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十五回

蓮出汙泥 決心離父母

胸無雜念 一意會情郎

話說鐵飛龍追那黑影,見那人披著一件斗篷,蓋過頭面,鐵飛龍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

身材高大而是斗篷寬大,顯得很不稱身。鐵飛龍想來想去,想不出這是何人,罵他他又不

答,好像是存心要引鐵飛龍到什麼地方。

鐵飛龍追了一陣,只見前面現出一個荒僻的村莊,隱隱約約有幾間房屋。鐵飛龍心念一

動,叫道:「你開什麼玩笑?」前面的人噗嗤笑出聲來。把斗篷脫下,笑道:「紅花鬼母以

前便住在這個村子裡,你不進去看看嗎?」卻是玉羅剎。

原來玉羅剎惦記著客娉婷,很想到紅花鬼母的故居採望,看客娉婷是否回到那兒。但因

鐵飛龍不願見穆九娘,不肯同去。玉羅剎頑皮性起,便和乾爹開了這一個玩笑。她在客寓裡

隨手榆了一個胖子的斗篷,蓋過頭面,假裝被人刺傷,將鐵飛龍引了出來。

鐵飛龍面色一沉,玉羅剎道:「爹,你別生氣。紅花鬼母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是見見

故人的兒子也沒什麼關係。」鐵飛龍默然不答,他親近的人和同一輩的朋友已所餘無幾,穆

九娘和他同住過十多年,老年人歡喜念舊,他也頗想知道穆九娘近況,但想想還是不見的

好。可是玉羅剎卻把他引來了。

玉羅剎道:「爹,就進去看看吧。娉婷這小丫頭給我們送來了應修陽,我們還沒向她道

謝呢。」鐵飛龍正在躊躇,夜風中忽送來呼號之聲。似乎還雜有兵器碰擊之聲。鐵飛龍聽了

一聽,心中一凜,道:「好,咱們去看!」

這一下也大出玉羅剎意外,想道:「難道是有什麼人向紅花鬼母的後裔尋仇。」疾展輕

功,向前面村莊撲去,只見其中一間磚屋,露出燈火,玉羅剎飛身上屋,只聽得有人罵道:

「是紅花鬼母的徒弟正好,把她捉走,也出一口鳥氣!」玉羅剎朝下一望,院子裡的一雙男

女,正在殺。那女的不是客娉婷是誰?廂房裡還有一個女人嘶啞叫號,斷斷續續的語音叫

著:「我的兒子有什麼罪?你們殺了我的丈夫,還不放過他嗎?把我的兒子留下,留

下……」這聲音正是穆九孃的!玉羅剎大吃一驚,提劍便闖下去!

只見一個粗豪的漢子,使一口鋸齒勾鐮刀,力大招猛,把客娉婷迫得步步後退,庭院中

還有三人旁立觀戰,嘻嘻冷笑,」這三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道士,還有一個是年將花甲

的老頭。玉羅剎一聲長笑,叫道:「娉婷妹子,你不要慌,我來了!」聲到人到,劍光一

閃,疾若驚颼,那粗豪漢子忽覺冷氣森森,寒風撲面,勾鐮刀未及收招護面,手腕關節之處

巳中了一劍,立刻滾地狂號!

玉羅剎身手之快,無法形容,旁觀三人這時才看清來的是個少女,那和尚首先一聲大

吼,手揮

杖,當頭劈下,玉羅剎側身一劍,那和尚杖尾一抖,一招「舉火撩天」,竟將寶劍湯

開,劍尖嗡嗡作響,擺動不休,玉羅剎更不換招,腕勁一發,劍鋒驀地反圈回來,直取敵人

肩背。那和尚料不到玉羅剎劍法如此詭譎神奇!杖身一擺,沒有擋著,急忙吸腹吞胸,身子

後仰,只聽得嗤的一聲,憎袍已被挑開,玉羅剎劍勢放盡,踏進一步,挺劍再刺,那道士也

驀然出手,長劍一抖,力壓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突然鬆勁,劍把一抽,那道士一個踉蹌,

玉羅剎轉身一劍,那道士也真了得,長劍斜伸,居然把玉羅剎的劍黏出外門,玉羅剎心道:

「咦,那裡來的牛鼻子和禿驢,居然還有兩度散手?」寶劍一探,解了敵人內勁,換招再

刺,那和尚驚魂方定,挺杖鬥時,忽又聽得卡喇喇一陣巨響,只見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屋頂

疾跳下來,只一掌就把廂房的窗口鐵枝打斷,縱身進去。那旁觀的老頭叫道:「來的是鐵老

嗎?」略一遲疑,未及阻擋,鐵飛龍已縱身人內,立即把一條大漢擲了出來,裡面嬰兒的哭

聲與穆九娘驚喜的叫聲雜成一片。玉羅剎叫道:「爹,快出來收拾這三個惡賊,要不然我就

一人獨吞,沒你的份了!」

鐵飛龍呼的跳出,叫道:「裳兒停手!」玉羅剎愕然收劍,那和尚、道士縱身退後,興

那旁觀的老頭站在庭院中的槐樹下面,玉羅剎這才注意到槐樹背陽的那邊,吊著一個死人,

體搖搖晃晃,竟是紅花鬼母的獨生兒子公孫雷。

鐵飛龍怒道:「霍老二,拙道人、智上人,你們三人都是武林中的老前輩了,為何帶了

徒弟,聯手來欺侮婦孺?」那老頭道:「鐵飛龍,你與紅花鬼母不也是為敵的嗎?記得當年

我們邀你合鬥紅花鬼母之時,你雖因事不能前往,也未曾推辭。」

鐵飛龍抬眼望天,淡淡說道:「一死百仇消,你們還記著當年之事嗎?而且紅花鬼母之

事,與她的兒媳徒弟何干?」

拙道人首先驚詫出聲,搶著問道:「紅花鬼母已死了嗎?」鐵飛龍道:「已死了半年多

了!」智上人失聲說道:「我們的仇不能報了!」鐵飛龍指著公孫雷的體道:「你們的手段

也未免太毒辣了,哼,哼「我老鐵就看不過眼。」

拙道人怒道:「老鐵,你想反友為敵嗎?」霍老頭也怒道:「你看不過眼又怎樣了你打

傷了我的徒弟,我還未向你算帳呢!」鐵飛龍一聲大吼,揮掌劈去,智上人橫杖一掃,鐵飛

龍變掌為拿,喝道:「撤手!」鐵飛龍內力驚人,遠在玉羅剎之上,智上人只覺虎口一痛,

拚力支持,拙道人劍出如飛,急刺鐵飛龍手腕。鐵飛龍有掌一掃,左掌一圈,輕撥拙道人的

劍把,右手攏指一拂,又喝聲:「著!」拙道人急退時,手腕已被他的指尖拂著,頓時現出

五條烙印!

這幾招快如閃電,就在拙道人給鐵飛龍指力所傷之時,智上人被他的掌力一送,「吧」

一聲跌倒地上,虎口流血,杖也被拗曲,幸那杖是精鋼所鑄,要不然真會拗斷。霍老頭知兩

人不是鐵飛龍對手,急忙解下軟鞭,攔腰困來,那霍老頭名喚霍元仲,是西名武師世家,功

夫甚強;軟鞭起處,勁風拂面。鐵飛龍喝聲:「好!」回身拗步,掌背微託鞭身,掌鋒斜斜

的欺身疾劈:霍元仲霍地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迴來,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

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窖,捲起一團鞭影,以攻為守,才能封閉門戶。智上人與

拙道人一杖一劍,左右分上,將鐵飛龍圍在核心。霍元仲叫道:「老鐵,我有話說!」鐵飛

龍喝道:「丟下兵器,再和你說話!這點規矩,你們都不懂嗎?」丟下兵器,就等於認罪服

輸,丟下兵器再說話,那就是告罪求鐃了。霍元仲怒道:「老鐵,你欺我太甚!」軟鞭一

抖,纏身繞腕,智上人與拙道人也運掌使劍,合力進攻。

紅花鬼母當年為了救護無惡不作的丈夫,曾與西北十三名高手為敵,以驚人的武功,將

十三名高手全部殺退。這十三名高手引為奇恥大孱,矢誓報仇。但其後不久,紅花鬼母就遠

離西北,遁跡窮鄉,過了幾十年,這十三名高手陸續逝世,只剩下霍元仲,拙道人和智上人

尚在人間,這三人苦練了幾十年,自信可以再鬥一鬥紅花鬼母了。恰好在這一年,又聽到紅

花鬼母再出現的消息,於是出來查訪。他們並不知道敵人已死,一直尋到襄陽。

本來他們還不知道紅花鬼母是隱居在襄陽鄉下的。偏偏那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公孫雷闖

出了一場大禍,這才將他們引來。

紅花鬼母死後,公孫雷沒了管頭,漸漸為非作惡。那時他的妻子穆九娘已懷孕七八個

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看上了一個鏢客的妻子,鏢客在外保鏢,留下妻子獨守家中,公孫

雷數度勾引,不能得手,反被那鏢客的妻子痛罵一場。公孫雷一時怒起,竟然在一個晚上,

偷去將那鏢客的妻子強姦,弄得她懸樑自盡。鏢客回來,找他算帳。公孫雷和他打得不分勝

負,拋出紅花鬼母的名頭,才將他嚇退,不料這鏢客卻是霍元仲的徒弟。聞訊之後,立即和

智憚上人與拙道人一同趕來。

這時穆九娘生下了一子,未滿十日,產後生病,臥在床上,眼睜睜的看敵人將丈夫罪惡

數說之後,便行吊死。穆九娘氣得暈了過去。霍元仲的兩個徒弟「即那個鏢客和他的師弟」

怒火尚未平熄,一個來搶穆九孃的兒子,一個要把客娉婷擒去侮辱。幸虧鐵飛龍和玉羅剎及

時趕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且說客娉婷見到了玉羅剎之後,驚喜交集,拉著玉羅剎的手,淚光晶瑩,半晌才叫得出

一聲:「姐姐。」玉羅剎瞥了一眼庭院中的打鬥形勢,笑道:「這三個人久戰非我乾爹對

手,妹子,咱們且先敘敘別後之情,不必忙著助戰。」

客娉婷側耳聽廂房內嬰兒的哭聲,道:「咱們先瞧瞧穆九娘吧,她母子受了這場藹恐,

不知怎樣了?」

玉羅剎隨她走人廂房,只見穆九娘形容枯槁,手足戰顫,將兒子緊抱貼在胸前。客娉婷

問道:「嫂嫂,侄兒沒受損害麼?我替你抱,你歇歇吧。」

穆九娘氣若遊絲,喘吁吁的說道:「我不成啦。讓我多抱他一會吧。幸好沒遭著什麼傷

害。」玉羅剎對穆九娘本來是十分厭惡,見此情景,心中一酸,怒氣上衝,說道:「我替你

把那幾個人全部殺掉!」穆九娘急掙扎叫道:「不要,不要!」玉羅剎奇道:「你不想替你

的丈夫報仇嗎?」穆九娘道:「這都是他造的孽,他,他……」聲音顫抖,說不下去。客娉

婷也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的師哥罪有應得,但他們的手段也毒辣了些,要他們不涉及

無辜,就讓他們去吧。」玉羅剎睜大了眼,客娉婷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是我師哥強姦了別

人的妻子,才惹了這班人上門的!」穆九娘料知他們說的是什麼,以手掩面,側轉了身。

玉羅剎又是一怒,她最恨男人欺負女人,何況是強姦迫死亡事。這時庭院中打鬥得十分

激烈,忽聽得那霍老頭子大叫一聲,似乎是給鐵飛龍掌力掃中。

玉羅剎衝出房去,叫道:「爹爹住手!」鐵飛龍劈了霍元仲一掌,迫得他鞭法散亂,主

力削弱,敵勢可破,聞言一怔,玉羅剎又叫道:「不能全怪他們,爹爹住手!」

鐵飛龍愕然收掌,道:「他們迫死人命,凌辱婦孺,心狠手辣,罪惡滔天,怎麼可以輕

饒?」

霍元仲以手撫傷,冷笑道:「紅花鬼母已死,她的仇我們不必說了。」伸手一指公孫雷

的身道:「她的寶貝兒子,迫奸我徒弟的妻子,至令她懸樑自盡,如今我們將他吊死,一報

還一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鐵飛龍愕然問道:「裳兒,他們的話可是真的?」玉羅剎道:「是真的!」霍元仲冷笑

道:「你們不問情由,橫裡插手,打傷了我,尚沒什麼?還重傷了我的徒兒,這該怎說?」

玉羅剎邁前一步,朗聲說道:「我有話說!」杏眼一睜,冷森森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掃

過。霍元仲雖是成名的前輩人物,也覺心內一寒。忙道:「請賜教!」

玉羅剎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孫雷造了罪孽,你們將他吊死也便罷了。這關他的妻

子與師妹何事?已所不欲,勿施於人。哼,哼,你們當女人是好欺負的嗎?」

霍元仲說不出話來。玉羅剎語調稍緩,又道:「你做得不當,受了一掌,也是應當。你

的這個徒兒居然想侮辱我的娉婷妹子,本屬罪無可逭,姑念他是因愛妻慘死,氣怒攻心,報

復逾份,我可鐃他一死。」那鏢客給玉羅剎刺中穴道,痛楚異常,玉羅剎的劍尖刺穴,又是

獨門絕技,他人無法可解,所以至今尚在地下輾轉呻吟。玉羅剎話聲一頓,突然飛身縱起,

一腳向他的腰筲踢去!霍元仲大怒喝道:「你做什麼?」攔阻不及,軟鞭刷的一掃。玉羅剎

早已跳開,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的徒兒何曾受了重傷?你看,他現在不是

已經好了?」

那縹客給她一踢之後,血脈流通,痛楚若失,霍地站了起來。玉羅剎又道:「還有你那

個徒弟,欺侮婦孺,更是不該。我要讓他留下一點記號。」手指一彈,獨門暗器定形針倏的

出手,那人剛才給鐵飛龍一摔,折斷了兩根肋骨,正倚在樹上喘息,突見兩點銀光,閃電飛

到,只覺耳際一涼,一陣刺痛,兩邊耳珠都給穿了一個小洞。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爹,我都替你發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鐵飛龍道:

「霍老二,紅花鬼母已死,你的徒弟之仇亦已報了,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了我這個乾女兒的

脾氣比我更硬。你再囉唆,只有自討苦吃!」

霍元仲等見過玉羅剎的本領,心想:鐵飛龍一人已是難鬥,何況又添上這個女魔頭。心

雖不服,也只好拱拱手道:「老鐵,咱們今日一場誤會,說開便算,後會有期。」帶領兩個

徒弟氣呼呼的轉身便走,智上人與拙道人也跟著走了。

鐵飛龍歎了口氣。廂房裡穆九孃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在低聲呼喚誰人。玉羅剎悄悄

說道:「爹,我看她是不成了,咱們瞧瞧她吧。」鐵飛龍默默無言隨玉羅剎走進廂房。

穆九娘面如金紙,見鐵飛龍走進,道:「老爺,我求你一事。」鐵飛龍道:「你說。」

穆九娘道:」我想把這兒子送給你做孫兒,求你收留。將來他結婚生子,第一個便姓鐵,繼

承鐵家的香煙,第二個才姓公孫,讓他留下我婆婆的一脈。若還有第三個男孩的話,那才姓

金。」穆九娘本是鐵飛龍以前的妾侍,如今卻把兒子送給他做孫兒,此事說來可笑。可是鐵

飛龍此際那裡還會計較到輩份稱謂的問題。

這剎那閒,前塵往事,一一從鐵飛龍腦海中掠過。他想起了自己自從髮妻死後,為了珊

瑚無人照管,也為了要找一個人來慰自己的寂寥,於是討了這個在江湖上賣解的女子——穆

九娘。當時自己完全沒考慮到年齡的相差,性情的是否投合,就把她討回來了。而且又不給

她以妻子的名義,大大的損害了她的尊嚴。「她本來是不願意的啊,十多年來她和我在一

起,從來未得過快活,怪不得她心生外向,她離開我本是應該,可惜她一錯再錯,為了急於

求偶,卻結下了這段孽緣。雖說是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累了她,但追源禍始,害她的人豈不

是我嗎?」鐵飛龍深覺內疚,覺得這是自己平生的一大過錯。

穆九娘帶著失望的眼光,瞅著鐵飛龍,低低說道:「老爺,你還恨我?」鐵飛龍道:

「不,我

是求你不要恨我。」穆九娘道:「我並不恨你。你頓意收留我的兒子嗎?」鐵飛龍道:

「我把他當做親孫兒看待。」穆九娘滿意的笑了一笑,闔上雙眼。

玉羅剎道:「她已去了。」鐵飛龍淒然無語,幾乎滴出淚來。客娉婷忽道:「爹,我也

有話說。」玉羅剎道:「你也跟我一樣稱呼?你慢點說,讓我猜猜你想說的話。唔,你也一

定是想認真乾爹了。」客娉婷道:「我的侄兒是鐵老前輩的孫兒,那你說我不該叫他做爹

嗎?」鐵雉龍哈哈一笑道:「我死了一個女兒,卻多了兩個,還有孫兒,想不到我的晚景倒

真不錯。」客娉婷知他已允,大喜磕頭。鐵飛龍拉她起來,道:「將你的師哥師嫂埋掉

吧。」

三人就在那槐樹下掘一個墓穴,將公孫雷和穆九孃的身放下掩埋。玉羅剎正在以鏟撥

土,側耳一聽,忽然說道:「咦,有人來啦?」客娉婷一點也聽不出什麼,道:「真的?」

玉羅剎笑道:「我做強盜多年,別的沒學到,這伏地聽聲的本領,卻是百不失一。」鐵飛龍

道:「有多少人?」玉羅剎聽了一陣,道:「四個人都騎著馬。」客娉婷道:「一定是我的

娘派人來追我回去了。」玉羅剎道:「妹子,你不要慌,讓我們來替你發付。」客娉婷道:

「你可不要把他們全都殺掉啊。」玉羅剎笑道:「我知道。你也當我真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女

魔王嗎?如果來人之中沒有通番賣國的奸賊,我總可饒他們一死。」

再過一陣,蹄聲得得已到門前。鐵飛龍與玉羅剎退入廂房,只聽得外面的人拍門叫道:

「請宮主開門。」客娉婷在宮中被底下人尊為「宮主」,「宮」「公」同音,所享受的尊榮

和公主也差不多。

客娉婷打開大門,只見來的果是四人,都是自己母親所養的衛士。為首的叫做黃彪,是

「乳孃府」的總管。客娉婷道:「你們來做什麼?」黃彪道:「奉聖夫人請宮主回去。」客

娉婷冷冷一笑,搖首說道:「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躬腰說道:「奉聖夫人思念宮主,茶飯無心,宮主若不回去,只恐她會思念成

疾。」客娉婷心中一酸,道:「你們遠道而來,歇一歇吧。給我說說宮中的近事。」客娉婷

是想探問母親的情況,黃彪卻以為她尚戀慕宮廷的繁華,見她口風似軟,坐了下來,笑道:

「宮主是明白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還是回去的好。」客娉婷聽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這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黃彪又道:「魏公公的權力越發大了,又有好幾省的督撫,求他

收做乾兒,送了重禮,他還不大願意收呢。現在宮裡宮外,都叫他做九千歲。魏公公也很想

念宮主,叫我們務必將官主尋回。」黃彪不提魏忠賢尚可,提起了魏忠賢,客娉婷頓覺一陣

噁心,心道:「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要我回去,看著魏忠賢和我的母親混,那真不如死

了還好。」

黃彪見客娉婷漲紅了臉,眼光奇異,若怨若怒,停了說話,正想設辭婉勸,客娉婷忽然

拂袖而起,大聲說道:「煩你們替我回去票告母親,叫她自己保重,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愕然起立,道:「宮主,宮主,這,這,這叫我們怎樣向奉聖夫人和魏公公交

代?」其他三名衛士也都站了起來,四角分立,將客娉婷攔在當中。

廂房內忽然冷笑一聲,玉羅剎和鐵飛龍一同走出。玉羅剎冷笑說道:「你們想綁架嗎?

