中酒竟然絲毫未滴!卓一航一口喝盡,以為必然有人喝采,那
料滿場鴉雀無聲,卓一航縱目一看,不覺大驚失色!
只見天龍上人伸長頸子,向空中吹氣,那酒杯被他吹得向上騰起,落不下來,見卓一航
望他,這才笑道:「貴客既乾了杯,我也該奉陪了!」說話之際,空中的酒杯翻跌下來,酒
如一條銀線,從空射下,天龍上人張口一吸,吸得乾乾淨淨,抹抹嘴道:「葡萄美酒,好香
好香!」滿場採聲雷動。
卓一航吃驚非小:天龍上人竟是遠非他的師弟可比,內功在己之上。心中暗暗盤算抵敵
之法,只聽得天龍上人得意洋洋,微微笑道:「我們都是一派領袖,動手動腳,有失尊嚴,
不如文比了吧?」
卓一航道…「怎麼比法?」天龍上人道:「我坐在臺上,由你連擊三掌,我不還手,若
能將我擊倒,你便嬴了。」這個比法,看來是卓一航佔盡便宜,其實卻是天龍上人的老謀深
算。
原來天龍上人用杯酒試出他的內功不如自己,心中想道:卓一航劍法超妙,我雖能勝
他,恐怕也要百招以外:不如用這個比法,三掌之後,立即勝他,何等光彩!
卓一航也想道:若興他硬拚,看來非他敵手,他既如此託大,我就試他一試,不信他是
鐵鑄金剛,打他不倒。
當下兩方頌意,天龍上人跳上高臺,盤膝坐下,挺起一個大肚皮,宛如彌勒佛像,哈哈
笑道:「武當派的大掌門,佛爺在此候教了!」卓一航跳上臺上,小臂一揮,劃了一個半
弧,呼的一掌,就向他的大肚皮擊去,不料掌鋒所及,猶如一團棉絮,而且有一股吸力,竟
把自已的手掌緊緊裹住,卓一航大吃一驚,急把勁力一鬆,手掌順他吸勢,輕輕一推,斜斜
的在肚皮上滑脫出來。天龍上人見吸不著他的手掌,也微微一驚,卻哈哈笑道:「這是第一
掌了,再來,再來!」臺下眾人,紛紛拍掌!
卓一航略一思索,邁前一步,橫掌一掃,這一掌不掃他的肚皮,卻劈他的面門,心中想
道:「任他內功多好,也不會練到麵皮上來!」那知一掌劈去,天龍上人突然眉頭一抬,
「蓬」的一聲,硬接了卓一航一掌,卓一航掌鋒所及,如觸鋼板,卓一航給震得倒退三步,
幾乎跌落臺下,天龍上人也被震得屁股移過一邊,挪了一個方位。不過有言在前,要將他擊
倒,才算得勝,他移了一個方位,仍算他贏。臺下眾人,又是大聲喝采!
