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報應——“行動和結果是相關的”這種思考方式的佛教用語。
這是勝呂龍士喜歡的詞語。
因此,他為了磨練自己,日夜埋頭致力於鍛鍊之中-
“嘿,今天也起得很早呀!”
“早上好。”
勝呂龍士正在做每天早上的功課——跑步的時候,帶狗出來散步的婦人爽朗地向他打了招呼。
正十字學院的構造就如同一座大城市一般壯觀。不僅彙集了所有的學業設施,同時還設有學生和教師生活所需的商業設施和娛樂設施。這位婦人應該也是在那些設施單位工作的相關人員之一吧。
剛開始,她對勝呂凶惡的眼神、兩耳上總計七個耳釘及其頭上僅一部分金髮的奇特髮型等非常害怕,但隨著每天早晨在跑道上相遇,漸漸地就放下了戒心。婦人的狗小魯也友好地對著勝呂的身影搖著尾巴。
勝呂並不放慢節奏,原地踏步地跑著。
“今天跑幾公里?”
“五公里。”
“呀,那麼遠?”
“我做了各種各樣的嘗試,五公里左右是最適合的了。”
“真了不起。加油啊!”
“謝謝您。”
他很有禮貌地以目光向婦人行了個禮,又開始跑起來。這個熟識的婦人站在那裡對勝呂揮了好久手。勝呂跑到跑道向右轉彎處時,小魯“汪汪”地叫了起來。
(真是個好季節呀……)
正十字學院內開著的櫻花已經凋謝了,新冒出來的綠芽很耀眼。
這個不用披外套的這個季節,最適合跑步了。迎面吹來的微風很舒服,跑步的時候,可以像盤腿打坐那樣專心致志,五公里轉眼就跑完了。雖然有時也會感到不夠,但學生的本分是學習,還要考慮到之後塾裡的學習,在適當的感覺到疲勞的時候停下來是最好的了。
(真是的,那些傢伙也一起跑就好了。)
開始跑步的時候,也叫了在京都就認識的同伴志摩和子貓丸。
子貓丸完全是一臉歉意地拒絕了,志摩卻認為一大早起床跑步很變態,“真是變態,這是變態才做的事情!”地亂喊了一通。他是那種在快要遲到的時候邊啃著麵包邊飛奔往學校的人。
(這哪裡變態了。)
在勝呂看來,這種心情舒暢的時刻可不是常常有的,
雖然下雨天也可以在塾的訓練室裡進行體能訓練,但果然還是跑在實際的道路上感覺暢快。雖然也喜歡在訓練室裡做他感興趣的肌肉鍛鍊,但一事歸一事,還是想專心致志。
休息日就盡情打掃寢室直至滿意,再用大約兩小時來跑步和鍛鍊肌肉,痛快淋漓地出一身汗,或盤腿打坐——這是勝呂感覺最平靜的打發休假時光的方法。
對於這樣的勝呂,志摩是這麼評價的。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交不到女朋友的。”
他一臉得意:“你應該多多謳歌美好的青春,正十字學院的女孩子可都是很高水準的!”
真是煩死了,他想。
(自以為了不起……自己還不是一樣沒有女朋友。)
首先,勝呂懷有打倒魔神,重振倒閉的本家寺院的野心。因此,他必須成為出色的驅魔師。眼下,他的目標是取得龍騎士和詠唱士的稱號。
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時間為戀愛情事之類的事神魂顛倒。
聽著從j-Pod流瀉出來的輕快西洋樂曲,再回到專心致志的狀態,勝呂加快速度,把剩下的兩公里跑完了。加上中途和婦人對話的時間,也只用了二十三分二十七秒,時間上總算還過得去。
“果然還是晨跑最棒啊!”
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滾落的汗珠。
沉浸在舒服的疲勞和成就感之中的他,沒有發現從近處的樹蔭下投來的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視線。
回到正十字學院的男生宿舍時,宿舍因為舍友們陸續起床而變得擁擠。
在叫做大浴場的其實只設是在別處的淋浴室裡,洗去因跑步而流的汗。熱燙的淋浴會使僵硬的肌肉鬆弛下來。勝呂麻利地洗了全身和頭髮。
之後,在淋浴室內設的洗臉檯整理好髮型,在學校食堂吃了早餐後,前往學校。上課的複習和預習昨晚就已完成了。
“天氣真好啊!”
