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周允晟醒來時已到半夜,感覺胸口憋悶得慌,立即去解繃帶,無需任何救治,半月之後他自然能好。

子玄坐在他身旁,一雙赤目一眨不眨地凝視他,唯恐他會消失不見。發覺他在胸前摸索,連忙把帛書遞過去,嗓音異常沙啞:「《無極心經》在這裡,我一直幫你收著。」話中隱有邀功的意味。

周允晟接過帛書,表情有些微妙。」

「你放心,日後若是誰敢傷你,抑或搶奪你的東西,必得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見男人沒有反應,子玄愈發急切地許諾,末了伸出手,似乎想摩挲他蒼白的臉頰,卻又不敢妄動。

周允晟扶額低笑,極為輕柔卻又極為惱恨地斥了一句「蠢貨」。

「是,貧僧的確是蠢貨。」否則怎會讓你置身如此險境。

子玄認真點頭。

「你知不知道……」周允晟將帛書捲成條狀抽打和尚臉龐,卻不小心拉到傷口,未說完的話盡數卡在喉頭,令他猛烈咳嗽起來,脣角緩緩沁出一絲血跡。

「谷主剛為你續上心脈,你別說話,更別胡亂動作,待日後你痊癒了,我讓你打罵個夠。」子玄點住男人穴道,強勢地、不由分說地抽走他掌心的帛書放入袖中,而後把被角捂得嚴實,見他用明亮濕潤的桃花眼瞪視自己,心癢難耐之下竟慢慢俯身,在他脣上啄吻一記。

這個動作像是打開了閘口,把他深埋在心底的渴望盡數釋放,他雙臂撐在男人臉側,以免壓著他,垂頭深深吻住他脣瓣。

心靈的悸動牽引了靈魂,在他的頭腦中震盪出一陣陣嗡鳴。與男人脣舌交纏的感覺如此美妙,像是乘著風飄浮在空中,又像是乘著扁舟蕩漾在水面,一上一下、忽左忽右,時而喜悅難耐,時而又恐懼徬徨,恨不能將他揉入骨血中,才能徹底安定下來。

周允晟起先還有些抗拒,待他濕滑的舌頭探入口腔,攪著自己的舌頭不肯離去時才漸漸柔軟。

察覺到身下人的沉迷,子玄愈發心馳神蕩,空出一隻手輕輕揉弄他耳垂上的黑色耳釘,下意識地把一串代碼輸入進去。

室內響起綿密而又低緩的「嘖嘖」聲,直等桌上的油燈快要熄滅,子玄才離開男人的脣瓣,臉上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

他摸了摸男人冰冷的臉頰,又垂頭在他鼻尖啄吻幾記,這才翻身下床,添了些燈油,胯下巨物即便隔著寬鬆的僧袍也能清晰可見,更有一團濕痕沾染在布料上,尤為打眼。

周允晟動彈不得,眼珠子衝他下身狠狠一瞪,心裡暗罵一句:「淫僧!」

子玄卻彷彿對自己的窘態毫無所覺,脫掉僧衣露出健碩的身體,而後鑽入棉被把男人摟入懷中,咬著他耳垂道:「睡吧。」

至純內力把被窩烤得熱烘烘的,十分舒適,周允晟輕哼了兩聲,這才沉沉睡去。

子玄一夜未曾闔眼,本就赤紅的雙目愈發瘮人。

哪怕已經將男人禁錮在懷裡,內心的恐懼卻依然沒有消減分毫,對方被利劍穿胸而過的場景一次一次在腦海中重演,也令他的心臟一次又一次地遭受凌遲之痛。

他必須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才能確定他還好好的,並沒有消失。

周允晟一覺睡醒,正對上一雙紅得滴血的眼珠,嚇得倒抽一口氣。

他原本以為有了自己渡入的一縷能量,和尚應該很快把失控的真氣引回丹田,但事實好像與他猜測的有些偏差。

他張了張口,卻發現和尚點下的穴道還未解開,只能一邊眨眼一邊「嗯嗯啊啊」地示意。

子玄並不搭理他,命藥童拿來傷藥和繃帶,替他重新處理傷口,而後端起藥碗小抿一口,發現藥液沒那麼滾燙才把男人安置在膝頭,一勺一勺地餵食。

周允晟想偏頭躲避,身體卻不能動彈,只得乖乖把藥喝了。

加了許多黃連的藥當真令人難以下嚥,叫他連眼淚都嗆出來,子玄卻彷彿很喜歡他依偎在自己懷中,淚珠盈睫、欲哭不哭的表情,放下藥碗後凝視良久,並不避諱滿屋的藥童與婢女,小心翼翼卻又透著幾分急迫地吻了過去。

