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季氏一怔,旋笑道:「夫人請講。」

傅氏躑躅少刻,終於開言道:「夫人應當也聽說了,犬子今日墮馬負傷,如今尚昏迷不醒,我而今真是心如火焚。太醫給瞧了半日,說無甚大礙,只是外傷而已,但犬子遲遲無法甦醒。我與二爺病急亂投醫,便差人請了個道長來瞧了瞧,道長說,這是驚悸過度引起的失魂之症,須得一個旺月出生的、八字重的、澗下水命的人來從旁看護才能有轉機,且那人頂好是女子。但我尋遍了闔府上下,沒有一個三條皆能合上的。」

傅氏說著話,睃了蕭槿一眼,跟著繼續道:「後來在親友裡頭尋時,貴府六公子說五公子似乎就是旺月出生,又是澗下水命,只是不知具體出生時辰,因而不曉得八字分量多少。五公子與八姑娘乃是雙胎姐弟,想來也是旺月出生的水命,因而我此番特將二位請來,便是想 問一下八姑娘的八字。」

她口中說的「六公子」指的是陳氏的兒子蕭岐。

蕭槿嘴角微扯。這封建迷信搞得……她的八字確實很重,但縱然她三條全符合,她也不會答應留在這裡看護衛啟渢。不過傅氏能提出這種要求,也是夠自私了,果然很有當初的風範。

季氏意識到傅氏的要求之後,立等就惱了,但礙於情面也不好發作,牽了女兒的手就要走。

傅氏見狀急道:「夫人莫要有顧慮,只是稱骨而已,若是當真符合,夫人可與八姑娘一道留下,我也在旁看著,不會教人說嘴的。」傅氏焦急之下實則想以婚事為交換,但張了張口,終歸是沒說出來。

蕭家三房瞧著確實不錯,蕭安如今也是正三品大員了,蕭槿也只有一個胞弟,孃家那頭應當也沒什麼麻煩。但傅氏眼光挑剔,總是覺著她兒子能找個更好一些的,她這些年留意了許多世家女,但最後又都被她自己一一給否了。她能容忍兒子一直不成婚的最主要緣由,就是她自己也沒挑好。

蕭槿不動聲色地看了傅氏一眼。傅氏其實是個雷厲風行的剛強性子,但凡事一旦牽扯到衛啟渢,她就極易失控,蕭槿覺得傅氏興許有點戀子情節。這應當也是衛啟渢在傷了要害之後,傅氏變得日益心理扭曲的主因。

不過眼下這回,應當不是那件事提前了,否則若是衛啟渢這回真的傷了命根,傅氏如今早就崩潰了。

季氏知道自己女兒八字重,因而越發不會答應。這要真是應下來,回頭傳出個什麼不好的話來,女兒可怎麼做人。若是做親的話,女兒又曾跟她明言不喜衛啟渢,她自己也更屬意讓衛啟濯當女婿。

傅氏看季氏面色冷若冰霜,急得抓心撓肝,轉而看向蕭槿,求道:「八姑娘千萬幫幫忙,渢哥兒在聊城時也是在貴府借住過的,八姑娘總是不能……」

「小女與令郎又無甚往來,請傅夫人慎言。」季氏沉聲道。

傅氏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言語有欠妥當,笑了一笑,致了歉,隨即再度詢問季氏的意思。

她總是覺得她兒子相貌無雙,小姑娘們看了沒有不動心的,何況當初她兒子可是在蕭家住的時日不短,她不信蕭槿沒見過她兒子。

季氏仍舊不肯答應。傅氏正著急上火之際,就聽丫頭報說四少爺到了。

傅氏眉頭微蹙:「讓他先回吧,這邊正亂著,要探病改日再來。」

丫頭猶豫道:「四公子說他有法子解夫人的困境。」

傅氏一愣,忖量片時,起身道:「讓他進來。」

衛啟濯入內朝眾人一一見禮後,徑直對傅氏道:「二嬸何必大費周章,侄兒就可以去看護二哥。」

傅氏氣道:「你又不是水命!」

「對啊,侄兒是金命,但侄兒是旺月出生,幷且八字也夠重,兩條都合,那隻要再隨意找一個水命的人跟侄兒搭一起不就好了?」

傅氏瞪眼:「你!」

蕭槿心中嘆服,表哥你這個機智程度足以與你的顔值相配。

季氏凝思一回,想到衛啟渢從前好歹也幫過蕭家,便權當這回是償還人情了,報上了蕭岑的八字,道:「岑哥兒與槿姐兒八字略有不同,夫人看看這個八字可否,若是可以,便讓岑哥兒來試試。若是不可,我也不會讓槿姐兒留下來的。」