通往學校的道路上,一邊走一邊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仰望湛藍清澈的天空——至此為止,仍是和平時一樣,充滿禁慾色彩的勤奮日常場面。
但是……
“……”
開啟普通科班級的鞋櫃時,勝呂當場呆住了。他眨了好幾次眼睛,又試著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猛然睜開,拖鞋上面還是放著其他不同性質的物品。
那是一個粉紅色的信封。
收信人的地方用纖細絹秀的字型寫著“致勝呂龍士”。
確確實實卻又如夢幻般擺在眼前的這個東西,明顯是戀愛中的女生寫給男生的,啊不,男生寫給女生也可以的……
“這……這個是……情、情……情……”
情書。
這個單詞出現在腦海的時候,勝呂嚴肅的臉漲得通紅。
“!!”
他砰地關上櫃門——就在此時。
“……少爺,我看見了哦。”
“?!!”
這彷彿從地底下發出來的聲音把勝呂嚇了一大跳,他回頭往後一看,是志摩。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這麼早”
現在才八點三分。順帶一提,上課時間是八點半。姑且不談認真老實的子貓丸,身為遲到慣犯的志摩居然會這麼早就到學校……
他想志摩是不是來補習或者被老師叫來的。
“今早第一節課是鬆野醬的現代國語,所以我拜託子貓叫我起床了——可真沒想到會目擊到這麼了不起的現場直播啊。”
志摩噗地一聲裝模作樣笑著。
原來是為了釣上年輕美貌的女老師才努力早起的,說來這的確是志摩的作風,但為何偏偏是今天……
正懊惱著,志摩的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少爺,早上好。”
說著,子貓丸的臉露了出來。他個子小,整個被志摩的身影擋住了。
“你……你們。”
勝呂吞了一口口水,強作鎮定地對這兩個從小就認識的朋友試探道:“剛才的事……你們看見了?”
“沒、沒有,才一瞬間,沒看清楚。”
“嗯,很清楚。”
察覺到勝呂的不安的子貓丸和完全不看氣氛的志摩。
“……志摩。”
子貓丸抱著腦袋。
志摩不管那麼多,猛地睜開眼睛。
“那可愛的粉紅色信封,那充滿女孩溫柔氣息的纖細字型,還有那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木蓮花的餘香!!絕對不會錯,那一定是情書!!”
志摩大喊。
“為……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而是你啊!!這個世上真的有神明和佛祖嗎……!!”
這樣嘆息著探身向走廊喊道。
這一陣吵鬧讓周圍的學生向這邊投過來詢問的視線。
“什麼?吵什麼呢?”
“啊……好像是、情書怎麼了之類的。”
“哎——?情書?誰送的?”
能聽見女生們嘀嘀咕咕的談話內容。這樣下去的話,必會遭受奇恥大辱。
“住口,志摩!會給大家添麻煩的!”
慌亂的勝呂想要制止志摩。
“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種肌肉癖變態啊……這個社會,肯定是哪裡出錯了……!”
“吵死了!!”
最終還是勝呂使勁敲了下志摩的後腦勺,才讓他住口了。
“——不是值得大呼小叫的事,給我適可而止吧!”
說完,勝呂走向教室。
但是,半路上他發現自己剛才沒換鞋,只好紅著臉又折返回來。
還在揉被勝呂敲過的後腦勺的志摩,見此情景,忍不住笑出聲來。
“嘴上那樣說,其實內心動搖得很厲害吧?”
志摩小聲對子貓丸耳語道。
對此。
“怎樣啊……”
以低沉的怒聲讓志摩閉嘴,勝呂自顧自換上鞋。
另外,勝呂以別人看不見的神速將鞋櫃裡的情書迅速放進書包的情景,不僅志摩看見了,子貓丸也發現了,但他倆誰也沒有笨到說出來。
“喂,你們也早點進教室吧。就要上課了。”
說完,勝呂大步地走向教室。只可惜,途中前額撞到了柱子上。
“砰!”巨大的聲音迴響在走廊上。
“疼……!!”
勝呂不禁發出不成聲的慘叫,痛苦地捂著前額。然後,他狠狠地朝這邊瞪了一眼,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志摩對著他的背影再度忍不住笑出聲來,驚慌的子貓丸則用力踩住了他的腳-
——我非常崇拜你禁慾般的堅韌不拔。
今天放學後,五點半,我在高中部後院的菲雷斯卿銅像前面等你。
一年級花村惠
“哇……真的超級像是情書啊,難道不是情書嗎,這個?!”
