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崖底潮濕陰冷,地上滿是野獸走過的痕跡,入夜之後非常危險。
趙玄需得趕緊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他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但懷裡的小東西顯然嚇壞了,一直在瑟瑟發抖,令他也跟著心顫難安。尋摸了大半天,他終於找到一處乾燥的山洞,確定裡面沒有猛獸和蛇鼠蟲蟻,這才撿了塊岩石坐下。
「別怕,璃兒別怕,我們現在安全了,很快會有人來救我們。」趙玄頻頻親吻小狐狸濡濕的雙眼,然後解開裡衣將牠裹住。
只有將牠貼合在胸口,讓牠與自己的心臟一起跳動,他才能感覺到片刻安寧。
他嘴裡安慰著小狐狸,內心的恐懼卻一點也不比對方少。
他不害怕暗殺和死亡,只害怕眼睜睜地看著牠離自己而去,這種感覺糟糕透頂,卻又如此熟悉,彷彿曾經體會過千遍萬遍。
周允晟並不害怕,只是太過勞累,身體控制不住地抽搐,只要再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會好了。但他能感受到愛人的恐懼,他總是害怕失去牠,明明他待在牠身邊,也總是不錯眼地盯著,更何況這次差點經歷生死相隔。
我不怕,你也別怕。我們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沒什麼可怕的。牠用前爪拍打愛人臉頰,試圖安慰他,又伸出舌尖不停舔舐他乾燥蒼白的脣瓣。
趙玄啟脣,攪住牠舌尖吸吮,直吸得舌根發痛才意猶未盡地放開,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終於又活過來了。
恰在此時,歐陽明月踏入山洞,故作恐懼道:「王爺,天色已晚,此處荒郊野外又有猛獸出沒,民女能否與您同住?」
「走開。」趙玄雙目赤紅地瞥她一眼。
「王爺別忙著趕民女,民女身上帶有火摺子、金創藥、鹽巴、水囊、鐵缽、烈酒等物,王爺或許用得上。」歐陽明月拍了拍腰間繫得非常牢固的小包。身份低微也有身份低微的好處,至少知道自食其力,不像這位高高在上的主兒,除了一把寶劍,所有東西都讓隨從拿著,眼下獨自流落在外,竟連最基本的求生工具都沒有。
趙玄相信屬下的能力,不出幾個時辰,他們必定能找來,卻也不排除幕後黑手再次派人截殺。如此,他至少要在崖下待一夜,若只有自己一個,將就將就也就罷了,死不了,但璃兒體內帶傷,恐是熬不住。
思及此處,趙玄冷聲開口:「進來吧。」
若是往常,周允晟絕對無法忍受與歐陽明月共處一室,但她手裡有金創藥和水囊,正是愛人最需要的東西,只能選擇妥協。
牠用兩隻前爪抱住愛人鮮血淋漓的右手,極為小心翼翼地舔舐那些翻捲開裂的皮肉,還時不時關察他神色,但凡他稍微皺一下眉頭便停下來,「吱吱」叫喚著安慰。
「不要舔了,傷口很髒。」趙玄就算痛死,心裡也是甜的,更何況這點小傷於他而言無關痛癢。他極為享受被小狐狸關心照顧的感覺,身體像是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暖融融的,舒坦得不得了。
就是因為髒才要舔,口水可以消毒,尤其是狐妖的口水。
周允晟「吱吱吱」地解釋,末了舔得更加賣力。
歐陽明月擰眉盯著一人一獸,終是忍不住開口:「畢竟是野獸,吃多了生肉,嘴裡可能會有細菌。還是我來幫您處理傷口吧。」她幾次三番地救攝政王,又急於在他面前表現自己的堅強與勇敢,為的便是讓他盡快對自己改觀。
「璃兒從不吃生肉。本王吃什麼牠便吃什麼,嘴裡怎會有細菌?細菌又是何物?」趙玄冷冷瞥了歐陽明月一眼。
他對這個女人實在喜歡不起來,更何況她今日出現得非常突兀,雖然幾次三番救自己,眼裡卻透著深沉的算計。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幹什麼。
歐陽明月柔聲解釋:「細菌是一種看不見的生物,會吞噬我們的血肉化成膿水。若是嘴裡有細菌,您的傷口非但不會痊癒,還會惡化。民女這裡有一小壺烈酒,傾倒在傷口上可殺死細菌。」
趙玄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正欲擺手拒絕,卻被小狐狸叼住衣袖,輕輕拉扯了兩下。
他垂眸一看,只見小東西茶金色的獸瞳裡滿是懇求和擔憂,嘴裡「嗚嗚」低鳴,像是在勸他不要任性。
趙玄心情大悅,將小狐狸抱起來狠狠親了兩口,言道:「烈酒拿來,本王自己可以處理。」
因他把小狐狸牢牢護在懷中,雙手還有意無意將之遮掩得嚴嚴實實,生怕被旁人看了去,故而歐陽明月並未發現小狐狸勸解的舉動,還當牠感懷於自己的體貼溫柔,態度有些軟化,於是立即取出小酒壺扔過去。
趙玄打開瓶蓋後嗅聞片刻,確定無毒才傾倒在傷口上,見小狐狸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己,「唧唧嗚嗚」叫喚不停,似在安慰,臉上不自覺綻開一抹微笑。他原本氣質冷冽,威儀甚重,此時乍然露出笑顏,當真俊美到了極點,令歐陽明月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愈發堅定了要得到他的念頭,見他清理乾淨傷口,立即撕掉衣擺,取出金創藥,意欲替他包紮。
周允晟如何看不見她眼中的覬覦,想到愛人這具身體本該是女主的後宮之一,牠心裡就膈應得慌,果斷跳出來擋在她面前,弓著身子咆哮低吼,警告她勿要靠近。
金創藥留下,妳,滾開!
