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蕭槿沒作理會,踅身離開。

衛啟渢盯著她的背影望了少頃,沉聲一嘆,低語道:「屆時縱然將你扣下,我也不會讓你跟著去的。」

他如今已經可以基本確定他的猜測。但即便蕭槿擁有宿世記憶,有些事情卻是她不知曉的。

衛啟濯到了祖母那裡,迎頭便問尋他何事。衛老太太翻他一眼;「在家裡待著還穿一身朝服,一看就是顯擺給槿丫頭看的。你先將旁的事擱一擱,來,坐下說說婚期的事--我聽聞你這幾日都在跟你父親商量把婚期提前的事?我先說一聲,我是不贊同的。你們這些小輩不知個中利害。」

衛啟濯嗟嘆道:「選日子真那麼緊要?」

「當然。你不知有些家戶因日子選得不好,落後剋死長輩、夫妻離散的多的是。」

「祖母不要嚇唬我,」衛啟濯坐下呷了兩口清茶, 「橫豎孫兒是不信這些的。」

「寧可信其有。你回頭忙起來恐怕只恨光陰飛逝,何況你都定了親,還怕人跑了不成。臘月初六是大吉,我看就定這個日子就挺好。 」

衛啟濯想起今年九月似乎就有個吉日,跟祖母商議能不能選在九月。衛老太太直是搖頭:「九月跟臘月也隻錯三月,你三年都等了,還差這三個月?倒不如再等等,選個最好的日子。」

衛啟濯嘆息,祖母說得好有道理。

衛家這頭定了日子後,便擇定三日後到蕭家行請期之禮。請期乃六禮之中第五禮,請期之後,便是親迎。雖則還有大半年,但衛啟濯想到他年底就能將蕭槿娶回來,心中還是舒暢不已。

衛啟濯本打算隔日再帶蕭槿出門,但思及三日後要行請期之禮,想提前預備一番,便改成了明日出門。

翌日,衛啟濯領著蕭槿姐弟兩個往西山覽景遊春。說是遊春,其實目下已然交夏,林巒間已初露綠樹蔭濃的夏月光景。

西山位於城外西郊,峰巒連綿,遙遙拱衛帝京。其間林海茫茫,湖光山色,四時俱全,景緻壯美。

蕭槿打馬車上下來後,四顧左近風光,正想問問衛啟濯能不能即興作一首詩,就見他忽然抬手一指:「那邊有一叢蕙蘭,我去摘一些,你拿回去泡茶。」

蕭槿笑道:「不要,我不太會泡花茶,也懶,我看還是你摘了拿回去的好,等你將那些花兒晾乾處置好,我回頭去你那裡串門時就蹭現成的花茶喝。」

衛啟濯湊近低聲道:「既然你這麼懶,那我泡好了花茶,用嘴喂給你好不好?過會兒咱們尋個僻靜的地方切磋切磋… …」

蕭岑跑來笑嘻嘻問道:「準姐夫跟姐姐說什麼呢?」

衛啟濯扭頭一拍他腦袋;「我說,你下回若是再這樣忽然竄過來打攪我跟你姐姐說話,我就讓你爹孃給你找個比你大九歲的媳婦,給你抱三塊金磚,你說好不好?」

皇城,六部衙門。衛啟渢今日不休沐,早朝散後,便來衙門這邊應卯。如今他觀政期滿,很快就要授官,但他眼下心裡亂麻一樣,對此幷無多大熱忱。

他正心不在焉地整理一摞案牘,一個戶部主事入內時順道告訴他門外有個國公府的小廝急著來給他傳話兒,問他要不要出去見一見。

衛啟渢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跟那主事道了謝,站起身就匆匆往外走。

丹青瞧見自家少爺,略作踟躕,躬身上前道:「少爺,四公子那頭出門的日子提前了,今晨您走後,他便往侯府那頭去了。小的未曾想到會如此,還是無意間聽四公子院子裡的小廝說的……您看這打緊不打緊?」

衛啟渢一愣:「走了多久?」

「約莫有半個時辰了。」

衛啟渢低頭沉吟一回,自語道:「怎會提前一日呢,明明前頭的事都合得上的。那樁事會不會也提前……」

衛啟渢思及此,心頭忽地一緊,跟丹青說了聲「備馬」,轉回頭就衝入衙門裡告假。

蕭槿一行人一路遊賞,來到了西山東麓的玉泉山。此山地貌奇特,土紋隱起,狀若蒼龍之皮,山根碎石卓卓,泉亦碎而湧流。

蕭槿正好奇觀察面前土地紋理,忽聽身後馬蹄噠噠,回頭一看,見是一錦袍玉帶的年輕公子打馬而來。

衛啟濯一眼就認出了馬上之人,示意蕭槿站到他身邊來。

蕭槿奇道:「來者何人?」

「新科探花郎,謝元白,」衛啟濯說著話轉頭睃了蕭槿一眼,「不管來者何人,你都得避一避。過會兒敘禮罷,就站到我身後來。」

說話間,謝元白已然到了近前。謝元白也瞧見了衛啟濯,示意身後僕從停下。他下馬上前見了禮,見衛啟濯身邊一少女落落見禮之後便退到了他身後,笑問這是否就是他的未婚妻。

衛啟濯答了聲「是」,跟他客套幾句便領著蕭槿姐弟往另一側去了。

謝元白望了蕭槿的背影一眼,又看向衛啟濯,慨嘆道:「功名,佳人,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佔盡了。」