喂,強盜的祖宗就在這裡,你們照子「眼睛」放亮一點,要綁票也得要我點頭!」

玉羅剎和鐵飛龍曾大鬧宮闈內苑,衛士們誰人不曉,這一下突如其來,四名衛士全都慌

了。鐵飛龍沉聲說道:「裳兒,不要嚇唬他們。各位遠道而來,再坐一坐,再坐一坐。娉婷

是我的乾女兒,你們請她回官,就不請我嗎?哈哈,我的乾女兒回去做官主那是不錯,可是

你們叫我這個孤寡老頭又倚靠誰啊!要請就該連我也一同請去。」玉羅剎也笑道:「是呀,

娉婷也是我的乾子,我和她親如姐妹,捨不得分離,你們要請,我也要同去。御花園很好

玩,以前你們不請我也去過。若得你們邀請,就是娉婷不去,我也要去了。」

黃彪更是吃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客娉婷會認這兩個老少魔頭做乾爹義姐。面色忽青忽

白,過了半晌,才掙扎說出幾句話來:「兩位要去,待我回去稟過魏公公再遨請吧。」玉羅

剎冷笑道:「誰理你們的魏公公!」黃彪道:「我們是打前站的,隨後還有人來迎接。那些

人和兩位曾交過手,見了只恐不便。還是我們回去先疏通解釋的好。」黃彪心驚膽戰,深怕

鐵飛龍和玉羅剎當場動手,所以用說話點出自已後面還有援兵。玉羅剎又是冷冷一笑,黃彪

忽覺腰際一,懸在腰間的兵器龍形鐵棒被玉羅剎一伸手就取去了,只聽得玉羅剎冷笑道:

「你們想拿魏忠賢來嚇我嗎?哼,哼!我偏不怕!」

黃彪嚇得面無人色,鐵飛龍道:「裳兒,將那打狗棒給我。」玉羅剎笑道:「這鐵棒不

是用來打狗的,這是大衛士的兵器,用來打人的。」鐵飛龍將鐵棒接過,隨手一拗,折為兩

段,道:「我平生最恨豪門惡犬,這鐵棒既然不能用來打狗,要它何用?」丟在地上。客娉

婷道:「你們回去吧,我是絕不回宮的了!」玉羅剎道:「你們不走,難道還要我們父女送

你們一程嗎?」

黃彪這時那裡還敢多話,急忙率眾抱頭鼠竄而去。玉羅剎與鐵飛龍相對大笑。客娉婷

道:「我怕他們再來騷擾,這裡是不能再住的了。」鐵飛龍道:「好,那麼咱們馬上就

走。」進入臥房,將嬰兒抱起,那嬰兒甚似穆九娘,抱在鐵飛龍手上,居然不哭。

三人連夜離開紅花鬼母的故居,第二日到了襄樊,歇了一宿,折向西北,走了兩天,只

見前面山巒連綿,峭峰對立,鐵飛龍指點說道:「那就是武當山了,裳兒,爹沒帶你走錯路

吧。」

玉羅剎雖然早知鐵飛龍是想引她到武當山,這時一見,心中也不禁怦然震湯。過了一

陣,昂首說道:「爹,我不想瞞你,我確是想見那人一面。」鐵飛龍道:「聽羅鐵臂所說,

他對你思念甚殷,我也望你早了多年心願。我雖然不願見武當山那幾個老道士,但你若是要

我同去的話,我就拚著和他們再打一架。」玉羅剎道:「我此去並不想找他們打架,我只是

想去見卓一航,問他到底是願做武當派的掌門,還是願和我一同出走。他若願和我一同出

走,那就誰也捫阻不了。客魏派來的人,請不到娉婷妹子回官,一定不肯放手。我們雖然不

怕那些酒囊飯袋,但沿途若給他們騷擾,到底不便。何況你又帶著嬰兒。你們還是不要耽

擱,先回山西去吧。西北義軍勢力極大,到了那邊,可以安居。」鐵飛龍道:「既然如此,

我們就先走了。你可要小心一點,那幾個老道士以玄門正派自居,只怕不輕易放他下山。」

玉羅剎道:「我知道。說理打架我都不怕他們。」鐵飛龍心道:「只怕卓一航又再變卦。但

成與不成,也該讓她上山得個分曉。要不然悶在心裡,更不好受。」玉羅剎又道:「我明日

一旱,便上武當山去,按武林規矩,見他們的掌門。」笑了一笑,續道:「然後讓卓一航將

掌門交代,我們馬上就回山西。」

玉羅剎這個月來,日裡夜裡,心中都念著卓一航寫給她的詩句,心想卓一航這次一定不

會負她。所以說得十分肯定,好像卓一航和她同走,已經是必然之事。

鐵飛龍笑了一笑,道:「但願如此。」這晚他們在武當山下的一個小鎮歇宿,到了四更

時分,玉羅剎便爬起身來,向鐵飛龍和客娉婷道聲暫別,單身背劍,獨上山去。鐵飛龍看她

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覺歎了口氣,哺喃說道:「但願她此去能了多年心願,不要

像我那苦命的珊瑚。」正是:辛酸兒女淚,悵觸老人情。欲知玉羅剎此去如何?請看下回分

解。

第二十六回

劍闖名山 紅顏覓知己

霞輝幽谷 白髮換青絲

這一日正是武當派前任掌門紫陽道長的五週年祭,武當派自紫陽道長死後,漸呈衰落之

象,黃葉道人本寄希望於卓一航,誰知千方百計,接得卓一航回山做了掌門之後,一年多

來,卓一航都是消極頹唐,如痴似傻,加之幾個師叔樣樣包辦,久而久之,他對本派應興應

革之事,也便漠不關心,一切事情,都讓師叔出頭,卓一航掛著掌門人的名義,實際卻是黃

葉道人擔當。武當的四個長老和四大弟子「四個長老的首徒」見此景象,都憂心忡仲。這日

微明時分,黃葉道人便出了道觀,到紫陽道長的墳前巡視,忽見白石道人坐在墳頭,微微歎

息。

黃葉道:「師弟,你也來了?」白石道:「大師兄五週年祭,我睡不著,所以來了。想

大師兄在日,我派盛極一時,江湖之上,誰不敬畏。想不到今日如此,連玉羅剎這樣一個妖

女,也敢欺負到我們武當派頭上,大師兄若地下有知,定當痛哭。」

黃葉道人也歎了口氣,說道:「玉羅剎興我們作對倒是小事。我們武當派繼起無人,那

才真是令人心憂哪?」這兩老緬懷舊日光榮,不覺唏噓太息。

白石道人以袖拂拭墓碑,半晌說道:「大師兄最看重一航,想不到他如此頹唐,完全不

像個掌門人的樣子。」白石道人沒有想到,他樣樣要插手干涉,卓一航又怎能做得了個「像

樣的掌門」!

黃葉問道:「一航以往和你頗為親近,他有和你談過心事麼?」白石搖搖首道:「自明

月峽歸來之後,他總避開和我談心。」

寅葉道:「你看他是不是還戀著那個妖女?」白石道:「我看毛病巴出在這兒。哼,

哼,那妖女太不自量,她想嫁我們正派的掌門,今生她可休想!」

黃葉道:「話雖如此,但一航若對她念念不忘,無心做我派掌門,此事也終非了局。」

白石道:「今日是大師兄的忌辰,不如由你召集門人將卓一航的掌門廢了。然後給他挑

一門合適的親事,讓他精神恢復正常之後,才給他繼任掌門。」

黃葉道:「他的掌門是紫陽道兄遺囑指定的,廢了恐不大好。」白石道:「我派急圖振

衰去弊,讓他尸位素餐,豈非更不好。」

黃葉道人沉思半晌,忽道:「一航表面雖是頹唐,但我看他武功卻似頗有進境,你看得

出來麼?」

白石搖頭道:「我沒有注意。」他自女兒嫁了李申時後,對一航頗有芥蒂,不似以前那

樣處處關心。對一航的武功更無考察。

黃葉道:「我看他的眼神腳步,內功甚有根基,和前大大不同。也不知他何以進境如此

之速。所以廢立掌門之事,還是從長計議吧。第二代門人中也挑不出像他那樣的人才。」

兩人正在商量,黃葉道人偶然向山下一望,忽然叫出聲來!

白石道人隨著師兄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團白影,疾飛而來,白石叫道:「來者何

人?」剎那之間,白影已到半山,來得太疾,看不清面貌,白石道人心念一動,拔劍飛前,

但聽得一聲笑道:「白石道人,我又不是找你,不敢有勞你來迎駕。」

白石道人又驚又怒,叫道:「玉羅剎你居然敢帶劍上山!」長劍一抖,一招「長蛇人

洞」,疾刺過去。玉羅剎叫道:「今日我不想興你動手,你讓不讓路?」白石道人咬牙切

齒,「刷,刷」又是兩劍,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一招緊接一招,十分凌厲,玉羅剎怒

道:「你真個不知進退麼?」飛身躍起,疾避三招,手中劍一個盤旋,但見劍花錯落,當頭

罩下。猛地裡,斜刺一劍飛來,只聽得叮噹兩聲,玉羅剎的劍直湯出去,看清楚時,來者原

來是黃葉道人。

寅葉道人功力在眾師弟之上,但適才雙劍相交,討不了絲毫便宜,心中也是一震。玉羅

剎喝道:「黃葉道人,你是武當長老中的長老,也與白石道人一樣見識麼?」黃葉道:「你

先把劍拋下,我武當山上不準外人帶劍前來。」玉羅剎怒道:「胡說,憑你們就敢擺這個架

子?」劍尖倏的上挑,黃葉道人橫劍一封,不料玉羅剎劍招怪絕,似上反下,劍鋒一顫,中

刺胸口,下劃膝蓋,黃葉道人大吃一驚,急忙足尖一旋,身形一轉之間,劍光湯向四方,加

上白石道人從旁側擊,這才把玉羅剎的招數,剛剛化解。

黃葉心道:「這妖女劍法果然了得,怪不得她如此猖狂。」暗運內力,沉劍一引,劍招

甚緩,但玉羅剎劍尖觸處,卻反受潛力推開。玉羅剎喝聲:「好,武當派中你算是第一高手

了,比你的師弟強得多!」突然勁力一鬆,黃葉一劍搠空,但見玉羅剎身如一頁薄紙,輕飄

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黃葉內力雖雄,卻奈她不得。黃葉喝道:「你來做什麼?」

玉羅剎跳開一步,笑道:「哈,你不要我拋劍了麼?我今日來見你們武當派掌門,你們

懂不懂武林規矩?」按說有武林高手來拜見本派掌門,那就不論來的是友是敵,本派中人都

該引來人先見了掌門再說。

可是黃葉、白石是卓一航的師叔,一向又把玉羅剎當成本門公敵,兼之以玄門正派的劍

學大宗師自命,那肯和她講什麼「武林規矩」,白石首先喝道:「你這妖女,想見我派掌

門?哼,哼,你為何不欖鏡自照?」黃葉也道:「我武當派的門人,素來不交邪魔歪道,你

快滾下山去,鐃你一死。」玉羅剎怒道:「哼,我還未曾與你們武當派算帳,你們居然胡說

亂罵!」寶劍一揮,飄忽不定,似刺白石,又似奔向黃葉,白石叫道:「師兄,今日絕不能

放走這女魔頭了!」黃葉撮脣一嘯,召喚同門,長劍劃了一個圓弧,要把玉羅剎的寶劍圈

住。

玉羅剎擋了幾招,黃葉道人又是撮脣長嘯,玉羅剎心道:「我雖不怕這兩個牛鼻子老

道,但給他們纏著,卻是不妙。等會兒一航來了,豈不是叫他落不了臺階?」黃葉道人劍劍

取勢,仗著內力沉勁,從上方劈壓下來。玉羅剎身形一飄,猛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玉女

投梭」「銀針暗度」「彩線斜飄」,三招似柔實剛的劍法接連發出,著著迫向白石道人。白

石道人被迫得側身閃避。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起處,疾如閃電,向缺口直衝出去,霎忽閒

便轉過了一個山坳。

黃葉道:「這女魔頭身法好快,咱們不必追她。看她去處,是想奔向我們山上道觀,咱

們召集門人弟子,布成地網天羅,她本領再高,也逃不了。」白石道:「師兄說的是。今日

若叫她逃了,咱們武當派就再也不能領袖武林了。」他奔向山上,一路呼喚。

武當山峰巒重疊,一峰高似一峰,在紫陽道長的墓地雖然可以遙見山上道觀,距離其實

頗遠。玉羅剎登了兩座山峰,聽得觀中鍾罄齊嗚,山上已有人奔下。這時要再上一個山峰,

便是大殿所在。玉羅剎心道:「苦也,如此一來,怎能和卓一航單獨晤談?」

山坳處人影一閃,玉羅剎一看,卻是一男一女,俗家打扮。看清楚時,原來是白石道人

的女兒,女婿——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兩人被白石道人帶上武當山重學武當劍法,小兩口子

天天早上都在山腰風景之地習武練劍。

玉羅剎一見,疾跳上前,何萼華剛轉過身,肩頭被她拍了一下,奇道:「咦,是你!我

聽得黃葉師伯嘯聲示警,觀中又是鍾罄長嗚,只當是什麼強敵來了!」

玉羅剎道:「你們小兩口子好快活!喂,卓一航在那兒,我要找他!」

何萼華以前幾乎給她父親迫著嫁卓一航,好在後來知道卓一航情有所鍾,又得姑姑說

項,這才不致鑄成怨偶。所以在何萼華心中,對玉羅剎雖無特殊好感,卻也無惡感。聞言心

中一動,想道:「在情場之上,我是過來人了。不能和自己意中人結婚,那是畢生遺憾。我

的父親好沒來由,強要禁止掌門師兄和她來往。」心中起了同情之念,道:「一航這十多天

來,每天絕早都到「石蓮臺」練劍。」玉羅剎急道:「石蓮臺在那兒?」何萼華道:「左面

有一個形似蓮花的山峰,有一條瀑布從山峰上倒瀉下來,你見了那條瀑布,就向左斜方走,

在瀑布旁邊,有一塊大石,那就是石蓮臺了

玉羅剎道聲:「多謝!」依著何萼華所指的方向便跑,這時晨光微曦,曉日方露,林中

宿鳥被人聲驚起,紛紛飛出。玉羅剎心道:「我一定要在給觀中眾道士發現之前見著卓一

航。」背後傳來了白石道人叫喚女兒的聲音,接著到處是人聲呼喚。玉羅剎仗著絕頂輕功,

急急攀登上那形如蓮花的山峰,果然見著一條瀑布。

瀑布飛珠濺玉,和崖石衝擊,發出耳鳴之聲。玉羅剎無心觀賞,順著瀑布,向左斜方直

走,瀑布聲中,恍惚聽到吟哦之聲,玉羅剎心道:「這一定是那個酸丁了。」腳步一緊,片

刻到了上面。

再說卓一航自被白石道人逼迫回山之後,心中鬱鬱,鎮日無歡,幸紫陽道長留有劍譜給

他,長日無聊,唯有窮研劍譜以解岑寂。在劍譜中他發現有幾招怪招,武當劍法都是一套套

的,獨有這幾招怪招,首尾並不連貫,無法應用。卓一航去問師叔,才知這幾招是達摩劍法

中的招數,達摩劍法共一百零八式,原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可是在元代中葉,「達摩一百

零八式」的真本忽然不見,於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的

真本雖然失蹤,但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紫陽長老將它錄人劍譜之中,以前也

曾對卓一航說過,只是卓一航不知這幾招便是達摩劍式罷了。

問明瞭師叔之後,卓一航心想:師叔們都說這幾招怪招零碎散漫,並不連貫,只能留給

後世弟子做樣本,以備將來尋覓真本之時,可以作為印證,對於實用,卻是毫無幫助。但這

套劍法既然是武學中不傳之祕,一招一式,都必定有它的道理,即不能連貫應用,也當有它

的威力,我豈能囿於先人之見,置之不理。因此卓一航不理它能否實用,一味苦心研討,每

早都到石蓮臺練劍。那達摩劍法以靜制動,以氣運力,對內功修練大有幫助,卓一航雖然不

明其中妙蒂,但不知不覺之中大有進益。

這一日早晨,卓一航練劍之後,非但不倦,且覺氣血舒暢,精神飽滿。他昨晚因思念玉

羅剎,半夜失眠,本以為今日定無精神,誰知練劍之後,,精神反而轉好。心中大喜,知道

這必是達摩劍法的妙用,於是專心一志,冥思默索其中妙理,連師叔的嘯聲,山頂道觀的鍾

罄聲,也聽而不聞了。

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伸手在他額頭一戳,卓一航倏然跳起,驚喜莫名,做夢也想不到在

他面前的竟是朝思夜想的玉羅剎!呆呆的一旬話也說不出來。

玉羅剎道聲:「你好——」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兩人都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

起。那石蓮臺碩大無朋,一塊大石,明亮如鏡,可容百數十人,玉羅剎偶一低頭,忽見石臺

上有數行小字,想是卓一航用劍刻出來的。玉羅剎默唸下去,原來是一首「雙調憶江南」的

小令,詞道:

「秋夜靜,獨自對殘燈,啼笑非非誰識我,坐行夢夢盡緣君,何所慰消沉。

風捲雨,雨復卷儂心,心似欲隨風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無愛亦無憎。」

玉羅剎滴下淚來,幽幽問道:「這是你昨晚寫的嗎?」

卓一航道:「昨晚山中聽雨,睡不著覺,胡亂寫了這麼幾句,叫你見笑。」玉羅剎歎

道:「這是何苦!但教你下得決心,又何至消沉如此!」卓一航道:「練姐姐,是我錯

了!」玉羅剎輕掠雲鬢,眼睛一亮,一絲笑意,現於眉梢,低聲說道:「過去的不要提了—

—」卓一航搶著說道:「我已打定主意,今後願隨姐姐浪跡天涯。」玉羅剎道:「真的?」

道觀鐘聲,又隨風傳到,卓一航側耳一聽,空谷傳聲,外面還似乎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玉

羅剎道:「我已見過你的兩位師叔了。」卓一航道:「那兩位?」玉羅剎道:「黃葉道人和

白石道人。」

卓一航眉頭一皺,問道:「你和他們說些什麼?」玉羅剎道:「我說要見你,他們不

許。但咱們到底是見著了?」在款款深談之中,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緊握起來。卓一航但覺玉

羅剎手心火熱,叫道:「姐姐,這一年來你也苦透了。我,我……」玉羅剎續道:「你的兩

個師叔把我當做敵人::.」卓一航苦笑道:「他們如此,我也沒法。」道觀鐘聲又起,谷

外人聲更近。卓一航霍然驚起,顫聲說道:「一定是我的師叔召集同門,要來對付你了?」

玉羅剎眼睛溜圓晶亮,定神的看著卓一航,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你將如何?是助你

的師叔拿我,還是——」從指尖的顫抖中,玉羅剎感到卓一航內心正在交戰,不覺一陣顫

慄,說不下去,只聽得卓一航道:「我絕不與你為敵。」玉羅剎道:「僅如此嗎?」卓一航

道:「我決意不做這撈什子的掌門了。」玉羅剎仍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今日是

我的師父五週年忌日。等會師叔到來,我便稟告他們,待祭過師父之後,我便和你一同走下

此山。此後地老天荒,咱們再也不分離了!」

玉羅剎鬆了口氣,臉暈紅潮,半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卓一航

道:「不過——」玉羅剎道:「不過什麼?」卓一航道:「不過我幾個師叔的脾氣你也知

道。等會你不要和他們動硬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一些。」玉羅剎道:「你要我向他們

求情?」卓一航道:「嗯。求情的事不必你說,待我來說。若然他們罵你,你不要馬上頂回

去。」

玉羅剎道:「好,要你是真心實意,我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說話之間,武當派的

門人已有一群進了山谷,循著瀑布攀登而上,陡然見著卓一航和玉羅剎並立石臺,無不駭

異。

卓一航已下了決心,面色不變。和玉羅剎的手握得更緊,玉羅剎挺胸昂首,望也不望那

群道士。這時,她只覺喜悅充塞心胸,任它外界喧囂,她只覺這天地之間,有卓一航和她而

已!