志摩凝視信箋,用羨慕的嗓音說道。緊捏著信箋的手直哆嗦。
對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便宜又美味☆一天一換的正十字學院便當(398日元含稅)”,志摩此刻提不起半點興趣,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禁慾是什麼啊?禁慾不就是……變態而已嗎。明明我更溫柔得多……”
“煩死了!快點吃飯吧!!”
最終在不懂得吸取教訓的志摩不厭其煩的懇求下,勝呂還是給他看了那封情書。不過他現在已經非常後悔了。
午休的食堂學生們擁擠不堪喧譁一片,志摩的異常舉動也(並不那麼)顯眼——只不過,萬一被投遞情書的那個女生看見了,難免會不小心傷害到她。
心懷擔憂的勝呂從志摩手中奪過信箋。
“啊,我還在看吶。”
“快點吃你的飯吧。”
狠狠地瞪了志摩一眼,勝呂摺好信箋,收迸褲子口袋裡。
志摩一時仍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不過總算是把視線轉回到便當上了。
今天是味噌肉排加上那不勒斯牛舌再加上咖哩味肉飯這好比土耳其料理的豪華大餐,每一樣菜量很多,味道也相當好。在像他們這樣的清苦學生中極受歡迎,每每隨著午飯時間一到就一售而空。
以前曾聽說有一家店只需500日元就可以吃到超美味的套餐一份,遺憾的是三人還沒來得及去吃,那家店就倒閉了。事到如今,那家店到底是作為夢幻般的存在被世代流傳還是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少爺,她或許是看到了那件事啊。”
子貓丸熟練地用塑料叉子捲起那不勒斯牛舌,說道。勝呂不禁皺眉。
“那件事?什麼事?”
“大約兩個星期前啊,少爺你不是打了一架嗎?”
“啊……那個啊。”
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來了。
五月——應該是黃金週剛過的時候,被同是新生的一個人找茬了。那是對一所名校來說罕見地突兀、感覺人品極差的學生,而且是個肌肉發達,足有兩米高的彪形大漢。
不是自誇,拜天生的凶惡眼所賜,勝呂已不知有多少次被人找茬打架的經驗了,而且他本身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每逢這時,都耿直地接受挑釁。打的次數多了,就沒能一一記住。
“當時你不是一拳就打倒了對方嗎?會不會是被那個女生看,見了?”
對於子貓丸的推理,志摩拍著膝蓋大聲附和道:“肯定是這樣!”他嘴裡塞滿了味噌肉排,漲得兩頰鼓鼓的,還一邊說著話。
“這所學校裡的學生,不幾乎都是少爺小姐嗎?富貴家庭出身的大小姐,不知為何,憧憬看上去人品差眼神凶惡的小混混……這是少女漫畫的固定套路!”
“誰是人品差眼神凶惡的小混混啊!!”
志摩的話激怒了勝呂。志摩一邊勸他只是個措辭,臉上也一本正經起來。
“不是的,我很正經地跟你說。五月已經是後半戰了,正是新生情侶開始發展的時機呀。”
“後半戰什麼意思呀?”
“實際上,誰告白或者誰被告白,這種事情很常見的。真好呀……春天來了。我也想要個女朋友啊-”
一下子又變得一臉吊兒郎當的志摩,叫囂著慾望。
“你是笨蛋嗎……你的腦袋裡一年到頭都是花圃吧。”
勝呂一臉呆然地吃完飯,蓋上便當盒。
然後勝呂開始一絲不苟地將垃圾分類。
“不是,說真的,你打算怎麼處理?”
志摩放低聲音,超乎尋常地偷笑著。
“處理?處理什麼?”
一邊將標著再利用記號的包裝用塑料袋區分開,勝呂挑起一邊的眉毛。
看著他確實是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所以說你才……志摩慢慢搖了搖頭。
“你不是打算要跟那女孩見面嗎?放學後,在理事長的銅像前面。”
“……呃……人家說了讓我去,不去的話不太好吧。”
勝呂這樣回答。
“無論怎麼說,都是因為少爺心地善良啊。”
子貓丸若無其事地接下去說。
這樣一來,志摩笑得更厲害了。
“去約好見面的地點——跟那個女孩見面——在這之前要怎麼辦呢?”