管他什麼佛門戒律,正邪之分,他要他,瘋狂地想要他,哪怕眾叛親離,哪怕與全天下人作對,他也定要護著他。

正準備收拾碗碟的藥童嚇了一跳,不慎將手中的託盤打翻。

「叮鈴噹啷」的脆響聲中,擁吻的兩人還在繼續,動作愈發纏綿悱惻。

其餘人等不敢再看下去,默默行禮告退,出了房門被冷風一吹才回過味兒來,露出驚駭的神色。

那人果真是子玄聖僧?他怎麼、怎麼會親吻一個男人?

與此同時,一隻信鴿落在神醫谷主的窗櫺上「嘰嘰咕咕」叫得歡快。

三天後,周允晟胸口的劍傷已略微好轉,只體內的毒素還在肆虐,隨時都能要命,當然,這只是脈相如此罷了。

子玄每日都去藥廬站那麼小片刻,虎視耽耽的目光令苦心研製解藥的谷主壓力倍增。

這日,他剛從藥廬回來,就見一名藥童端著託盤入內,把幾樣粥水並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擺在桌上。周允晟伸手去拿魚片粥,卻被他輕輕握住手腕,並無奈勸道:「先喝藥。」

周允晟瞪他一眼,轉而去端藥碗,垂眸輕嗅,臉色大變。

見和尚攪伴著粥水要往嘴裡送,他奪過湯勺嗅聞,隨即一言不發地把碗扔在地上。

「砰」的一聲悶響,滿室皆靜,藥童與婢女連忙跪下請罪,臉上滿是迷茫之色。

子玄漆黑的雙目泛出一縷血氣,沉聲道:「藥跟粥都有毒?」雖是問句,語氣卻十分篤定。

周允晟點頭,正欲抬手按揉太陽穴,卻被和尚先一步抱入懷中,雙掌在他背部反覆揉搓拍撫,似要將他揉進骨髓裡去。

周允晟從他輕微顫抖的身體裡察覺到了恐懼,輕嘆一聲後主動軟倒在他寬闊的胸膛上。

他不得不讓他見識江湖的血腥和人心的險惡,不得不刺激得他墮入魔道,因為正邪不兩立,更因為佛祖與自己,他只能選擇一個,昔日好友的背叛不過是個序幕而已。

子玄呼吸粗重,手腳冰涼。

他很害怕,怕得厲害,以至於壓抑在心中的殺意和暴戾像地獄之火一般熊熊燃燒。

煉丹房內,谷主正割開一名幼童的手腕,將對方暗紅色的鮮血引入瓷碗。濃烈的血腥味夾雜著縷縷藥香在空氣中飄浮瀰漫,聞上去有些令人頭暈。

血裝了一碗又一碗,到第四碗的時候,連成線的血液漸漸變成滴滴答答的血珠,已是放盡了。谷主並指,用內力逼出幼童身上最後一滴血,這才把早已冰冷的屍體隨手扔掉。

不多時便有幾名弟子走進來,把屍體連同不慎濺落的鮮血打掃乾淨,動作熟練、表情冷漠。在他們看來,這些藥人與牲畜無異,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

等腳步聲遠去,又有一名身穿白色勁裝的弟子推門而入,拱了拱手,嘴脣開合似要說話,乾澀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音,額角更有豆大的汗珠接連滾落,濕透了衣襟。

然而谷主背對他,並未發覺異狀,一面把鮮血倒入冒著熱氣的丹爐,一面漫不經心地詢問:「藥和粥他們可曾喝掉?」

「回、回谷主……」餘下的話他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口了,放置在他頸間的大手微微使力,頃刻間就扭斷了他脖子。骨頭斷裂的「喀嚓」聲和屍體倒地的悶響終於驚動了谷主。

