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大戰過後,草原上一片狼藉,原本半人高的草叢盡數倒伏,隨處可見一窪一窪的血泊和殘肢碎肉。寒風裡挾著濃鬱的血腥味四處掃蕩,把百里之內的狼群都吸引了過來,見軍隊還未散盡,便站立在草坡上引頸咆哮,此起彼落的「嗷嗚」聲和掩映在夜幕中的星星點點的慘綠獸瞳,令人不寒而慄。

來自不同陣營的幾名將領環顧四周,只覺心裡瘮得慌,一面抽打馬匹一面高喊:「快點離開,磨磨蹭蹭的幹什麼!跑步前進!」

士兵們大聲應諾,舉著火把爭先恐後地朝幾裡外的營地跑,幾百名高手也都回去向各自的主公覆命。

原以為此戰必勝,待殺了餘滄海,他們再來爭奪《無極心經》的歸屬權,卻沒料與他打了三天三夜只勉強扯平,眼看快磨死了他,竟又冒出一個子玄聖僧,將他從容不迫地救走了。

這下,心經怕是會落在少林寺手裡。眾人各自思量,不約而同地做下決定──不能讓少林寺獨佔鰲頭,必須把子玄聖僧也一塊兒殺了!他既然救走了魔頭,想來應是已墮入魔道,該當死罪!

南境大軍的軍營裡,依附在袁坤鵬麾下的數十名高手正在自己的帳蓬內運功療傷。帳篷外的空地擺著幾具冰冷的屍體,胸腹均被一掌擊穿,露出白森森的肋骨。

袁坤鵬與幾名副將站在屍體旁查驗,片刻後沉聲問道:「這些人都是子玄聖僧所殺?」

「啟稟將軍,正是。」

「這年頭真是奇了怪了,魔頭處處留手,聖僧卻一來就大開殺戒,真是乾坤顛倒、正邪難辨。」

袁坤鵬示意護衛蓋上白布,搖頭暗嘆餘滄海心黑,把好好一個得道高僧調教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僧。現在想來,他當初發下的誓言和穿胸而過的一劍,全是給子玄挖的坑,就等著引他往裡跳呢。

這下好了,子玄怕是再也無法在中原武林立足。

然而袁坤鵬卻半點也不同情對方,反倒十分怨怪。

他來便來吧,搶什麼帛書?把他們佈好的局全盤打亂。按照原先的計劃,不管今日誰奪得帛書,勢必會引起一輪又一輪的爭奪,就好比養在罐子裡的蠱蟲,互相廝殺到最後只能存活最強大的一隻。

無論最後是哪個利益聯盟得到《無極心經》,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被炸上西天。這個過程非常慘烈,足以幫他除掉許多勁敵,現如今卻因為子玄的「神來一筆」而化為泡影,也不知餘滄海接下來會如何應對?

袁坤鵬壓下滿心擔憂和疑慮,朝點著昏黃燭火的主帳走去。

湛晨陽對袁坤鵬的真實心意一無所知,正為今天的戰敗而心憂如焚,唯恐對方覺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一腳踹開。要知道他招募來的高手中,幾乎有一半都是死敵,若非上頭有南境藩主護著,怕是早就被他們千刀萬剮了。他知道他們正在等待時機,一旦自己被棄之不用,立刻就會有滅門之災。

所以對湛晨陽而言,搶奪《無極心經》是最後的機會,成功了,他會獲得袁坤鵬的重用從此平步青雲、位極人臣;失敗了,結局必定是萬劫不復、死無全屍。在性命都保不住的前提下,他已經不敢奢望什麼上古神功、巨額財富、登基稱帝了,便是當初愛若珍寶的未婚妻,此時也能毫不猶豫地捨出去。