傅氏焦灼道:「可道長說最好是女子。」

「是最好,又不是一定要女子,」衛啟濯嘆道,「那就這麼著了,我跟表弟去守著二哥,但願二哥能及早蘇醒。」

傅氏覺得這個侄兒根本就是跑來添亂的,一時間又急又惱,恨恨咬牙:「你是金命,渢哥兒是木命,金克木!你不能去!」

「二嬸這話就不對了,金克木不是正好以毒攻毒?說不得二哥被克一克,立等就醒了。」

蕭槿險些笑出了聲,季氏也偏頭掩笑。

傅氏瞠目半晌,氣得說不出話來,隨即想到兒子還昏迷不醒,硬生生嚥下這口氣,回身出去讓道士給蕭岑稱骨去了。

傅氏剛走,季氏就回身問衛啟濯:「四公子是金命?什麼金命?」

衛啟濯欠身答道:「劍鋒金命。」

季氏喜道:「這個好!」

蕭槿禁不住笑道:「母親研究過命理相術?」

「餘暇時學了一些。」季氏沒說出來的是,其實她看這些也是想將來給兒女尋親事時用。

「那母親說說劍鋒金命怎麼個好法?」

季氏打量了衛啟濯幾眼,笑道:「此金於金命中屬至強,乃百煉精鋼。'劍鋒金者,白帝司權,剛由百煉,紅光射於鬥牛,白刃凝於霜雪,此金造化,非水不能生……'」

季氏說著說著,便將目光移到了蕭槿身上。蕭槿可不就是水命?

蕭槿倒是沒留意季氏的目光。她思量著季氏的話,覺著命理這種事真是奇奧,衛啟濯將來確實貴極,不過越是這類百煉不屈的強者,越是不會信命,他們往往更相信自己。

衛啟濯連連頷首:「受教。」

季氏含笑客套幾句,又探問起衛啟濯的屬相。

傅氏折返回來時,就瞧見季氏跟衛啟濯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五行和屬相。傅氏一口氣堵在胸口,她兒子如今可還人事不省呢!

傅氏說她問過了道長,衛啟濯不必去了,請蕭家的五公子去守著衛啟渢就好。

蕭槿趁機起身拜別。傅氏仍舊有些不甘心,但季氏不肯答應讓蕭槿留下,她也不能強求。

季氏跟蕭槿出來後,言語之間提起陸遲,衛啟濯方知陸遲也過來了。他不著痕跡地看了蕭槿一眼,跟著寒暄片晌後便表示要去會一會陸遲。

蕭槿適才去拜見陸遲等人時,陸遲的父親陸修跟蕭安在書房議事,後來聽說季氏等人來了國公府這邊,便索性也一道攜禮前來拜望。

蕭安等人聽聞衛啟渢的事後,前來探望了一番,跟著便打算與季氏等人打道回府。

陸家在京城置有一處宅邸,陸遲正欲跟父親去蕭家將陸凝跟杜氏接走,衛啟濯提出要與他作杯,陸遲受寵若驚,陸修覺得這是個與衛家相交的好時機,笑著客套一番便讓兒子去了。

陸遲跟衛啟濯在雅間坐下後,仍覺不可思議。陸家跟衛家無甚交情,他身為官家子弟,今日不過是來走人情兼且送季氏與蕭槿過來的,沒想到衛家這位四公子竟然主動請他吃酒。

席間,衛啟濯探問起陸家此番來京的目的,陸遲直言是因為他父親要將他送到京師這邊的聞道書院來,也順道來為他妹妹選一門親事。他母親這兩年挑挑揀揀,也沒選著一門中意的,他妹妹似乎也不著急。陸家在京城這邊還有幾門親戚,他爹孃一合計,索性往這邊來看看。