「子玄聖僧?」谷主連連倒退,背部差點抵住燒得發紅的丹爐。

子玄並不與他多說,抬手就點了他穴道,而後緩步上前,一雙赤紅眼眸裡殺意蒸騰,竟比不斷噴薄著熱氣的丹糊更熾烈瘮人。

「解藥。」他意簡言駭地索要。

「沒有解藥!你可知道你要救的人是誰?是殺人如麻的魔頭餘滄海。你師父來信了,言及你若是能親手了斷他,並把心經帶回去,便饒恕你這一回。你一得道高僧,為何要與這種人為伍,平白損了修為,毀了名聲?自古以來正邪不兩立,我們正道中人……」

不等谷主說完,子玄垂眸笑開了,低沉渾厚的笑聲蘊含了幾絲內力,當即震得谷主口噴鮮血。

「正邪不兩立?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你谷中圈養無數藥人,每日必取三名藥人的血液煉藥,此等暴行也能算是正道中人?為了一本心經,你們顛倒黑白、是非不分,就連那些慘遭滅門之禍的人,也能轉瞬與仇家握手言和,撒下彌天大謊。而貧僧的師門更為了一顆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混元舍利子便助紂為虐,實在令人齒寒。經此種種,貧僧已然看明白了,江湖上沒有所謂的正邪之分,也沒有是非黑白,一切不過為了『利益』二字。今日貧僧便叫你明白,強者說出來的話才叫正義,螻蟻沒有資格置喙。」話落雙手合十唸了一句佛,表情悲憫,下手卻極為狠辣。

因谷主身上藏有許多毒粉,故而他並未近前,只將體內暴虐至極的真氣逼出少許,周身便颳起一股罡風,把谷主籠罩在內。一陣嗚咽聲過後,谷主已是鮮血淋漓、皮開肉綻,唯獨一雙手卻毫髮無損,乃他刻意留下來讓谷主煉藥用。

「解藥。」子玄走到他身邊,分明語氣非常平淡,卻叫人不寒而慄。

谷主已嚇得說不出話來,目中滿是驚駭。

他從未見過如此邪門的功夫,竟只是站在原地就能把體內的真氣化為罡風殺人於無形,此等功力已無限接近那些具有排山倒海、呼風喚雨之威的上古大能。窺一斑而知全豹,憑子玄方才那一手,別說滅了神醫谷,便是蕩平整個中原武林也不費吹灰之力。

就為了一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農鼎,他何苦惹上如此勁敵?

谷主心內懊悔,見子玄雙指併攏朝自己虛點過來,連忙喊道:「求聖僧饒命!我雖然沒有『牽機』的解藥,卻收藏了兩丸能解百毒的神丹,聖僧只管拿去!」

子玄收回蓄積在指尖的內力,淡淡開口:「多謝谷主。」此時他表情悲憫、態度謙和,除了一雙紅得滴血的赤目,看上去與往昔那聖潔高遠的聖僧一般無二。

谷主心內發冷,因雙腿已被罡風鋸斷,不得不拖著殘敗的身軀向暗室爬去,留下一條長長血痕。待取出神丹,滿以為自己能保住一條性命時,他卻駭然發現子玄正把一雙鮫人紗裁剪而成的手套戴上,然後緩步走來。

鮫人紗水火不侵、刀槍不入,還能隔離世間一切汙物,自然不怕他塗抹在體表的毒粉。

「聖僧,您把我兒子……」話未說完,他下顎已被卸掉,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這手套分明是他送給兒子的十八歲生辰禮物,為何會在子玄手裡?想到其中內情,他目眥欲裂。

子玄拿起擺放在木架上的瓶瓶罐罐,不拘毒藥還是補藥,盡數往谷主口裡倒,而後瞇眼審視對方,見他口眼歪斜,脣色發紫,顯然已身中劇毒,這才取出一丸神丹塞進他口中以觀後效。

大約一刻鐘後,幾近瀕死的谷主漸漸緩過來,漲紫的臉皮變成了正常的蠟黃色。子玄見狀略微頷首,將剩下一枚丹藥塞入懷中,舉步離開。

谷主大鬆口氣,還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卻沒料一股罡風忽然從眉心鑽入,又從腦後爆出,令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僵冷的臉上還殘留著劫後餘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