天龍上人大笑道:「有最後一掌了,你若擊我不倒,不做我的弟子,便要割下首級
了!」卓一航料不到他內功外功均是登峰造極,一時間想不出向何處落手,手掌揮在半空中
將落未落。天龍上人甚不耐煩,喝道:「你怕死麼?為何不打?」
堡後面忽然一陣喧嘩,成章五喝道:「什麼人胡鬧?快人去看。」臺下眾人,仍是目不
轉睛,要瞧卓一航這最後一掌。
就在此際,堡內傳來一聲長笑,裡面一大堆人,跌跌撞撞,湧奔逃出,卓一航大喜叫
道:「練姐姐!」隨手一掌,向天龍上人腰脅拍下,天龍上人忽覺脅下一,被卓一航輕輕一
送,跌落臺下。天龍上人莫名其妙,心中懷疑有人暗算,可是卻看不出來,自己是一派宗
祖,受人暗算而無法防備,說了出來,更是丟臉,只好鼓著一肚子氣,忍著啞虧,騰身跳
起。舉目一望,但見一個白髮女子,從堡內直跑出來,手持長劍,隨意揮灑,被她劍尖觸及
的頓時倒地狂呼,霎眼已衝到場心,大群堡丁紛紛逃避,不敢近她身邊。
成章五大叫道:「這是白髮魔女!」和十幾個有名高手,拔出兵刃,向前堵住,忽見後
面還有一人,氣呼呼的持劍跑出,大聲喝道:「天龍妖僧、霍元仲老賊,吃我一劍!」這人
正是白石道人,何萼華大喜叫道:「爹爹!」卓一航已跳下臺,將她拉著,道:「不要衝上
去,玉羅剎來了,我們絕能脫險!」
你道玉羅剎何以會突然而來,原來她在那晚聽了何萼華之言後,見說白石道人被擒,第
二日便去查探,始知成章五與天龍上人約了一大群人,對付自己,白石道人被擒,不過是個
陪襯,不由大為生氣,她雖然憎厭白石道人,至此也不能不救。何況她又探知卓一航在七夕
之期,便將赴約,不管她心中有恨,總還不忍卓一航孤身送死。因此,便乘著卓一航在前面
和他們相鬥之際,悄悄的溜進堡中去解救白石道人。
玉羅剎輕功卓絕,來去無聲,更兼一眾高手,都在前面看卓一航與成章五及天龍上人比
試,被她神不如鬼不覺溜人堡中,正苦於不如白石道人囚在何處,忽見牆角每隔不遠,便有
黃泥所畫的箭頭,玉羅剎甚為奇怪,心道:「不知是那位高手,先我而來?」依著箭頭,一
路找去,果然找到了白石道人的囚房,玉羅剎擊暈看守,將白石道人的鐐銬削斷,懶得聽他
道謝,便先跑了出來。正遇著卓一航第三掌將要擊下,玉羅剎乘著混亂之際,偷發了一枚她
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飛針極小,天龍上人又正在全神貫注,防卓一航的第三掌,因
此絲毫沒有發現。
再說白石道人那日在大沙漠風砂之際,被天龍上人與霍元仲合力所擒,囚在堡中多日,
氣悶非常,又突然被玉羅剎所救,更是難以為情,衝了出去,便立刻奔向天龍上人,要和他
再決生死。玉羅剎卻輕輕一笑,鐵掌一揮,冷不防將白石道人揮出一丈開外,令白石道人幾
乎跌倒。白石道人料不到玉羅剎救了他卻又令他當場出醜,瞪大了眼,只聽得玉羅剎冷笑
道:「白石道人,你不是他的對手,乖乖的站過一邊吧!」白石道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盤,但一來是她所救,二來大敵當前,卻也不敢回嘴,滿腔怒氣,都要忍著!
天龍上人見玉羅剎威勢,也自心寒,但當著眾弟子面前,仍得硬著頭皮罵道:「白髮魔
女,別人怕你,我不怕你!來,來,來,佛爺和你鬥三百回合!」玉羅剎盈盈一笑,絲毫不
像要和他對敵的樣子,天龍上人怔了一怔,破口罵道:「佛爺是百煉金剛,豈你這魔女所能
誘惑!」不料玉羅剎一笑之後,淡淡說道:「你真的不怕我麼了你真的是百煉金剛麼?你試
摸摸你腰脊骨,自下數上的第七節看!」天龍上人由不得伸手一摸,只覺又癢又痛,大怒喝
道:「你這魔女,原來是你暗算佛爺!」拔出拂塵,便想拚命,玉羅剎又是輕輕一笑,說