“在這之前……你……”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這樣,被那水汪汪的眼睛凝望著告白的話,該怎麼辦?乾脆一下子上升到成人的程度?哎呀~真是羨慕啊~-”
“你……你、這樣也算和尚嗎!!”
對不斷給人增添煩惱的志摩的發言,勝呂不慌不忙化身為仁王大喝一聲。可是,志摩根本就毫不在乎。
“又不是遠古以前的事情,現在娶妻結婚也是被允許的。我父親還有七個孩子呢。”
出人意料的正確言論。
勝呂啞口無言。
“話雖這麼說……”
本來,自己就是以拒絕對方為前提考慮的。
“而且,這個花村惠小姐,確實是個大美女啊。”
“是……是這樣嗎?不……不是,反正怎樣也無所謂。”
聽到大美女這一點,也難怪連一直以來心如止水的勝呂也有所反應。正因為傾向於注重內在,才完全不感興趣——雖然偽裝成這種樣子,但說到底畢竟還是個健全的高中男生。他對美女是沒什麼抵抗力的。
“是真的,那女孩和出雲是同一個班的,所以我才知道。那女孩可是極其高水準的哦。真好呀~為什麼不是我而是你啊。”
最後的那一段是懷著真實感情的,志摩又再次感到羨慕。
“這樣啊,點點眉那個班……”
這麼說,和我們一樣是普通科呀,這麼想著。
“怎樣,少爺?果然還是在意小惠的吧?是不是想著等一會兒經過她們教室一下?你呀你呀~”
嘿嘿……志摩令人厭惡地笑著,用手肘捅了捅勝呂。
“住手!”
再次化為可怕凶相的勝呂甩開志摩的手臂。
“我可是懷著打到魔神重振寺院的野心的!為戀愛之類的事神魂顛倒什麼的,我可沒有那個時間!!”
發表了以上宣言,勝呂從椅子上站起來,以仁王的姿勢,斜眼看了一眼志摩,就這樣走了,將學校食堂置於身後。
“哎呀呀……生氣了。”
被留下的志摩,對著勝呂坐過的位置上的那些才區分到一半的垃圾苦笑。
“像這樣把垃圾分到一半就置之不理,少爺還真動搖呀。瞧他氣成那樣,頭頂都快冒煙了。”
其他學生非常害怕地讓出一條路來,看著勝呂遠去的背影發怔。對著這個儘管自己分明就是始作俑者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的志摩,子貓丸發話了。
“志摩,你這樣老是捉弄少爺可不太好啊。”
他很罕見地用責備的語氣說道。
“少爺和志摩不同,他是個感情細膩的人。”
志摩聽了,故意假哭著回答。
“太過分了~子貓。我也是很細膩的。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有一顆玻璃心的呀。”
剛說完,他把自己吃完的便當盒和勝呂分到一半的垃圾放在一起,全部整理好放進塑料袋中。看樣子他是打算全部當作可燃垃圾來處理吧。
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感情細膩的人。
子貓丸一邊想著“哎呀呀算了吧”一邊小口吸著瓶裝茶飲料。意外的是,志摩這時卻用溫和的聲音說:“少爺認真過頭了。”他說話聲音很小,差一點兒就聽漏了。
“誒?”
子貓丸抬起頭,只見志摩保持著雙手交叉疊在腦後的姿勢,看著勝呂坐過的位置說道。
“我是說,努力過頭了,積累了太多太多的精神壓力,所以才會焦躁不安。奧村那時也是,出雲那時也是——”
“……”
“這種時候,即使盡情暴發出來,也不會遭報應吧?”
連椅子一起將身體向後仰,志摩歡快地說。對著朋友的這張笑臉,子貓丸頓時臉色緩和了下來。
看樣子志摩是有分寸的,或許他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來考慮勝呂的事情吧。
“如果不這樣的話,會很辛苦的啊。總有一天會.嘎巴,一聲斷掉的。”
“說的也是啊。”子貓丸附和道,鏡片下的雙眼眯成一條細縫,“少爺也許該學學志摩,活得輕鬆一點比較好。”
只不過,過了一會兒,見到經過桌子旁邊的女生,志摩嗖地一下探出身子。
“子貓!剛才那個女孩,你看到了嗎……?!茶色短髮的那個!非常高水準啊!!呼……果然不愧是正十字學院啊!進到這所學校真是太好了~”
看著他興奮得嘰嘰喳喳的樣子,子貓丸深感無力。
“喂、喂,子貓。不如去拜託剛才那個女孩,開個聯誼會吧?喂、喂,跟你說話呢……”
“……志摩。”
你這個人真是的,子貓丸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讓勝呂變成像志摩這樣的事,還是稍微—一不,是非常值得重新考慮-
(真是的,志摩真是個煩惱精……)
勝呂聳著肩膀走在學校的院子裡。
雖然好色的志摩一開始就慫恿他以交往為前提,但不用說,勝呂還是打算拒絕的。
老實說,對於女孩子對自己有好感這件事他感到很開心,而且覺得難能可貴。可是…..