衛啟濯點頭,又道:「那兄臺見今已至弱冠之年,令尊與令堂難道未曾催逼著成婚?」

陸遲聞言覺著有些尷尬。

他爹孃從前便想與蕭家做親,但蕭家似乎不想將蕭槿姐弟倆的婚事早早定下。如今蕭安高升入京,他父親更是覺得這門親可做,然而他覺著這事恐怕不好辦。蕭安官運亨通,蕭槿姐弟兩個要什麼有什麼,送上門的好親事恐怕有不少,人家未必就肯選陸家。

陸遲思量之下,笑說他父母只是讓他專心舉業,回頭科舉有成了再行議親。

衛啟濯一笑,深以為然:「這想法甚好。那不知兄臺而今是何科名?」

「秀才,去年的鄉試考得不好,未過。家父家母焦心不已,這才四處為我打聽讀書的好去處。」陸遲說話間便忍不住想起了衛莊。他去年鄉試前一直以為衛莊會是山東解元,結果桂榜出來後,他卻沒找見衛莊的名字,因此疑惑至今。

陸遲見衛啟濯笑著點點頭後便低頭喝起了米酒,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衛四公子問了他親事又問他科舉,是怎麼個意思?

衛家二房因著衛啟渢的事忙得人仰馬翻,衛承劭原先也不信神鬼那一套,但如今為了兒子卻不得不臨時信上一信,照著道士的話齋醮起經。

衛承劭本不想將此事告訴衛老太太,但中秋家宴上少了個人總是不好交代,老太太又不是好搪塞的,於是不得不照實說了。衛老太太擱下筷子就坐了轎子過來探望了一番,嘆息一回,與恰好趕來的蕭岑道了句辛苦,幷表示無論如何,事後都有重謝。

蕭岑鼓了鼓包子臉,詢問能不能將允許他來衛家家塾附學作為謝禮,衛老太太一楞,旋即笑說自然可以。

衛老太太回了臨溪館後,想想近來發生的事,越發無心宴飲,先行離席。她離席前,順手將衛啟泓叫了過去。

衛啟泓起身時,冷冷瞥了弟弟一眼。他覺得一定是弟弟跟祖母說了什麼,祖母眼下怕是要審問他那粉頭的事的。

衛啟濯仿似沒瞧見一樣,不予理會。等筵席闌了,他往住處折返的路上,在前頭打著燈籠的明路小聲道:「少爺,小的聽聞大少爺這幾日似乎在打探蕭家姑娘的事,不知是要作甚。 」

衛啟濯步子一頓:「哪個姑娘?」

「似乎是蕭家七姑娘。」

衛啟濯想了一想才記起來那位七姑娘是誰,擺手道:「不必理會。」頓了一下,又攢了攢眉。

他聽說蕭安與他兩個庶兄感情甚好,也正因如此,他與他父親才會禮待蕭家二房,不過說到底其實還是因為蕭槿。

他大哥若是真的打起蕭枋的歪主意,說不得還是一件麻煩事。

將交四更天時,蕭岑正靠在榻上打盹兒,忽覺四周擾攘,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衛啟渢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身邊圍了一圈人。

蕭岑打了個哈欠,揉揉惺忪睡眼。他的差事似乎已經圓滿完成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

蕭岑以為自己可以回去了,但衛啟渢出言將他留了下來。

衛啟渢此番傷得不算很重,只是身上有幾處挫傷,腳踝輕微錯位。他對於蕭岑的陪護再三申謝,表示要挑幾份禮送他,幷請他一起用早飯。

他藉口要與蕭岑說幾句話,讓傅氏等人且去各自用膳。

「五公子與我也算是有緣,八姑娘又頗得祖母喜愛,」衛啟渢低頭斯斯文文地喝了一口碧梗粥,「二位日後可要常來敝宅走動才是。」

蕭岑吃了個豆腐皮包子,腮幫子微鼓:「我也要過來附學的,往後大約也能時常見著面。」

衛啟渢轉眸道:「既是如此,那不如住到我院子這邊來,我這裡地方寬敞,也方便每日往學裡去。」

衛家的這處家塾就在國公府後街衚衕裡,學生不多,只有府上幾位還在讀書的公子幷左近幾個本族子弟。人雖少,但衛承勉延請了兩位先生更番授課,兩位師長都是進士出身,年高德劭,學問好又經過官場歷練,各自都有不少門生,也正因此蕭宗才想要將兒子送到這裡來,憑他之力根本請不來這樣的先生。

