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第九章 父子有情娘無義
離“銅澤縣”往東約莫十多裡地,有一座“老窩莊”,莊頭莊尾合起來只得二十來戶人家,這二十來戶人家,全是屬於農舍茅屋、土厝竹籬型的簡陋建築格局,卻另有一幢特別顯眼的大宅第,十分氣派的矗立在莊子中央,這處宅第佔地寬廣,四合院,青磚圍牆,紅瓦白壁,外帶鑲嵌黃銅獸環的桃木大門,門前石階高有九級,兩旁各蹲著一隻虎虎生威的石獅子,場面之豪侈,便通潔衢大邑亦不多見,把這座宅子擺在如此窮鄉僻壤,就更加與眾不同了。
宅於的主人姓朱,朱乃賢,當然是大財主,整片村莊的二十來戶人家,全是他的佃戶,種的是他的田,吃的是他的飯,在這裡,他就算太上皇。
雍狷站在村頭的一棵大椿樹下,一手牽著馬韁,一邊細細打量那幢氣勢不凡、又免不了略帶倫俗味道的宅居,現在剛過午時,宅於大門仍然緊閉,黃銅獸環映著午間的陽光閃閃發亮,透一股豪門巨第的驕矜與落寞,一條土狗慵懶的走過,拿鼻端觸嗅石階,又搖著尾巴走開。
村子裡也很安靜,不見什麼人影,大概家家戶戶正在歇晌……
雍狷打定了主意要先禮後兵……明著拜訪朱乃賢索討孩子,姓朱的交還便罷,否則跟著來的第二步就是強奪,骨肉連心,這可沒有什麼好客氣的!牽著“乘黃”,他十分從容的來到巨宅門前,就便把韁繩繞拴在有邊的石獅耳朵上,然後,他開始叩擊門上獸環,只得三下,大門已啟開了縫,露在門後的,是半張橫肉纍纍、不怎麼和善的面孔。
那人頭頂還戴著青布小帽,看光景,身份像是司閣門房一類的僕役之屬,但口吻態度之霸道粗橫,卻似是朱員外爺本人:
“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事?你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這扇門豈容一干閒人隨意敲得?”雍狷笑笑,和和氣氣的道:
“勞駕傳報一聲,就說一個姓雍的求見貴府主人朱員外爺。”對方眼珠子一翻,冷著聲道:
“你和我們老爺有約?”雍狷搖頭道:
“我來自‘南浦屯’,也是剛到,是以不及與貴府主人事先約定,還請你通報進去,務請朱員外爺撥冗一見。”這位仁兄大不耐煩的道:
“我們老爺如今正在歇晌,你不曾事前求見,老爺又沒有任何交待,我怎能貿然向上傳報?我們老爺休息的時候最不喜人打攪,何況似你一個不明來歷的人,你有名帖就留一張,等老爺睡醒了我再遞時去,老爺見你不見,過兩個時辰之後你來就知道了……”雍捐笑容不改的道:
“對不住,我一個浪蕩天涯的江湖過客,自來就不作興存帖留刺的一套,所以身上沒有這種玩意,至於叫我再等兩個時辰,那就更對不住了,因為我沒有這麼多時間虛耗,老兄,麻煩尊駕辛苦一趟,方是上策。”那人臉色一沉,嗓門也大了:
“你這是幹什麼?你又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以我們老爺的身份地位,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人?若要不識好歹,當心自找難堪!”雍猖不帶絲毫火氣的道:
“老兄,要是你不趕緊進去通報,只怕自找難堪的人就是你了!”一聲怪叫,門裡的仁兄不但未嘗稍作妥協,反而猛然將門啟開,一個虎跳蹦了出來,呢,卻是好一付牯牛似的塊頭。
他雙手叉腰,兩隻眼珠子凸瞪如鈴,張牙舞爪的衝著雍狷哮叫:
“老子不管你是哪裡來的人王,你想在我們朱門府第面前裝瘋賣傻,耍橫使賴,氣候還差得遠,孃的皮,你這叫瞎了狗眼,吃豬油蒙了心竅,也不打聽打聽,‘老窩莊’裡朱員外府是何等所在,居然便敢上門撒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啦!”雍狷淡淡的道: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不過是一戶尋常民宅,充其量宅子的主人多幾吊臭錢罷了,你卻當成皇宮大內,巨司衙門來擺弄,豈不是太過幼稚無知了?”對方頓時臉紅脖子粗,就像刨了他家祖墳似的暴跳如雷。
“你敢小看我們家老爺、輕視我們員外府?好,好,這分明是意圖不良,藉故找碴,今天包管要你吃不了兜著走,非把你捆吊起來痛揍一頓不可,打過之後再送你進官究辦2”雍捐轉過頭去,連正眼也不願再看那人:
“老實說,我雖不願和你這奴才一般見識,可是你已經引起我的火氣了……”那人猛然挺胸,口沫橫飛:
“怎麼樣?你又能把老子怎麼樣?”雍捐脣角輕撇:
“我想打你這個奴才。”怪笑一聲,這位仁兄仰首向天,拿右手拇指不停的點戳自家胸口:
“這話說給準聽誰都會笑掉大牙,你要打我?到朱員外府門上來打我貴寶?操的,老子還不曾吊起你來,你倒先想發熊啦?而就憑你這塊上不得臺盤的料?行,我就站在這裡,看看你待怎麼個打法……”“法”字猶中他口間成形,滿口的鮮血已隨著上下兩排門牙斜標橫濺,牛高馬大的一個身子也倒撞門板,又反彈回來,腳步歪扭之餘,人更沿著石階骨碌碌翻滾下去……
這些,只是雍狷揮掌一摑後的反應流程。
大約滾了三四階,那貴寶終於自行抑止住翻跌的勢子,掙紮著跪爬起來。
他挺直脖頸,努力撐持住一顆半邊烏紫瘀腫的腦袋,就像嚎喪似的拉開嗓門嗥叫:
“不得了啦……打死人哇……府裡快來人哪,有那不開眼的土匪強盜要上門放火燒屋,擄劫行搶啦,還待綁架我們老爺啊……”冷眼觀望貴寶表演過這一連串“王八翻斤斗”,雍捐又好整以暇的端詳著他現下“血口噴人”式的呼號,預期不用多久,裡頭就有人出來“捉強盜”了。
歇一口氣,貴寶伸手摸向嘴巴,自然是沾得滿掌血跡,他面孔歪扭,順便把手上的鮮血往臉上邊塗抹,嘶叫起來更越髮帶勁了:
“老天啊,你們還不趕緊來幫我一把,為了攔阻這強徒,我業已受了重傷啦……快來人呀,唉呦,我捱了刀猶在挺著,我是抵死也不能讓他進門,我豁上一命亦得護著老爺,保著老爺啊……”雍狷忍不住哧哧笑道:
“貴寶老兄,你實不該在此充當一名下人,真正是大材小用了,你合著上臺去演戲,我包你紅遍大江南北,嘖嘖,七情上面,唱做俱佳,果然扮什麼像什麼……”門內這時已傳出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不片刻,七八個勁裝漢子簇擁著一個身形瘦小,面色青白的人物奔出門來,這些位仁兄尚不曾看清眼前的情勢,已紛紛出聲叱喝:
“什麼人膽敢上門撒野?不要命了麼?”“何方來的毛賊先抓起來再說!”“貴寶,貴寶呢?把人給我們點出來……”靠中門框邊,雍捐指了指半趴在石階上的貴寶,懶洋洋的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