白石、紅雲二人走在前頭,沉著面色,怒極氣極,到了石蓮臺下,高聲叫道:「一航,

一航,

卓一航應道:「師叔。」白石大聲說道:「你身為掌門,觀中鳴鐘報警,你聽不見

嗎?」卓一航道:「來了什麼敵人呀!」白石怒道:「你羞也不羞!你這是明知故問。這妖

女就是本門公敵,你卻和她混。」卓一航道:「她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白石道:「胡說,

她屢次與我們武當派作對,怎麼不是敵人了你是掌門,當著一眾同門,你好意思麼?怏把她

拿下來。」一航道:「師叔,我有話說!」白石道:「你還說什麼?你要為這妖女背叛本門

嗎?何去何從,你馬上抉擇,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黃葉道人緩緩而出,道:「師弟,且讓他說。一航,你想清楚些,你說吧,你意欲如

何?」卓一航道:「弟子德薄能鮮,身任掌門,愧無建樹。求師叔們另選賢能,弟子要告退

了。」白石怒道:「你做不做掌門是另一回事,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你和她混,大是不

該。」卓一航低聲說道:「人各有志,我願以今後餘生,勤修劍法。若他日能有寸進,也算

得是報答恩師。」白石怒道:「你要和她一同練劍?」卓一航道:「嗯,我總得有人指點

呀!」白石怒不可歇,罵道:「武當劍法是天下武學正宗,你還要學什麼邪魔歪道?」黃葉

道人也很不高興,喝道:「一航,你聽不聽師叔的話,快放手?」卓一航給他一喝,手指鬆

開,但仍道:「弟子學劍之心,已不可改。」黃葉白石紅雲青四個長老都躍上平臺。白石道

人冷笑道:「學劍,劍,劍!武當山先就不許外人攜劍上來?」黃葉道:「一航,你真的去

意已決了嗎?」卓一航輕輕點了點頭。黃葉忽道:「你站過一邊,在未昭告你師父以前,你

還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卓一航走過一邊。黃葉面向玉羅剎沉聲說道:「天下多少男人,

你為何偏要纏他?」

玉羅剎怒火已起,若在平時,定要一劍把黃葉搠個透明窟窿,此際強抑怒火,冷笑答

道:「天下多少正經事情,你不去管,為何你偏要理這閒事?」黃葉道人把手一招,虞新城

等四大弟子,和其他各掌經護法的較有地位的弟子都跳了出來。

黃葉又問道:「玉羅剎,你這次是有心前來搗亂,要將卓一航帶走麼?」玉羅剎道:

「又不是我迫他走的。」黃葉道:「你要走也未嘗不可,先把劍放下來!」玉羅剎瞥了卓一

般一眼,卓一航以為師叔要玉羅剎棄劍之後,就可讓他們同走。低聲說道:「這是山上的規

矩。」玉羅剎哈哈一笑,將劍拋落石臺,道:「我就依你們的臭規矩,現在可以讓我和他同

走了吧?」

虞新城俯腰抬起寶劍,平舉頭上,朗聲說道:「外派妖邪,已服威解劍,請長老發

落!」虞新城在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現任護法弟子,對武當派的傳統一力維護。竟然把

玉羅剎當成被打敗的敵人,要舉行獻劍儀式。

玉羅剎幾乎氣炸心肺,只聽得黃葉道人大聲說道:「你既獻劍,以往不咎,你快滾下山

去!卓一航是我派掌門,豈是你這妖女所能匹配,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玉羅剎雙眼一

翻,冷笑道:「我偏不走!」白石紅雲二人都曾被玉羅剎折辱,雙雙躍出,喝道:「你走不

走?真未曾見過你這麼下賤的女人,居然跑到我們武當山來要丈夫。」玉羅剎驀地一聲冷

笑,身形一晃,拍的一下,白石道人捱了一記耳光。急忙伸手拔劍,只聽得虞新城大叫一

聲,原來就在他踏正方步,目不斜視,要將劍獻給黃葉道人之際,驀然給玉羅剎將劍搶去,

順手也打了他一記耳光。

白石紅雲怒叫道:「反了,反了!」雙劍齊出,疾刺玉羅剎命門要穴,玉羅剎一招「倒

卷星河」,寶劍挾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掠過。耳邊聽得黃葉道人叫道:「你們看住掌

門師兄,他今日有病,神智不清,受邪魔歪道所惑,不可讓他亂走。」卓一航在積威之下,

雖是憤恨填胸,卻不敢發作。

玉羅剎記掛著卓一航,偷眼一瞥,見他面色鐵青,坐在石上不動。白石、紅雲雙劍齊

展,劍劍指向要害。玉羅剎頗為失望,心想:「一航呀,你既然說得如此堅決,為何此際卻

不出一言?」高手比劍,那容分心,白石道人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刷的一指,一縷青

光,點到咽喉,玉羅剎幾乎中劍,心中大怒,側身一閃,寶劍迅如電掣,揚空一劃,回削白

石手腕,紅雲道人一劍擊出,與白石聯劍,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在瞬息之

間,連進三招,饒是白石紅雲雙劍聯防,也被迫得手忙腳亂,玉羅剎一劍快似一劍,劍風湯

起,衣袂飄揚,白石紅雲拚力抵擋,但覺冷氣森森,劍花耀眼!

玉羅剎殺得性起,高聲罵道:「白石賊道,你帶領官軍踐踏我明月峽的山寨,我多少姐

妹在那次陣亡,你知道嗎?我本想饒你,你卻還要逞強,今日不給你留點記號,我也枉為玉

羅剎了!」劍招一變,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著著進攻,招招狠辣!

黃葉道人觸目驚心,想道:「這女魔頭出手凶辣,看她說得到做得到,莫叫她真的將白

石師弟傷了,在眾人面前,可不好看。」叫青道人上前助陣,他自己則仍要端著身份,不願

當著一眾門人弟子,合武當四大長老全力,去圍攻一個女人。

青道人劍法甚精,劍訣一領,走斜邊急上,玉羅剃大笑道:「好呀!又一個武當長老來

了!你們自命為天下第一的劍法,原來是以多為勝的嗎?」白石紅雲青都不出聲,三柄劍急

刺急削,互相呼應,將玉羅剎圍在核心,此去彼來,連番衝擊,玉羅剎劍招雖然快捷,到底

還要換招的功夫,力敵三人,漸感吃力。

白石道人壓力一鬆,這才縱聲回罵:「武當的劍法如何?哼,哼,看是你傷得了我,還

是我傷得了你,看劍!貝劍!」刷刷兩劍,欺身直刺。不料玉羅剎又是一聲長笑斥道:「井

底之蛙,豈知海河之大,叫你們開開眼界!」劍法又變,一柄劍猶如神龍戲水,飛虹盤空,

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轉,匝地銀光,頓時四面八方,都是玉羅剎的影子。

原來玉羅剎自與紅花鬼母經了兩場大戰之後,吸收了教訓,劍法更精,她知道以一敵

三,縱不落敗,也難取勝。心想:以他們三人之力,大約和一個紅花鬼母相當。我的輕功也

遠出他們之上,大可用鬥紅花鬼母的方法來殺敗他們。因此避實擊虛,仗著絕妙的身法,在

三劍交擊縫中,鑽來鑽去,一出手便是辣招,叫三人眼花撩亂,各人都要應付偷襲,漸漸不

能配合,雖然是三劍聯攻,實際卻是各自作戰。

又鬥了五七十招,三人劍法漸亂。卓一航叫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

的冤仇,罷戰了吧。」此言一出,武當四老和玉羅剎都不滿意。四老心想:卓一航竟然幫外

人說項,胳膊外彎!玉羅剎心想:到我佔上風時你才叫我休戰,雖道我要平白受他們凌辱。

在此緊要關頭,你不痛切陳言,表明心跡,卻來如此勸架。兩邊都怒,鬥得更烈。黃葉道人

走到卓一航面前,沉重說道:「今日之事,關係武當榮辱。事已至此,你若然再戀私情,替

她說項,那就不單是本派叛徒,而且也必為天下武林所不齒!你又不是普通門人,你應知你

是掌門弟子!為本派榮辱而戰,是掌門人的天職,縱粉身碎骨,也當不辭,你知道嗎?」卓

一航傷透了心,哭出聲道:「.她一個孤單女子,豈能戰勝我派?師叔,你不要迫我和她作

對!」黃葉道人面色白裡泛青,雙瞳噴火,斥道:「我讓你多想一會,你是讀書明理之人,

我不願見你淪為被人唾罵的叛徒!」雙眼圓睜,掃了卓一航一眼,又再注視鬥場。只見玉羅

剎劍法神妙異常,已把三人殺得首尾不能兼顧!更難堪的是玉羅剎邊打邊笑,好像全不把武

當派放在眼內!

黃葉道人憤然說道:「好狠的女魔頭,你交的好朋友!壩然要把我武當派踐在腳底!掌

門不出,我雖年邁,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她在此逞凶。」氣呼呼的拔出寶劍,縱入場心,卓

一航痛哭失聲,圍在他身邊的師兄弟無一人相勸。

黃葉道人身為四老之長,功力非比尋常,只見他劍光霍霍展開,隱隱帶有風雷之聲,一

抽一壓,玉羅剎的劍勢頓然受阻,白石等三人鬆了口氣,又急攻過來。玉羅剎狂笑道:

「哈,哈,武當四老全都來了!我今日盡會武當高手,真是何幸如之!」黃葉道人聽在心

裡,又羞又怒,喝道:「妖女休得猖狂,看劍!」一招「風雷交擊」,運足內力,直壓下

去。

玉羅剎反臂一劍,只覺一股潛力直迫過來,玉羅剎身形快極,隨著劍風,身如柳絮,直

飄出去,劍起處,一招「猛雞啄慄」急襲白石道人,劍到中途,猛又變為「神駒展足」,忽

刺紅雲腳跟,紅雲長劍下截,玉羅剎劍把一顫,那柄劍陡然一指,卻又變為「金鵬翼」,一

劍刺到青道人腰脅的「章門穴」。在這電光流火之間,玉羅剎已遍襲三名高手,黃葉道人大

大吃驚。急把劍光伸展,護著三名師弟,用一個「黏字訣」,緊緊盯著玉羅剎。這「黏字

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捨已從人」,「隨曲就

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應」,「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棄,便是這種

「沾黏勁」的功夫。黃葉道人用出畢生虔修的絕技,玉羅剎雖然疾逾飄風,被他緊隨不捨,

威力難展,而且白石等三人也都是當世高手,玉羅剎頓時被迫得處於下風!

又鬥了一百來招,玉羅剎額頭見汗,連番衝刺,殺不出去,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

展開了拚命的招數,避強擊弱,專向白石青紅雲等三人下手,一出手便是凶極傷殘的劍法,

黃葉大驚,本來有幾次可以傷得了她,但為了衛護師弟,不能不移劍相拒。黃葉道:「我守

御她的劍勢,你們疾攻。」長劍隨著玉羅剎劍光運轉,白石等三人運劍如風,狠狠攻刺。五

劍交鋒,有如一片光網,玉羅剎劍勢所到,有如碰著鐵壁銅牆,而白石等三人的連環劍法又

首尾相銜,無暇可擊。玉羅剎只好沉神應戰,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仗著絕頂輕功,騰挪閃

展,片刻之間,又鬥了數十來招!

這一場大戰,真是世間罕見,武當派的弟子看得眼花撩亂,一個個屏了呼吸,目注鬥

場。卓一航也早已收了眼淚,被場中的劇鬥所吸引了。這時,本來是武當四老佔了上風,可

是在眾弟子看來,但見劍氣縱橫,光芒耀眼,劍花朵朵,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空飛

灑,五條人影縱橫穿插,辨不出來。卓一航看得心驚動魄,知道此場惡戰,非有死傷,絕難

罷休。心中矛盾之極,也不知願那一方得勝。

虞新城忽道:「四位師叔,年紀老邁,力御強敵,若有疏失,我輩弟子何地容身,掌門

師兄,你看該怎麼辦?」卓一航如聽而不聞,不作回答。虞新城冷笑道:「師叔在場中拚

命,我們弟子豈容袖手旁觀!」黃葉,紅雲,白石,青各有首徒,號稱第二輩中的四大弟

子。虞新城是黃葉的首徒,身為四大弟子之首,招呼其餘三人道:「我們一同出去。和四位

師叔布成武當劍陣,務必不令這妖女生逃。」說完之後,又向卓一航作了一揖,道:「掌門

師兄,請恕我們不待吩咐,先出去了!」率眾衝出,卓一航大為難過。只聽得背後有人嘿嘿

冷笑,回頭一看,卻是同門的師兄弟耿紹南。只見他面露鄙肖之容,卓一航的眼光和他一

觸,他理也不理,迅即把眼光移開。

耿紹南曾受玉羅剎利劍斷指之辱,對玉羅剎恨之入骨。只因自知本事低微,非武當四大

弟子可比,所以不敢出去。但他心中卻在盤算主意,想把卓一航激得動手。

卓一航身受師叔責罵,又被同門鄙視,猶如不堅實的提防,接二連三,受風浪所襲擊,

精神震湯,腦痛欲裂,真比受刑還苦,神智漸覺迷糊。

再說玉羅剎力敵武當四老,已感吃力非常,四大弟子一加人來,更是難支。這四人雖然

本領較低,亦非庸手。而且尤其厲害的是,這四人加人之後,八個方位,都站有人,布成了

嚴密的劍陣,有如鐵壁銅牆,連蒼蠅也飛不出去。玉羅剎本領再高,輕功再妙,也是難當。

這時但見滿場兵刃飛舞,把玉羅剎困在核心,猶如一葉孤舟,在風浪中掙扎,驀然被捲入漩

渦,動湯飄搖,勢將沒頂,形勢險絕!

玉羅剎自晨至午,拚鬥何止千招,武當八大高手的圍攻,比當年在華山絕頂所遇的「七

絕陣」還要厲害數倍。玉羅剎氣力漸減,身法已不若以前輕靈。武當八個高手見將得手,圍

攻越緊,如潮水般倏進倏退,八口明晃晃的利劍,在玉羅剎的身前身後左身右,交叉穿插,

看樣子非把玉羅剎切成八塊,不肯干休。卓一航驚心怵目,不忍再看,把臉移開。耿紹南哈

哈大笑,拉卓一航的臂膊道:「掌門師兄,你看,你看呀,黃葉師叔這一劍好極了,白石師

叔這一劍也不錯,呀,可惜,可惜,青師叔這一劍明明已刺到她的咽喉,怎麼又給她避開

了。唔,新城師兄也不落後,這一劍幾乎削掉她的膝蓋。啊!啊!好好!中了,中了,」卓

一航忽聽得玉羅剎一聲慘叫,接著又是一聲,急睜眼看,只見玉羅剎搖搖欲墜,腳步凌亂,

猶如一頭瘋虎,左衝右突,衝不出去,劍光文映之中,但見一團紅色晃動,猶如在白皚皚的

雪地上染上胭脂,想是玉羅剎被劍所傷,血透衣裳了!卓一航不覺大叫一聲,幾乎暈了過

去。

玉羅剎左臂中了黃葉一劍,右腕又給白石劍鋒割傷,本已搖搖欲倒,忽聞得卓一航驚呼

慘叫之後,心道:「原來他尚是在關心我的。」陡然間精神一長,也不如是那裡來的力量,

劍訣一領,盤旋飛舞,頓如雨驟風狂,連人帶劍,幾乎化成了一道白光,直向黃葉道人沖

去,黃葉道人仍用「黏字訣」,隨曲就伸,劍勢一施,想運內家真力,將她瘋狂的來勢化解

於無形,那知玉羅剎來得太疾,黃葉道人的內力未透劍尖,劍鋒已被她一劍削斷,黃葉道人

橫掌一推,玉羅剎隨著他的掌風彈了起來,衝勢更猛,白光一繞,只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

聲,紅雲道人的劍也給削斷,玉羅剎一聲狂笑,刷刷兩劍,白石道人反臂刺扎,「星橫鬥

轉」一招,剛剛使出,玉羅剎劍鋒一指,疾如電閃,直刺咽喉。

白石道人心膽俱寒,絕險中急展「鐵板橋」功夫,左足撐地,右腳蹬空,腰向後彎,觸

及地面,玉羅剎呼的一劍在他面門掠過,青道人伏身一躍,長劍一旋,硬接了她的一招。正

在此際,忽聽得玉羅剎又是慘叫一聲,兩眼翻白,劍勢突緩。青道人弄得莫名其妙,只聽得

玉羅剎哀叫道:「卓一航,是你,你也這樣對我嗎?」

原來在玉羅剎削斷黃葉紅雲的劍,幾乎殺了白石之時,耿紹南在卓一航耳邊大喝道:

「掌門師兄,你還不快救師叔?用暗青子她呀!膘,快!」把彈弓塞到卓一航手中,卓一航

已入半昏迷狀態,精神那容得如此摧殘,被他一喝,如受催眠,糊糊塗塗的拉起彈弓,嗖嗖

嗖連發三彈,這三彈被滿場交湯的劍風震得粉碎,當然打不到玉羅剎身上,可是卻打傷了玉

羅剎的心!

