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過程順利得出奇, 那婦人直接在溫泉邊緣打開結界, 引著桑諾二人一路奔逃。
郡主吃不消嚴寒,腿腳很快又變得僵硬麻木,於是被桑諾橫抱著前行。
“大嬸, 咱們離燭龍殿還有多遠?”郡主趴在桑諾肩頭,不安地看向來時的方向, “那指揮使有馬,咱們一旦被發現,肯定跑不遠。”
“別擔心。”婦人安慰道:“此地留不住腳印,地勢又四通八達, 他摸不準咱們走了哪條道。”
聞言,桑諾側眸看向那婦人, “那咱們還要走多久的路?”
婦人恭敬地回答:“等穿過這片冰原,紅木林裡有我家的小莊子, 那裡有輛馬車, 您可以上車趕路,不出兩日,就能趕到燭龍殿。”
桑諾沒有回應,漠然垂眸,繼續跟著她前行。
一切如婦人所言,幾人穿過西面的冰原, 來到一處較為溫暖的地方。
作為時令之神的領地,鍾山不同的地域,有著不同季節的景象。
大概是為了豐富農作物和野生物種, 這片林子是一片秋初的景象,林子裡隨處可見豐收的果樹和田產。
幾人上了馬車,一路顛簸前行,氣溫也變得宜人,桑諾和趙璿陸續將大氅解去。
“真是多虧了您。”趙璿坐在桑諾和婦人之間,神色感激的開口:“只怕那指揮使日後會找你麻煩。”
婦人面色堅定地開口:“為了小主子的安危,我豁出這條命去,又能如何?何況我將你們送去燭龍殿,是立了功,有尊聖的庇佑,他怎敢伺機報復?”
“那就好。”趙璿回想起來時的災難,仍舊心有餘悸,忿忿道:“那指揮使著實凶惡殘忍,我前日險些被他從萬丈雲端中推下!”
那婦人眼中劃過一絲陰冷的怨憤,低聲道:“那是自然,否則他也不會當上指揮使,鍾山本就是個殘酷嗜血的地方。”
“什麼?”趙璿睜大眼睛:“這裡的上神燭九陰,也和他一樣可怕嗎?”
婦人一愣,連忙笑道:“怎麼會,尊聖和夫人最是仁德寬厚的,我是說看守祖陵的那幫人。”
趙璿這才鬆了口氣,繼續與她閑話。
桑諾始終不發一語,時不時掀開車簾,望向窗外的天空。
夜漸漸深了,車裡的談笑聲漸漸歇了。
趙璿靠著馬車東北角熟睡,那婦人直接躺在過道裡睡去。
黑暗之中,趙璿感到一隻手搖了搖她肩膀。
她神志漸漸清醒,轉過頭,就看見桑諾的一雙狐眼,在黑夜裡發出琥珀色的光澤。
她微微一驚,又聽見桑諾輕輕“噓”了一聲。
趙璿滿面疑惑,剛欲詢問,就見桑諾俯頭湊到自己耳邊,低聲耳語道:“如果我沒能一擊得手,你就立即跳出馬車,朝相反的方向逃跑。”
“什麼……”
“噓!”
桑諾低頭看了眼地上熟睡的婦人,暗暗握緊拳頭——
她已經可以確認,說謊的,是這個婦人。
原因很簡單,他們入鍾山時,是從西邊的入口進入,而後朝南轉,一直往東南方向行徑。
桑諾從前聽薑雪時說過,燭龍殿的方位,是鍾山的正中央,而到達目的地的路,自然應該一直往中心靠近。
然而,自從上了這個婦人的馬車,桑諾就一直注視著夜空中的北極星。
北極星從他們的正後方,漸漸轉到了右邊,這說明,這輛馬車在往西南方向行駛。
這根本是在偏離燭龍殿!
