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衛昀懵了一瞬,看看神色清冷的宋熾,再看看垂下頭去的初妍,耳根忽然紅了。
他自幼身份高貴,如今更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從來只有別人捧著他的份,沒有他討好別人的道理。生平第一次討好女孩子,居然就被對方曾經的兄長撞個正著。
而這個曾經的兄長,恰巧還是教他禮法的老師。
上一次在宋家,被宋熾義正言辭驅趕的記憶實在深刻,這一次又被捉個正著,衛昀的一顆少男心暴露於人前,破天荒地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羞窘。
他怎麼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他送出桃花的關鍵時刻回來了!他還沒聽到她的回答啊!
衛昀喉口發乾,不自在地清咳了聲:「宋卿這麼快就回來啦。」
宋熾微微一笑,眼睛中卻沒有笑意:「臣奉旨行事,不敢懈怠。」
衛昀忍不住又乾咳了聲:這事自己做得不地道,想方設法把人支開了,趁機向對方的妹妹獻殷勤。
等等,初妍已經不是他宋熾的妹妹了,自己心虛什麼?
衛昀念頭轉過,觸到宋熾清冷如謫仙的面容,剛剛提起的那股氣又洩了:就算已經不是他妹妹了,他一句「於禮不和」就足以將自己堵住。
她畢竟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
不行,他回去一定要跟母后說,他要忠勇侯府的姑娘進宮。等她成了他的妃子,他愛怎麼見她就怎麼見她,宋熾總管不著了吧?
就是,不知她願不願意?
上次談到這事時,她還以死後不能和他同穴,拒絕了他要她進宮的提議。不過高大伴想了個好主意,他可以在她百年後追封她做皇后,讓她與他合葬,這下子她該沒有顧慮了吧?
衛昀想到這裡,心熱不已,真想馬上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他忍不住又偷偷瞄向初妍。她不知何時,不動聲色地退後了幾步,依舊垂著頭,露出一截彎彎的雪白脖頸。
可惜宋熾在,今日這個好消息是說不成了。
衛昀按捺下心中的激動,故作平靜地對宋熾道:「今日乃端午佳節,朕這邊事情已了,宋卿也該早些回去,和家人相聚。」
宋熾拱手:「多謝陛□□恤。臣奉太后娘娘口諭,請陛下早些回宮。宮中宴會還待陛下前去。」
衛昀道:「朕知道了,這就回宮。」晚宴過後,他就和母后提安排初妍進宮這件事。
他心情大好,戀戀不捨地又看了初妍幾眼,到底沒好意思當著宋熾的面再和她說話,起駕出了桃林。
林中恢復了靜寂,靜得彷彿能聽見飛鳥振翅的聲音。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一步步向她逼近。
初妍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桃枝,掌心汗出。
陰影籠罩下來,擋住了透過桃枝漏下的陽光,熟悉的檀香混合著淡淡沉香木氣息縈繞鼻端。她垂著頭,眼角的餘光看到他左手緊緊捏著腕上垂下的佛珠,用力得指關節都已發白。
初妍渾身緊綳,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理智告訴她:這個時候她若是退了,後果只會更糟糕。
「妍妍……」他清潤的聲音響起,出乎意料地溫柔。
初妍不敢抬頭,低低叫了聲「阿兄」。
他問:「相別一月有餘,這些日子,妍妍過得可好?」
初妍攥緊了手中的桃枝,僵硬地答了聲:「好。」
他忽然笑了聲:「是啊,你怎麼可能不好?先是誠王,再是陛下,」他聲音越發輕了下去,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一字字鑽入她耳中,清晰得讓人心驚肉跳,「妍妍,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還想招惹誰?」
已經綳緊的心絃瞬間緊到極點,初妍霍地抬頭:「我不是……唔……」
冰冷的手指驀地重重抵上她的脣,堵住了她後面否認的所有話語。他垂眸看她,眸中神色狂亂,令人膽顫,聲音溫柔如故:「噓,休要說讓我失控的話。」
彷彿一瓢冷水兜頭澆下,初妍一個激靈,瞬間冷靜了下來:他那該死的功法反噬。她不能再刺激他,否則受罪的還是她。
她僵了片刻,深吸一口氣,聲音軟了下來:「阿兄上次不是說過,你會設法解決?」卻因被他手指抵住脣,說得支離破碎。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神情晦暗不明。
初妍心頭打鼓,不敢看他眸中神色,又垂下了眸。
他似乎笑了下,收回置於她脣上的手,面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氣:「我昨兒回家,連夜去拜見了我師父明衍大師,你想不想知道,他告訴我的解決方法是什麼?」