不過蕭岑是衝著衛啟濯來的。

蕭岑夾起一個乾炸小丸子,搖頭道:「這可不好,我一個外姓人,又不是親戚,住在這裡不合適。」

「這又不值什麼,左右這邊隻我一人。」

蕭岑仍舊搖頭,衛啟渢又邀了幾回,但蕭岑都堅決拒絕了。衛啟渢只好作罷,旋又表示歡迎他常來找他,他可以指點他課業。

蕭岑昨日告訴衛啟濯他也要來附學時,衛啟濯也是這麼說的。蕭岑平日在家時總是被爹孃嫌棄,如今忽然變得搶手起來,倒是有些不習慣。

他想起蕭槿不准他跟衛啟渢走太近,當下又回絕了。衛啟渢擱下碗筷,遽然道:「那五公子在我這裡住上個三天五夜的吧,我擔心我的狀況復發。」

蕭岑瞪大眼,二少爺似乎是想拿他鎮宅?

傅氏也正有此意,前來接蕭岑回去的蕭安不好推辭,只得應了。

翌日,蕭安夫婦帶了蕭槿前來送蕭岑的束脩,蕭家二房也跟著前來拜會衛承勉跟太夫人。

自打蕭岐來衛家附學後,二房人就隔三差五地往國公府這邊跑,大有趁機攀交的意思。

衛啟濯料到蕭槿今日會來,尋了個由頭跟先生告假半日。

隻他在與蕭槿時常碰面的涼亭內坐了半晌也沒等到她過來,正琢磨著要不要過去找她,忽然看到一個娉娉婷婷的身影朝著這邊迤邐而來。

衛啟濯隔著枝椏遠遠一瞧側影就知不是蕭槿,蕭槿的姿容氣韻都遠勝她。他瞥一眼發現不是蕭槿便收回了目光,起身往臨溪館那邊去時,那少女仿似認出了他,領了丫頭疾步跟上,朝他盈盈一禮,跟著問起了蕭岐這幾日在家塾裡表現如何。

少女正是蕭枋。

衛啟濯心下有些不耐,但禮數上好賴得過得去。正想客氣幾句轉身就走,然而在看到蕭枋滿面緋紅的彆扭模樣時,他神色倏地轉冷。

他曾在無數有意無意往他身邊湊的脂粉身上見過這種嬌羞的情態,他的處理方式一般有兩種,一是冷眼漠視,二是潑一盆冷水外加冷眼漠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不好相與名聲的由來。

不過這回他尤其惱,二房似乎因為沾了三房的光,有些找不著北了,若是不讓他們清醒清醒,恐怕麻煩不斷。

蕭枋上回見著衛啟濯時蕭槿也在場,她倒是掩藏得好,這回衛啟濯身邊無人,她就止不住地害羞,也總想多跟他說說話。

蕭枋等候斯須,沒聽見衛啟濯答她,抬頭瞧見衛啟濯沉冷的容色,渾身一僵。

「七姑娘可知令弟為何能來衛家這邊附學麼?因為你三叔。我與我父親全是看在你三叔的面上,這才準允令弟附學,又幫忙引見,否則你以為你們是憑的什麼?說起來,真正與衛家有交情的是蕭家三房,跟其他房頭都無關,你們只是沾了三房的光,懂麼?」

蕭枋被他說得面色陣紅陣白,窘迫得額頭上直冒汗,尷尬點頭。

「所以七姑娘也應當認清自家身份,否則將來落個難堪,休怪我沒有提醒。」

蕭枋豈會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幾乎將嘴脣咬破,手裡的帕子緊緊絞在一起。

衛啟濯說著話,轉頭間瞧見衛啟渢坐著個小推車似的輪椅出來轉悠,身邊還跟著蕭岑。

蕭岑也看到了衛老師,當下朝他揮手,正欲迎上去跟老師致意,就聽身後的衛啟渢笑著道:「五公子瞧那邊,你姐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