道:「你中了我的暗器,若然不再動怒,不再用力,回去靜養七七四十九天,以你這點道
行,還可以自己運氣將暗器迫出來。你若還要動氣,不必我再出手,三日之內,便是你的死
期!」說完之後,驀然反臉一喝:「念你是一派宗主,修練不易,饒你一死,你還不快滾
麼?」這一喝刺耳鑽心,天龍上人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心想:性命交關,寧可信其
有,不可信其無,回身便退,天龍派的弟子一鬨而散,跟著教主逃出風砂鐵堡。
成章五氣得面色青白,料不到天龍上人如此膿包,只見玉羅剎眼珠滴溜溜一轉,又笑
道:「風砂堡主,你邀集了這麼多人,為何還不動手?哈,神大元,神一元,你這兩個寶貝
也在這裡,我和爹爹曾兩次鐃你,今番可放你不過,霍元仲,你也在這裡麼?南高峰上的教
訓,你就這樣快忘記了麼?」
神大元大叫道:「這魔女心狠手辣,而今騎虎歎下,大家和她拚吧!」成章五不知厲
害,把手一揮,十幾二十名高手一擁而上,玉羅剎一聲長笑,轉眼之間,刷刷刷接連三劍,
將三名好手刺翻地上,成章五一抓撲下玉羅剎道:「好,試試你的鷹爪功夫!」左掌往上一
勾,成章五虎口流血,劇痛難當,掙脫之後,大怒喝道:「眾兄弟一齊圍上,縱然身死,不
能受辱!」堡內群豪雖然個個心驚,堡主令下,卻都規死如歸,人人爭上。
玉羅剎點丁點頑,心道:看來這堡主還深得人心。副堡主是點穴名家,判官筆乘空偷
襲,玉羅剎直像背後長著眼睛,反手一點,又笑道:「也試試你的點穴功夫!」副堡主大叫
一聲,當場跌倒,堡丁急忙將他抬出。
這時堡內群豪已將玉羅剎、白石道人、卓一航.何萼華四人都包圍起來。成章五率神大
元等七人名一流高手,緊緊纏著玉羅剎,玉羅剎雖然厲害,對方人數太多,一時間卻也沖不
出去。只仗著絕頂輕靈的身法,在兵刃交擊縫中,穿來插去,一有機會,便立刻將武功較弱
的刺翻地上,霎時問號叫之聲四起,成章五氣紅了眼,緊緊包圍,死戰不放。白石道人在人
叢中追覓霍元仲,卓一航則因何萼華武功最弱,一柄劍龍飛鳳舞,緊緊傍在何萼華身邊。
混戰中,玉羅剎數度在卓一航身邊穿過,看也不看他一眼,卓一航連聲叫道:「練姐
姐,練姐姐!」玉羅剎振劍力戰,毫不理睬。激戰中卓一航不敢分心,不能解釋,只有心中
暗自悲哀。
白石道人在人叢中覓著了霍元仲,一肚子氣都發在他身上,運劍如風,狠狠追擊。豈知
霍元仲身手也甚不弱,即算以一對一,他雖略遜於白石道人,也可抵擋百數十招,何況在眾
寡相敵的情況下,白石道人更不易得手,方鬥了五七招,哈薩克的名武師隆呼雅圖斜刺沖
到,手舉鐵椎,當頭疾劈,隆呼雅圖功夫不在成章五之下,一連三椎,打得白石道人手忙腳
亂,霍元仲乘勢刷刷兩鞭,連抽白石道人左右腰背,將白石道人衣裳打得碎成小片,腰背泛
起兩道血痕,霍元仲哈哈笑道:「兩鞭還兩劍,不收你的利息了!」收鞭闖出人叢,一溜煙
般如飛溜走。從此隱居,再也不理閒事。
白石道人氣炸心肺,狂衝猛刺,傷了兩人,卻又被隆呼雅圖擋著,玉羅剎叫道:「你還
不快快回來與我們聯手,想找死麼:「白石道人雙瞳噴血,偏不闖回,被隆呼雅圖聯合幾個
高手一陣猛攻,險象環生,幾遭不測,卓一航何萼華雙劍搶救,卓一航這時的武功已在師叔
之上,一連幾招達摩劍式,怪異狠疾,傷了幾人,搶到白石道人身邊,玉羅剎看了也暗暗稱
贊,但亦怕他有失,急忙殺開條路,又和白石道人等聯在一起。
這時天龍派的溜走於前,霍元仲溜走於後,風砂堡這邊,實力大減。激戰中卓一航又叫
了兩聲「練姐姐!」玉羅剎忽道:「一航,好好護衛你的師叔,不要讓他再給人傷了。」卓
一航忽聽得她出聲答話,如奉綸音,不暇細想,慌忙答道:「是!我聽姐姐吩咐,不能再讓