白石道人方逃險難,又起殺機,乘勢一躍而起,劍把一翻,旋風急刺,青道人也趁勢一

劍,直掛胸膛,斜刺腰脅。就在此際,石臺那邊又傳來了卓一航驚叫之聲,玉羅剎依稀聽得

他叫道:「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呀?」接著是咕咚一聲,似乎已是跌倒地上。

白石青雙劍齊到,玉羅剎寶劍橫胸,似乎忘了出招,二人大喜,都想刺她的穴道將她生

擒,然後再由同門公決發落,兩人抱著同一心思,認穴勁,勢道略緩。雙劍堪堪刺到,看看

沾衣之際,玉羅剎手腕倏翻,把劍一揮,其疾如電,這一招,拿捏時候,妙到毫顛,在玉羅

剎這方是蓄勁突發,有如洪波驟起,潰圍而出:在白石青這方是強弩之未,忽遭反擊,勁力

反為對方所借。一揮一接,金鐵交嗚,白石青的劍都飛上半空。黃葉道人叫道:「不好!」

一掠丈餘,運掌急攻,黃葉已快,但玉羅剎更快,只聽得白石青同時慘叫,就在這瞬息之

間,兩人手臂關節,都給玉羅剎劍尖刺了。黃葉一掌撲空,玉羅剎揮劍狂笑,旋風般直捲出

去!

武當四個長老,兩人的劍被削斷,兩人受了重傷,第二代的四大弟子,那敢攔截,玉羅

剎劍風所指,擋者辟易。迅即衝出重圍,跳下石臺,武當派的門人弟子雖然近百,都被她的

神威殺氣所懾,紛紛閃避,黃葉道人頹然長歎,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在大鬧武當山之後,狂

笑而去。

白石青二人被玉羅剎的獨門刺穴之法,傷了關節穴道,黃葉道人也無法可解,只能替他

們推血過宮,減輕痛苦,叫四大弟子將他們抬入雲房,讓他們靜養,要過十二個時辰,穴道

方能自解。

黃葉道人吩咐已畢,雙眼橫掃,只見門下弟子,個個垂頭喪氣,不禁又是一聲長歎,將

缺了鋒刃的長劍拋下山谷。緩緩走近卓一航身邊,卓一航暈在地上,懷中猶自緊抱彈弓。

黃葉道:「在緊急關頭,你發彈助戰,尚是我武當弟子。」伸手在他「伏兔穴」一拍,

催動血脈流通,卓一航忽然大叫一聲,騰身跳起,曳開彈弓,嗖嗖嗖連發數彈,四面亂肘,

大叫道:「打呀,打呀,誰敢上武當山者,打!誰敢攔阻我者,打!多管閒事者,打!哈,

哈,你膽大包天,觸犯了我的祖師爺了,打!」黃葉喝道:「你瘋了嗎?」卓一航瞪目跳

躍,大叫大嚷,黃葉縱身一掌,將他彈弓劈斷,耿紹南跳上來將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

手一掌,拍的一聲,打在耿紹南面上,這一掌勁力奇大,耿紹南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堆鮮

血,兩隻門牙。黃葉急忙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暈眩穴,道:「紹南,你的掌門師兄瘋了。你

有沒有給他打傷?」耿紹南捧著紅腫的面,道:「還好,是外傷。」黃葉道:「你抬他回

去,將他鎖在後面房,好好看守。」鬧了半天,天色已近黃昏,紫陽道人的五週年祭,也因

此一鬧,沒法舉行了。

再說玉羅剎跳出山谷,傷心,憤怒,愛恨交織,口中焦喝,腹內飢餓,俯身一看,鮮血

染紅了外衣。玉羅剎恨恨說道:「待我休息一宵,再來與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

要抓著他問:你到底願不願跟我走?你說得那麼真誠,那麼懇切,難道都是假的?哈,哈,

你還用彈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還沒有死哩。」憤恨之極。忽而轉念一想:「若不是他

那一聲叫喊,我也沒力氣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裡逃生,你又要置我於死地,你想的

是什麼了你當我是親人還是當我是仇敵?」愛之極,恨之極,根之極也是愛之極!玉羅剎腦

子一片昏亂,腳步虛浮,她惡戰了半天,連中兩劍,疲累不堪,迷茫茫的進入一處山谷,掏

山泉洗滌了傷口,敷上了金創聖藥,幸喜沒有傷著要害,止了血後,吃了一點乾糧,眼皮一

闔,再也禁不著疲倦的侵襲,頹然倒臥。雙足浸到山澗之中,她也毫不知覺。

朦朦朧朧中,忽見卓一航含笑走來,玉羅剎伸出指頭在他的額上一戳,卓一航道:「不

是我要傷你的呀,是他們迫的!」玉羅剎道:「你是大人還是小孩,你自己沒主意的嗎?」

卓一航道:「我是一隻綿羊。」玉羅剎道:「好,你是綿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

你!」突然間,手上忽然有了一條皮鞭,玉羅剎迎風揮動,鞭聲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

見了,玉羅剎腳下匐伏著一隻羔羊,身軀赤紅,露出求饒的目光。玉羅剎一鞭打出,急又縮

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聲,不是羔羊,而是一隻猛虎了,那猛虎張

牙舞爪,只一撲就把玉羅剎撲翻地上,張開大口,鋸齒,咬她的咽喉。玉羅剎本有降龍伏虎

之能,此時不知怎的,氣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的牙齒已嚙著她的喉嚨,玉羅剎大叫一聲,

掙扎跳起,綿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見了!

玉羅剎張眼一瞧,但覺霞光耀目,原來已睡了一個長夜,剛才所發的乃是一場惡夢。玉

羅剎又覺頸項沁涼,伸手一摸,原來是山澗水漲,沁到了她的頸項,而她在熟睡轉側之間,

後枕枕著一塊尖石,咽喉也碰著石頭,所以夢中生了被老虎所嚙的幻象。

玉羅剎翻身坐起,濕淋淋的頭髮披散肩頭,極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見山澗裡現出了一

個陌生的白髮女人,玉羅剎驚叫一聲,這景象比夢中所見的老虎還要可怕萬分!

玉羅剎道:「難道我還在夢中未醒?」把手指送人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

裡。這絕不是噩夢了。玉羅剎急忙將長髮攏到手中,仔細一看,那還有半條烏黑的青絲?已

全斑白了!

玉羅剎跳起來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水中人影搖晃,水波湯百發聲,似乎是那

人影在說:「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羅剎生就絕世容顏,對自己的美貌最為愛惜,那知一夜之間,竟從少女變成了白

發盈頭,形容枯槁的老婦。這一份難受,簡直無可形容。玉羅剎頹然倒在地上,腦子空空洞

洞的什麼也不敢想。但見月月浮雲飄過頭頂,曉日透過雲海,照射下來,麗彩霞輝,耀眼生

擷。野花送香,林鳥爭鳴,鬆風生嘯,滿山都是生機蓬勃,獨玉羅剎的這顆心已僵硬了。浮

雲幻成各種形象,玉羅剎又恍惚似見卓一航在雲端裡含笑向她凝視。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

音:「練姐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痴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

人?……下次你見到我時,只恐怕我已是白髮滿頭的老婆婆了!」「到你生出白髮,我就去

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這是玉羅剎與卓一航在明月峽吐露真情之時的對話。而今卻

是昔日戲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雲影變幻,「卓一航」又不見了。玉羅剎苦笑道:「天下

那有靈丹妙藥,今生我是再也不見你了。」

玉羅剎本來準備在精力恢復之後,再去大鬧武當,向卓一航問個明白,想不到一夜之

間,突生變化,此時此際,玉羅剎的心情難過之極,就算卓一航走近前來,恐怕她也要避開

了。

玉羅剎躺了半天,衣裳已乾,山風中又送來道觀的鐘聲。玉羅剎一聲淒笑,心中突然有

了一個決定.,迎風說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羅剎了,我要到我該去的地方。」頭也

不回,下山疾跑。

再說經此一戰,武當派損傷慘重,白石青二人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雖解,關節筋骨已

被挑斷,不能使劍,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經過半年培養,才能復原。黃葉道人極怕玉羅剎再

來,提心吊膽數日,幸喜無事。而卓一航的瘋疾也似有好轉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雖然不再瘋狂胡鬧,卻是目光呆滯,猶如白痴。黃葉道人十分傷心,嚴禁

門徒,不準在他面前提起玉羅剎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療,如是者過了三月,卓一航說話有時

也如好人,可是卻不大肯開口,對師叔對同門都似落落難合。黃葉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

外,看管甚嚴。黃葉還怕他會自尋短見,常常夜間在窗隙偷窺,每天都見他閉目練功,並無

異狀。黃葉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還肯用心練功,那是絕不會自殺的了。」門人中也有

人提過廢立之事,黃葉總不答允。武當第二代實在找不出可以繼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內功進

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當山忽然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沖。慕容沖傷好之後,離開北京。心中

思念鐵飛龍與玉羅剎的恩義,漫遊過武當山時,想起卓一航和玉羅剎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

石道人阻撓婚姻之事。心想:武當派與玉羅剎的結冤,我也有一些責任。想當年我和白石道

人聯合,破了玉羅剎的明月峽山寨,兩家結冤極深。而今我與玉羅剎化敵為友,此事也該我

來調解。於是來到武當山上,請見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傷勢未癒,尚在雲房靜養,不便見客。慕容沖又請見掌門弟子卓一航。黃葉道

人見了拜帖,想起慕容沖和武當派有過一段淵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見。

慕容沖與黃葉道人相見之後,各道仰慕之忱,紅雲道人也來陪客,問道:「慕容總管怎

麼有如此閒情逸緻,駕臨荒山?現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萬歲爺放心讓總管出京麼?」慕容

沖笑道:「我現在已是無官一身輕,不再在名利場中打鬥了。」紅雲一怔,不便細問。黃葉

笑道:「好極,好極「野鶴閒雲,勝於高官多矣!」寒暄兩句,慕容沖請見卓一航。黃葉

道:「他不大舒服。」慕容沖道:「什麼病。」黃葉道人不慣說謊,訕訕說道:「也沒有什

麼病。」慕容沖面色不悅,道:「我興卓兄也是熟人,千里遠來,但求一見。」黃葉紅雲答

不出話。慕容沖又道:「貴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是我慕容沖不配見貴派的掌門了。」

慕容沖是武林中有數的成名人物,依武林規矩,成名的英雄來見掌門,若然不見!便是

一種侮辱。黃葉急道:「慕容先生言重了,我就叫一航出來。」

過了一陣,卓一航在虞新城和耿紹南陪同之下,來到客殿。慕容沖見卓一航步履穩健,

面色紅潤,笑道:「卓兄,你好!」卓一航不知慕容沖已與玉羅剎和解,睜眼說道:「好得

很呀!你來做什麼?」

慕容沖道:「我一來向你問候,二來向你問玉羅剎的下落。」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卓

一航大聲道:「不知道!」慕容沖道:「卓兄休得誤會。小弟不是尋仇,而是覓她報恩。她

實在是個至情至性,有恩有義的奇女子呀?」

卓一航一怔,忽然痛哭失聲。慕容沖道:「卓兄也是性情中人,你們相愛之深,該成鴛

侶。黃葉道兄,恕我不揣冒昧,我要做月老了。哈,哈!」黃葉勃然變色,大聲說道:「不

準提這個淫賤的女魔頭,一航,你回去!新城,紹南,扶他回去!」

慕容沖是個傲岸之人,平生所服者唯有鐵飛龍與玉羅剎,聞言大怒,喝道:「黃葉道

人,你侮辱我還罷了,你還敢汙衊我的恩人!」呼的一拳搗出,黃葉橫臂一擋,兩人內功都

極深湛,可是慕容衝力氣較大,雙臂一格,蓬的一聲,黃葉道人給他震出一丈開外,慕容沖

也搖搖晃晃,退後三步。大聲叫道:「卓一航,你會哭,不害羞麼?玉羅剎敢作敢為,你難

道就不如一個女子!」

卓一航抑鬱數月,本來就如一個將要爆發的火山,被慕容沖直言一喝,立刻收淚,大聲

說道:「請師叔原諒,另選掌門,弟子去了!」黃葉紅雲齊聲喝道:「不準去!」黃葉發身

躍起,慕容沖一拳上擊,把黃葉迫退下來。紅雲伸手一抓,抓著了卓一航肩背,突覺滑不留

手,卓一航肩頭一擺,如遊魚般脫了出去。原來他的內力已有了火候,.與紅雲已不相上

下,紅雲又不敢施展殺手,那抓得他著。紅雲道人舉步要追。慕容沖又是一聲大喝,左掌抓

他胳,右腳踢他下盤,紅雲道人胯身急閃,慕容沖大笑道:「牛鼻子老道,你們不准我做大

媒,我可不依!」黃葉撲來,慕容沖攔門一站,伸掌踢腿,狠鬥二人。耿紹南與虞新城那攔

得著卓一航,被他左右一推,兩人都跌倒地上。黃葉興紅雲暴躁如雷,可是慕容沖號稱「神

拳無敵」,在拳腳上的功夫比他們倆都要高明,攔門一站,猶如金剛把關,兩人衝擊十數回

合,都衝不出去。慕容沖忖度卓一航已逃到山下,這才哈哈笑道:「牛鼻子老道,你的掌門

人年紀也不小啦,他去找媳婦兒你們也要管嗎。哈,哈,不用操心啦。我也要去趕著吃喜

酒,失陪,失陪!」黃葉道人一個肘底穿掌,直插過去,紅雲道人腳踏中宮,雙拳齊出。慕

容沖哈哈大笑,一個「臥虎回頭」右拳向後猛發,將黃葉道人格退,再霍地向後一撒身,雙

腳連環飛起,「分花拂柳」,踢紅雲雙跨。紅雲武功稍低,只聽得砰砰兩聲,被他踢過正

著,頓時似一個皮球,拋起一丈多高,「吧」的一聲,跌在神座之下,額頭碰起老大一個疙

瘩,還幸慕容沖腳下留情,不用全力,要不然連他的雙腿也要掃斷。

慕容沖拱手道:「得罪,得罪!失陪,失陪!」奪門奔出。紅雲氣呼呼的爬起來,道:

「師兄,嗚鍾擊罄,聚集門人,追這凶徒。」黃葉道人苦笑道:「不必多事了。結了一個冤

家還不夠嗎,不要再結了。」其實紅雲也是在氣頭上,口不擇言。細想一想:白石青負傷未

愈,自己和師兄不是人家對手,眾弟子更不用說了,憑什麼可攔截慕容沖。

黃葉道:「慕容衝我們不必理他,卓一航可要尋回。我近來越想越心寒,武當派若不能

找到一個有能為的掌門,振作一番,只恐再過數年,武當派的名號更叫不響了。」可是卓一

航一走,有如魚躍深淵,鷹飛天外,那裡還能找得著他。

再說鐵飛龍和客娉婷回到山西龍門故居,日夕盼望玉羅剎能和卓一航同來,一直過了數

月,時序已從初秋轉入寒冬,玉羅剎仍是連信息也無一個。客娉婷甚為焦急,道:「莫非她

給武當山那群道士害了?」鐵飛龍笑道:「那不至於,我怕的是卓一航變了心了。」客娉婷

道:「來春我們到武當山探望消息吧。」鐵飛龍道:「玉羅剎與我如同父女,與你亦如姐

妹,以她的性子,即算失意情場,也斷不會自尋短見。我看她遲早都會回來。」可是日過一

日,玉羅剎仍不回來。客娉婷修習紅花鬼母的武功祕笈,頗有進境。一晚,夜過三更,客娉

婷午夜夢迴,忽見窗口伸進一個頭來,白髮披肩,面色慘白,眼睛閃爍,有如火,客娉婷嚇

得魂不附體,大叫「有鬼呀!」那人頭急忙縮出。

鐵飛龍聞聲驚起,推窗一望,也吃了一驚,可是鐵飛龍久歷江湖,到底膽大,仔細一

看,那白髮披肩的「女鬼」向他拜了兩拜,轉身便走。鐵飛龍大叫道:「裳兒,回來!娉

婷,快出來接你姐姐!」客娉婷披衣衝出,那白髮女人已飛出屋外,鐵飛龍和客娉婷急忙追

出,一個叫道:「裳兒回來!」一個叫道:「姐姐,回來!」那團白影突回身說道:「婷

妹,我不是有意嚇你。」娉婷道:「我不怕,你就是真的變了女鬼,我也不怕!」那白影續

道:「你要好好照顧爹,有你伺候他老人家,我不用擔心了。」鐵飛龍道:「你回來吧。」

那白影轉身又拜了兩拜,道:「爹,你自己保重。我還了我師父心願,也要去踐嶽鳴珂之約

了!」轉身疾走,初見還見雪地上一團白影滾動,漸漸人雪不分,但見皚皚荒原,星斗明

滅,玉羅剎已去得遠了!

鐵飛龍黯然回屋,客娉婷淚流滿面道:「練姐姐怎麼弄成這麼樣子?可惜她絕世容顏,

未老白頭。她也真忍心.為什麼不肯和我們同住?」鐵飛龍歎道:「一定是卓一航變了心

了。傷心易老,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憂能傷人,有如此者。你姐姐素來愛惜容顏,聽她

口氣,一定要到荒漠窮邊之地,潛心練劍.再不見世俗之人了。」兩父女吁嗟歎息,久久不

能入睡。

第二日娉婷仍是鬱鬱不樂,一個人到村外散步,忽聞得遠處馬鈴叮噹,過了一陣,一匹

馬疾馳而來,馬上人血流滿面,衝到她的眼前,忽然跌落馬背,那匹馬身上插有幾枝羽箭,

騎客跌地,馬嘶一聲,發蹄疾走,客娉婷將那人扶起,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少年問道

「這裡是龍門鐵家莊嗎?」客娉婷道:「是呀,你是誰?」那少年道:「你快救我一救。」

正是:荒村來異客,平地起波瀾。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無意留名 少年求庇護

懺情遺恨 公子苦相尋

那少年身受重傷,疲倦不堪,跌下馬後,爬不起來。客娉婷將他扶起問道:「你到底是

什麼人?」那少年道:「你這小妞兒好羅峻,你願救我,就快把鐵飛龍叫出來,你若不願救

我,就請將我身上的佩刀拔出來給我!」客娉婷不知他是什麼來歷。本想問個清楚,如今看

出他受了重傷,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村子外馬鈴之聲又隱隱傳來,少年叫道:「來不及了,把佩刀給我!」客娉婷道:「你

要它做什麼?」那少年道:「我寧死也不落在奸人之手!」客娉婷心道:「這少年直率可

喜,而且寧死不辱,看來不是壞人。」毅然說道:「好,我救你!」馬蹄聲來得更近。客娉

婷將那少年一把抱起,放在路旁麥田裡的一個枯草堆中。客娉婷一生從未這樣接觸過男子,

那少年身子又重,壓得她胸口透不過氣。好不容易將他掩藏好了,追兵已進入村口。客娉婷

也算精細,急把外衣脫下,塞入草堆,隻手在泥土上一抹,把血跡混合。

片刻之後,追兵已到,來的是五名騎客,好像是公差的樣子,為首的問道:「喂,小姑

娘,你可見有一個受傷的少年,騎馬在這裡經過嗎?」客娉婷道:「見著的!他向前面跑

了?」一手指鐵家莊的方向。少年那匹馬,本來受了好幾處箭傷,沿途滴下馬血。那幾名騎

客看了一陣,忽然問道:「前面是鐵家莊嗎?」客娉婷道:「不錯,那少年進入鐵家莊

了。」

五名騎客一齊下馬,交頭接耳商議一陣,一人道:「鐵飛龍脾氣古怪,不能問他硬

要。」一人道:「我們五兄弟難道鬥他不過。咱們先禮後兵,叩莊索人。」又一人搖了搖

頭,表示很不同意。這幾人商議之時,客娉婷站在路邊,凝神靜聽,目不轉瞬。

一名騎客突然如有所悟,邁前兩步,桀桀笑道:「喂,你是什麼人?」客娉婷道:「我

是農家女子,一早出來拾草的。」那人道:「你不是鐵家莊裡的嗎?」客娉婷答道:「我是

附近村子的。」客娉婷自到了鐵家莊後,洗淨鉛華,改成村女打扮,俊俏的臉上又有泥汙,

誰也想不到她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比公主更華貴的女人。

可是這名騎客江湖閱歷甚深,看了一陣,哈哈笑道:「咱們跑遍天南地北,幾乎給這小

妞兒蒙騙過去。來,你們瞧——」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瞧,她面有泥汙,身上這件緊身

棉澳,可光鮮得很哩!說話又這樣清楚俐落,那裡是什麼農家女兒!」

客娉婷心中一震,只聽得那人喝道:「快說,你把他藏到那裡去了?他是萬惡不赦的強

盜,你敢把他收藏,你的小命還想要嗎?」客娉婷道:「什麼強盜,我不知道。」那人大喝

一聲,上前要捉客娉婷。另一人道:「不可造次,問她是鐵飛龍的什麼人?」那人道:「鐵

飛龍的女兒早已死了,又沒收有女徒弟,我料她是盜黨!」腳步不停,伸手便抓!

