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這日,子玄照舊跟在周允晟身後掃尾,把幾十個殺手引到一處空地居所,卻沒料解決一波又忽然冒出另一波,竟似沒完沒了,且各個出手狠辣,角度刁鑽,令他疲於應付。

等他察覺情況有異時,身上已經中了兩刀,本就不太穩固的真氣又開始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幾欲失控。他本已經做好殞命在此的準備,只是遺憾未能見男人最後一面,卻沒料空中忽然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把一干殺手震得頭腦發暈,氣血翻騰。

當武功修煉到極致,莫說飛花摘葉就可殺人,哪怕一道目光、一陣聲波,亦能化為無形利器,於瞬息間取人性命。

眾人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之前還躊躇滿志、得意洋洋,現在則神魂俱裂、肝膽欲碎。

因子玄的攔截,他們從未與周允晟交過手,便是有人碰上他,也早就變成一具冰冷死屍,無法宣揚他的可怕之處。故此,他們並不瞭解周允晟的武功究竟高到何種地步,只隱隱綽綽地聽人說與子玄和尚在伯仲之間。

但現在再看,這哪裡是伯仲之間?竟已達到了神鬼莫測的程度,人未至,聲先到,且眨眼間就震碎了十幾人的頭顱,令紅白腦漿灑了遍地,當真好殘忍的手段!在場眾人唯獨子玄毫髮未損,正表情焦慮地舉目四顧。

「餘滄海,你莫要……」他運轉內力高聲規勸,話未說完就被一股氣流點住穴道,似木頭一般僵在原地。

周允晟唯恐有人趁機傷他,從半空中驟然墜落,將他摟入懷中帶離戰圈,散漫開口:「和尚,感謝你這些天的照顧,但你的照顧只會令我徒增煩憂,不若讓我自個兒來解決。」

子玄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像利箭一般射入人群,眨眼就捏爆了兩人腦袋,甫又旋身掏出一人肚腸纏繞於另一人頸間,使他二人抱在一起痛苦死去。

中原人對武學一道頗多講究,招式既要犀利又要美觀,把「殺人於無形」視為殺戮的最高境界,與人對敵時若能一劍刺死,絕不出第二劍,血流得越少越好,事了拂去衣擺上的塵囂,又是翩翩君子一枚。

然而餘滄海卻恰恰相反,最是喜歡血流成河、殘肢遍地的場景,鼻端傳來的血腥味越濃烈,他就越興奮,殺到最後,一雙茶金色的眼眸已完全變成了赤紅色,扯掉人四肢,掏出人心臟,切斷人頭顱,令空地上頻頻噴濺出三尺高的血柱,把周圍的空氣都染紅一大片。

現在的他哪裡還像是一個人?卻是一頭發狂的野獸,一隻索命的厲鬼,硬生生將風景如畫的人間變成了屍山屍海的地獄。

倖存下來的幾人早已失去鬥志,不等他近身就「撲通」跪下,用力磕頭,鬼哭狼嚎地求他高抬貴手。他果然高高抬起手臂,五指併攏成手刀,眨眼就割斷幾人頭顱。幾根血柱衝天而起,最後又慢慢化為血霧,澆淋在他頭頂。

子玄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場景,恍惚中,他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傳說中的血池地獄,見到了鎮守在此處的閻羅。

他實在看不下去,又無法開口阻止,只能閉上眼睛為死去的人默唸度亡經。

周允晟仰頭嗅聞瀰漫在空氣中的腥甜味道,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所有該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與和尚,連野獸和飛禽也受不了他的陰寒殺氣,紛紛遁走。

萬籟俱寂之下,微風吹拂落葉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更有樹葉上沾染的血滴似雨點般落下,把半凝固的血泊砸出許多小坑,若是此處有路人經過,怕是會對「腥風血雨」這個詞感受深刻。

「你在為他們唸經超渡?」周允晟緩步走到和尚身邊,徐徐開口。

「可是他們要殺你。」

子玄未曾睜眼也未曾答話,因鼻端的血腥味太過濃重,忍不住皺起眉頭。

周允晟嗤笑,抬手解開他啞穴。

子玄將最後一段經文唸完才睜眼,看清站立在身前的男人,呼吸微亂。

有雄渾真氣護體,即便他手段狠辣,招招見血,身上也未曾沾染絲毫汙穢。他滿腔戾氣狂瀉而出,眼珠和眼尾因為殺意太盛而變成赤紅色,卻無損俊美面容,反更添了幾分驚心動魄、攝人心魂的魔力。

子玄愈發懷疑自己遇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魔。

「你……」他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實在殺戮太過!」

周允晟抱臂冷笑。

「他們都是七門子弟,均為復仇而來,你既然知道真凶是誰,就應該蒐集證據為自己洗刷冤屈,讓所有枉死的人得到安寧,而不是又斷送這許多人命。阿彌陀佛,餘施主,你已被心魔所控,還望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說到這裡,子玄閉目唸佛,不敢再看男人第二眼。

他也著了魔,竟覺得男人身穿白衣站立在血泊中的場景極為動人。

「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問你,當初七門慘案發生時,他們可有蒐集證據查明此案?僅憑牆上幾行血書就認定是我聖教所為,然後糾集人馬滅我族人,這是又該怎麼算?你們中原人有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他們眼中,中原人是人,我遺族人就不是人,可以任由他們隨意殘殺。當初他們不問根由望造殺孽,我也可以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就是你們佛門所謂的因果輪迴,善惡有報。」

子玄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辯駁。

餘滄海未曾殺七門子弟,七門子弟卻殺害了他的族人,這的確是一切罪孽的根源。

周允晟湊到和尚耳邊,一字一句開口:「別再勸我,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當初參與滅族的所有人,都要死在我手裡。」

「然而你殺的人越多,結下的仇家也就越多,難道你打算與全天下人為敵?你一個人能殺得了全天下人?」子玄並不敢苟同。

「能殺一個是一個。」周允晟退開幾步,嗤笑道:「殺人者人恆殺之,今日我殺他們,來日他們也能殺我,端看誰實力更強,笑到最後,事已至此,我沒法回頭。」

「怎會無法回頭?」子玄目中流露出一抹急切,規勸道:「佛祖有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肯罷手,與我一起回少林寺了卻塵緣,那些恩恩怨怨就都與你無關,師門總會看護你。」很多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惡人最後為了活命都遁入空門。有少林寺作後盾,外人再不敢挑事。然而他們也要接受寺廟最嚴厲的管教,直至大徹大悟,皈依佛祖。」

子玄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這不但是男人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唯一的生路,待男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的心緒就再也不會受他牽動。

周允晟像是聽見了天大的趣談,一面朗聲大笑,一面用奇異的目光打量和尚。這人不但徹底改了脾性,竟打算讓他也變成一尊無欲無求的菩薩,宗教對一個人的影響力委實太大。

他將雙手搭放在和尚肩頭,語氣略帶幾分惡意:「你想度我入空門?知道嗎?我更想讓你墜入地獄。地藏菩薩曾經說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證菩提』。他願投身地獄以證佛法,你呢?你可有那個魄力?」

男人按壓在肩頭的雙手越來越用力,令子玄察覺到了危險。

他想退後,身體卻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想移開視線,卻被男人深邃的眼眸勾走魂魄,雙目只能被動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臟開始狂跳。

墮入地獄?他要如何使我墮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