師叔給人傷了?」白石道人雙眼翻白,幾乎氣死!何萼華連問他兩聲:「爹,你的傷礙事
麼?」他也如聽而不聞,閉嘴不答。何萼華見他神色駭人,低低對卓一航道:「爹似是瘋
了。咱們緊護著他!」卓一航點了點頭,一柄劍夭矯如龍,不離白石道人身後。
玉羅剎囑咐了卓一航之後,一聲長笑,腳尖一點,身子突然騰空飛了起來,從成章五等
人的頭頂飛越過去,在半空中挽了個劍花,向神大元猛刺,神大元嚇得慌了,回身一避,反
手一抓,神大元的野狐拳本來也是武林一絕,厲害非凡。可是玉羅剎自到塞外之後,潛心研
習師父所留下的劍譜,劍法已到出神入化之境,神大元撲前一抓,被她乘勢一劍,直透後
心,神一元要待走時,又被她朝著後心一踢,頓時嘔出黑血,仆地身亡!
玉羅剎哈哈笑道:「風砂堡主,神家兄弟比你如何?你尚不如進退,我可要大開殺戒
了!」成章五怒道:「我豈是畏死之人!」竟然迎著玉羅剎劍尖,揮掌猛擊!
玉羅剎肩頭一縮,左手輕輕一帶,成章五腳步不穩,踉踉蹌蹌的衝過一邊,轉眼之間,
玉羅剎又刺傷了數人,成章正心中大痛,叫道:「你殺傷我一眾兄弟,我與你是除死方休!
你不必手下留情,殺過來吧,我死也得與眾兄弟同死。」玉羅剎身形快極,霎忽之間,又傷
了幾人,成章五追之不及,想與她拚死,也不可能。
玉羅剎忽然笑道:「風砂堡主,我何曾殺了你的弟兄?」成章五憤怒之極,望著滿場翻
滾呻吟的弟兄,大聲喝道:「你這魔女還說風涼的話兒!」縱身追她,忽聽得一陣木魚聲
響,「阿爾陀佛」之聲在耳邊響了起來,成章五縱目一望,只見一個和尚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進來,沉聲念道:「阿彌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結,請快停了干戈斫伐之聲!」
成章五邀來的天山南北高手,有過半認識這個高僧,不禁同聲呼道:「晦明師!這魔女
殺人如草,請快來相助!」玉羅剎微微一笑,道:「嶽嗚珂,原來是你!」
眾人見玉羅剎和晦明師招呼,更是吃驚。晦明師擊了一下木魚,合什說道:「阿彌陀
佛,兩邊都停手了吧!」
晦明師到天山已有八年,武功既是深不可測,人又謙和平易,天山南北英雄無不服他。
見他一說,紛紛跳出圈子,只有成章五還不肯干休,披頭散髮,狠狠追擊,要和玉羅剎拚
命。晦明師合什喊道:「堡主住手,她並沒有說錯,你手下弟兄,並無一人喪命。傷了的我
替你救,請瞧在貧僧面上,住手了吧!」
風砂堡主愕然住手,道:「傷得如此之重,還能個個都救活嗎?」晦明師道:「她雖號
稱魔女,其實心中卻還存著一點慈悲。她的劍尖刺的都是關節;雖然不能起立,卻非致命之
處。我有上好天山雪蓮配製成的碧靈丹,開水內服外敷,痛楚立失,不須一個時辰,便可行
動如常。」
晦明師取出了數十顆碧靈丹,交與未傷之人,叫他們一同救治傷者,片刻之後,果然一
個個都站了起來。
玉羅剎笑道:「鳴珂,這次又是我遭人罵,你充好人了。你別得意,將來我還要與你比
劍!」
成章五忽然向玉羅剎兜頭一揖,長歎一聲道:「今日我方知天外有天,這香堂我決把它
散了,從此不再爭強!我還要謝你手下留情!」
晦明師笑道:「瞧,這不是有人向你道好了?」回頭向卓一航笑道:「這裡事情已了,
貧僧也該走了!你們這對歡喜冤家,也該和好了吧?」話剛說完,忽見玉羅剎面色大變,厲
聲喝道:「卓一航,你這武當派的得意弟子,還不隨你師叔回山去麼?」卓一航駭道:「姐
姐,你聽我說……」礙於白石道人父女在旁,不好解釋那晚之事,吶吶說道:「姐姐,不管
你對我如何,我已是決心終老邊荒,追隨你了!」玉羅剎冷冷一笑,忽見白石道人雙頰火
紅,突然朝她一揖!
