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司恬怔怔地盯著孟忍冬的臉龐,剎那間有無數的疑惑湧上她的心頭。

往日的那些形如自言自語的對話又重新浮上腦海:

“是我太絕望,終於瘋了嗎?你是誰?我的第二重人格嗎?”

“你又是誰?”

“我叫司恬。”

……

“你是我分裂人格嗎?我好像在樹上看到過, 有童年陰影的人很可能分裂出人格來,而且新人格有自己的經歷, 還能幫主人格承擔她們……”

“停。”

……

“我們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舍友關繫了, 要不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不必, 我叫孟忍冬。”

……

那道曙光初現在她的世界裡, 司恬曾經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終於能擺脫那些黑暗和痛苦, 直到她發現對方並非為承受她痛苦而生,而是為了一個女孩兒。

一個因為落水, 被路人送到醫院,同樣家庭環境不怎麼好的女孩, 名字叫做紀愉。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 司恬覺得自己就像是見不得光、只能生活在黑暗裡的生物一樣, 豔羨地看著紀愉和孟忍冬在日光下歡笑,看著她們似乎一點不受原生家庭和環境的影響,只要走在一起,就能互相成為對方的依靠。

她看見孟忍冬在答應了給她一段精彩人生之後, 帶著紀愉一起天天練舞,也看見過紀愉在舞蹈室初次展露出的超凡天賦。

但孟忍冬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表面上看像是紀愉試圖跟上孟忍冬的步伐, 實際上卻是孟忍冬要在暗處加倍努力,而後試圖在朋友面前展現出可靠的才能。

司恬有時候是不太能理解孟忍冬這股拚勁的, 於是她出聲詢問過。

“為什麼……這麼努力?”

當時的孟忍冬只是擦著汗, 對她說:“曾經有個我很珍惜的朋友, 就在我的面前死去,而我無能為力,我實在是太痛恨這種感覺了——”

“從那件事情之後,我就發誓我一定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司恬不解道:“嗯?她?你是指你的朋友?可你不是說你的朋友已經……?”

孟忍冬垂著眼眸看著地面,輕輕呼出一口氣,半晌卻莫名其妙地答了一句:“我不太確定,不過沒關系,我只要知道我想保護她就行了。”

司恬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便又不說話了。

反而是孟忍冬在空閑的時候問過她:“你打算一直就這樣下去嗎?”

司恬:“什麼?”

孟忍冬漫不經心地擰開汽水瓶子,飲下一口夏日清涼,歎氣似的說:“這是你的身體,我猜我可能不會永遠待在這裡,你總要有自己的人生的,到時候你應該足夠自由了,而你的家人也不能再對你造成傷害,你想過要做什麼嗎?”

聽她這樣說,司恬沒來由地緊張,已經習慣逃避問題的她一想到又要面對這人間的諸多惡意,下意識地推拒:

“到、到時候再說吧。”

“你……你不是說會幫我走出個成功人生嗎?”

“難道你反悔了?”

孟忍冬無言半晌,又輕聲道:“不是,我答應的事情,都會做到。”

司恬便心安理得地又縮回了自己的角落裡,其實在孟忍冬說出那番話之前,她是羨慕過孟忍冬和紀愉的,羨慕她們可以活的瀟灑,甚至也跟著產生一種,好像這樣活著也不是很難的錯覺?

直到三年後。

某個清晨,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身體裡那聲音消失不見,從此再未出現過。

而司恬被進來的團成員和經紀人催促著趕緊洗漱、化妝、上臺,那時她才發現,原來有些事情,她就是始終都做不好。

那麼多年裡,是孟忍冬替她遮風擋雨,披荊斬棘,想為她鋪就一條康莊大道,以報答多年來藉由她的軀殼滿足私心這件事——

可對方只不過是提前消失。

她在那還沒鋪好的、歪歪扭扭的紅毯上隻邁出一步,就被路旁伸出的荊棘小刺扎得血流不止,於是再沒勇氣繼續向前。

……

熱鬧的場館裡。

司恬從回憶裡清醒過來,左手不自覺地去捏右手的橙色手環,出口的聲音被淹沒在前排陡然響起的呼聲中。

“原來你真的不是我的第二重人格……”

原來孟忍冬真的不是為她而來。

司恬再抬眼去看舞臺,正好對上熒幕上鏡頭轉過的紀愉——

漂亮的桃花眼旁,紅色五角星顯出一分俏皮,卻又是格外的嫵媚,同身旁容柏又冷又酷的造型形成了對比,於是明明是同一色系的服裝,也給她們兩個演繹出完全不同的感覺來。

不禁讓人期待,這一隊究竟能呈現出怎樣讓人驚豔的舞臺。

孟忍冬的目光也有些貪戀地注視著紀愉,等鏡頭轉過時,她才有些捨不得地傾過身,瞥向身側的司恬。

即便已經多少猜到了司恬的長相跟自己可能有相似處,而且方才也被震驚過一次,但現在再看,依然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孟忍冬甚至在想:

難道是她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出過軌,偷偷在外面和小情人生過孩子?

按照孟父那多情的性格,這也不是不可能。

“你剛才說什麼?”她問司恬。

司恬搖了搖頭,對她道:“先……看完紀愉的舞臺吧?”