「繆瑞靈,袁坤鵬已經趕到營地,妳梳洗梳洗過去伺候。」他調息完畢,朝坐在燈下繡錦囊的女人看去。

繆瑞靈動作本就笨拙,聽了這話一針紮近指頭,痛得鑽心。

這些天為了留住湛晨陽的心,她不再外出闖蕩,不再交際會客,反倒認認真真學起女紅,到頭來還是沒能躲過被送出去的命運。

若是袁坤鵬還似以往那般迷戀她也就罷了,離了湛晨陽她照樣能過得風生水起,但袁坤鵬明顯把她當妓女看待,去了反倒更遭罪。她從小就是天之嬌女,仗著容貌出眾、武功高強,總以為能左右逢源、無往不利,臨到頭卻發現天下如此之大,竟沒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愈發感懷餘滄海對自己的千依百順、萬般寵溺,低著頭啜泣良久,這才開始梳妝打扮。

湛晨陽被她斷斷續續的抽咽聲弄得心煩,冷笑道:「前後兩穴都讓人操爛了,這時候還裝什麼貞潔烈女?要哭滾出去哭,別在這兒礙我的眼!」

那天白水宮少宮主等人走後,也不知房內為何會忽然冒出一名婢女,看見渾身赤裸、下體狼藉的繆瑞靈,當即就嚷嚷開了,直言府內進了採花賊,把未來少夫人給採了。

繆瑞靈體內的軟筋散還未完全化去,有心阻止卻沒法動彈,只能躺在床上絕望哭泣。借住在碧雲莊的江湖人士大多與他們有仇,只是看在袁將軍的面上才暫時按捺,聽了喊叫哪裡會避嫌,個個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跑來,把她狼狽萬分的模樣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目中淫意大盛。

湛晨陽和繆勁鬆是最後趕來的,這才把哭得快厥過去的繆瑞靈用被子裹住,命人清場。然而從那天開始,兩人對她的態度就變了,莫說湛晨陽愈發冷漠刻毒,便是繆勁鬆也避而不見,顯然已將她視作恥辱,且回去後把幾個庶女拘在後院學規矩,再不準拋頭露面。

曾經的繆瑞靈是皎皎月華一般的存在,現在則變成了一攤汙泥,任誰都能踩上幾腳,更甚者還有人連踩都不願踩,唯恐髒了鞋襪,這人便是袁坤鵬。

他已經連續幾月沒近女色,看見掀簾而入,穿著暴露的繆瑞靈,飛快朝坐在對面的魁鬥看去。

「誰準妳進來的?滾出去!」他略一拂袖,擺放在桌上的酒杯便朝繆瑞靈疾射而去,重重撞在她高聳的胸脯上,令她倒飛出帳篷,已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袁坤鵬想起那日與繆瑞靈的糾纏,渾身上下都開始不舒服,更有一種莫名的心虛感,不得不以手掩面,躲避魁鬥亮晶晶的目光。

魁鬥卻並不在意,把自己的酒杯遞過去,笑瞇瞇地道:「主公幹得漂亮,對付這種女人正該如此,否則早晚會被算計。」

袁坤鵬聽了這話像是打了雞血,佝僂的背挺直了,掩面的手放下了,對準少年喝過的杯沿灌了一大口,傻笑道:「阿魁你放心,日後我定然潔身自好。那些女人打哪兒來的就滾回哪兒去,我再不見她們!」

「主公雄才大略,智勇雙全,只一個弱點便是貪慕美色。現在能說出這番話實屬不易,將來若能貫徹始終,必能成為一代聖君。」阿魁拱手笑言,並未往自己身上聯想,令袁坤鵬十分失落。

繆瑞靈強忍著胸口的劇痛,一步一挪地離開。

來之前她擔心被袁坤鵬糟蹋輕賤,來之後卻發現若是自己毫無利用價值,定會被湛晨陽棄若敝履,下場比現在怕是要淒慘無數倍。

原來她的處境已如此艱險,上前一步是深淵,退後一步是泥淖,已到了退不得、生不如死的程度,日後可該怎麼活下去?

