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的龍印是哪裡來的?!指揮使帶著詫異的口吻問她。
桑諾這才意識到, 這男人剛剛是在跪拜自己手上的鬼煞封印, 真是又可笑又悲哀。
“自然是尊上給我的。”桑諾站起身,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擺,又去扶趙璿起來。
指揮使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
他垂眸細細打量桑諾手指上的龍印, 起初還懷疑是偽造龍印,可想起剛剛桑諾放出的鬼煞, 他心中又有些吃驚——
能藏匿天帝所造的鬼煞,三界之內,還能有誰?確實是尊上的龍印不假。
他愈發覺得這件事很古怪:這龍圖騰封印,一般來說, 應該是以燭應龍的鱗片粉末,或是龍角粉末, 甚至發絲指甲為媒介,結成封印。
更重要的是, 想要成功結成封印, 而不受排斥,必須將自己的靈魂獻給燭應龍。
當然,除了靈魂獻祭之外,還有一種辦法獲得龍印——就是與燭應龍陰陽交合。
這就奇了。
指揮使蹙眉看向桑諾——她雖然貌美,卻是一隻雌性九尾狐,應該入不了尊上的眼。
可若是獻祭靈魂而得到封印, 這隻九尾狐就該成了燭應龍的一隻傀儡,等於是封印鬼煞的容器,不可能有如此清醒的意識。
指揮使逼近桑諾, 面色陰沉地逼問:“你究竟與尊上有何瓜葛?”
桑諾沒有後退,而是挑眸瞪向指揮使,冷聲道:“應龍夫人命令你調查我的底細了?”
指揮使眯起雙目,低低地威脅:“我得保證夫人安全,不受你這野狐蠱惑。”
“笑話。”桑諾冷哼一聲:“堂堂應龍夫人,難道還不及你睿智英明?我若是存了異心,夫人自會拷問我,用不著大人代勞!”
指揮使面色漲紅,拳頭漸漸捏緊,嗓音沙啞地開口:“聽著,野狐狸,本指揮使讓你做什麼,你隻管照做,在囉嗦一句,我會有一千種辦法,讓你說出真話!”
桑諾一雙秋水般的桃花眸子,直直盯著指揮使,一字一頓地開口:“我勸您不要作繭自縛,知道真相,對您沒好處。”
指揮使冷笑道:“為什麼?”
桑諾上前一步,湊近他的臉,慵懶誘惑地開口:“我跟尊上有什麼瓜葛,尊上怕是暫時不想讓旁人知道。若是有人不小心知道了,這人大概會隨這個祕密,徹底消失。”
指揮使雙目圓睜,被這小狐狸的氣勢驚得後退一步,說不出話來。
桑諾哼笑一聲,輕柔柔地開口:“啊,是了,你主子現在還被關在天虞山裡,難怪你如此放肆。”
“休要胡言!”指揮使急道:“屬下一心替尊上效力,絕不敢有半點僭越的心思!”
這一招果然唬住了這個大老粗。
桑諾勾起嘴角,扶著趙璿坐下來,“那就繼續趕路吧,大人。”
——
受到一隻小狐妖的羞辱,指揮使怒氣衝天,又不好發作,一路都沒再開口。
任憑桑諾問他“還有多遠”、“要不要喝水”,他都梗著脖子不回答。
轉眼過了兩日,桑諾感覺到車架下墜,很快就降落在鍾山入口。
不知那指揮使是不是伺機報復,入山前並沒有提醒桑諾和趙璿加件衣裳,結果二人一入山,險些被凍成冰棍。
極寒之地果真不是隨便說說,那種冷,比京城的冬日更甚,將手指暴露在空氣之中,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恐怕就能直接被敲碎。
桑諾終於明白為什麼龍崽子不怕冷了……
據說未滿百歲的幼龍,多數有冬眠的習性,每隔三到五年,都會進雪山裡打個洞,睡上個一年,促進幼鱗脫落,長出更堅硬的龍鱗。
龍崽子要是在這樣的雪山裡還能睡得著,大概是不知道寒冷為何物的,桑諾光是想想就打了個機靈。
鍾山外圍冰雪覆蓋,入眼是一片寧靜的純白,彷彿看一眼就能洗淨靈魂,無邊的曠野讓心胸為之一闊。
不提這裡可怕的溫度,景色確實美得驚人。
平坦的海面上結著厚厚的冰層,整片天地都彷彿仙境雲端,偶爾能瞧見長相奇怪的海鳥,漫步在冰凍的海面之上。
它們黑白相間,鳥喙卻是橙黃的,為這片白色的天地,染上了一絲溫暖的色彩。
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上,傾瀉的瀑布都結成了冰,在陽光的折射下散發著赤紅的光澤,仿若巖漿。
“那是火山嗎?”桑諾好奇的問指揮使。
她曾聽龍崽子說過,鍾山有許多活火山和數不盡的溫泉,入春的時候,瀑布傾瀉而下,水汽氤氳,仿若萬裡雲海。
指揮使照舊沒搭理他,帶著她們走了十多裡路,來到一處驛站。
驛站裡的小廝,立即為指揮使挑了一批棕灰色的冰原馬。
於是,指揮使騎上馬,桑諾和趙璿跟在後面步行……
“大人。”桑諾忍不住埋怨:“我好歹是應龍夫人的客人,您就算不讓我坐馬車,也該幫我也找一匹馬吧?”