(我有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的事情啊。)
有沉迷於戀愛情事的時間,應該去圖書館找一找補習講義上出的課題所需的文獻資料。或者是去訓練室鍛鍊一下肌肉等等——無論選擇那一樣,都應該把有限的時間花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又不是那個愛好色情文藝的志摩,我可沒有那個浪費在戀愛上的時間。)
如此告誡自己要嚴以律己,向圖書館走去。
……還有,到底要怎麼拒絕呢,這樣的煩惱向他的腦內侵襲而來。
其實——雖然一直瞞著志摩和子貓丸——勝呂被女孩子告白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中學的三年間,有過四次被女孩傾心思慕的情況。
拒絕的時候,連續四次都讓女孩子哭了。
雖然自己是抱著誠心誠意好心好意地拒絕這樣的念頭而來,無奈由於遺傳自父親的強硬性格,說出來的話令人聽起來非常難受。這令他非常受打擊。
這次連志摩和子貓丸都知道了,無論如何都想避免像前幾次那樣再把事情弄糟。
(要想想辦法,怎麼都不能讓對方哭啊……)
勝呂默默地尋思著解決的辦法,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喂,等一下——”
“?!”
聽到明顯是女生的清脆響亮的聲音,勝呂不禁僵住了。
(該……該不會是,花村小姐……吧?)
難道是還沒等到放學後的見面就前來打招呼了?想著不由得心跳加速。
(冷靜、要冷靜啊……)
一邊努力假裝平靜。
“——什麼事?”
一邊回頭。
不料卻是塾生同伴的神木出雲。勝呂又是失望又是放心。正當他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想起剛剛自己的動搖,頓時覺得非常羞恥。
“為什麼是你!!不要做這種讓人混淆不清的事情!你這個呆子!!”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迫,對出雲亂髮了一通脾氣。
“什麼呀!”
出雲馬上激動地大聲說。
只不過跟他打了聲招呼就被怒吼一頓,當然生氣。
“惡魔藥學的課換了教室,我受奧村老師之託來通知你一聲而已,幹嘛突然發那麼大火啊?莫名其妙!”
面對橫眉豎眼氣呼呼的出雲,即使心裡想著‘或許真的是我不對’,勝呂還是“哼”的一聲扭過頭不去理她。兩人都是急性子而且好勝,很難拉下面子向對方道歉。這兩人現在是閒人勿近的狀態。
“你出現的不是時候嘛。”
事到如今,還繼續把責任推在別人身上。出雲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哈?不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你這個笨蛋!猩猩臉!!”
“啥?你說笨蛋是什麼意思,笨蛋!說起來,猩猩臉又是什麼意思!”
“什麼嘛!是你先叫我呆子的吧?人家特地好心來通知你,這種態度真讓人難以置信!”
出雲用氣憤不平的語氣說,分別綁在兩邊的頭髮一跳一跳的。
“總之,我已經傳達到了!之後我就不管了。”
她扔下這句話,怒氣衝衝地走了。
勝呂看著她的背影。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的女人啊……”
這樣想著,突然想起志摩說過的話。
“是真的,那女孩和出雲是同一個班的,所以我才知道——”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叫了。
“等……等等呀,點——神木!”
“什麼事?難道說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出雲的眉頭皺成一團,叉著腰轉過身來。對此,勝呂反射性地壓下心頭竄起的怒火。
“你、你……聽說你和那個叫做花村的傢伙同班是吧……?”
“什麼?”
出奇不意地突然被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出雲挑起半邊眉毛。“花村……那個花村小姐?花村惠?”
出雲說“的確是和我同一個班”,勝呂的心跳得有點快。
“怎……怎樣的一個女孩?”