客娉婷回身一閃,那人叫道:「嚇,好快,好俊的身法,居然是會家子呢!」客娉婷這

一出手,五名騎客全都動容,知道她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農家姑娘了。

和客娉婷動手的那名騎客武功甚是不弱,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可

是客娉婷得的是紅花鬼母的真傳,紅花鬼母當年以一拐雙掌,縱橫江湖,武功非同小鄙,掌

法剛柔並濟,勁力內藏,厲害之極。客娉婷雖然火候未到,可是掌法使開,迴環滾斫,那名

騎客已是應付為難。

觀戰的一名騎客道:「這小妞兒準是盜黨無疑,咱們上啊。」這五名騎客都是西總督陳

奇瑜帳下的武士,奉命追蹤那個少年的。可是這五名武士的來歷又有不同,其中三名原是西

的盜首,被陳奇瑜招安過去的。另兩名則是東廠的樁頭,外調到西總督軍中,協助緝匪的。

和客娉婷動手的這人,便是受招安的盜首之一,和他同受招安的兩個同伴見狀不佳,拔

了兵器,雙雙躍出,那兩名東廠樁頭,瞧了一陣,卻凝身不動,彼此對視,面有詫異之容。

客娉婷獨戰三名武士,卻也不懼,雙掌交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凌厲之中見綿密,

斫截之中雜點穴,三名武士,拚力圍攻,又鬥了五七十招,是未分勝負。

可是客娉婷究竟是初出道的雛兒,久戰不下,氣力不支,掌法轉亂,敵人圍攻更緊,一

刀一鞭雙掌,配合呼應,著著進迫。客娉婷汗透衣裳,面上的泥汙,也給汗水沖掉了。

激戟中客娉婷一個疏神,冷不防給敵人的鞭梢在肩頭上掃了一下,痛得「哎唷」一聲叫

了起來,原是動手的那名敵人哈哈笑道:「你這女匪還不降順?快快招供!」客娉婷叫道:

「爹,快來啊!有人欺負你的女兒呀!」那三名武士怔了一怔,喝道:「鐵飛龍是你的什麼

人?」客娉婷道:「是我的爹,怎麼樣?」三人哈哈大笑,齊道:「你還來矇混我們,你想

嚇唬我們,真是笑話!」圍攻更緊!

草堆裡忽然悉悉索索的亂響,那受傷的少年爬了出來,大聲叫道:「不關她的事,我在

這兒,你們將我帶去,把她放開。」

這一來,大出眾人意外,那三名武士發一聲喊,捨了客娉婷,上前捕捉「正點」,客娉

婷呆了一呆,忽地裡又聽得有人叫道:「你不是宮主嗎?喂,龍老二,且慢動手,這位姑娘

是奉聖夫人的千金!」

這兩個東廠樁頭,外調之前,曾在內庭執役,那時客娉婷在宮中尊榮之極,兩人職位低

微,還沒資格和她親近。但雖然如此,他們也曾見過幾次。適才初遇之時,他們萬料不到客

娉婷便是這個村女,後來汗水沖掉了客娉婷面上的泥汙,他們才認得出來。趕忙大叫「宮

主」!

這一來,那三個和客娉婷對敵的人吃驚不少,收了兵器,嚇得呆了。那受傷的少年也極

為驚奇,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什麼,你是客氏的女兒,你,你為什麼救我?我不領你的

情,你們把我拿去!」

客娉婷心痛如絞,想道:「原來江湖上的好漢,如此憎恨我的母親。」那兩個東廠樁頭

施了一禮,恭敬說道:「宮主,這人是和朝廷作對的叛徒,是魏宗主所要捕捉的犯人,請你

將他交給我們帶回!」客娉婷斥道:「滾開,這人我留下了,你們要人,叫魏忠賢親自來

要!」

那先前和客娉婷對敵的三人驚魂稍定,不約而同想道:「這回糟了,她是客氏的寶貝女

兒,今次被我們所傷,回宮一說,我們死罪難饒,反正是死,不如將她殺了滅口。」那用皮

鞭掃傷客娉婷的武士雙眼一睜,驀然喝道:「胡說,她那裡是什麼宮主,天下盡有相貌相同

之人,若然她是宮主,豈有遠離深宮,獨處荒村的道理!」此言一出,那兩個東廠樁頭也立

刻會意,正自猶疑不決,不知是助同伴殺她滅口的好,還是救護她好。那三人已發一聲喊,

又揮刀掄鞭,上前撲攻。

小道上人影一閃,鐵飛龍如飛奔到,鬚眉倒豎,怒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聲到

人到,聲似奔雷,掌如駭電,那三人剛想抵擋,鐵飛龍左右開弓,雙掌一震,右足疾踢,雙

掌一腳,把三個敵人全都打倒。那兩個東廠樁頭急叫道:「鐵老英雄,不關我們的事!」鐵

飛龍問道:「他們沒有動手嗎?」客娉婷道:「沒有。鐃他們吧!」鐵飛龍喝道:「她是我

的女兒,你們要找宮主,到別處去找,以後你們若再給我撞到,我立刻打斷你們的狗腿!」

鐵飛龍不知他們是追捕犯人,還以為弛們是找客娉婷來的。

那兩個東廠樁頭抱頭鼠竄,急急奔逃。客娉婷微微笑道:「爹,他們不是找我來的。他

們是追捕這位少年客人來的。」鐵飛龍隨著客娉婷所指,瞥了一眼,道:「我還以為他是被

你打傷的呢。咦,你是誰?你不是以前和王照希一道的傻小子嗎?」那受傷的少年早想出

聲,可是插不了口,見他一問,這才傻虎虎的笑道:「是呀,你老人家好記性,我是白敏。

我的師妹曾在你的寶莊住過。」鐵蔣龍記不起他的名字,脫口叫他做「傻小子」,見他笑嘻

嘻的自認,不禁笑道:「老了,記性不好了,你別見怪。喂,你是怎麼受傷的?說給我

聽!」

白敏道:「照希兄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鐵飛龍詫道:「他輔助闖王,軍務繁忙,居

然還惦記著我這個老頭兒嗎!」白敏道:「他不是專為你老人家才叫我來的,他是要我順道

過訪,咳,說來話長……」鐵飛龍見他說話不加掩飾,心中甚喜。客娉婷道:「爹,你看他

傷成這個樣兒,將他扶回家中,讓他好好歇過之後再說吧。」鐵飛龍哈哈笑道:「是我老糊

塗了,你比我通達人情得多。不過他的傷雖然看來厲害,卻不緊要,他受的是箭傷刀傷,損

了一些皮肉骨頭,我包他在五天之內,便能治好。」

白敏身體壯健,在鐵家莊養了三日便能走動,客娉婷長處宮中,接觸到的多是虛偽小

人,見了他後,很歡喜他真誠老實的性格,和他談得甚歡。鐵飛龍心中暗笑,想道:「真是

人結人緣,娉婷這樣嬌生慣養的姑娘,居然會歡喜個傻小子。」

白敏將他受傷的經過說出,原來李自成躲進秦嶺之後,經過幾年休養生息,實力大增。

而西山西兩年遺留下的義軍,這幾年來也頗有發展。李自成計畫重回西,再西出潼關以爭天

下,因王照希是以前陝北各路大盜總頭領王嘉胤的兒子,因此將聯絡山西西兩省義軍的重要

任務交付給他。王照希派白敏先行,通知兩省義軍的重要首領到指定地點聚會。陝西的已經

聯絡好了。山西的則定在七日之後到中條山相聚,中條山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

裡,因此王照希便叫白敏把事辦好之後,順道到龍門拜候鐵飛龍。不料白敏在各處傳遞消

息,被陳奇瑜帳下的武士注意,一路追蹤,未到龍門,已受傷了。

白敏又道:「照希兄準備在會期前二三日趕到,他叫我在此等他。他還想專誠來請你老

人家出山呢。」鐵飛龍掀須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將來我這個女兒或許能助你們一臂

之力。」白敏道:「她不是客氏的女兒嗎?」鐵飛龍不答,卻問客娉婷道:「他們與朝廷作

對,興魏忠賢勢不兩立。你願幫助他們嗎?」客娉婷道:「要爹說能幫,我武藝練成之後,

便當隨軍劾力。」白敏睜大眼睛,對客娉婷的觀感完全變了。

鐵飛龍想起以前曾想把女兒許配給王照希的往事,心中不無感慨。問道:「照希和盂小

姐成親了嗎?」白敏道:「我已經有了兩歲大的侄兒啦。孟師妹個子很小,人又文靜,生下

的娃娃卻又白又胖,頑皮得很,哈哈!孟師也很想會你老人家。」鐵飛龍道:「我也想見他

們一見。」

可是到了約會前兩天,還不見王照希到來,白敏甚為焦急。鐵飛龍想了好久,道:「咱

們去接他吧,白敏你的傷全好了嗎?,」白敏道:「全好了。」於是三人一道登程,同往中

條山去。

當鐵飛龍等人趕往中條山的時候,中條山邊,正有一人踽踽獨行,這人便是逃出武當山

的卓一航。

「她還願見我嗎?她還會理睬我嗎?」這個問題在他心上打了一個大結,這個結非見到

玉羅剎不能解開,因此他不管玉羅剎願不願見他,不管海角天涯,千山萬水,也一定要尋到

她。

「到那裡去尋覓她呢?」卓一航首先想起了鐵飛龍,他想:玉羅剎是鐵飛龍的義女,鐵

飛龍應該知道她的消息,也許玉羅剎就在他的家中。

於是他一劍單身,迎曉風,踏殘月,穿過三峽之險,從湖北到了四川,從四川進入陝

西,又從陝西來到山西。幾個月的旅程,時序已經從木葉搖落的秋天到雪花飛舞的寒冬了。

這日他到了中條山邊,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里了,天色陰霾,暮色四合,雪

越下越大,卓一航想起再過兩日也許便能見著伊人,雖然朔風刺骨,寒氣侵肌,他的心頭卻

是火熱,為了趕路,錯過宿頭,不知不覺之間,天已完全黑了。

山路難行,夜寒雪滑,卓一航四顧蒼茫,衝著寒風,微吟道:「雪花難冷故人心,海角

天涯遙盼更情深!」話雖如此,可是到底因趕了許多天路,疲倦不堪,又冷又餓了。

山邊有個野廟,那是山民奉杞的山神廟,想是因寒冬臘月,無人進香,荒涼之極。野鳥

蝙蝠,在廟中結巢避冬,見有人聲,撲撲飛出。卓一航心道:「我且與鳥獸同群,在這裡打

一個盹。」

卓一航進了野廟,喝了一點冷水送下乾糧,揭開神幔,見神像背後的地方比較乾淨,便

和衣臥倒。本來是想打個瞌睡,卻因太過疲倦,一躺下去便熟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夢中正見著玉羅剎走來,一聲長嘯,驀然驚醒。笑聲猶自在耳,

忽然變了,猶如梟鳥厲嗚,驚心動魄。卓一航奇道:「難道我做的不是夢?真是練姐姐來了

了不,絕不是她!她的笑聲絕不是這個樣兒,這麼可怕!」正想爬起,忽聽得腳步之聲,已

有人進入廟內。

卓一航拉開一角神幔,張眼望去,幾乎嚇得出聲,靠著廟中庭子裡積雪所發的寒光,只

見兩個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傢伙,正在桀桀怪笑。兩人都是一頭亂髮,又高又瘦,

一模一樣!

卓一航定了定神,聽得其中一人道:「老二,咱們且嚇一嚇他,給他個下馬威!」從皮

囊中取出兩個圓忽忽的東西,卓一航凝神望去,竟然是兩個首級!

說話的人把首級供在神桌上,卓一航看不見了,但聽得擦火石之聲,不久便有香煙刺

目,不知他們搗什麼鬼?

過了一陣,廟外傳來了馬嘶之聲,那兩人霍然站起,怪叫道:「王兄真是信人,果然依

時來了!有好朋友在這裡等你來呢!」

外面的人答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得好早。你們還約了誰呢?不是說好只是我

們先談嗎?」卓一航一聽,聲音非常熟稔,原來竟然是王照希。

卓一航平生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嶽嗚珂,另一個便是王照希了。他和王照希雖然

道路不同,卻是肝膽相照,聽了他的聲音不覺一喜,聽完他的說話,又是一驚。心道:「神

老大,神老二?哎喲,莫非這兩人便是陝北二神,神大元和神一元?久聞這二人武功怪異,

行事荒謬,何以王照希卻約他們在這裡相會?」

廟門開處,王照希緩緩走進,忽然驚叫起來道:「這不是夜貓子杜五和射天雕張四爺

嗎?你,你們怎麼下了這個毒手!」

神大元桀桀怪笑,道:「他們不聽八大王號令,我們是迫不得已殺雞儆猴!」

王照希道:「這一定不是八大王的主意,八大王和我們的小闖王結拜了兄弟,他怎能殺

我們的人?」

神一元朗聲說道:「小闖王?哼,什麼小闖王了我們闖道之時,他還在娘肚子裡闖呢,

他憑什麼來號令山兩省的英雄豪傑?八大王肯和他結拜,我們卻不賣這個帳!」

八大王是張獻忠,小闖王是李自成,張獻忠幾年前曾率三十六營盜黨,二十餘萬人攻掠

山西,敗於明總督洪承疇,餘眾流入河南河北兩省,又遭明軍阻遏,再自河南流入湖北境,

自湖北又轉入四川。其時李自成亦自西入川,在秦嶺練兵,兩人乃結為兄弟。張獻忠在四川

的勢力較大,於是李自成乃和他協定,將四川讓給他做基地,自己則回西。至於山西,追溯

歷史淵源,本來是張獻忠的地盤,但張獻忠得了四川,已心滿意足,心想:鞭長莫及,得了

「天府之國」,何必還要貧窮的山西?因此在口頭上答應了李自成,讓李自成在山西發展。

這便是李自成派王照希聯絡西山西兩省義軍的由來。

不料神家兄弟不服,他們得知了張獻忠和李自成的協定,便去見張獻忠,力言不該將山

西的地盤放棄。張獻忠被他們說動,但又不好意思毀約,便放手讓他們去攪。神家兄弟知道

王照希已約了山西各路義軍首領,即將在中條山聚會。他們便在會期的前兩天,先約王照希

談判,王照希風聞他們在山西活動之事,也想與他們談個清楚,便答應了。

不想二神心狠手辣,竟把力主接受闖王號令的兩個義軍首領杜五和張四殺了,還將他們

的首級帶來嚇王照希。

王照希強抑怒火和他們談論,越談越僵。王照希道:「本來我們應同心合力,共圖大

事,誰做首領,都是一樣。不過既然約好彼此分頭舉事,便不該奪利爭權。自相殘殺,更是

不合!你們如此,我只好在後日請眾英雄公決了。」神大元怪眼一翻,哈哈笑道:「你還想

活到後天嗎?」

王照希怒道:「你想怎樣?」神大元道:「你這小輩,你父親在世時也不敢指責我們,

你既敢無禮,我們好請你和夜貓子,射天雕一道走了,樂得耳根清淨!」王照希喝道:「你

敢!」神大元縱聲狂笑,喝道:「我為什麼不敢!」一躍而前,手臂一揮,探身直取。王照

希亦非庸手,輕輕一閃,寶劍出鞘,神大元一掌劈來,王照希反手便削,神大元笑道:「娃

兒,你還有什麼能耐?一併施展了吧!」猛地欺身直進,左掌裡卷內勁,橫撥劍把,讓招遞

掌,右掌一沉,橫肱便撞,下削膝蓋,上擊小腹。這是「野狐拳」中一招三式的絕技,神大

元心想:王嘉胤的武功與自己也不過是伯仲之間,他的兒子還能有多大能耐,這一招他絕逃

不了。

豈知王照希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只見他右劍一落,橫截來勢,左手一勾,直擄敵腕,同

時發出兩招,一攻一守,妙到毫巔,恰恰把神大元的絕招破解了!