玉羅剎一閃閃開,冷笑道:「我乃邪派魔女,怎敢受武當五老之拜!」白石道人啞聲叫
道:「這一拜是謝你相救之恩,但我也不白領你的情。我們本來要一航回山掌門,現在我一
肩擔起,將他讓與你了。一航,從此你與武當派兩無幹係,終生服侍你的練姐姐吧!」卓一
航囁嚅說道:「師叔,這是什麼話?」
白石道人攜了女兒如飛奔跑,玉羅剎連連冷笑,何萼華卻回頭道:「玉羅剎,你可得好
好待我大哥,不要逞強欺負他!」玉羅剎微微一愕,欲待問時,何萼華已隨白石道人奔出。
卓一航呆若木雞,他受紫陽道長栽培撫育,雖然十多年來,因與玉羅剎相戀之事,為同
門所不諒,可是一心都還想報答本門,豈料白石師叔卻要把他逐出門牆,這怎能不令他心
痛。他卻沒有想到,他的掌門,有由同門公決,才能免掉。白石道人根本沒有權力將他逐出
門牆。
玉羅剎又是一聲冷笑,卓一航如夢初醒,奔上去道:「練姐姐,你可明白了麼?那晚之
事,實在是個大大的誤會!」
玉羅剎心灰已極,想起十多年來的波折,如今頭髮也白了,縱許再成鴛侶也沒有什麼意
思。玉羅剎的想法就異乎尋常女子,在她想和卓一航談論婚嫁之時,便一心排除萬難,不顧
一切。到如今幾度傷心之後,她覺得婚嫁已是沒有意思,也就不願再聽卓一航解釋,寧願留
一點未了之情,彼此相憶了!
卓一航話未說完,只見玉羅剎已飄然而去,卓一航狂呼追趕,那裡追趕得上?但見天上
是耿耿銀河,地下是黃沙漠漠,玉羅剎的影子又不見了!
卓一航失聲痛哭,良久良久,忽覺有人輕輕撫自己肩背,輕輕說道:「情孽,情孽!」
晦明師一直就跟在他的身後,讓他哭得夠了,這才出聲慰解。
卓一航默然不語,和晦明師在沙漠走了一程,這才說道:「練姐姐此去,以後相見更難
了!」抬頭望天,天上雙星閃耀,猛然記起,今夜正是七夕佳期,又不禁悵然歎道:「天上
鵲橋聚會,人間勞燕分飛,老天爺也未免太作弄我了!」
晦明師也抬起了頭,看牛郎織女星冉冉掠過天空,忽然間道:「你飽讀詩詞,可記得秦
少遊詠七夕的「鵲橋仙」一詞麼?」
卓一航情懷悵觸,低聲吟道: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晦明師道:「可不是麼?若她還對你有情,又何必朝暮相處。人間百年,天上一瞬,你
若作如是觀,則兩情相諒之日,也並非地久天長!」兩人踏著星光,穿過沙漠,牛郎織女星
升起了又落下了!