宋熾想到明衍大師說的解決方法就頭痛欲裂。好在,他還有時間,明衍大師同時給了他一瓶抑制功法反噬的藥,可以暫時緩解一二。
只是這藥,效果實在不怎麼樣。宋熾感受著自己越來越難以控制的翻騰血氣,懊惱地皺起眉來。
初妍見他神情,直覺沒什麼好事,卻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是什麼?」
宋熾沒有回答,目光落到她手上。
初妍的手中,還緊緊握著衛昀贈送的桃枝。
初妍頓覺手中的桃枝燙手起來。可衛昀贈送的東西,她也不敢扔,回頭對方問起來,又是一場麻煩。
可留在手上不斷刺激宋熾更是不妙。
或者,先扔了,回頭等衛昀問起,再找根樹枝糊弄一下?她剛剛仔細看過,桃枝和桃葉都是原來的,上面嬌艶動人的花朵卻是用粉色的絲綢做成,到時她照著樣子做一枝就是。
打定主意,她忙不迭地將手中的桃枝扔了。
藥效似乎漸漸起了作用。宋熾拿出一塊帕子,拉起她剛剛拿著桃枝的手。初妍瑟縮了下,被他緊緊握住,掌心向上,輕柔地擦拭她掌心沾上的泥灰,動作細緻,彷彿在擦拭一件上好的玉器。
初妍心裡發毛,想掙脫又不敢掙,整個人都快石化了。
宋熾溫和的聲音響起:「我已經和母親提過。等二嬸熱孝期一過,就會帶著官媒親自上門提親。」
初妍神情凝固住:「這,這就提親了?」
宋熾「嗯」了聲:「妍妍開不開心?」
初妍:「……」開心?開心個鬼啊!
宋熾形狀漂亮的黑眸微微抬起,落到她面上,眼中狂亂稍斂,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妍妍怎麼不說話,是嫌阿兄提親提晚了嗎?」
沒有,絕對不是!初妍心中想哭,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娘……夫人應該不會高興我做她的兒媳吧?」
宋熾微微一笑:「怎麼會?母親那麼喜歡你,你嫁回宋家,就能一直陪著她,她高興還來不及。」
初妍道:「可我先前得罪了太夫人。」
「別怕,」他聲音溫柔下來,「我會護著你。」
初妍道:「你又不能時時在家裡。」
宋熾眉心微皺。
初妍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阿兄,別人不可以嗎?你功法反噬,需要紓解,隨意娶誰都可以。我走之前,和宋家都鬧成了那樣,再不可能和解,你為什麼非娶我不可?」
宋熾道:「別人不可以。」
初妍一愣。
宋熾道:「妍妍,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你才是那個症結,那個讓我功法頻繁反噬的真正原因。」
初妍怔住: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當真喜歡上了她?不,不會的,這人的心有多硬,多難打動,她比誰都清楚。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她?應該只是雛鳥情節和佔有慾作祟吧。
她是第一個和他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他不願意讓她屬其他人。
「阿兄,」她喃喃道,「可你是我的阿兄,怎麼能做丈夫?」
宋熾皺起眉來:這是他第三次聽到她這麼提。從前他覺得這話是她的藉口,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根本不像是藉口。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可他們相識之初,她便知道兩人毫無關係。她在宋家的那些日子,也一直對他抱有敵意,怎麼可能真情實感地把他當作兄長?
說起來,她對他抱有敵意也奇怪得很,從第一面開始,彷彿就認定了他的原罪。彷彿遠在認識之前,他就做過對不起她的事,狠狠得罪了她。
他們從前……有過交集?
不可能。而且,她明明丟失了從前的記憶。
排除所有不可能,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宋熾想到先前在桃林外聽到的那些話,心中一動,開口問道:「妍妍,你是不是和誠王一樣,在夢裡看見過不一樣的未來?」
初妍心頭一跳,他聽到了她和誠王的話,起了疑心?她急急否認:「沒有,你胡說什麼!」
宋熾看她神情,心中大震:他原以為那些只是誠王的臆想。難道竟是真的?
一旦疑心生起,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湧上心頭。不光是她對他的敵意,還有對盧夫人異乎尋常的親暱,對宋家諸人應付自如的表現……
作為一個失了記憶的小姑娘,她在宋家表現得實在太過出色。
宋熾的目光落到初妍身上,一寸寸梭巡過去,那猜測雖然不可思議,卻是唯一的答案。
他輕輕開口:「你是不是夢到過,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