神大元微吃一驚,不敢輕敵,蒲扇般的大手一撥,左手駢指如戟,一轉身便點他腦後

「天突穴」,王照希聽得腦後風生,身形一矮,長劍滾地進招,化為「黑虎卷尾」的招數,

逕掃下盤,神大元喝聲「好!」身子風車一轉,忽拳忽掌,忽而點穴,招招毒辣,將王照希

逼得透不過氣來。

兩人一場激戰,只嚇得廟中蝙蝠驚飛,吱吱亂叫,積塵捲起,四處飛揚,加上神家兄弟

的怪模樣,更顯得陰風慘慘,駭目驚心。

卓一航看了一會,只見王照希劍法雖是甚精,到底是守多攻少。那神大元出掌怪異,明

明看他打不到那個方位,卻會倏然攻至,而且虛虛實實難以捉摸,卓一航也看不出其中道

理。

又打了一會,神大元越攻越急,王照希縮小圈子,劍光舞得如一圈長虹,護著身軀。神

一元叫道:「哥哥不要和他纏了,把他打發了吧!」神大元道:「好,你用重手法打他後

心。」兩兄弟武功的路子相同,平時遇著強敵,總是一齊對敵。今夜他們因王照希是小輩,

所以出一人,誰知以一人之力,雖然亦佔上風,卻是久戰不下。

神一元一上,王照希頓時背腹受敵,險象環生,王照希拚力支撐,前遮後擋,奪路欲

逃,神大元大笑道:「除非這廟中的山神顯靈救你,你想逃出,萬萬不能!」運掌急攻,將

王照希迫得步步後退。漸漸移至神座之前。神一元運掌一劈,掌風所至,神幔飛揚,一縷青

光,突然電射而出,神大元猝不及防,腳踝中了一劍,只聽得有人笑道:「山神來了!」

王照希叫道:「咦,卓兄,你怎麼也在這裡?」卓一航道:「先把這兩個惡賊打發,咱

們再談。」挺劍直取神一元,王照希也翻身再鬥,和神大元殺得難分難解。

神一元認得卓一航,並不把他放在眼內,左臂一揮,作勢搶他寶劍,右掌倏然穿出,隨

手一掃,劈他膝蓋,卓一航腳跟一旋,神一元掌勢迅速無倫,竟然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

時遲,那時快,卓一航劍訣一領,青光疾閃,一招「乘龍引鳳」,乘勢反擊,只聽得「刷

啦」一聲響,神一元袖子已被削去一截。還幸他閃得甚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斷腕穿腹之

災。

神一元大怒,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卓一航左

脅「期門穴」,這是神家兄弟的獨門武功,怪異非凡!本來高手對敵,差毫,這一下卓一航

本難逃避:幸虧他在適才旁觀之時,已知神家兄弟有此怪異武功,早有防備,得勢之時,並

不追擊,神一元一招發出,他已一個虎跳,閃到左邊,一劍平挑,消了來勢。

這一年來,卓一航武功大進,七十二手武當連環劍法,使得凌厲無前,如臂運掌,隨心

所欲,攻守如意,真如流水行雲,輕靈翔動。饒是神一元武功怪異,也被他迫得處在下風。

那邊廂,神大元和王照希也殺得難分難解。神大元功力甚高,技藝也在王照希之上,可

是他剛才腳踝被卓一航劍尖刺傷,騰挪閃展之際,遠不如前。因此能和王照希打個平手,而

且慚漸還被迫處在下風。

拚了百數十招,神家兄弟知道今晚絕難得逞,打了一個招呼,反身欲走。王照希恨他們

胡作非為,破壞闖王大計,那裡肯放,搶前兩步,堵著廟門,劍勢更緊,神大元吃虧在跳躍

不便,闖不出去。只好橫心狠鬥。至於神一元則形勢更劣,卓一航的劍使到疾處,但見劍光

繚繞,劍影翻飛,神一元被裹在當中,已是脫身不得!

神家兄弟正在吃緊,廟門外忽然群馬嘶鳴,接著人聲嘈雜,似有一大群人下馬奔上山

坡。神大元怒道:「王照希你這小輩,為何不守信義,約人來暗算老子?」王照希也以為是

神家兄弟約來的人,聞言一驚,叫道:「不是你約來的人嗎?快別動手,定是官軍來了!」

廟門轟的一聲碎成幾片,十幾名武士衝了進來,為首的竟是連城虎和金千。連城虎本已

升為東廠總管,替了慕容沖之缺,只因軍情緊急,又被調到前方,做「襲匪軍」的總監:至

於金千原是金獨異的侄兒,金獨異被嶽嗚珂殺後,他因懼怯紅花鬼母,不敢回家,索性正式

投靠,做了西廠一名統領,到紅花鬼母死後,他更肆無忌憚了。這次他也奉調出來協助連城

虎,督陳奇瑜查得王照希在晉兩省活動,因此央求他們親自出馬搜捕。

連城虎初意只是捉拿王照希一人,忽見神家兄弟和卓一航也在其內,又驚又喜。要知神

家兄弟也是北著名的劇盜,為捕王照希而發現他們,可算是意外的收穫,但卓一航卻是武當

派的掌門弟子,連城虎雖明知他是王照希好友,卻還不願與人多勢眾的武當派結仇。

且說王卓與二神剛剛停鬥,官軍闖入,只聽得連城虎大聲叫道:「這位卓公子是好朋

友,不準傷他。擒那三個惡賊。卓公子,你趁早退出是非之場,快快走吧!」卓一航大怒,

一招「劍挾風雷」,直刺橫削,雄勁凌厲,連城虎猝不及防,手指幾乎給他削斷,怒道:

「你不聽好言,終須後悔?」雙鉤一卷,裹著劍鋒。金千率眾武士紛紛撲上。

神大元叫道:「我等如何?」王照希道:「同舟共濟,義不容辭!」展劍先敵著了金

千。神家兄弟怪笑一聲,驟然出手,把兩名東廠樁頭用大摔碑手直甩出去,飛身外闖,那知

眾武士中也頗有高手,見他們來勢凶狼,急急堵截,劍戟如林,刀槍飛舞,頓時將四個人都

圍在核心。

連城虎的武功非同小鄙,雙鉤翻騰飛捲,猶如怒龍驚蟒要不是卓一航武功大進,萬難抵

擋,饒是如此,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幸連城虎志在王照希而不在卓一航,混戰中

每每捨了卓一航而攻王照希。但卓一航緊緊靠著王照希,並肩作戰,連城虎連下殺手,也傷

不了王照希分毫。

王卓二神拚力抵擋,自午夜直至黎明,是奮戰不休。可是時閒一長,神大元傷口發作,

跳躍更是不便,漸露疲態。連城虎看了出來,喜道:「先把這惡賊幹掉!」雙鉤一伸,捨了

王卓,交叉一剪,勾撕神大元的頸項,神大元大吼一聲,右臂一揮,只聽得「啪」的一響,

連城虎被他用獨門絕招,在肩頭上擊了一下,肩胛骨碎了兩塊,可是神大元也給他雙鉤鉤

著,撕下了好大一塊皮肉。王照希大驚,刷刷兩劍,橫裡竄出,直刺過去,才恰恰解了神大

元之危!

神大元連受劍傷刀傷,更是不支。在四人之中,本來以他的武功最強,而今卻反須其他

三人照顧,如此一來,官軍這方,頓時佔了上風,圍攻愈緊。

激戰之問,曙光之間,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嘯聲低沉,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

楚。王照希與卓一航聞聲大喜,一齊叫道:「是鐵老前輩來了!」王照希還補了一句道:

「神老大,不要氣餒,來的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咱們就可解圍了!」王照希卻不知道,二

神曾與鐵飛龍結有樑子,在鐵飛龍掌下吃過大虧。

連城虎聽得嘯聲,面色一變,叫道:「快把這幾名小賊幹掉,合力對付那個老賊!」雙

鉤霍霍,連走辣招!

金千的「陰風毒砂掌」與二神的「野狐拳」一樣,同是邪派武功,以毒攻毒,互不上

下,這時也緊緊迫著神一元。官軍一陣急攻,看看就要把王卓二神等四人格殺。

嘯聲更近。二神是孿生兄弟,同一心思,不約而同的想道:「大難來時,王照希當然與

我們共同拒敵。解圍之後,人心難料。若然他與鐵老賊聯手對付我們,咱倆兄弟可是死無葬

身之地!」二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了一個眼色,正在吃緊之際,忽然雙雙反手一

抓,神大元抓傷了王照希,神一元抓傷了卓一航,高聲叫道:「助你們一臂之力,還不快快

擒人!」

這一下變出意外,連城虎怔了一怔,叫道:「好,好!」神大元邁進兩步,欺到金千眼

前,金千以為二神陣前反叛,賣友求榮,已是自己人了,全不防備,那料神大元陡然大喝一

聲,手臂暴伸,一把抓著了金千項後肥肉,橫舉起來,當成兵器,旋風急舞,哈哈笑道:

「咱老子誰也不賣帳,兄弟快走!」往外硬闖!

這一連串動作,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眾武士投鼠忌器,紛紛走避,到連城虎定了心神,

明白真相之時,二神已闖出廟門去了。連城虎大怒,雙鉤斜飛,分取王卓二人。王卓都受了

抓傷,騰挪不便,看看雙鉤已到,無能躲避。絕急之際,卓一航忽然身子一歪,搖搖欲倒,

手中寶劍卻突然往上一挑,表面看來似是不成章法,那料連城虎一鉤釣去,卻撲個空,卓一

航的劍勢伸縮不定,在連城虎絕未料到的方位上突然進劍,「嗤」的一聲,將連城虎左臂刺

得透骨而過!

連城虎慘叫一聲,急退幾步,奇痛徹骨,左臂頓時垂了下來。他做夢也想不到卓一航的

劍法忽然精妙如斯,不覺氣餒。原來卓一航這一招在臨危之際被迫出來的劍法,正是達摩祖

師遺留下來的幾個劍式之一,武當派的前輩長老因它斷續凌亂,不成章法,從來未曾想過可

以臨陣實用,卓一航卻揣摩熟透,大膽試用,出乎意料,竟奏奇功,威力之大,還在他的想

像之上。

卓一航一劍得手,膽氣陡增,刷刷幾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眼之間,又傷了幾

人。連城虎又驚又怒,雙鉤一展,左釣護胸,右釣應敵,小心進招,卓一航到底只是識得幾

個怪招,幾招一過,又被迫退。連城虎雖是受傷,武功尚在,更兼王卓兩人也是受傷,而且

敵眾我寡,仗幾招怪招,終難防護。頓時形勢又緊起來。

門外嘯聲又起,卓一航大喜,拚力支撐,預計鐵飛龍馬上可到,不料嘯聲忽止,不見蹤

影。連城虎率眾武士急攻,混戰中卓一航腰胯中了一刀,痛極大叫,王照希急叫道:「鐵老

英雄,你怎麼還不來呀!」連城虎雙鉤一起,照王照希雙腕急剪!

且說鐵飛龍老於江湖世故,聽白敏說王照希在中條山聚會之前兩三天,會到自已家來,

但到期不至,料知必有意外,於是帶了白敏與客娉婷乘了三騎健馬,沿途稍作歇息,趕了一

日一夜,趕到中條山下。忽見山坡上有十餘四馬吃草,伏地一聽,山坡上又隱隱有殺之聲,

對白敏道:「王照希一定是遇著伏兵了,咱們來得正是時候!」於是連發長嘯,向王照希傳

訊,好讓他有勇氣支持。

三人下馬爬上山坡,見了那荒山野廟,殺之聲正是從裡面傳出。白敏傻虎虎的笑道:

「要打架也該找個好地方,放著外面這一大片山地不打,卻在廟子裡打,難道是想嚇殺山神

嗎?」客娉婷噗嗤一笑,白敏道:「客姑娘,我有什麼說錯了?」

正說話間,忽見廟中有兩人衝出,鐵飛龍叫道:「給我站著!」凝眸一看,卻是神家兩

個怪物。神大元還肩著金獨異的侄子金千。這一下大出鐵飛龍意外,喝問道:「王照希在裡

面麼?」神大元道:「什麼王照希?我不知道「我們兩兄弟在山神廟避雪遇伏,和東廠樁頭

及陳奇瑜手下的武士十多人惡鬥,擒了這,才逃得出。老鐵,我兩兄弟現在筋疲力竭,你若

想拿我們兩兄弟獻功,正是時候。」鐵飛龍怒道:「胡說八道!我老鐵豈是如此之人。裡面

還有什麼人?官軍為什麼不衝出來捕你。」神大元咧嘴笑道:「鐵老兒,你當我們兩兄弟是

等閒之輩麼?我雖然受了傷,也把他們的人打傷了十幾個。他們正在救死扶傷,連金千也被

我們俘獲出來,那裡還敢追捕!」鐵飛龍見他腳踝流血,走路一跛一拐,而且確實是捉了金

千,心想他兩兄弟武功不錯,說的許是實情。既然裡面沒有王照希,我何苦再去與那些受傷

的官軍為難?停一腳步。神大元道:「鐵老兒,你既不想拿我們獻功,那麼,對不住,我們

可要走啦!」鐵飛龍道:「你走便走,囉唆什麼!」神家兄弟向山下飛跑,鐵飛龍忽道:

「停著!」神大元回頭道:「怎麼?變了主意嗎?」鐵飛龍道:「將金千給我留下!」神大

元用力一拋,金千在半空中慘叫一聲,落到鐵飛龍手上之時,已是寂然不動,鐵飛龍俯身一

看,原來他的喉骨已被神大元用掌力捏碎。

鐵飛龍道:「這是殺害貞乾道人的凶手,害我的女兒他也有份,死不足惜!讓他了餓狼

吧!」振臂一拋,將金千的身拋下山谷。忽然想道:「何以神大元要將他捏死之後才交給

我?」鐵飛龍乃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無一不識,驀然醒起:莫非這是殺人滅

口之計,神大元有什麼事不願讓我知道?正在此時,廟中忽傳出卓一航慘叫之聲,接著是王

照希呼喚鐵飛龍之聲。鐵飛龍叫道:「不好,中了神大元之計了!他使的是緩兵之計,要在

我到場之前,借刀殺人,讓官軍將王照希幹掉!」

鐵飛龍識破奸計,勃然大怒,這時已無暇再去追神家兄弟,虎吼一聲,躍上山坡,衝入

廟中,只見連城虎雙鉤閃閃,正對王照希施展殺手!

鐵飛龍睜目大喝,順手一撈,將迎上前來的一名武士擒著,向連城虎擲去,連城虎側身

一閃,雙鉤刺人那武士肉中,王照希趁勢一劍,衝刺出去。卓一航精神大振,連環三劍連傷

三敵,也衝殺出來,鐵飛龍叫道:「卓一航,你也在此麼?」連城虎旋風般掠過鐵飛龍身

邊,鐵飛龍又是大喝一聲,雙掌劈出,連城虎雙鉤一架,他左臂受傷力弱,被鐵飛龍神力一

格,左手釣震上半空,刺人屋簷,那敢應戰,急急外闖,鐵飛龍拔腿便追,正巧客娉婷與白

敏雙雙進入,被連城虎單釣一攔,把白敏的軟鞭扯飛,將客娉婷的單劍也鎖著,兩人都給他

攔過一邊,恰恰阻著了鐵飛龍的路。連城虎衝出廟門,沒命飛逃去了。

白敏叫道:「呀,王哥哥,你受了傷了!」搶了一名武士的刀,亂斬敵人,那些武士見

主帥逃命,發一聲喊,紛紛向外奔逃。客娉婷道:「不要亂砍亂殺?」白敏甚為聽話,果然

停手,霎忽之間,那些武士逃得乾乾淨淨。

鐵飛龍檢視兩人傷勢,道:「這是神家兄弟抓傷的!」卓一航道:「正是!」鐵飛龍怒

道:「這兩人好毒!」王照希道:「他們不肯投降官軍,還算有一點志氣。只是他們行事如

此乖謬,若還讓他們在張獻忠身邊,終是大患。」當下將神家兄弟的行事說了。鐵飛龍道:

「待我去見張獻忠,務必叫他懲治這兩個惡賊。」

王卓二人幸喜受傷不重,只是鬥了半夜,疲倦不堪,鐵飛龍給他們敷上金創聖藥,要他

們運氣靜坐,恢復疲勞。客娉婷和白敏偷偷指著卓一航談論,客娉婷道:「這個白麵書生,

是卓一航嗎?」白敏道:「是呀,你不知道嗎?他是我的好朋友哩!」客娉婷道:「哼!這

樣的好朋友!」白敏極不高興,大聲問道:「他有什麼不好?」鐵飛龍「噓」了一聲,示意

叫他們小聲。客娉婷低聲說道:「若然他好,為何令我練姐姐傷心!」白敏愕然不解,問

道:「那個練姐姐?」客娉婷道:「就是玉羅剎呀!」白敏對玉羅剎雖無惡感,亦無好感,

道:「那個女魔頭也會傷心的嗎?」客娉婷噘嘴說道:「枉你是綠林中人,玉羅剎不過嫉惡

如仇,行事任性而已,她怎麼是女魔頭。」白敏道:「好,算我說錯。她不是女魔頭,但令

她傷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呀!」客娉婷氣道:「你這傻小子,我問你,比如說,你若

令我傷心,你還能算是好人嗎?」白敏想了一想,道:「你救了我,你待我這樣好,我若令

你傷心,我就是龜兒子!」客娉婷噗嗤一笑,道:「好,這就是了。你還不明白嗎?」

客娉婷雖然小聲,卓一航靜坐凝神,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份難

過,可別提啦!他不待疲勞恢復,驀然跳了起來。

白敏慌道:「卓哥哥,我是說我若令客姑娘傷心,我就是龜兒子。我不是說你。你不要

生兄弟的氣!」卓一航向客娉婷作了一揖,道:「姑娘,你責備得對!」聲音哽咽,走到鐵

飛龍眼前,長揖到地,問道:「練姐姐呢?怎麼不見她來?她不在你老家中嗎?」

鐵飛龍冷冷說道:「她來過啦。」卓一航急問道:「現在呢?」鐵飛龍道:「她又去

啦!」卓一航道:「她去那裡?」鐵飛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卓一航急道:「你一定

知道。你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啦,我今生今世,若不見她一面,死難瞑目!」

鐵飛龍抬頭望天,彩霞滿天,朝陽射目,客娉婷恨恨說道:「她在天邊。」卓一航道:

「她在天邊,我也要去!」鐵飛龍凝思一陣,這才說道:「她雖然不在天邊,可是也跟在天

邊差不多。我想她也許是到天山去了。你要找她,可要遠走塞外,沙漠風寒之苦,你這貴公

子受得了嗎?」卓一航道:「休說沙漠風寒,就是水深火熱,我也要去!」鐵飛龍道:「天

山綿亙三千多裡,你也未必找得著她!」客娉婷插口道:「她也未必見你!」

卓一航心中大痛,垂下淚來,道:「她不見我,我也要見她。即算終於不見,住得和她

相近一些,我也心安。」鐵飛龍道:「你既然如此誠心,那就去吧!」客娉婷道:「可是她

頭髮已經白了,已經不是從前的練霓裳了,你見了她,也許會失望了!」卓一航道:「什

麼?她白了頭髮,一定是因我傷心,痛極白頭的了。」客娉婷道:「你知道便好。」卓一航

傷心之極,欲哭無淚,毅然說道:「莫說她白了頭髮,即算雞皮鶴髮,我也絕不變心。海枯

石爛,天荒地老,此情不變。皇天后土,可鑒我言。」

客娉婷道:「你這些話留待見了練姐姐時再說吧。」鐵飛龍拈胡微笑,道:「娉婷,不

要取笑他了。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傷好之後,便可前去。」

卓一航道:「我現在傷已好了。」王照希做好內功功課,跳了起來,道:「卓兄,你就

要走了嗎?」卓一航道:「是的,就要走了!」王照希道:「兒女之情,雖然緊要,家國之

事,也當掛心,我勸你若是找不見她,還是回來的好。」卓一航道:「家國之事有你們在,

我可毋須顧慮。我若不能見她,便長住天山了。咱們後會無期,願你們能成大業。他日消息

傳來,我當在天山為你們遙祝。」鐵飛龍道:「在回疆你也可行俠仗義,那邊民風純,說不

定他日亦有作為。」卓一航道:「行俠仗義,乃是我輩份所當為,老前輩吩咐,我當牢記在

心。」於是和鐵飛龍王照希珍重道別。王照希目送他背影下山,搖了搖頭,半晌無語。之後

就和鐵飛龍白敏討論中條山群雄聚會之事,再也不提卓一航了。正是:公子懺情徒有恨,英

雄報國最關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塞外收徒 專心傳劍法

天涯訪友 一意覓伊人

且說嶽嗚珂到了天山之後,削髮為僧,改稱晦明師,晃眼四年有餘。他到天山後的第二

年,羅鐵臂送楊漣的兒子楊雲驄上山,說是承玉羅剎的介紹,要晦明師收楊雲驄為徒。晦明

師道:「她怎麼這樣多事?總要給我添一點煩。」話雖如此,但見楊雲驄聰明異常,氣宇非

凡,早已滿心喜愛。更兼他是忠臣之後,自然一說便合。立即行了拜師之禮。

自此晦明師一面虔心練劍,一面傳授楊雲騁的技業,楊雲驄與武學甚有宿緣,晦明師教

他從童子功課練起,他上山時剛滿七歲,不過三年,他已根基扎實,徒手可獵虎豹。晦明師

十分喜歡,在天山採五金之精,將師傅遺留下來的兩口寶劍,重新鑄煉。他全心放在楊雲驄

身上,久未下山,對外面之事,十分隔膜。只是有時中宵練劍,對月懷人,想起熊廷弼與鐵

珊瑚的慘死,還不免對月長嗟。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忽然不時有漠外的成名人物來訪。向他打聽一個女子的來歷,原來