其實,一開始,桑諾就對這婦人心存懷疑,但又擔心她所言非虛。
仔細權衡過後,如果指揮使和這婦人中有一人想要害她,桑諾覺得,這婦人顯然比指揮使更好對付。
桑諾打算立即了結了這婦人,不論這人是出於什麼目的,可以肯定的是她說了謊。
在自身難保的狀況下,桑諾不打算網開一面聽她解釋。
於是,桑諾伸出長尾,悄無聲息地探向婦人的脖頸。
一片死寂與黑暗之中,她忽然聽見,地上的婦人冷笑了一聲。
桑諾一個激靈,卻沒有退縮,猛然間伸出尾巴,纏住她脖梗。
那婦人指間掐訣,竟敏捷地擋開了她的襲擊,彈身一躍而起。
黑暗中,那婦人的眼瞳變得赤紅,直直盯著桑諾,陰狠道:“看來不算蠢嘛,小狐狸精。”
桑諾微一皺眉,沒人告訴她,鍾山裡,一個驛站侍從,都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阿璿!跳下車!把揹包裡的信號炮引燃!”桑諾一聲暴喝,食指利爪脩然抽出,飛撲向那婦人。
趙璿此刻還沒理清狀況,不知這婦人為什麼突然跟她們反目成仇。
可她心知桑諾需要求援,不能耽擱,自己留下也只能成為累贅,隻好掀開車簾,一躍而出。
車輪堪堪蹭過她衣擺,險些從她身上碾過去。
那婦人的目標似乎是桑諾,全然沒有理會她的脫逃。
那輛馬車在震顫中漸行漸遠,不多時,車窗竟然被一掌震飛。
趙璿趕忙卸下揹包,照桑諾的吩咐,引燃了信號炮。
馬車隆隆顛簸,在穿出樹林的瞬間,整個車身“嘭”地炸開,木屑四濺。
桑諾也被打飛了出去,摔在雜草叢中。
婦人帶著得意的笑容飛躍而至,款步走向受傷的狐妖,溫聲開口道:“你既然不相信我,為什麼剛剛願意跟我走?”
桑諾咳嗽兩聲,冷冷道:“我錯估了你的實力。”
“哈哈哈哈哈……”婦人仰頭一陣大笑,在銀白的月光下,神色格外滲人,挑眉盯著桑諾笑道:“這裡是鍾山,你怕是不知道,在冰原驛站裡打雜的僕從,多數都是犯下罪過的妖邪。被發配極寒之地的罪人,又怎麼會有等閑之輩?”
桑諾漠然挑眼盯著她:“你為什麼要害我?”
婦人赤瞳中寒光一閃,厲聲呵道:“問得好!我也準備讓你死個明白,知道自己是為誰而死!”
“為誰?”
婦人咬牙切齒地大喝:“為燭應裂空龍!那個殺了我兒子的小畜生!”
桑諾心裡一沉,剛欲開口,又聽那婦人恨恨道:“四年前,燭九陰派了七名天將,要將我兒子活捉回去。
我兒英勇,將他們連連擊退,所向披靡,一路殺至墮仙台,只要一躍而下,他便可越過閻王的論罪,重墮輪回,往日罪孽一筆勾銷……”
婦人赤紅的雙眼裡漸漸淚水彌漫,嗓音哽咽道:“我兒不忍於我分別,臨行前握住我手,說來世還要孝敬我,可他的話沒說完……”
那婦人嗓音哽在喉嚨裡,猛然間轉頭看向桑諾,咆哮道:“他話還沒說完,脖子就被一根龍刺貫穿!那個小畜生卻還不滿意,竟然將我兒子的頭顱,生生從脖子上摘去!”
婦人咧著嘴,眼淚噴湧而出:“我兒血濺三尺,那片血雨之中,我看見那頭小畜生一臉興奮,拎著我兒的頭顱,去向燭龍殿那對下賤夫妻邀寵!”
桑諾根本無心聽她滿是仇恨地控訴,為了保命,只能順著她說:“四年前?那頭燭應龍才十二歲,不懂事也是有的,但這麼做實在太可恨了,我若是你,也一定會為兒子報仇!可我與那燭應龍非親非故,你殺了我有什麼用?”