趙璿臉上圍著一圈圈棉布禦寒,嗓音透過布料,悶悶地傳出來:“是啊,大人,咱們倆公用一匹就夠了。”
指揮使冷哼一聲,終於輕蔑地開口:“你二人若是騎馬前行,半日內,腿腳就會失去知覺,到了燭龍殿,可就得讓禦醫先截除你們的雙腿了。”
兩個女孩頓時面露惶恐,也猜不出這男人是危言恐嚇,還是實話實說。
保險起見,桑諾沒再要求馬匹,乖乖一路跟著跑。
快到傍晚的時候,桑諾開始幻想,幻想自己被尊上橫抱而起,在時間凍結之中,快速穿梭在冰原之間,最終到達四季如春的燭龍殿。
身旁“噗通”一聲悶響,桑諾側過頭,就見郡主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無奈之下,指揮使將她丟上馬背,領著桑諾,來到附近的一座溫泉館,緩和趙璿凍僵的身體。
夜幕垂下,溫泉館裡的侍從伺候桑諾二人更衣。
這溫泉池雖然看似露天,實際是處在一片半弧形的結界裡,結界外就是曠野雪山的美景,而另一面則是溫泉館的後門入口,整面都是雕琢繁複精美的漢白玉石牆,入口掛著薄紗門簾。
桑諾察覺門簾外有人影走動,認出是指揮使的身形,她隨即停止更衣,朝門裡喊道:“大人,勞煩您暫且移步,我們準備更衣了。”
紗門之後,指揮使有些難堪地斥道:“我負責護送你,自然寸步不能離!”
桑諾透過那薄紗門簾,能清楚看見門外人的身形,對方當然也能看見自己!
她自然不肯妥協,厲聲道:“在我更衣時,您寸步不離?尊上大概不會樂意的。”
指揮使禁不住又漲紅臉,想暴喝一聲“誰會偷看你更衣”,卻又不想在這些侍從前失了儀態,隻好忍氣吞聲地一甩胳膊,轉身離開。
他人一走,趙璿也鬆了口氣,滿面鬱悶的坐在石椅上,嘟囔道:“這人比我父王的侍衛長還討厭!”
“誰讓你跟來的。”桑諾側眼瞪她:“不跟過來,不就用不著受罪了嗎?”
趙璿狡黠地眨眨眼:“沒有我陪著,你不害怕嗎?”
桑諾白了她一眼:“有你陪著我才害怕!”
趙璿剛欲開口,忽然感覺周圍被絢爛的光線籠罩!
桑諾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就看見原本漆黑的星空,變成了絢爛的彩色!
正北方的天空,是泛紅的紫色,往後銜接著鮮亮的湖藍色,一直蔓延到天邊。
“我的天!”趙璿恐懼地抓住桑諾胳膊,驚聲道:“這是什麼!”
“姑娘別怕。”剛剛伺候二人更衣的中年婦人,上前安慰道:“這是極地曙光,鍾山的天空裡時常會出現這樣的天象,是吉兆,看見的人都會得到好運。”
驚慌與無措過後,桑諾睜大眼睛,看著絢爛的夜空,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震撼!