晦明師雖是劍法無雙,武功絕頂,可是從不仗技驕人,因此在回疆數年,甚得人望。天山南

北的英雄,因他來自中原,見識廣,所以遇到疑難之事,每多向他請教。

聽這些人說,說是半年之前,回疆來了一個女子,白髮滿頭,容顏卻嫩,看她頭髮,像

五六十歲的老婆婆,看她面貌,像廿餘歲的少女。連她是多大年紀,都猜不出來。這女人神

出鬼沒,武功之深,不可思議。一到之後,就將橫行天山南路的桑家三妖逐出回疆。桑家三

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練的是七絕誅魂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練的

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練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臟震

裂。因為他們所練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為「三妖」。三妖橫行已久,見了那白髮女

子,行蹤怪異,不合上前調戲,被那女子一人一劍,殺得大敗而逃,幾乎喪命,三兄弟在回

疆立不住足,已逃到西藏去了。

驅逐三妖,不過是這女子所幹的許多事情之一。三妖為害回疆,被她驅逐,人心稱快,

這件事沒人說她做得不對。可是這白髮女子,脾氣甚怪,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而且又喜歡

找成名的人物比試,每每在數招之內,就將別人擊倒。有時是長笑而去,有時是仰天長歎,

說是自到回疆以來,無法找到對手,何以遣有涯之生?天山南北的成名人物,對她懼怕之

極,因她白髮盈頭,大家都叫她「白髮魔女」,漸慚有人以訛傳訛,說她是姓白的了。

有些人懷疑她是從中原來的女盜,跑來嚮晦明師查詢她的來歷。還有人勸晦明師和她比

劍。晦明師一聽,心中有數。想道:這一定是玉羅剎無疑,但不知她如何會白了頭髮。她遠

來回疆,一定是遇到失意傷心之事了,料不到她喜歡找人打架的性子仍是未改。

晦明師懷疑她是和鐵飛龍同來,問那些人道:「那白髮魔女有同伴嗎?」那些人道:

「一人已難對付,有同伴那還了得!她神出鬼沒,獨往獨來,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無人能

知她的行蹤。」晦明師心想:玉羅剎既是一人躲到回疆,一定不願外人知她來歷。便對那些

人道:「我也不知她的姓名來歷,既然有人說她姓白,那麼就當她是姓白的好了。名字不過

是個記號,何必查根問底。」那些人又問起中原有什麼著名的女強盜,晦明師道:「我削髮

之前,隨熊經略在關外巡邊,對忙原的綠林,生疏得很。也許她是個獨腳大盜吧。」有人勸

他下山找白髮魔女比劍,晦明師合什笑道:「我是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之人,佛法不容我動爭

強好勝之念。」有人道:「那麼我們這口氣不能出了?」晦明憚師又開解道:「她出手雖

辣,但除了殺傷作惡之人外,可有傷害過正人君子麼?」那些人道:「這倒未聽說過。」晦

明師笑道:「那麼她其實也沒有和你們結什麼冤仇,有些人性之所嗜,無法自抑。比如有棋

癮極大之人,在旁看人下棋,棋盤上雖寫有「觀棋不語真君子」等字,但他必忍不住插口:

甚至反客為主,代人走子。能觀棋不語固佳,但觀棋出語亦非大罪。我猜想白髮魔女或許是

因極嗜武藝,因此見到武林名宿,便如棋癮大者遇有好手,便須入局一骰。只要她不是存心

特強壓弱,彼此觀摩,也是佳事。何必生她的氣!」那些人有些歎佩晦明師的胸襟廣闊,有

些人也不以為然。但晦明師不願下山,那些人也無辦法。

又過了半年,漸漸不聞白髮魔女找人比試的事了。晦明師心道:「定是她找不到對手,

覺得一些最負盛名的人物亦不過爾爾,所以懶得比試了。」晦明師在楊雲驄上山之後,便採

五金之精用少林祕法重鑄師傅寶劍,這時已滿了三年,煉成了兩口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

為「遊龍」,短的名為「斷玉」,長短雖有不同,卻都是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利器。真是

人間神物,更勝從前。

這日,晦明師靜極思動,想冬天將到,應該下山採購一些過冬的用品,便把斷玉劍交給

楊雲驄,叫他看守門戶。自己帶了遊龍防身,前往北疆的一個大城博樂去採購用品。同時也

順便打聽白髮魔女的消息。

一月之後,晦明師從博樂回來,序屬深秋,塞外苦寒,已是滴水成冰的氣候。這一日晦

明師經過喀達草原,忽見一個似是酋長模樣的人,率領許多兵士,趕著一大群牛羊,橫過草

原。他的背後許多牧民在哀哀痛泣。晦明師好生不忍,上前詢問究竟,牧民道:「我們欠了

孟薩思酋長的債,牛羊都給牽走了。」有一個破爛的帳篷,帳篷外有兩具死,一個孩子在死

旁邊痛哭,晦明

師又上去問,旁人道:「他們的牛羊都給牽走了,他的爹孃也自殺了,哎,我們命苦,

這孩子更可憐!」

晦明師一看,這孩子大約有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骨瘦伶打,長得卻甚機靈,兩隻眼睛烏

黑圓亮。晦明師瞧了一眼,問道:「你是漢人嗎?」那孩子道:「我姓楚,別人叫我南蠻

子,我爹說,我們是從湖南搬來的。我也不知道湖南是不是漢人的地方。爹以前說,在那裡

官府比狼虎還凶,所以逃到這裡謀生。」旁邊一個老漢道:「這裡的孟薩思酋長,和漢人的

官兒也差不多。」看樣子,他也像是從關內逃荒來的。

那孩子又哭道:「爹呀,娘呀,你們去了,叫我靠誰呀。」晦明師不禁動了憐念,摸摸

他的頭髮,想道:「雲驟沒有孩子和他玩,我不如多收一個徒弟,讓他們做個伴兒。這孩子

骨格不錯,看來也很聰明伶俐。該是個習武的人才。」便道:「你別哭,你願跟我麼?我收

你做徒弟。」那孩子抹抹眼淚,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師父。」晦明師甚為歡喜,

正想把他抱起,忽然有人叫道:「孟酋長又回來了。」霎時間,牧民們四散奔逃。有兩個插

著翎毛的兵丁跑過來吆喝道:「你這個遊方野僧在這裡做什麼!」晦明師道:「這個孩子怪

可憐的,你們別嚇唬他了。」兵士道:「哼,我們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敢多嘴!我們的酋

長說,這孩子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無依無靠沒人收留。叫我們回來抱他回去。你看我們的酋

長多慈悲。」孩子哭道:「酋長好凶,我不跟他。」那酋長遠遠發話道:「那僧人是誰?你

們和他說什麼?趕快把那孩子抱回來。咱們還要去別的地方討債。」原來那酋長是想將孩子

搶回去給他的兒子做僕人。

晦明師搶先將孩子抱起,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徒弟,你們饒了他吧!」那兩個兵丁喝

道:「好大的膽,敢跟我們的酋長搶人。你放不放手?」晦明師垂首說道:「阿彌陀佛!」

那兩個兵丁見晦明師不理睬他們,勃然大怒,一左一右,伸拳踢腿,晦明師將孩子抱在左手

臂彎,又唸了聲「阿彌陀佛!」兩個兵丁拳腳打到他的身上,如擊敗革。只聽得「蓬蓬」兩

聲,兩名健卒都給彈到一丈開外。還幸是晦明師一念慈悲,要不然這兩人還要手斷腳折。

這一下,大出孟薩思酋長的意外,怔了一怔,大聲喝道:「把他擒下!」孟薩思身邊有

個穿著大紅僧衣的喇嘛,朝著一個漢人裝束的同伴說了幾句,忽然叫道:「酋長且慢,這僧

人頗有來歷,待我問他?」越眾而出,霎眼之閒,巳搶在眾兵丁的前頭,大聲叫道:「呔,

你這僧人是從那兒來的了快快報上名來!」

晦明師道:「遊方野僧,無名無姓,大師,你高抬貴手!」那紅衣喇嘛驀然怪笑,朗聲

說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嗎?你是嶽嗚珂,是也不是?」晦明師吃了一驚,看那紅衣喇嘛一

眼,卻不認得,便道:「大師,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天寒地凍,孩子又冷又餓,我急著要回

山去了。」

那紅衣喇嘛大聲喝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別以為做了和尚,便可逃過。你快把熊

蠻子的兵書交出,要不然佛爺今日便要替你超渡了!」晦明師一聽,吃驚更甚,心道:這凶

憎怎知熊經略的兵書曾付託給我?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書早已交給玉羅剎了。這

凶僧既問兵書,料是奸黨,看來我今日可要大開殺戒了!

那紅衣喇嘛又喝道:「嶽嗚珂你說不說?」晦明憚師又唸了句:「阿彌陀佛!」說道:

「貧憎只知持戒修,厭聞殺戒,那會有什麼兵書?」紅衣喇嘛叫道:「好,不到黃河你心不

死,不叫你知道佛爺厲害,料你也不肯低頭!」在腰間取出兩片銅鈸,相對一撞,發出破鑼

也似的響聲,驀然一躍而起,猶如一片紅雲,當頭壓下來,晦明憚師左手護著孩子,右手一

伸,拍的一掌打去,紅衣喇嘛雙鈸一合,眼看要把晦明師手掌夾著,誰知晦明師手掌似遊魚

般滑了出來,突然變掌為指,點他面上雙睛。那紅衣喇嘛怪叫一聲,身子風車一轉,左鈸上

削,右鈸下劈,晦明師急急變招,各退三步!

這一來兩人都吃驚不少,紅衣喇嘛雖知晦明憚師劍法通玄,內功深奧,卻料不到他抱著

孩子,單掌應敵,也這般厲害!晦明憚師也想不到在絕塞窮荒之地,居然也有武功如此高強

之人!

晦明師隱居數年,不知外面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朱由校縱情聲色,身子虧損,

果然被客娉婷料中,短命而死。在位七年,年才二十二歲。朱由校死後,弟弟朱由檢繼位,

改元崇楨。接位之後,便將魏忠賢凌遲處死,客氏被逐出宮,其後亦處死。其他奸黨如崔呈

秀等都處斬決,魏忠賢的乾兒子罪狀較輕的或被充軍,或被黜為民,並起用袁崇煥及東林黨

人,一時正氣伸張,頗有中興之相。惜乎崇楨皇帝之殺魏忠賢,只不過是為個人打算,在掃

除奸黨之後,並不趁勢興利除弊,反而加重民間田賦,搜刮民財,以致終於亡國,此是後

話,按下不表。

且說客魏一死,樹倒猢猻便散,由校的「大護法」昌欽大法師是紅教喇嘛,仗著一身武

功,逃回西藏。魏忠賢的心腹連城虎也逃了出來,到西藏去找昌欽法師。其時回疆「喀達

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野心極大,頗思統一回疆,聞知昌欽大法師回來,便以珍寶重禮聘他相

助。昌欽法師曾經滄海,本不想往。但連城虎卻另有用心,他是滿州內應,心想滿州必得天

下,遲早會對回疆用兵,回疆地大人稀,用兵不便,不如借孟薩思之力,先打好基礎。因此

力勸昌欽大法師應聘,他也和昌欽大法師一道,同到回疆。不料這日在無意之中遇到了已削

發為僧的嶽鳴珂,想起他有熊廷弼的遺書,若能取到,便可逕赴關外,立受重用,不必在回

疆放長線吊遠鷂了。因此便唆使昌欽法師去對付晦明師。

昌欽大法師武功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那次玉羅剎為救楊漣而

獨闖深宮,便曾和他鬥過。那次玉羅剎用旋風劍法殺敗了他,但也鬥了二三十招。昌欽大法

師平生曾敗給過玉羅剎,所以甚為自負。不料這次碰到了晦明師,竟比當年的玉羅剎更為厲

害,晦明師抱著小孩,單掌進招,任他雙鈸翻飛,還自屢屢欺身進逼。

昌欽大法師暗暗心寒,晦明師因抱著孩子,也自戒懼。可幸這孩子膽子竟似楊雲驄一

樣,不知害怕,看晦明師空手將一個又高又大的番僧,逼得連連後退,而那個番僧使的怪兵

器又時不時發出破鑼似的聲音,覺得十分有趣,連父母雙亡之痛也忘記了,看到精采之處,

連叫:「好呀!好呀!師父,你可得把這本領教我!」還不時把頭採出來看晦明師怎樣和他

打。晦明師雖然歡喜他膽子奇大,卻更怕他受了傷害。再換幾招,賣個破綻,回身便走。昌

欽大法師見晦明師毫無敗象,突然退後,怔了一怔,雙鈸剛欲進招,驀覺眼前一亮,寒氣沁

肌,晦明師已在這一退一進的剎那,將遊龍寶劍拔了出來。反手一撩,只聽得「噹」的一聲

巨響,昌欽左手銅鈸,已給劈為兩半!

昌欽法師大驚,嚇得連連後退。晦明師見寶劍煉成,威力奇大,十分高興,想再試兩

下,身形一起,挽了一個劍花,照昌欽法師背後的「魂門穴」又刺,想迫他回身抵擋,孟薩

思一聲號令,箭似飛蝗,掩護昌欽法師。晦明師舞動寶劍,四面披湯,只聽得叮叮噹噹之

聲,不絕於耳,那些飛箭,一被劍光繞過,立刻折斷!

晦明師哈哈一笑,又唸了旬「阿彌陀佛」,道:「恕不奉陪,貧僧走了!」昌欽大法師

趁他抵擋箭雨的時候,把大紅袈裟脫下,替代左手銅鈸,驀然又一掠而前,喝道:「佛爺還

要與你見個高下!」袈裟一抖,似一片紅雲直壓下來,竟想運用內家買力,以柔克剛,奪取

寶劍。晦明師慍道:「你還要苦纏麼!」劍鋒一起「嗤」的一聲,將大紅袈裟撕下一塊,但

袈裟不比兵器,兵器被削斷了便不能再使,袈裟被撕裂了卻仍然可用。昌欽法師趁勢一送,

袈裟翻動,想把寶劍裹著,右手銅鈸呼呼風響,橫削過來。晦明師內外功夫都已登峰造極,

焉能中他詭計,劍鋒微微一顫,已抽了出來,迎著銅鈸便削,昌欽法師知道厲害,不敢硬

接,橫躍三步,避過劍鋒。那知晦明師的天山劍法精妙絕倫,一被黏上,無法脫身,昌欽左

躍右躍,劍光不離身後。晦明師正想再削斷他右手銅鈸,孟薩思手下的十多名武士已圍湧上

來,晦明師心念這些武士不堪一擊,想待解決了昌欽法師之後,再削斷他們的兵器,不料其

中一人出手奇快,手使日月雙鉤,釣光一閃,竟對他的懷中孩子,猛施殺手!

晦明師腳尖一點,箭一般的橫竄出去,懷中孩子,哇然大叫,晦明師回頭一看,不覺冷

笑道:「哈,我道是誰!原來是連大總管!你們害了熊經略還不移嗎?我今日已削髮為僧,

魏忠賢也該放心了。嶽某區區,怎敢勞你們遠到塞外。」晦明師不知魏忠賢已被凌遲處死,

還道他仍如舊日當權,派連城虎與這個喇嘛追蹤自己。

連城虎苦笑幾聲,雙鉤斜展,又與昌欽法師左有分襲。連城虎極為歹毒,見他左手抱著

孩子,左邊乃是弱點所在,雙鉤閃閃,專向他的弱點進攻,懷中的孩子膽子縱然再大,也嚇

得慌了,小手扳著晦明師肩頭,時不時發出驚懼的叫喊,昌欽法師右手銅鈸左手僧袍,也反

守為攻。晦明師大怒,劍訣一領,將自己與師父合創的天山劍霍霍展開,但見紫電飛空,寒

光驟起,雖如遊龍,退若驚鴻,劍風指處,草原上那高逾半身的野草都颯颯作響。連城虎與

昌欽法師那敢迫近?

可是連城虎與昌欽法師都是頂兒尖兒的角色,晦明師抱著孩子,不敢放心殺,拚鬥了五

七十招,竟是打成平手。孟薩思率領手下武!在百步之外,圍成一個圓圈,張強弓搭利箭,

只待晦明師一敗,便亂箭射他,前後夾攻。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忽然遠遠聽得一聲長笑,晦明師心中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只見

一團白影,飛掠草原,片刻之後,叫聲四起,孟薩思手下尚未看清,已有多人中劍倒地。有

人驚叫道:「快走呀,白髮魔女來了!」

晦明師運劍一封,將昌欽法師與連城虎迫退數步,只聽得白髮魔女叫道:「別來無恙!

約會之期未到,我已提前來了!」仍是舊日豪情,只是聲音已顯得比前蒼老了?

昌欽法師一瞥之下,嚇得魂消魄散。白髮魔女雖然不似舊日綺年玉貌,形容仍然可辨。

昌欽法師曾吃過她的大虧,心想:嶽嗚珂已這麼厲害,這女魔頭又來。若給他們二人聯手合

攻,那是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旋身,急急飛逃。連城虎雙鉤一撤,也欲逃命,但他輕身功

夫,略遜於昌欽法師,白髮魔女來得何等快捷,他未逃出十丈之地,白髮魔女已如影附形,

追到身後,劍光一起,直刺後心。連城虎奮力擋了數招,白髮魔女劍光飄瞥不定,行前忽

後,似左反右,連城虎大約擋了十餘招的光景,白髮魔女忽叫聲:「著!」聲到劍到,連城

虎心膽皆寒,辨不清她劍勢走向何方,膝頭一痛,咕咚倒地!