孟忍冬深以為然,自然以為對方話中的內容無關緊要,想著反正都已經見到人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況且這亂糟糟的環境也不是聊正事兒的好地方。

於是兩人便一同去看舞臺。

……

《Sun》是一首節奏明快、風格偏狂野風的歌曲。

而且編舞偏向力量型,基本整一首唱跳下來,全場都得是揮灑的荷爾蒙。

不得不說,紀愉這一組的C位選的特別好,哪怕有之前楚南星那組的比對,再跳的時候也毫不遜色,並不怎麼讓觀眾疲乏。

容柏的外形和這首歌著實嵌合,加上她的鏡頭感也不錯,從節奏起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就牢牢抓住了鏡頭——

同組的其他人也並未被她的C位風格所掩蓋。

在副歌的部分,紀愉正好是solo秀,拉了個高音,側眸高冷地瞥向鏡頭,眼神是冷的,可她眼尾的星星卻是象徵熾熱的紅色,一冷一熱的巨大矛盾,將她的魅力糅合得更讓人心動。

孟忍冬看著她們這一首《sun》,腦海裡不由浮現出一個古代的神話傳說。

傳說天上曾經有十個太陽,是三足金烏的化身。

而十個金烏的性格顯然也不太相同。

楚南星、容柏和紀愉,就是完全不同風格的太陽,楚南星如絕美的夕陽,能讓整片天空的雲彩都變得燦爛奪目,令人目不轉睛地驚歎她的美麗。

容柏是夏日驕陽,也是正午的日頭,火熱到令人甚至不敢直視,氣勢橫掃萬鈞,好像所有的黑暗都無所遁形,整個世界都只剩下她的光芒。

至於紀愉……

她是初晨的第一抹光,是陰雨綿綿之後穿破雲層封鎖的光柱,也是寒冷冬日溫潤萬物的日頭。

初看似乎並不強烈,卻讓人每每遇見,都不由心生希望。

如黑暗裡的火炬,漫漫長夜裡的一束微光。

只要看她一眼,這光的種子就在心底悄無聲息種下,然後逐步發芽、成長,初時是星火,再後來燎遍荒原,眼底的火光都是她的模樣。

而觀者甘之如飴,任由她的火種從心頭滾燙而過,侵入四肢百骸,令自己的血液也被她灼熱、為她沸騰。

……

“接下來請用你們手中的投票器——”

“為你們最喜愛的那位學員投出一票。”

等孟忍冬從那長久的戰慄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被這場館裡太強烈的冷氣吹的,還是被紀愉方才的舞臺震撼的。

她將身上進場時候被發的投票器拿出來,按下屬於紀愉的數字之後,就將投票器丟到身邊助理的身上,然後看向司恬:

“去咖啡廳坐一坐?”

司恬雖然也為紀愉投了一票,但現在後臺還沒有公佈這兩組裡面的優勝結果,看孟忍冬毫不在意地要往外走,她不由出聲道:

“……還沒結束。”

孟忍冬卻是很輕地搖了搖頭:“結束了。”

司恬本來還想再留,可是看她已經率先逆著人潮往外走,本能地就跟上了她的腳步,兩人從人群裡穿插而過,一路到了場館外面,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月上枝頭。

看著孟忍冬在前面行走的背影,司恬憋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將心頭的疑惑道出:

“你、你就這麼有把握紀愉能贏?”

孟忍冬傾身,眼底盈著不遠處路燈投來的暖色燈光,讓她黑亮的雙眸如上了釉色的陶瓷,照在日光下的時候連胚子都是晶瑩剔透的美,令人心生驚歎。

明明和她有相似的面龐,司恬卻還是被她此刻的模樣所驚豔,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從容、淡然,好像泰山崩於前也不能令她改色。

只有內心強大、堅韌的靈魂,才能有散發出這樣的氣勢。

就在這怔忡中,司恬見孟忍冬輕輕勾了一下脣,神態裡自然流露出溫柔來,連落在路燈裡的那半邊面容輪廓也彷彿被柔和了:

“每一個舞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一場表演都不該被輸贏定義——”

“可是人心總有偏頗。”

“她的表演足以讓人心為之傾斜,而人心,足以撬動勝利的天秤。”

司恬動了動脣。

良久後,她垂下目光,像是感慨,又像是承認什麼一樣,低聲道:

“你還和從前一樣。”

不光是孟忍冬,連紀愉也是如此。

好像不管遇到多少的挫折、打擊,她們永遠能站起來,生命力頑強如原野的草。

誰知聽她這麼說,孟忍冬卻輕輕動了動眉頭:“哦?聽起來我們好像很熟?”

司恬露出幾分意外的神情來,細細打量著跟前的孟忍冬,良久才有些困惑、又有些試探地問:

“你……不記得了嗎?”

孟忍冬不動聲色地與她對視,心中卻落下了塊大石頭。

看來她沒有找錯人。

司恬果然知道她那些奇怪的夢,並且還很可能給她更多意料之外的驚喜。

她裝作沒聽懂的樣子,對司恬道:“記得什麼?”

司恬:“……”

她一時間不知道孟忍冬是不是在裝傻。

但大概是因為已經和對方相處過三年,本能地想要相信這人,況且她也想知道自己沒有成功死去的原因,猶豫再三,她出聲道:

“七年前的夏天——”

“那是你第一次出現在我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