經過風砂鐵堡一戰,白髮魔女威名遠播,天山南北,無人敢再惹她,但大漠草原,卻也
再難見她的影子,她已隱居天山南高峰,最初幾年還一年一度到唐努處作客十天八天,傳飛
紅巾武藝,以後就難得下山了。
卓一航送晦明師回到天山北高峰後,便回到慕十塔格山駝峰之上,辛龍子出來迎接,告
訴他道:「數月之前,有一個白髮滿頭的女子,攀上駝峰探望。」辛龍子道:「我怕她毀壞
仙花,上前喝問。她輕輕把我推開,對仙花看了好久,歎息幾聲,面上忽又現出微笑,終於
走了。這女人好奇怪,師父,她可是你的朋友麼?」
卓一航悵然太息,過了好久,忽叫辛龍子上前問道:「你依實告訴我,你可知道這兩朵
仙花什麼時候才開嗎?」辛龍子道:「我問過爹爹,聽爹爹說也許要五六十年!」
卓一航道:「好,將來我死了之後,你也要守著這兩朵仙花。」辛龍子滿腹疑團,見師
父目中蘊淚,神色奇異,不敢發問。
是夜,又是淡月疏星之夜,卓一航獨上駝峰,淒然南望,避遙見南高峰高出雲表,在那
變幻的雲海之中,似乎有一個人也在向他遙望。
卓一航歎了口氣,十數年來情事,一一在他心頭掠過:黃龍洞的初會,明月峽的夜話,
武當山上的糾紛,大沙漠上的離別,歷歷如在目前,有懺悔,有情傷,有蜜意柔情,有驚心
謠諑,最傷心的是往者已矣,來者又未必可追,所能做的,也只有夜夜在此相望罷了。
卓一航想得如醉似痴,看著頭頂上空的星星,想起飛紅巾所轉達的玉羅剎的話,只覺玉
羅剎就像頭頂上的星星,離自己像是很近又像很遠,心湖浪湧,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不覺
用劍在石壁上刻下了一首律詩,詩道:別後音書兩不聞,預知諧諑必紛紜,只緣海內存知
己,始信天涯若比鄰: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冬風盡折花千樹,尚有幽香放上
林。刻了之後,放聲吟誦,餘音裊裊,散在山巔水涯,天上的北極星又升起了!附錄:本書
涉及的重要歷史事實和人物遼餉錦衣衛梃擊案魏忠賢東廠西廠東林黨顧憲成熊廷弼紅丸案楊
漣努爾哈赤左光斗袁崇煥阮大針崔呈秀孫承忠高攀龍洪承疇
遼餉——明朝未年遼東駐軍的餉項;又指為籌措這種軍餉而加派的田賦銀。這裡正是指
加派的田賦銀。萬曆四十六年「一六一八年」遼東軍餉驟增三百萬兩,宮內雖有積儲,但不
肯撥發,於是援御倭例,每畝加派三釐五毫,共增賦銀二百多萬兩。以後不斷加增,到崇楨
末年,遼餉已增至九百萬兩。
錦衣衛——明朝的官署名,即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明洪武十五年「一三八二年」設
置。原為護衛皇宮的親軍,掌管皇帝出入儀仗。太祖加強專制統治,特令兼管刑獄,賦予巡
察緝捕的權力。最高長官為指揮使,常由功臣,外戚充任。錦衣衛所屬之鎮撫司分南北兩
部,北鎮撫司專理詔獄,直接取旨行事,用刑尤為慘酷。明中葉後錦衣衛與另一特務組織
東、西廠並列,活動加強,史稱「廠衛」。
梃擊案——萬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張差手執木棍,闖進太子「光宗」住的慈慶
宮,打傷守門太監。被執後供稱得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劉成引進。時人懷疑鄭貴妃欲謀殺
太子。神宗與太子不欲追究,以瘋癲奸徒之罪,殺張差於市,並斃龐、劉於內廷了案。史稱
挺擊案,與「紅丸」.「移宮」二案並稱晚明三大案。