“什麼?怎樣的,什麼意思——”
“不、不是有相貌啊,性格等等的嗎。人機靈不機靈啊,顧家型的呀,可愛型的呀……”
“什麼?”
這下出雲更是一臉的不明白,不過卻察覺到勝呂的樣子跟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是沒那麼惡毒了嗎?她一邊撣著披散在胸前的頭髮,一邊回答道。
“花村的話,這個時間應該會在圖書館哦。因為她是圖書委員。”
“哎……?”
真的是,出其不意的一擊。
自己正打算要去的地方,她也在那裡。
這下連勝呂也不禁感覺到這是佛教裡所說的“緣”那樣的東西了……
正十字學院高中部專用的圖書館,雖說是一幢爬滿常青藤葉子的懷舊建築物,用起來不是太方便,但學生們說“喜歡這種古老的感覺”,主要在女生中特別受歡迎。
躲到圖書館入口旁邊的書架後,出雲告訴身後的勝呂。
“——看,櫃檯裡面,正在擺放書本的那個就是花村哦。”
“為什麼連我也非藏起來不可啊。”出雲小聲怒道。
換作是平時的她,根本不至於一直把人帶到這種地方,還告訴他是哪個人。她既不愛多管閒事又不是什麼大好人。只不過,看到與平時大不相同的勝呂,心裡不禁泛起雞皮疙瘩,不知為什麼就帶他來了。
“這樣就行了吧?那我回去了哦。”
對於出雲盛氣凌人地說的話,勝呂一點也沒聽進去。
他的全部神經都集中在,出雲指給他看的那個地方,混在圖書管理員們當中工作著的那個女生身上了。
烏黑的髮絲,配上勻稱的苗條身材。
白淨的面板,和算不上豔麗卻又非常清秀的容貌。
帶著一股憂鬱的神態,如夢幻般的風情。
實在是,讓人不禁會聯想到白木蓮花的討人憐愛的少女。與勝呂母親——虎子年輕時候有說不出來的相似。
“要還書嗎?是的話,請到這邊來——”
可以聽見那細細的溫柔的嗓音。不是勝呂最怕的那種,平穩的拉長語尾的說話方式。那是宛若天使的歌聲般的嗓音。敬語的使用也抑揚頓挫,無可挑剔。
真不愧是被志摩這個美女探測儀看上的。
勝呂的心跳聲從“怦怦”變成“撲通撲通”。在這麼安靜的室內,說不定會被她聽見。
鎮定,一定要鎮定——勝呂用一隻手拍著自己的胸口,
“喂……就算你長了一張猩猩臉,也請不要在圖書館表演啊。”
被勝呂的奇怪行徑嚇了一跳的出雲,又恢復了規矩的神態,抓住勝呂的手臂。
勝呂對“猩猩臉”也毫無反應。
“那……那個女孩,平時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他詢問出雲,視線卻仍舊釘在那個女生身上。
出雲放開勝呂的雙臂:“怎樣的一個人……”她思忖著稍微歪了歪頭。
“是個很認真的好孩子哦。不但成績優秀,乖巧老實,而且對所有人都很親切友好,還很會照顧人。”
聽了出雲的話,勝呂的心跳得更加劇烈了。好像已經快要跳出來了。
“只不過……她有個雙胞胎哥哥,卻跟她卻一點也不像,是個粗野蠻橫的傢伙。他是這個學校裡少有的不良分子呀。花村好像正在為這件事而煩惱——”
“聽上去簡直像某家兄弟的哥哥,對吧?”出雲說道。
“某家兄弟的哥哥”這臺詞肯定會激怒他的,只可惜勝呂根本就沒聽進去。
容貌端正,性格又好,這難道不是奇蹟嗎?
勝呂原打算果斷拒絕的決心現在變得搖擺不定了-
從那時直到放學後的時間內——勝呂都一直在繼續和腦中萌發的叫做煩惱的惡魔和理性之間做鬥爭。他越想越苦惱,眉間生出一條深深的皺紋來,變成鬼一般的面相來。
“喂……勝呂那傢伙,到底怎麼了?總覺得他的表情很可怕。”
“是、是哪裡痛嗎?勝呂君……”
“啊,不要去打攪他,奧村君、杜山小姐。少爺的春天來了。”
“什麼?春天?現在到處是春天啊。不是嗎?”
“哈哈哈。因為此春天非彼春天呀。”
“春天有很多個嗎?糟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志摩……不是說了叫你不要打攪他嗎?”
