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喏,貴寶在那裡,我人在這裡。”奔出門來的這群漢子先是一愣,一愣之後不禁嘩然,其中有兩個急忙跳過去攙扶貴寶,餘下的人立時就將雍狷圍在中間。

貴寶混身抽搐,卻故意挺直腰桿,仰起那張血糊糊的面孔,用一種悲憤壯烈的語調,拉長著尾韻以示愴懷激昂:

“哥兒們,我,我是不行了,你們莫要為我傷心……只求老爺平安,我懲情拼上一……死也叫值得……你們千萬護著老爺,別讓這土匪衝進去對老爺不利……”面色青白的那一個重重跺腳,口中大吼:

“還不快把貴寶扶去躺著,趙老三,你懂得跌打損傷,馬上給他診治施藥,外面的事有我頂著,誰也別想討半分便宜!”一陣忙亂之後,貴寶被英雄式的架進門去,他將兩腿撐得又僵又直,猶不忘頻頻回頭怒視雍捐,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樣,真叫做功十足,歎為觀止。

雍狷嚥了口唾沫,不免暗自磋籲……“人”這玩意,委實是幹奇百怪,諱莫難測,只一個小小的僕役之屬,竟然心機狡變,趨炎附勢至此,一般世事之詭詐、人情之虛飾,亦就不言可喻了……

面色青白的仁兄又一聲暴喝,手指頭幾乎點上了雍狷的鼻尖:

“說,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企圖?哪一個指使你來算計我們老爺?貴寶被你傷得這等淒慘,你又拿什麼交待?”雍狷笑笑,道:

“我什麼也不是,老兄,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半調子,我來到貴寶地登門求見貴居停,除了有件事要和他商量,並無其它意圖,而方才那一位既未挨刀亦未挨槍,單吃了一巴掌就演出了這場三貞九烈的好戲,應該說不上淒慘,你要形容,僅能解釋為滑稽……”這人有些不相信的道:

“貴寶只捱了一巴掌,竟會傷成那樣?”雍狷道:

“是他裝得像;老兄,你想想,我如果企圖不良,豈會循正規從大門央傳求見?我與那貴寶並無怨無仇,要不是他態度惡劣囂張,我還懶得摔他一耳光呢,一耳光也夠了,我犯得上再刀劍相加?他故意大呼小叫,擴大事實,不過待表那掬誠為主的虛情假義罷了,你們是同僚,理該比我更瞭解這個人的詐性。”對方尋思片歇,仍冷著臉道:

“不管你怎麼說,總不能讓你上門打了人就算,設若這檔子事未能妥善解決,今後我們員外府的招牌還怎麼掛?豈不誰都可以來騷擾啦?”雍狷平靜的道:

“我看,這樁事最好由你們家主人來做決定,萬一你老兄處置不當,很可能弄得裡外不是人,那就大大不划算。”這人瞪著雍狷,有些狐疑的問:

“你要見我家老爺,到底為什麼事?”雍捐眨眨眼,道:

“很抱歉,這暫且還不能說,非要見到令主人當面陳述才行。”這位仁兄又沉吟了一會,才扭過頭去交待:

“鄭強,你去票告老爺一聲,就說門外有這麼一號人物求見,看老爺是個什麼意思,再馬上出來知會我,還有,別忘了給郎五爺打個招呼!”叫鄭強的是個滿臉精悍之色的年輕人,他答應著轉身逕自去了,臉色青白的這一位又雙臂環抱胸前,神態間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乾咳一聲,雍狷笑道:

“老兄,你像是有心事?”人家“昭”著沒有回話,只拿一雙招子細細打量雍狷,毫無“化敵為友”的表示。

雍狷搭汕著道:

“呢,尚未請教老兄高姓大名、尊號又是怎麼個稱呼?”那人語氣生硬的道:

“我叫俞廣安,‘枴子手’俞廣安,你呢?你又性什名誰?”雍狷稍做猶豫,只簡單的道:

“我姓雍。”那俞廣安緊接著問:

“雍字下面,總該有個名吧?”雍狷陪笑道:

“這個名,俞老兄你早晚會知道,何須爭在一時?”搖搖頭,俞廣安道:

“坦白說,我對你的來意十分懷疑,一直覺得你很不地道,骨子裡好像有什麼陰謀,我可要警告你,我們員外府雖非龍潭虎穴,卻也決不好惹,你若是存有什麼歪心眼,還是早早打消的好,否則,倒黴的就是你自己:”雍猖容顏不變的道:

“承教承教,我只有一事要與令主人相商,並無其它目的,老兄你是過慮了……”俞廣安陰沉的道:

“話先講在前面,如果出了什麼差錯,乃是你自我,可別怨我沒點撥你!”雍捐連聲道:

“當然當然,俞老兄,我當然不會怨你……”雙方接下去是一陣沉默,門裡一條人影閃出,正是方才進去傳話的鄭強,這小夥子出門之後,搶上幾步來到俞廣安身邊,湊嘴附耳不知低聲咕噥些什麼,俞廣安微微頷首,面對雍捐道:

“雍朋友,我們老爺有請。”籲一口氣,雍狷笑道:

“乖乖,不是侯門,卻彷若侯門深似海,要見你們居停一面,還真難啊。”俞廣安沒有吭聲,只管領著雍狷往裡走,經過寬敞的磨石天井,隨後一於人已紛紛止步,只有性俞的導引雍狷行過一座吊花棚,進入大廳之內,他先按排雍狷落坐,然後,自己垂手肅立於側,屏息垂目,似有所待。

半晌,大廳通往內間的暗門後傳出一聲痰咳,接著錦簾掀起,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前面的一位,著紫紅夾綢灑花長袍,身材短胖,又圓又肥的面孔上泛著─層油光,朝天鼻子小眼睛卻頂著一副厚嘴脣,有幾分福像,似乎是肖豬的;他後頭的那位,個兒偏生瘦小,黃蒼蒼的臉盤上長著一雙白果眼,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總習慣性的不停翻動,看上去就和個瞎子差不多,他還在上脣間蓄有兩撇疏疏落落的鼠須,因而那副尊範便越形猴瑣,叫人一見,打心底就引不起好感來。

別看這兩個人相貌不怎麼出眾,甚至說得上討厭,可是垂手肅立著的俞廣安卻活脫看到了親爹老祖宗一樣,他迎上幾步,深深躬身並右腿半屈:

“老爺、五老爺……”麵糰團的胖子一拂袖,管自朝廳中那張酸枝炕床上歪身下去,叫五爺的仁兄則一屁股坐落靠近雍捐的這張太師椅上,他同時一翻眼睛,腔調混濁的問:

“要求見老爺的人,就是這一個?”俞廣安恭謹的道:

“回五爺,就是他。”那五爺先是從頭到腳端詳了雍狷好一會,然後才陰陽怪氣的道: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見我們老爺又有啥事?你可知道,你用這種法子求見,可不怎麼允當,頭一個就犯了我的忌!”雍狷人在椅上,略略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