走出一段路後,蕭槿笑道:「我發現自古探花郎多出風流人物。」

衛啟濯倏而轉頭道:「那狀元就不是風流人物了?我比他好看多了,而且,他說不得腎虛。」

蕭槿一怔:「你怎知人家腎虛的?」

「你看都這個時節了,他還裹得那樣嚴實,畏寒至此,多像是腎陽虛之症。」

「但我就不同了,」衛啟濯話鋒一轉,握了握蕭槿的手,「你看我一年四季身上都是熱乎乎的,又耳聰目明,過目不忘,頭髮烏黑,雖則瘦了點,但個頭高,身體康健,你說你上哪兒找我這樣十全十美的?」

蕭槿幾乎將腦袋埋在胸口,這傢夥只差沒直說自己腎好了。

蕭岑方才被威脅一番,怕衛啟濯真的介紹金磚給他,便十分知機地自個兒遛馬去了,留衛啟濯與蕭槿兩個單獨處著。

衛啟濯領著蕭槿到了山下一片梧桐樹林裡,讓一眾僕從在林外等著,旋與蕭槿在一塊天然形成的石臺上幷排坐下。衛啟濯見蕭槿面現睏倦之色,將她拉到他懷裡躺下,一隻手搭在她腰上:「乏了就先小憩片刻。」

蕭槿起先有點不自在,後頭慢慢習慣了也就放鬆下來。眼下天氣轉暖,但暑熱未起,冷熱適度,涼風一吹,十分舒爽。

蕭槿伸了個懶腰,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漸漸入夢。

衛啟濯這是第一次真正面前睡著的蕭槿,他發現她睡覺很不老實,總是動來動去,他要時刻提防著她滾下去。但這幷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她總蹭到一些敏感的地方,他覺得再這樣下去,他念幾百遍清心咒都壓不下那股燥火了。

衛啟濯額上沁出一層細汗,垂眸看到蕭槿雪玉一樣的瑩潤肌膚,更覺口乾,俯身湊上去,小心翼翼在她脖頸上細細吻了幾下,又即刻頓住。

這麼親下去根本就是火上澆油,還是趕緊打住的好。

衛啟濯正糾結著要不要叫醒蕭槿,就又聽得一陣馬蹄聲近。

他蹙眉直起身,這謝元白不會又好巧不巧地撞到這裡來了吧?

衛啟渢一路縱馬疾馳,到了梧桐樹林外,四顧之間瞧見衛啟濯身邊的一干僕役,立即揮鞭趕上前。

他記得事發之處是玉泉山。玉泉山雖是西山支脈,但範圍極大,他一路差人分頭尋找,花了一個時辰卻一無所獲。他焦灼不已,信馬由韁四處亂撞時,遇見了謝元白。謝元白給他指了個方向,告訴他衛啟濯他們往山腳下的梧桐樹林那邊去了,於是他便跟著尋了過來。

衛啟渢上前詢問之後,得知蕭槿跟衛啟濯確實在梧桐樹林內,當即策馬衝了進去。

他甫一入內,一陣風來,便有粉末吸入肺腑,他立覺鼻癢難耐,當即狠狠打了個噴嚏。

衛啟渢這才忽然想起,如今正是梧桐花開的時節,而他根本碰不得梧桐花粉。事實上,他每到這個時節,都會離那些開花的樹遠遠的,尤其看見梧桐、榆樹、楊樹,更是繞著走。

然而如今也顧不上這些了。

衛啟渢一路流著眼淚打著噴嚏,左衝右撞,幾乎尋遍了大半個樹林,才看到依偎在衛啟濯懷裡的蕭槿。

他頓了一下,猛地扯轡,翻身下馬。

衛啟濯回頭瞧見忽然冒出來的堂兄,正欲開言,驟覺腳下大地猛烈搖撼起來,四周枝丫震顫不住。衛啟濯一驚,知是地震來了,緊緊護住懷裡的蕭槿,趴伏在石臺上。

蕭槿撒然驚醒,見狀駭然。

睡一覺而已,起來就地震了?