“說真的,他到底是怎麼啦?總覺得怪怪的。今天……感覺好惡心……”
在塾生同伴們遠遠的圍觀中,勝呂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可怕,卻仍然一言不發,就好像羅丹的“思考者”般,沒有了煩惱……
——結果,在塾的下課時,終於得出了結論。
說到底,不管是怎樣優秀的女孩,自己還是沒有那種閒暇時間去和異性交往。
(我要重振寺院啊……為此,要成為強大的驅魔師,打倒魔神啊!)
自小被人取笑為“遭報應寺院的孩子”,那時開始就銘刻心中的信念,應該不會那麼不堪一擊輕易就被這種小事影響而動搖的。
到飲水處用冰冷的水洗了好幾次臉,重新整理好髮型,心情爽快地走向後院。因為來得比較早,菲雷斯卿銅像前一個人也沒有。
勝呂的心中,又再次生出了煩惱。
應該怎樣拒絕呢?
雖然午休的時候也想過了,但遇到出雲之後,他的心就一直懸在半空中。怎麼才能做到不會弄哭對方,儘量不傷害對方委婉地拒絕呢?
勝呂交叉雙臂,嗯嗯地苦惱著,怎麼也想不出好的辦法來。
勝呂一時焦急,胡亂地揪著頭髮。
(這個時候,要是柔造在的話就好了……)
志摩的二哥柔造,據勝呂所知——除了奧村雪男——是最受歡迎的男人。
甚至在勝呂老家的寺院身穿工作服拾掇家庭菜園的時候,附近的女生們見了,來看他的人幾乎可以排成一隊。據說,大約十年前,柔造還在這個正十字學院上學的時候,還有他的粉絲俱樂部呢。
他本人對轟動至此的事情毫不關心,那時只是個非常喜歡小孩子的爽朗青年。也許這正是他受女性歡迎的原因吧。
(啊不,柔造太受歡迎了,不能以他為參考……金造——不,金造可不行啊。)
志摩的四哥金造是一個擔任樂隊主唱的金髮青年,從外表看確是個能令女生尖叫的現代系哥哥,無奈卻跟那個奧村燐一樣,腦子不好使。
他那種人即使被告白,最後也只會落得個絲毫意識不到被告白了的結果吧。
(這件事是不是應該找奧村老師商量一下呢……不,雖然話是這麼說,總覺得很丟臉啊……)
勝呂如此這般不得要領地反覆思考著那件事的時候,在他視線範圍的地面上,倒映著一個修長的影子。
(是……是花村小姐,吧?!)
心臟又撲通撲通地響起來。
還沒想好措辭——啊不,傻傻地想些假裝為人著想的措辭,反而更失禮不是嗎?如果對方真的傾慕於我,只要把自己的心中所想坦言相告就好了。
我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沒有閒暇和女孩子交往。這就樣說。
他心意已決,緊緊地閉上雙眼。
“那……那個,花村,我——”
“噢喲,勝呂君。你來啦!我好開心!!”
“哎……?”
跟白天聽到的細細聲音完全不同的粗野嗓門,使勝呂不禁大吃一驚,納悶地睜開眼睛。
那裡哪裡有花村惠那惹人憐愛的身影,反而站著一個恐怕有兩米來高的肌肉男——而且,那張臉微妙的讓人覺得很眼熟。
“你是……”
是那個白天子貓丸提過的,兩個星期前向勝呂挑釁,結果被勝呂一拳擊倒的男生。
“噢噢,上次多謝了。難得你還記得我,榮幸之至。”
“你怎麼會在這裡?!”
腦中一片混亂的勝呂,用顫抖的食指指在他面前,問道。
於是這個大個子看似一臉害羞的,撓著亂蓬蓬的腦袋。
“啊呀,特地把你叫出來,真是對不住。我無論如何都想跟勝呂君說上話。”
“哦……啊……?”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勝呂,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那封“情書”。
“那……那麼,這,這個是……這個是什麼?”