魏忠賢——「一五六八——一六二七年」明官,河間肅寧「今屬河北」人,萬歷時入
宮。泰昌元年「一六二0年」,熹宗即位,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後又兼掌東廠,勾結熹宗乳
母客氏,專斷國政。天散五年!六二五年」興大獄,殺東林黨人楊漣等。自稱九千歲,下有
五虎、五彪,十狗等名目,從內閣六部至四方督撫,都有私黨。崇楨即位後,黜職,安置鳳
陽,旋命逮治,在途中畏罪自殺。
東廠——明成祖為鎮壓人民和官員中的反對派,於永樂十八年「一四二0年」在京師東
安門北設立特務官署,用官提督,常以司禮監秉筆太監之第二.第三人充任,屬官有掌刑千
戶、理刑百戶各一員,由錦衣衛千戶,百戶充當,稱貼刑官;棣役、緝事等官校亦由錦衣衛
撥給,從事特務活動,諸事可直接報告皇帝,權力在錦衣衛之上。
西廠——明憲宗時為加強特務統治,於成化十三年「一四七七年」在東廠以外增設西
廠,用太監汪直提督。其人員權力超過東廠,活動範圍自京師遍及各地,後因遭到反對,被
迫撤銷。武宗時宦官劉瑾專權,又一度恢復,劉瑾服法後廢。
東林黨——晚明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政治集團。神宗後期,政治日益腐敗,社會矛盾激
化。萬曆二十二年「一五九四年」無錫人顧憲成革職還鄉,與高攀龍、錢一本等在東林書院
講學,議論朝政,得到部分士大夫的支持,史稱「東林黨」。他們反對礦鹽,稅鹽的掠奪,
主張開放言路,實行改良,遭到在朝權貴的嫉視。熹宗時宦官魏忠賢專政,黨人楊漣、左光
鬥等因彈劾魏忠賢遭捕,與黃尊素、周順昌等同遭殺害。魏忠賢使人編「王朝典要」,借梃
擊、紅丸,移宮三案為題,打擊東林黨,更嗾使其黨羽造作「東林點將錄」等文件,想把黨
人一網打盡。天啟七年「一六二七年」思宗「崇楨帝」即位後,逮治魏忠賢,對大批閹黨定
為逆案,分別治罪,東林黨人所受迫害才告終止。
顧憲成「一五五0——一六一二年」明江蘇無錫人,字叔時,世稱東林先生,亦稱涇陽
先生,萬曆進士,官至吏部文選司郎中。萬曆二十二年「一五九四年」革職還鄉,與弟允成
和高攀龍等在東林書院講學,議論朝政,頗得士大夫支持,漸成集團,史稱東林黨。著有
「小心齋札記」、「涇皋藏稿」、「顧端文遺書」。熊廷弼「一五六九——一六二五年」—
—明湖廣江夏「今湖北武昌」人,字飛百,萬曆進士。萬曆四十七年「一六一九牛」任遼東
經略。當時後金「清」崛起,他召集流亡,整肅軍令,訓練部隊,加強防務。在職年餘,後
金軍不敢進攻。熹宗即位,魏忠賢專權,他受排擠去職。天啟元年「一六二一年」遼陽.瀋
陽失守,再任經略,而實權落人廣寧「今遼寧北鎖」巡撫王化貞手中,化貞大言輕敵,不受
調度,次年大敗潰退,他同退入關,後被魏忠賢冤殺。有「遼中書牘」、「熊襄愍公集」。
紅丸案——泰昌元年「一六二0年」光宗即位後生重病,司禮監秉筆兼掌御藥房太監崔
文升下瀉藥,病益劇。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紅丸,自稱仙方。光宗服後即崩。當時有人疑神宗
的鄭貴妃指使下毒,引起許多爭論,結果崔文升發遣南京,李可灼遣戍。魏忠賢專政時翻
案,免李可灼戍,擢崔文升總督漕運。
楊漣「兵部給事中」「一五七二——一六二五年」明湖廣應山「今屬湖北」人,字文
孺,號大洪。萬曆進士。官至左副都御史。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上疏彈劾魏忠賢二十四