歐陽明月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打趣道:「小白,我只是想給你的主人包紮傷口,不會害他。」
「金創藥給本王,妳滾開,不要刺激璃兒。」趙玄說出了周允晟的心聲,換來對方一個讚賞的目光。
歐陽明月心裡氣得要死,面上卻分毫不顯,乖巧應諾後將金創藥和布條放在地上,默默退開幾步。她來時撿了許多枯枝,此時天色已暗,溫度驟降,應該生一堆火取暖。她一邊用石頭搭建灶臺,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一人一獸,思量著該如何打破堅冰。攝政王已經對她軟化了,但是小畜牲吼了兩嗓子,他又變得冷硬無情,看來還是得先搞定小畜牲。
若討好不成,乾脆弄死算了。
歐陽明月做慣了殺手,處世準則總也離不開一個「殺」字。
周允晟沒興趣探究歐陽明月的心態,牠把布條刨到一邊,滿是絨毛的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然後聞了聞藥瓶,確定沒有問題才叼到愛人跟前,用前爪扒拉他褲腿兒,催促他趕緊上藥。
趙玄快要被小狐狸一系列關心維護的行為給感動得融化了,哪還記得什麼傷口,將牠撈起來又親又揉,愛不釋手。
周允晟嘴裡含著瓷瓶,沒法抗議,只能不停用前爪拍打他臉頰,讓他別鬧。
絨毛控簡直沒治了。
一人一獸玩鬧了一會兒才開始清理傷口。趙玄不但右手被劃破,腰間也被歐陽明月的龍骨鞭抽出一條條血痕,初時不覺得疼痛,現在卻熱辣脹麻,頗為難受。
龍骨鞭滿是倒刺,能把活生生一個人剮成白骨,耍得不好更是傷人傷己,是極為陰毒的冰器。正所謂君子用劍,狂士甩刀,可見一個人選用什麼兵器與他的性格是相關的。這歐陽明月的心,怕是比他預想的還要狠毒。況且她自小在鄉野長大,身邊除了幾個粗鄙的農婦,並無能人異士照拂,本不該擁有如此高強的武藝,還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此人非常可疑,須得徹查!
趙玄一面包紮傷口,一面暗暗忖度。
歐陽明月在他解開裡衣時,呼吸便開始加粗加重。
她上被子不知玩弄過多少男人,卻從未見過誰的身材能比攝政王更為精壯健碩、性感完美。由於常年習武,他的皮膚已被晒成古銅色,在篝火的照耀下發出微弱瑩光,看上去十分誘人。
他身高足有一百九十公分,與普遍矮小的古人相比自是鶴立雞群,氣度凜然,又加之滿身威儀,誰站在他身邊都顯得那般渺小,連皇帝也不例外。此刻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塊岩石上,露岀壯碩的胸肌和排列緊致的腹肌,那些帶血的傷口非但沒顯得狼狽,反倒令他更為迷人。
現在的他像一頭負傷的野獸,如此危險,卻又透出致命的誘惑力。連慣愛遊戲人間的歐陽明月也不免心跳加速,想立馬吃掉這個男人。
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男人與白漣那些蠢貨可不一樣,他根本沒把自己看在眼裡。要得到他,必須讓他對自己另眼相看。
歐陽明月一面暗忖,一面往火堆天了幾根乾柴,喚道「王爺,秋夜寒涼,您過來烤烤火吧。」
趙玄撕掉衣擺,將傷口包紮嚴實,然後抱起小狐狸朝洞外走。他們與死士纏鬥許久,墜崖之後為了尋找落腳處一直未曾停歇,現在早已饑腸轆轆。他能忍,小東西卻萬萬不能忍,得趕緊給他打些獵物裹腹。
周允晟自然也想到這茬,見愛人右手受傷只能用左首舉著寶劍,行為頗為不便,深覺現在是自己表現的機會,於是刺溜一下從他的懷裡躦出去,跳進了漆黑一片的灌木叢裡。
趙玄徵愣了一瞬,等回神時只覺得眼睛發花、頭皮發麻。