“啊,那個是我放的。”
“原來……哎……可是,信上署名是花村惠.是怎麼回事……”
“那個是我的名字,讀作‘kei’。小惠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注:日文漢字“惠”有兩種讀法,哥哥取“Kei”音,妹妹取“Megumi"音。)
“雙胞胎……妹妹——”
腦中浮現出雲說過的話來。
——她有個雙胞胎哥哥,和她一點都不像,是個粗野蠻橫的傢伙,這個學校裡少有的不良分子。
也就是說,這個男生的雙胞胎妹妹是花村惠,而寫信給自己的是……
“那……這些字是……”
“啊,那封信是我妹妹幫我寫的。因為我字寫得不好。信紙也是小惠給的。”
充滿女孩氣息的文字是這麼來的。當時志摩所說的“好香”,只是一廂情願地把那當作是花村妹妹的味道聞了吧。這個像警犬一樣的男子。
勝呂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深處轟隆隆地響著,有一種好像有什麼正在逐漸崩潰的感覺。
什麼啊……這一整天我都在幹什麼啊……為什麼而煩惱呀。
從早上開始到現在自己內心的激烈鬥爭,走馬燈似的紛紛在腦海裡湧現出來。
“自從我被一拳打倒之後,一直在留意著勝呂君。那毫不鬆懈地經常鍛鍊的身影,真是帥呆了!我很崇拜你!!”
花村哥哥握緊拳頭,難忍地說道。
接著,他突然當場兩手扶地。
“我想請勝呂君……啊不,勝呂大哥收我做小弟!!”
說著就把頭往地面上蹭。
這種與名門名校不符的,彷彿昔日俠義電視劇一般的場景。
“跑腿也好什麼都好,我都會去做的。真的,請讓我做勝呂大哥的小弟!!”
——之後,勝呂總算明白過來了。
“不要做這種讓人傷腦筋的事!!你這個呆子!!”
再次一拳打倒這個龐然大物,花了五秒都不到-
“——噗……呵呵呵……那真是災難呀……哈哈哈……”
“志摩,笑過頭了。”
對一邊做出神奇表情一邊又忍不住笑個不停的志摩,子貓丸朝他投去一個責備的眼神。
第二天,在學校的草地上吃著午飯,聽勝呂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志摩哈哈大笑,子貓丸則一臉同情:“少爺一直以來就很有男子氣概,也難怪……”以絲毫不起作用的話善後。
不用說,勝呂還是板著臉。
為擺脫那個捱了一拳仍不放棄的花村哥哥,今天一早開始就夠嗆的了。那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彪形大漢,勝呂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而且一上來就跪下說“請收我做小弟”,這能讓人高興得起來嗎?
明明現在才中午,卻像已經過了一天似的疲憊不堪。
“噗呵呵……哎呀,這次的事情是個好機會不是嗎?”
直到現在仍然收不住笑的志摩,啪地拍了一下勝呂的肩膀。
“什麼好機會啊。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勝呂用比平時凶狠了大約兩成左右的目光瞪著志摩。這傢伙仍是一副會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的表情。
志摩“好了好了”地安慰道。
“說不定是神的啟示,讓你放下肩上的擔子活得輕鬆一點?”
因為現在正是人生僅此一次的大好青春,也請稍微往戀愛的方向看一下……眼看又要繼續往下說的志摩,
“——夠了。”勝呂別過頭去,“經過這次的事,我已經深刻反省過了。”
“啊?”
“少爺?”
志摩和子貓同時用不可思議的聲音高聲道,勝呂使勁地握緊右手,血管浮現在表面。
“這次的事,這是對雖只有一瞬間,卻被戀愛之類的事情迷惑的我的懲罰。”
“哎?”
“有沉迷於那種事情的時間,不如努力鍛鍊,早點成為出色的驅魔師,這是佛祖的指引。”
在勝呂緊握著的手裡,一次性筷子啪的一聲被折斷了。
“我要努力!要做一個更加嚴格的的鍛鍊計劃表才行!”
“哎……哎哎哎哎……?!怎麼這樣?!”
志摩一臉驚訝地喊道:“照剛才的話題怎麼會變成這樣……哎哎……真是,太讓人吃驚了?!”
旁邊的子貓丸卻不一樣。
“不愧是少爺。真了不起啊。”
這樣坦率地表達了他對勝呂的欽佩。
“請加油。我也會盡我所能,支援你的。”
“哦!”
對於子貓丸的聲援,勝呂一臉認真地用力點頭回應。
唯獨,無法跟他們一塊兒起勁的志摩,一臉疲憊地啃著炒麵麵包:“真是變態……”一個人喃喃自語。
——於是,和平常一樣禁慾的勤奮的,他的日常生活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