真是太美了!
此前經歷的嚴寒和疲憊,如果是為了這一刻,她覺得值了。
郡主卻仍舊畏懼,低頭閉著眼睛,不敢看天空,王府裡有天象官,他們都說天生異象,乃是天災將至的前兆。
“別怕。”桑諾捏了捏趙璿的手,將她埋著的腦袋抬起來,對著絢爛的夜空,溫柔道:“睜開眼,相信我,你會覺得它美得不可思議。”
趙璿猶豫須臾,將信將疑地將眼睛眯開一條縫,不多時,終於適應了這仙境般的絢爛夜空。
趙璿深吸一口氣,與桑諾十指相扣,歪頭靠在她肩上,甜蜜地開口:“真美。”
幾個侍從紛紛退出溫泉間,只剩剛剛那個中年婦人伺候。
婦人把水澆在滾燙的燒石上,泉水“呲啦”一聲,化為蒸汽,氤氳在池水邊。
桑諾和郡主還沉浸在陌生的美景中,忽然聽見不遠處那婦人開口——
“恕我冒昧,敢問姑娘手上的封印,可是咱們鍾山的燭應龍圖騰?”
桑諾一愣,下意識將手藏到身後。
從前從來沒人認得出她手上的龍印,沒想到一入鍾山,連驛站溫泉館的侍從,都能認出這封印。
見桑諾面色防備,婦人立即站起身,誠懇地開口:“奴婢心繫主子安危,實在不得不多管閑事,您這要是龍印,就請趕緊去燭龍殿,向老尊聖尋求庇護罷!”
桑諾不明就裡,但還是答道:“我正要趕去燭龍殿。”
“什麼?”婦人面露詫異,神色緊張地上前一步,滿面擔憂地開口:“那你為什麼會被指揮使盯上?”
桑諾面色疑惑地注視婦人。
一旁趙璿慌忙開口:“什麼叫被他盯上?指揮使是奉命,帶桑諾去見應龍夫人的。”
婦人大驚失色道:“我的天,姑娘,您千萬別信他的話!
指揮使隸屬東明守衛,每年春後,他都會找來幾個至陰之體,祭祀東明祖陵。你們要是跟他去了,就會被活祭給鍾山先祖龍神!”
“什麼!”趙璿氣道:“怪不得這人如此凶狠!半點不講禮數!”
桑諾此刻也睜大雙目,心中滿是狐疑。
她直直盯著婦人的雙眼,一時猜不出她所言真偽。
那指揮使有燭龍殿的卷軸,山神應該不會看錯,那麼,應龍夫人邀請她去燭龍殿的命令,也該是真的。
那她怎麼會莫名變成祭祀品呢?
婦人神色焦慮的開口:“姑娘手上有龍印,也就能夠作為尊上的一部分,連接外界,救尊上於水火之中!
奴婢對小主子一片忠心,萬不能看您落入賊人之手,趁指揮使不在,您趕緊跟奴婢逃罷!奴婢一定將您安然送入燭龍殿!”
桑諾眉頭緊蹙,見那婦人面色誠懇,心中不免有些動搖,嘟囔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指揮使大人偽造燭龍殿卷軸?”
“這還要什麼證據!”趙璿對婦人的話深信不疑,急不可耐的抓住桑諾胳膊,急道:“我早就懷疑他了!一個使者怎麼可能如此傲慢無禮?
他完全不尊重你,如果是奉命行事,他根本不敢如此放肆!而且至始至終,他都沒把卷軸給你過目,還不就是怕你看出來!”
桑諾解釋道:“給我看我也不懂,他的卷軸是給山神檢驗過的,山神位列仙班,自然不會看走眼。”
那婦人連忙苦口婆心道:“一個從未踏入仙地的山神,哪裡能驗出真偽!姑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奴婢區區驛站僕役,若不是為了主子,怎敢豁出命去,與指揮使作對!奴婢都是為了您的安危,為了救出小主子的希望!”
桑諾聞言,覺得確實有道理——這女人有什麼必要騙她呢?
思索片刻,她有些猶豫地開口:“那我們要怎麼逃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