她抬頭仰望光輝璀璨的星空,心裡卻是一片黑暗。絕望的眼淚還來不及落下,忽有一人從角落裡竄出,將她擄進馬棚,淫笑道:「小賤人,看來袁將軍已厭了妳,反正這身子空著也是空著,不若讓我物盡其用!」

「大哥,你快著點,兄弟們還等著呢!」又有幾人鑽出來,摁住拼命掙扎的繆瑞靈,還點了她啞穴。

繆瑞靈心如死灰,掙著掙著便不動了,意欲咬舌自盡,卻有一人眼疾手快,先一步卸掉她下顎,冷笑道:「要死也得等哥幾個爽過了再死。瑞靈仙子,妳當初闖蕩江湖時,仗著自己美貌便四處勾搭留情,哪門哪派的弟子都有妳的愛慕者,偏妳不明著拒絕,反倒吊足了別人胃口,叫人為妳出生入死、赴湯蹈火。妳如此玩弄人心,就沒想過日後會遭報應?如今妳落到這個下場,怨不得旁人,全是自己做的孽!」他話裡滿是怨氣,可見曾經也被繆瑞靈玩弄過,現在一心想找回場子。

繆瑞靈眼裡最後一絲光亮盡數散去,腦海中浮現自己縱馬江湖的場景。

那時的她多麼風光無限,豪氣萬千,總以為所有人都是手裡的棋子,合該被肆意擺佈利用,卻從未想過人心哪裡是那麼容易算計的?稍不謹慎便會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等她終於知錯的時候,曾經犯下的罪孽卻已經一一在身上得到報應,再也沒有退路可走了。

她閉上眼睛,淚水奔湧而出。

與此同時,子玄抱著周允晟踏入神醫谷,徑直來到谷主房間,命守在門口的藥瞳即刻去稟報。

「子玄聖僧?你怎麼來了?」谷主匆匆趕至,表情驚訝。

二人一個還在昏睡,一個小心翼翼地抱著對方,不時伸手去試探鼻息,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

感覺到指尖傳來細微的熱度,子玄大鬆口氣,沉聲道:「救他。」

這是命令,不是請求。

谷主遲疑了一瞬,拱手道:「敢問聖僧此人是何身份?」邊說邊不著痕跡地打量男人因失了血色而顯得蒼白透明的臉龐。

子玄解開衣襟,把男人裹得更為嚴實。

他感覺到對方的體溫正在急速消退,方才還有些溫熱的軀體現在已是冰涼一片,他的時間似乎不多了。

「讓你救便救,哪兒來那麼多廢話。」他再也按捺不住滿心戾氣,本已恢復正常的雙眸又變得赤紅如血,裡面翻攪湧動的殺意令人毛骨悚然。

「看我作甚,好好把脈。」子玄瞥他一眼,目光似尖刀一般鋒利。

谷主慌忙收回視線,細細查驗片刻,搖頭到:「此人不但心脈已斷,且還中了『牽機』之毒,毒素由心脈直接導入全身,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回。聖僧,還請您另請高明吧,許某怕是無能為力。」

子玄表情不變,合十的雙手卻在微微顫抖,血紅的眼珠久久凝視男人,一字一句道:「救他!」

若連神醫谷都無能為力,他又能將他帶往何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笑話,天大的笑話!

他想啟脣諷笑,卻忽然噴出一口鮮血,見男人臉側沾了幾滴血點,連忙伸出指尖輕輕替他抹去,唯恐將他碰碎了。

谷主猝不及防被噴了半邊身子,連忙站起來退後數步,驚駭道:「聖僧,您像是走火入魔了,待許某替您查驗查驗。」

「不用管我,救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一定要救他!」子玄擒住對方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對方骨頭。

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麼無助,熱淚充斥眼眶,在赤紅雙眸的映襯下竟似血淚一般。

谷主呆視他良久,已然明白榻上之人對他的重要性。

他已走火入魔,隨時都有可能爆體,心裡唯一的念頭卻只有救活此人,怕是把此人看得比他的性命還重要。

想起曾經的恩情,谷主咬牙道:「許某勉力一試。」話落打開藥瞳遞來的藥箱,使出追魂十八針為男人續命。

見男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恢復正常,子玄這才摀住劇痛的胸口,一點一點吸入空氣,竟似死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