大罪。次年為魏忠賢誣陷,死於獄中。有「楊大洪集」。
努爾哈赤「一五五九——一六二六年」即清太祖,姓愛新覺羅,滿族。先世受明冊封,
為建州左衛「在今遼寧省新賓縣境」都指揮使,十六世紀後期,由於女真社會的發展,出現
統一的趨勢。一五八三——一五八八年首先統一建州各部,受明封為都督僉事,龍虎將軍等
官,更加強了與關內的經濟關係。以後又合併松花江流域的海西各部和長白山東北的東海諸
部。在統一過程中創建八旗制度和滿文。萬曆四十四年「一六一六年」建立後金,稱金國
汗,割據遼東,建元天命。天命十年「一六二五年」遷都瀋陽,次年進攻寧遠「今遼寧興
城」,為袁崇煥擊敗,受傷,不久即去世。他統一女真各部,在滿族初期發展中起了重要作
用,故清朝建立後追尊為太沮。
左光斗「一五七五——一六二五年」明安慶桐城「今屬安徽」人,字遺直。萬曆中與楊
漣同舉進士。任御史時辦理屯田,在北方興水利,提倡種稻。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任左
僉都御史。楊漣劾魏忠賢,他參與其事。又親劾魏忠賢三十二斬罪。次年,與楊漣同遭誣
陷,死於獄中。
袁崇煥「一五八四——一六三0年」明軍事家。字元素,廣東東莞人。萬曆進士。天啟
二年「一六二二年」單騎出關,考察形勢,還親自請守遼。他寧遠「今遼寧興城」等城,屢
次擊退後金「清」軍的進攻。六年獲寧遠大捷,努爾哈赤受傷死。授遼東巡撫。次年獲寧錦
大捷,皇太極又大敗而去,崇楨授以兵部尚書,督師薊遼。崇楨二年「一六二九牛」後金軍
繞道古北口入長城,進圍北京,他星夜馳援,崇楨中反間計,殺之。
阮大針「約一五八七——約一六四六年」明未懷寧「今屬安徽」人,號圓海。天啟時依
附魏忠賢,崇楨時廢黜,匿居南京。弘光時,馬士英執政,任兵部尚書,與東林,復社為
敵。後降清,從攻仙霞嶺而死,著有「燕子箋」等傳奇。
崔呈秀「?——一六二七年」明薊洲人,萬曆進士。天啟初求附東林,被拒,四年「一
六二四年」以貪汙革職議罪,乃見魏忠賢,求為養子,相與密謀陷害東林黨人。從此為閹黨
魁首,官至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崇楨即位,令革職逮治,乃自縊而死。
孫承忠「一五六三——一六三八年」明保定高陽「今屬河北」人,宇雅繩,萬曆進!天
啟二年「一六二二年」任兵部尚書經略薊遼,在四年,練兵屯田,修城堡數十,後為魏忠賢
排擠去職。崇楨二年「一六二九年」,守通州,後移鎮鎖山海關,收復永平,遵化等地,四
年罷職歸裡,十一年清兵攻高陽,闔家抗戰,城破自殺。
高攀龍「一五六二——一六二六年」——明無錫「今屬江蘇」人,字雲從,萬曆進士,
熹宗時官左都御史,因反對魏忠賢,革職,乃與顧憲成在無錫東林書院講學,時稱「高
顧」,為東林黨首領之一,後魏黨走狗崔呈秀往捕,投水而死。著有「高子遺書」。
洪承疇「一五九三——一六六五年」楣建南安人,號亨九,萬曆進士,崇楨時任兵部尚
書總督河南,山西,陝、川,湖軍務等職,鎮壓農民軍,後調任薊遼總督,抗擊清兵。崇楨
十四年「一六四一年」率八總兵十三萬人與清軍會戰於松山「今遼寧錦州南」,大敗,被俘
降清。順治元年「一六四四年」從清軍人關,次年至南京,總督軍務,鎖壓抗清義軍。後受
命經略湖廣等地,至十六年攻佔雲南後始回北京,十八年退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