白髮魔女將連城虎一把抓起,信手點了他的穴道,對晦明師道:「走!」晦明師道:

「去那兒?」白髮魔女道:「你去那兒我去那兒,你不敢和我比賽麼?」晦明師這才知道白

發魔女是想較量他的輕功。

晦明師心中暗笑:一別數年,異地相逢,她竟然不先敘契闊,一見面就要比賽輕功。白

發魔女道:「走呀,我背的是大人,你背的是孩子,你還怕輸給我嗎?」晦明師微微一笑,

心道:幾年前,輕功我不如你,今日若比,勝負尚未可知,你怎麼如此誇大!要知晦明師與

白髮魔女的武功本來是同出一源,一正一反,乃是晦明的師父天都居士與妻子賭氣,各創出

來的。天都居士曾道:一正一反,雖然各有特長。但苦練至出神人化之境,爐火純青之時,

正必勝反,此乃是不易之理的。所以晦明師也想借白髮魔女的較考,測量自已的功夫。既被

白髮魔女一催再迫,便含笑道「好」。身形一起,疾逾飄風,白髮魔女緊跟在後,恰如白影

兩團,在大草原上滾過。

跑了半日,漸慚已到草原之邊,再過去就是天山山脈所構成的高原了。晦明師因先起腳

步,所背的孩子又輕於白髮魔女所提的大人,因此竟然佔先了十餘步。白髮魔女倏然停步,

道:「不必比了,這回咱們是不相上下了。你苦練幾年,進步神速,可可賀。」晦明師暗暗

道聲慚愧,兩人停了下來。那孩子喜得拍手叫道:「師傅,你是會仙法的麼?我在你的背

上,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晦明師笑道:「這是輕功,不是仙法。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那

孩子道:「師父,這個我也要學。」白爰魔女瞧了這孩子一眼,問道:「這是你新收的徒弟

嗎?」晦明師點了點頭,白髮魔女道:「這孩子的聰明不在楊雲驄之下,心術卻似不如。」

晦明師道:「他年紀尚小,好與不好,成不成材,言之尚早呢。」白髮魔女將連城虎放了下

來,解開他的穴道,笑道:「現在該審問他了!」晦明師道:「先問問他,魏忠賢派了多少

人來?」連城虎道:「魏宗主已經死了!」晦明

師與白髮魔女不禁愕然,白髮魔女急道:「怎麼死的?」連城虎道:「被新皇帝凌遲處

死的。」晦明師道:「還好,我還道他是壽終正寢,那就便宜他了。」白髮魔女道:「客氏

呢?」連城虎道:「也被處死了。」晦明師因曾目睹客氏的淫邪和把持朝政!心中暗暗稱

快。白髮魔女卻為客娉婷感到有點傷心。道:「其實她是給魏忠賢所利用,將她逐出宮也可

以了。」再問詳細情形,連城虎怕白髮魔女的毒刑,一一說了,只隱瞞了自己是滿州的內應

和到回疆的原因。豈知白髮魔女早從應修陽的供詞中知道連城虎乃是內奸。待他說完之後,

微笑道:「你所說的還有不盡不實之處吧?」連城虎嚇出一身冷汗,硬著頭皮說道:「沒有

呀!」白髮魔女冷笑道:「你是滿洲的內應,為何隱瞞不說?」連城虎面無人色,舌頭打

結,說不出話。白髮魔女道:「你作惡多端,饒你不得。」劍光一起,將他劈為兩段。

白髮魔女哈哈一笑,道:「嶽鳴珂,不,我忘掉你做了和尚了。晦明師,咱們再比一比

劍法如何?」

晦明師笑道:「這不公平。」白髮魔女道:「怎不公平!」晦明師將遊龍劍拔出,隨手

一揮,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白髮魔女好生艷,道:「原來你還會煉劍。」晦明師道:「其

實武功若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用什麼兵器都是一樣。我苦心鑄煉兩把寶劍,不過是想傳給徒

弟,讓他防身罷了。」白髮魔女意似不信,道:「用寶劍總佔點便宜。」晦明師道:「我輩

功力未純,劍法相差不遠,那自然是有寶劍的佔便宜了。」頓了一頓,又微笑道:「你我的

劍法功力都差不多,不如你試用我這把寶劍,看能否在百招之內,將我打敗。」白髮魔女暗

暗生氣,心道:「我若使此寶劍,何用百招。」便不客氣,將遊龍劍接過,隨便立了門戶,

叫道:「進招!」

晦明師道:「你先請。」白髮魔女一聲「有僭」,劍鋒一顫,橫劍便刺。晦明師沉劍一

引,將她的攻勢化解於無形。白髮魔女轉鋒反削,晦明師並不招架,反手一劍,搶攻她的空

門,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白髮魔女迫得移劍相拒,晦明師疾進數劍,一沾即走,教她雖

有寶劍,也無能為力。白髮魔女鬥得性起,心道:「我便和你搶攻,看你怎能躲避得了?」

身形一起,劍法疾變,晦明師默運玄功,凝身不動,待她劍到,反手一絞,兩劍平黏,如磁

吸鐵,白髮魔女的劍指向東方,晦明師的劍也跟著到東,白髮魔女的劍到西,他也跟著到

西,未到百招,白髮魔女已倏然收劍,氣道:「還是二十年後再比吧?」將遊龍劍交回晦明

師,接回自己的劍,一言不發,飛身便走。晦明師歎了口氣,道:「怎麼還是如此好勝?」

他本想問卓一航王照希等一班舊友的消息以及她的經歷,都來不及問了。

晦明師將孩子帶迴天山,給他取名楚昭南,除了親自教他練重子功之外,並叫楊雲騁教

他的基本功夫,如:練眼神練腰步練掌法等等。轉瞬過了數月,已是隆冬,天山氣候奇寒,

兩個小孩子每日清晨,必在外面練武暖身。一日晦明師正在房靜坐,忽聽得外面兩個小孩子

似在和人說話。晦明師走出院,只見一個相貌醜陋的老婆婆站在當中,任由兩個孩子向她發

掌,她東一飄西一湯,引得兩個孩子跟著她團團亂轉。晦明師大吃一驚,心道:「隆冬時

份,能上天山,武功已是非同小鄙。」看她的身法更是最上乘的功夫,而且似曾見過。不禁

問道:「喂,你是何人,怎麼欺負孩子?」楚昭南道:「師父,你快動手,她說我們的天山

掌法有虛名呢。」那老婆婆一聲不發,忽然一掌嚮晦明師拍來,掌勢輕飄,勁力卻是十足。

晦明師運掌抵禦,鬥了片刻,已是心中雪亮,卻不先說破,鬥了一百來招,嬴了一掌,那老

婆婆騰身便走。晦明師:「喂,你遠上天山,就是單為找我比掌嗎?」追過兩個山峰,那老

婆婆倏然停步,回過頭來,手上拿著一張面具。

這「老婆婆」正是白髮魔女,她不知從那裡弄來了一張面具,把自己變成醜陋難看的老

婦人。晦明師慍道:「你何必開這個玩笑?」白髮魔女面容沉鬱,幽幽說道:「這面具配上

我的一頭白髮,不正好嗎?」晦明師見她絲毫不像說笑的樣子,心中一動,料想她必有傷心

之事,便默然無語,聽她說話。

過了一陣,白髮魔女歎了口氣,開聲問道:「卓一航曾找過你嗎?」晦明師詫道:「卓

一航幾時來了回疆!」白髮魔女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未曾相見。」晦明師道:「他若到

來,當然是先去找你。」白髮魔女淒然一笑,道:「他是在找我。」晦明師道:「你們尚未

相逢嗎?我真不明白,你們本可是神仙眷屬,何以不相聚一塊,卻鬧到窮邊塞外?」白髮魔

女又搖了搖頭。晦明

師正想再問,白髮魔女忽道:「他若來見你,你可勸他早早回去,不要再找我了。」晦

明師嚷道:「為什麼?」白髮魔女面色倏變,歎道:「我該走了!」晦明師道:「喂,你且

慢走,你們到底在鬧什麼?」白髮魔女道:「天山南北二峰,相距千里,你佔了北高峰,我

只好佔南高峰了。」晦明師道:「卓一航若來,我就叫他找你。」白髮魔女道:「你何必多

事?我是再也不見他了!」說罷飛奔下山。晦明師想追之無益,歎道:「情緣易結難解開,

傷心世事知多少?」面上突然一陣發熱,想起自己以往的情孽,心動亂,急急回房靜坐。

大約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一日黃昏,月牙初現,晦明師在天山之巔練劍,使到疾處,

劍光月色溶成一處。忽聽得山腰處有悉悉索索之聲,晦明師急走過去,只聽得有人讚道:

「好劍法!」晦明師撥開積雪蔓,只見卓一航凍得滿面通紅,手足僵硬,爬在積雪堆中。晦

明師道:「你辛苦了!」卓一航站了起來,搓搓手足,笑道:「現在已慣些了,初來時更辛

苦呢!只是這幾日特別寒冷,呵氣成冰,我幾乎以為上不到山巔呢!」

晦明師急將他帶回院,叫楊雲驄倒熱茶給他喝,待他歇息之後,細問經過,才知卓一航

因初次孤身遠行,又不熟西北地理,從山西到回疆來幾乎走了一年,到了回疆之後,在那綿

亙三千餘裡的天山之中摸索,渴便嚼雪,餓便獵取雪羊燒烤來吃,又經過半年多,才摸到這

裡。好在雖然歷盡編楚,身體卻練得非常結實,武功也比前大進了。

好友相逢,當然是十分高興。卓一航留在天山數日,將別後事情,一一傾吐。說到玉羅

剎在武當山大戰之後,傷心而去的事,不覺掉下淚來。嶽嗚珂笑道:「玉羅剎前幾天剛剛來

過。啊,我忘記告訴你,這裡的人都叫她做白髮魔女,沒人知道她便是當年威震江湖的玉羅

剎了。」

卓一航歎道:「是啊,她為我白了頭髮,我卻無法找尋靈丹妙藥,替她恢復青春。」晦

明師想起天山南北牧民的一個傳說,笑道:「恢復青春的妙藥也許沒有,但今白髮變回青

絲,而且可以保住青春的妙藥卻未嘗沒有。」卓一航急問道:「在那兒有?」晦明師道:

「據草原上的牧民傳說,有一種花叫做優曇仙花,每六十年才開花一次,每次開花,必結兩

朵,一白一紅,大如巨碗。據說可令白髮變黑,返老還童。我想這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

藥材。返老還童我不相信,能令白髮變黑,卻不稀奇。」卓一航聽說要六十年才開花一次,

而且還不知長在什麼地方,好生失望,苦笑道:「若是此花剛剛開過,再等六十年她豈不是

相近百歲。」

晦明禪師又說起白髮魔支那日的言語和神情。卓一航道:「她若絕情不願見我,不會說

出她的住處。」晦明師道:「南高峰比這裡更冷,而且一路行上去都是渺無人跡的大森林。

只恐比我這裡更不易找尋。」卓一航道:「即算凍成化石,命喪荒山,我也是要去的。」

晦明師道:「那麼等初夏解凍之後再去吧。」卓一航道:「我心急如焚,如何等到初

夏?」晦明師堅留他再住七日,在這七天中和他研習內功,卓一航本來有根底,經晦明師指

點,進益不少。卓一航歎道:「我的幾個師叔猶如井底之蛙,不知滄海之大,自以為武功蓋

世無雙,比起你們,真是差得太遠。」晦明師道:「他們雖然稍微自大,其實武當的內功心

法,那的確是武林所欽佩的。大約是你們達摩租師的祕笈失傳之後,現在已無人能窺其堂奧

了吧。」卓一航頗為感慨,道:「我真想拜你為師,虔修劍法。」晦明師笑道:「卓見,你

說笑話了,咱們彼此琢磨,那還可以,怎麼說得上傳授。其實,你現在放著一個良師益友神

仙眷屬,何必他求。」卓一航知他所指,又苦笑道:「若能得她見我,已是心滿意足。談到

姻緣二字,只怕此生無望了。」

七日之期一滿,卓一航拜別了晦明師,又向南高峰而去。在原始大森林中行了個多月,

受盡風霜雨雪之苦,蟲蛇野獸之驚,好容易才望到南高峰。但見雪山插雲,冰河倒掛,鷹盤

旋,雪羊競走,奇寒徹骨,荒涼駭目。卓一航有如朝拜聖地的信徒,排除一切困難,攀登高

峰,行了三日,始到山腰。幸他內功大進,要不然絕難支持。這日正在攀登之際,寒風陡

起,把野草山茅颳得呼啦啦響,磨盤似的大雪塊,遍山亂滾。卓一航急忙止步,在幾棵參天

古木所圍成的天然屏障裡,盤膝靜坐,躲避風雪之災。

過了一頓飯的時候,風雪漸止。卓一航正想起身前行,忽聽得不遠處,似有人聲,清晰

可聞。只聽得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拿得準白髮魔女就是玉羅剎嗎?」

卓一航吃了一驚,只聽得另一人答道:「絕不會錯。她雖白了頭髮,顏容憔悴,但還可

辨認出來。而且那手劍法,天下也無第二個人會使。」卓一航向外一望,只見離自己十餘丈

地,從樹叢中走出四人,想來也是像自已一樣,躲避風雪之災的。

這四人裝束各不相同,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一個是黑衣玄裳的道士,一個是腳

登鞋,頸項掛有幾個骷髏的怪異僧人,另一個卻是年將花甲的老頭。卓一航大為驚異,心

道:「難道這四個人都是衝著玉羅剎來的?」

那老頭耳目特別靈敏,卓一航抬頭外望,手撥山茅,發出些微聲息,他立即驚起,喝

道:「有人!」四人一列擺開,如臨大敵,卓一航知道不能再躲,他便昂然走出,施了一

橙,問道:「各位都是上南高峰的嗎?」

這四人見不是白髮魔女,鬆了口氣。問道:「你是誰?雪地冰天,單身上南高峰作

甚?」卓一航正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那紅衣喇嘛已發話道:「不必問了,一定是上南高峰

找白髮魔女的,是也不是?」卓一航道:「是又怎樣?」紅衣喇嘛道:「你也是找她晦氣的

嗎?」卓一航一聽,知道這四人乃是玉羅剎的仇人,氣往上衝,冷笑道:「像我這樣的人,

再多十個,也不敢找她晦氣。」那老頭變了顏色,喝道:「你是何人?」卓一航傲然答道:

「武當派門下弟子卓一航。」那老人哈哈笑道:「原來是武當派的掌門,你放著好好的掌門

不做,卻到這兒來找魔女,哼,哼,我可要教訓你了!」在腰際解下一條軟鞭,迎風一揮,

鞭聲刷刷,隨手一抖,竟似一條飛蛇,向卓一航當腰纏到!

原來這四人,一個是昌欽大法師,一個是霍元仲,一個是拙道人,還有一個卻是西藏天

龍派的烏頭長老。昌欽法師吃了白髮魔女的大虧之後,便邀了自已的好友烏頭長老出來助

陣。至於霍元仲和拙道人本是紅花鬼母當年的敵人,自那次想找紅花鬼母報仇,被鐵飛龍和

玉羅剎打敗之後,退回西藏隱居。烏頭長老和他們相熟,因此將他們也邀出來了。

霍元仲和紫陽道長是同一輩的人,幾十年前也曾見過紫陽道長一面。卓一航是武當派當

今掌門,武林中人,人人知道。霍元仲當年談論武功,又曾受過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的氣,

如今見卓一航一人到來,而且又是來找白髮魔女的,霍元仲心地狹窄,乃端起了前輩的身

分,要趕卓一航下山。

卓一航恨他們興玉羅剎為仇,拔出實劍,也不相讓。霍元仲揮鞭猛掃,有如怒蟒翻騰,

變化驚人。卓一航展開武當劍法,亦如神龍夭矯,虛實莫測,霍元仲吃了一驚,想不到武當

第二代弟子,也厲害如斯。昌欽法師見霍元仲戰卓一航不下,頗為失望,心道:「霍老二怎

麼這樣不濟!」烏頭長老性子暴躁,喝道:「這小子既是白髮魔女的同夥,和他客氣作

甚?」杖一擺,便衝上前。

烏頭長老功力深厚,杖風強勁,呼呼數杖,將卓一航迫得連連後退。正在緊急,忽聽得

有人冷笑道:「什麼人敢在這裡拿刀弄杖?」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叫道:「練姐姐,練

姐姐!」睜眼一看,不覺呆了,面前竟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婦人。晦明師當日敘述之時,說

漏了白髮魔女曾戴面具之事。卓一航叫了一聲,不敢再叫。心想:縱令練姐姐白了頭髮,也

絕不會老醜如斯!

昌欽法師喝道:「你是誰人?」白髮魔女一言不發,身子平空飛掠,如怪鳥一般,向烏

頭長老撲去,長劍一招「倒掛冰河」,凌空下擊,烏頭長老兩肩一擺,身軀半轉,杖向後一

掃,只聽得「刷」的一聲,肩頭已中了一劍。昌欽法師與拙道人急拔兵器合攻,白髮魔女冷

笑道:「霍元仲.拙道人,你們二人還不服氣,居然也到這裡找死嗎?」

此言一出,霍元仲駕叫道:「這人便是白髮魔女!」卓一航看了她的劍法,亦已知她確

是玉羅剎無疑,還未開聲,白髮魔女已是劍走連環,對四個敵人痛下殺手!

卓一航聽她道出兩人名宇,猛想起師父在日,曾提過和這二人有點交情。急忙說道:

「練姐姐,饒這二人吧!」白髮魔女不理不睬,一劍緊似一劍,卓一航好生沒趣,只好拚力

攻襲昌欽法師。激戰中忽聽得「哎喲」連聲,霍元仲和拙道人各中一劍。白髮魔女喝道:

「還不與我滾下山去,還想多留兩處記號嗎?」霍元仲與拙道人料不到白髮魔女的劍法比前

更厲害許多,中劍受傷,魂不附體,急忙跳出圈子,抱頭一滾,在積雪的山坡上直滑下去。

卓一航心中暗喜,想道:「原來她還肯聽我的勸告。」

四個敵人走了兩個,只剩下烏頭長老與昌欽法師,更感不支。又鬥了二三十招,玉羅剎

猛喝聲「著」,一劍橫披,迅如掣電,將烏頭長老的頭顱割掉,鮮血泉湧,雪地染紅。昌欽

法師咬實牙根,把鈸一擲,分取卓一航和白髮魔女,銅鈸出手,立即也滾下山去。

卓一航一劍把銅鈸磕飛,白髮魔女冷笑一聲,用劍尖輕輕向銅鈸一頂,將它取下了來,

喝道:「你的兵器我不合用,還給你吧!」將銅鈸往下一飛,那銅鈸四邊鋒利,迎風發出嗚

嗚怪響,去勢如電,昌欽法師剛滾至半山,被銅鈸一削,頓時身首兩段,身滾下冰河!

卓一航不敢下看,回過頭來,只見白髮魔女那張面冷森森的木無表情。卓一航不知她戴

的面具,不覺一陣寒意直透心頭,鼓起勇氣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白髮魔女盯他一

眼,忽然扭頭便走。卓一航緊追不捨,狂叫道:「練姐姐,練姐姐!」按說白髮魔女的輕功

比他高出不知凡幾,若然真跑,卓一航望風不及。她卻故意放慢腳步,總保持著二三十步的

距籬。到了一處峰頭,忽然站著。回頭凝望。正是:幾番離合成遲暮,道是無情卻有情。欲

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