“廢話!”婦人看向她指間的龍印,呵斥道:“你都把身體獻給那小畜生了,還想跟我裝蒜!我本來想帶你去我兒子墳頭獻祭,看來只能就地動手了!”
桑諾不知道她為什麼知道自己把身體給了龍崽子,也不好反駁,隻蹙眉道:“就因為這層關系,我就有資格代你兒子的仇人去死?”
那婦人冷冷一笑,解釋道:“兩個月前,有個名叫阿桐的異時空旅者,途經我的莊子,她告訴我,青丘的九尾狐曾經封印了幾隻鬼煞,救了她的基地。
我那時就懷疑你身上存有龍印,如今應龍夫人祕密緊急召見你,定然也是為了證實此事!
她想靠你的身體連接天帝的結界,從而把她的寶貝龍崽救出來!那小畜生活該在天虞山禁閉千萬年!休想逃脫懲罰!”
桑諾聞言非但沒有懼色,眼中反而露出一絲驚喜,撐起身子看向那婦人,急問:“我能救出薑雪時?”
那婦人看出這狐狸精眼裡不加掩飾的愛意,不禁冷笑道:“當然可以,用你的身體,承受千刀萬剮的痛苦,只為了放那小畜生自由!”
桑諾禁不住揚起嘴角,顫聲驚喜道:“這麼說,尊上有救了……”
那婦人蹙眉道:“你沒聽懂我的話麼?你會被當成連接媒介,身受無邊劇痛!”
桑諾低下頭,仍舊欣喜:“只要她能出來就好。”
“你這愚不可及的狐狸精!”婦人暴怒道:“免得你遭罪,我現在就了結了你。”
桑諾聞言目光一凜,緩緩抬起頭,一雙桃花眼在暗夜裡散發著琥珀色的光澤,又隱約浮現出一抹幽幽的紫光,她冷冷地說:“我不能死,我要救薑雪時出來。”
婦人微微一愣,總覺得這狐狸忽然間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力量,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
——
指揮使看見信號炮之後,急忙調轉方向,朝那方向打馬飛奔。
一路上,他眉頭緊鎖,心裡其實早已沒了希望。
剛剛,他已經逼問了溫泉館裡的侍從,那個扮成僕役的婦人,竟然是炎啟邪神的生母!
這女人,幾年來一直十分恭順,對鍾山忠心耿耿,甚至豁出性命,立下了數個大功,博取了燭九陰夫婦的信任。
沒想到,她是在等待復仇的機會!
別說是一隻修為淺薄的狐狸精,那女人出手,就算是他這西城總指揮,也不是對手,那狐狸精此刻怕是已經身亡了。
指揮使眉頭皺得更緊了,那狐狸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只不過缺乏禮數而已,如今就這麼平白喪失性命,自己實在難辭其咎,先前為了讓她守規矩,他還假裝要將她的同伴從高空丟下,這小狐狸的反應也出乎他的預料,著實是個講義氣的妖精。
盡管沒了希望,他還是一路趕到了信號炮的方位,先找到了滿身汙泥的趙璿,而後領著她,一起衝向馬車離去的方向。
很快,他們竟然真的找到了桑諾與那婦人——
指揮使這輩子經歷過不少另他震驚的場面,但若是與眼前的畫面相比,從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看見,桑諾伸著右手,五指的利爪朝南方伸展。
與之相對的正南方,那婦人正發出淒厲地哀嚎!
婦人的軀乾被如同藤蔓的樹枝層層包裹,四肢也被層層圈住,她的手腕和腳腕都被紙條貫穿,鮮血淋漓,順著枝條一路滴淌入樹根。
指揮使滿目震驚,依照婦人的修為,應該不會被這區區樹枝禁錮住,為什麼……
他細細一看,頓時心中駭然——
那婦人眼睛灰白,顯然只剩下最後一絲神志,她已經即將被鬼煞佔領軀體,難怪無法施展術法!
這些樹枝又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都成了活物,任由那狐狸驅使?
指揮使詫異地看向靜靜立在北方的桑諾,漸漸的,他臉上露出瞭然又欽佩的神色!
這隻狐狸精,居然能用鬼煞驅使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