現在月上中天,正是野獸出沒之時,小狐狸那般嬌小脆弱,遇見危險怎麼辦?他心絃幾欲崩斷,差點就不管不顧地大喊起來,所幸在開口的一瞬間找回理智,慌慌張張往小狐狸消失的地方躦。他不敢劈砍樹叢,唯恐誤傷小狐狸,短短幾息已急的滿頭滿臉都是冷汗。
這種被恐懼淹沒、幾欲窒息的感覺,他無法承受第三次。
歐陽明月跟著跑出山洞,正想靠近,就見小畜牲忽然跑了,攝政王也跟著跑了,片刻功夫就不見蹤影,徒留她站在冷風習習中倍感蕭瑟。她四下裡找了幾圈,無果,只得回去坐等。
不足半尺的小狐狸,往灌木叢裡一躲,便是青天白日也難以尋找,更何況是夜晚。
趙玄找了許久,忽然想起什麼,立即往山洞狂奔。
他喘著粗氣到達洞口,啞聲問到:「璃兒可曾回來?」
「未曾得見。王爺,您傷口裂開了!」歐陽明月好心提醒。
趙玄對她後半句話聽而不聞,面沉如水地站在洞口,漆黑眼目緊緊盯著四周,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立即走過去查看,又滿臉失望地走回來。
他找不到小狐狸,唯恐與牠失散,只得回來等待。這種無望的感覺令他幾欲發狂,反覆查看幾次都落空後,一雙眼眸已變成了猩紅色,顯然已瀕臨崩潰的邊緣。他想著等小狐狸回來,定要狠狠教訓牠一頓,片刻後又想著只要牠回來,他願意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給牠。原來不是牠一時一刻離不開自己,而是自己一時一刻都離不開他。牠已經對他如此重要,勝過所有,勝過生命。
「王爺,您過來坐吧,我幫您處理一下傷口。」歐陽明月受不了他走來走去的舉動,苦口婆心地勸解,末了不無惡意地説道。「小白畢竟是野獸,比起被人豢養,肯定更喜歡叢林中自由自在的生活。也許是已經逃遠了,不會再回來。畜牲畢竟是畜牲,您別指望牠們懂得感恩,當初我……」
「閉嘴!若是日後再讓本王聽見妳叫璃兒畜牲,本王砍了妳的頭。」趙玄猛然轉身,猩紅眼眸裡滿是殺意。
歐陽明月被他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不敢多言,心裡卻暗暗忖道:果然得了寵物依賴症,這是病,得治!希望那畜牲死在外面,再也不回來。
趙玄收回視線,轉而望向洞外。恰在此時,灌木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緊接著一隻小狐狸蹦跳而出,口中叼著一隻比牠還大的山雞。看見疾步迎來的男人,他左右搖晃著大尾巴,又挺了挺胸脯,似是十分驕傲。
喏,咱們的晚餐。
周允晟把山雞吐在地方,「嗷嗚嗷嗚」叫喚兩聲,卻不防被趙玄一把撈起來,然後便是一張俊臉埋在牠蓬鬆的絨毛裡,鼻端噴出的灼熱氣流令牠搔癢難耐。
周允晟用四隻爪子推開愛人大臉,想看看他表情。
牠覺得有溫熱的液體浸透絨毛染在皮膚上,不似汗水,倒像是眼淚。
他該不會哭了吧?為什麼?
思及此處,牠想到自己招乎也不打一聲,就跑去狩獵的行為,頓時僵硬了。這廝定是「一秒不見恐懼症」又發作了,佔有慾一世比一世強烈,該怎麼辦才好。
別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羞也不羞?他「嗚嗚」地安慰,又伸出舌頭舔舐愛人露在外面的額角,自己的眼眶也跟著發酸。
心愛的寶貝失而復得,那感覺以劫後餘生更令人喜悅。趙玄等氣息平穩了,熱淚蒸發了,才放開小狐狸,沉聲問道:「你去哪兒了?知不知道外面很危險?若是再有下次,我定然……我定然……」結果他什麼狠話都說不出,只是在小狐狸嘴上狠狠親了一口,目中殘留著狂喜與激動。
沒有下次了,我這不是不會說人話嘛。我馬上就提取能量煉化橫骨,以後做什麼事必定仙向你報備。
周允晟「嗚嗚」地許諾,然後沒完沒了地舔舐愛人臉龐,直將他舔得濕漉漉的才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