眼下這還是在山裡,也不知這地震的強度和持續時間,若是持續時間長的強震,來個山體滑坡、林木摧折,那才是要命。

衛啟渢面現駭異之色,心道果然,隻還是來遲了。

蕭槿忽而想起蕭岑這會兒不知轉悠到哪兒了,一把抓住衛啟濯的衣袖:「弟弟呢?弟弟怎麼辦?」

地面搖撼之下根本站立不穩,衛啟渢蹲伏在地,聽見蕭槿焦急的聲音,揚聲道:「他安然無恙,你不必憂心。」

蕭槿這會兒才瞧見衛啟渢來了,轉眸瞥他一眼。

衛啟渢話音方落,就見一塊大石頭沿著地面坡度一路滑下來,直朝著蕭槿這邊砸來。

衛啟渢悚然一驚,失聲大喊:「槿槿當心!」即刻連滾帶爬地衝將過去。

衛啟濯無法令蕭槿躲避,當下緊緊環住她,護著她側身一起滾下石臺,欲以石臺擋住飛速滑下的石塊,但石塊在下滑時意外錯位,眼看著要砸過來,來不及躲閃,衛啟濯想也不想就擋在了蕭槿面前,同時按住她不讓她亂動。

衛啟渢拼盡全力撲過來時,那大石塊正好砸來,他跟衛啟濯幾乎一人擋了一半。

蕭槿見衛啟濯被砸到了後背,大驚失色,嘶聲喊了聲「啟濯」,緊緊拽住他衣袖,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一時,地震漸止。

蕭槿爬起來,忙忙去查看衛啟濯的狀況,見他尚能正常活動,四肢也並無妨礙,知曉脊椎無事,這才放下心來。

衛啟渢適才情急之下拿手肘擋了一下,如今整條手臂都發燙髮麻。他忍著鑽心疼痛詢問蕭槿身上有沒有傷著,卻見蕭槿與衛啟濯同時抬頭看向他。

等在林外的兩撥僕從見地震停止,紛紛奔進林子。衛啟渢沉默了一下,示意眾人先將背部挫傷的衛啟濯揹走。

蕭槿想起衛啟渢方才的話,向他詢問蕭岑何在,衛啟渢答非所問:「我有話與你說。」

蕭槿面色一沉,旋思量一回,低聲詢問衛啟濯:「今日跟來的這些人都信得過麼?」

衛啟濯頷首。

蕭槿略一踟躕,拉著他壓低聲音道:「你先讓他們將你送回府療傷,我尋個地兒問他幾個問題,稍後就回。」衛啟渢今日已經表現得十分明顯了,他既是要攤牌,那麼一直懸著也不是法子。何況她確實有些問題想問他。

蕭槿擔心衛啟濯有所誤會,再三表示回去後會與他解釋。衛啟濯凝她片刻,輕聲道:「我等著你一道回去。」

蕭槿踟躕一下,點點頭道:「也好,你先回馬車上,記得停在開闊的平地上。」

衛啟濯點頭應下,隨即被一眾小廝輪換背著往林子外頭去了。

蕭槿擔心還有餘震,走到外面大片草地處才停下,轉頭對衛啟渢道:「我弟弟呢?」

衛啟渢道:「我適才往這邊趕的路上,遇見了阿岑。我當時便命人將他帶到開闊處等著了,你放心,他無事。」

「所以,你是知道今日會地震的對麼?」

衛啟渢點頭,又搖頭:「我是知道會有地震,但我記得不是發生在今日,而是明日,故而我昨日才與你說不讓你跟他出來。」

蕭槿忖量片刻,心下了然。她前世不用趕在殿試前回京,這個時候還在姑母家待著,所以是不知道京郊地震這件事的。何況這地震發生在山區,又並非大地震,即便她從姑母家回來聽誰說起,應該轉頭就忘了,所以她對這件事一點印像都沒有。

蕭槿在心裡梳理一番,盯著衛啟渢:「你確實有前世記憶?」

衛啟渢迎視她的目光,輕聲道:「是。我知道你是我妻子。」

蕭槿諷笑: 「那是前生的事了,我如今跟你幷無瓜葛。」

「槿槿,」衛啟渢凝睇著她,「你真的那麼恨我麼?」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認為憑你從前幹的那些事,不應當被憎惡麼?」

「你並沒有那麼憎恨我,否則你之前做不到平靜地佯裝陌路人。」

「我並非戾氣深重之人,我覺得過好我自己的日子更重要。何況我等著看你的好戲不是就很好?不過可惜,」蕭槿攤手,「你這輩子沒有步前世後塵。」

衛啟渢沉默半晌,道:「我從前……」

「我不想聽你從前如何,我就想知道,你蟄伏的目的是什麼?你對溫錦的態度又是怎麼一回事?你又是打什麼時候開始知道前生事的?」蕭槿眉尖微動,「你會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