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影子平靜的道:“他們主要是出一口氣,老闆,週三禿子在七年前老河口做的那票生意,你曾經接尾跟去挖出他三成所得,就在去歲寒冬,曹大駝擄走李村李大戶的兒子,老闆你不是暗裡又自曹大駝那邊搶了出來送還李大戶?贖金也由你實收一半,曹大駝辛苦多日,不但分文未落還背了個惡名,他們兩個焉得不恨?”
查既白悻然道:“就算要報復,盡可明燈亮火的來,用這種挾制手段,豈不太也他孃的卑鄙齷齪,低三下四?真正一千匪類,連幹這等勾當,都登不得大雅之堂!”
影子忍俊不住,連忙低下頭去咬住嘴脣。
查既白哼了哼,道:“有什麼好笑的?我這邊廂擔足心事,憂煩交加,你倒輕鬆自在,還有閒情逸緻逗樂子……”
影子咳了一聲,垂眉定目:“近日連遭創痛,老闆,你要少動心火,多多養歇。”
查既白瞪著眼道:“說得容易,事情一波接著一波,樣樣都不是好事,你卻叫我如何靜得下心來養息?孃的皮,他們要我不安寧,我就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翻桌上那幾張粗紙歪字的信件,他不由得又冒了火:“真是癲蛤膜打哈欠——好大的口氣,斗大的字識不了三籮筐,開口就要我七萬兩銀子贖人,那可是白花花的七萬兩銀子,我操那週三禿子和曹大駝的老孃,憑他們的德性,也配要這多銀子?不怕壓斷了他們的脊樑骨?”
影子低聲道:“他們一定有個算法,老闆。”
查既白怒道:“有個算法?你倒說說看是個什麼算法?”
影子安詳的道:“記得七年前我們挖他老河口的生意三成,好像是三萬多兩銀子,那李大戶的少君,贖價有三萬五千兩紋銀,加起來近六萬兩,多出的一萬多兩銀子,想是他們累計上的利息,這樣一算,他們要七萬兩銀子贖人,價碼就差不多了……”
查既白嘿嘿冷笑:“可是敲的好如意算盤,真叫裡外不漏,怕只怕我老查不受這個門道,還得教他們再賠上一次底帳——想吃我,我吃誰?”
影子道:“當然不可能使他們得逞,但老闆,我們也疏失不得,週三禿子和曹大駝既敢玩這一手,業已表明要與我們翻臉鬥上一鬥,換句話說,他們必然多少有幾分依恃,否則,他們怎敢輕易招惹於你?”
查既白摸著下巴道:“這兩個兔息子,想當年,我拔過他們的頭籌,分幾文不義之財,他們還不是隻有認了?我當是就這麼順水過橋啦,不想他們兩個卻留得有後手,竟然找著機會坑我一記,很好,且看是誰觸誰的黴頭吧!”
影子微笑道:“在他們而言,乃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查既白顯然並不欣賞他這位得力臂助的俏皮話,眼珠子一翻,他道:“還有谷瑛那婆娘,遇上這種麻煩,不好生呆在屋裡藏著,偏要拋頭露面,賣弄風騷,這一下可好,自己留了形跡吃人窩住了不說,把我也整得個慘,孃的,搞得我火起,就放手不管,教‘血鶴八翼’狠狠的去折騰她!”
影子輕輕的道:“可不能真這麼做,老闆,那谷玻之所以遭此厄運,乃是為了協助我們找回馮大人的官印,如果她先前抵死不肯合作,我們便有登天的本領,恐怕也無從著手起,她對我們有義在前,我們豈可不仁於後?”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再說,‘血鶴八翼’早已四處傳話搧風,用大票銀子購買老闆與谷玻夫婦的人頭消息,銀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尤其江湖上專吃這行飯的雜碎又多,豈有聞之不動心的道理?谷玻到底是個婦道,哪有如此的經驗和耐力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覬覦同侵害?人要有了歪念,起了貪慾,便將無所不為,防不勝防啦……”
查既白道:“總之一句話,連你亦未弄清他們是如何擄走谷瑛的?”
影子無可奈何的道:“我奉命趕往送口信的時候,除了這封信四平八穩的擺在客堂方桌上之外,早就不見人影了,但從房間陳設上的灰塵,寢室裡被縟的摺疊以及廚灶間剩餘的食物等情形來推斷,他們擄走谷漠的時候距我到達的辰光不會超過三兩日……”
查既白道:“他們贖人的期限是兩個月,我在想,他們怎麼能夠確定這兩個月的時期內我們會到谷瑛那裡?”
影子笑了笑,道:“一定是谷瑛被逼吐露的,老闆,他們不知道,但谷瑛知道再延個把月後你會送她老公回去團聚,上次你派我傳訊,不就這麼說的?對方把期限定在兩個月,算是相當寬裕啦,其實他們只要有耐心多等幾天,很可能就會等著我們去的人……”
查既白板著臉道:“那渾帳東西用不著等,他們留下信來,放寬期限,好叫我們撥出時間去籌銀子,他們也明白,七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影子道:“老闆,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贖人——不,去救人?”
查既白考量著,慢吞吞的道:“等再過個十天半月,我的身子養好一點,我們就上路,這一趟摸到週三禿子的老窩,我可要好生栽他一記,不弄得他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影子深思的道:“還得當心:丹月堂,那三個殺千刀的幽靈,老闆,我們要儘量減少暴露形跡的機會,外面許多人都知道他們三個正在找你,直到現在,想巴結‘丹月堂’這條路的朋友仍然不少!”
查既白道:“你是隻聽到傳說,還是另有人透露消息給你?”
影子道:“兩樣都有,司徒拔山等於是公然向外宣告此事的,但凡道上稍具頭臉的角色,全曉得有這麼檔子公案,老闆如今的身價不凡,傳言繪形,更是大大的風頭人物呢……”
揉著耳朵,查既白重重的道:“真是世道大變,人的羞恥觀念也越發淡薄了,司徒拔山這樣一搞,豈不是往他自己臉上抹灰?如此一來,不啻向外宣佈‘丹月堂’吃了虧,他寶貝兒子乃是個單相思,憑老司徒的身份地位,竟也這般不知顧慮?”
影子笑道:“十二條好手的性命,兩名心腹重創,再加上兒子的對象橫裡起了變故,這都是‘丹月堂’以往沒有受過的折辱,人氣極了,亦就顧不得矜持啦,老闆,司徒拔山一提到你,聽說連眼全泛了紅!”
查既白咧著嘴道:“這老小子也是想不開,其實哪來如此深重的仇恨?他自家要不胡來一氣,我又何嘗願意開罪子他?嗯,這些話倒要找機會當面跟他講一講,我查某人可不是個蠻橫又欠通情理的角兒……”
影子道:“只怕他不會聽取你的解釋,否則,亦無需派遣他手下最厲害的三員驍將來對付你了!”
查既白眼角吊起,冷然道:“不聽拉倒,還真當我含糊了他?我說雲樓,往後一段辰光,你在暗地裡可要越發小心謹慎,把招子放亮,別叫那些邪龜孫佔了便宜,生死另外一回事,顏面攸關,我老查可不能吃他們扳倒!”
影子頷首道:“老闆你寬念,我這條命早就貼在你的身上了,是好是歹,我卻會全力以赴,如果你出了差池,我這條影子還有啥用?形體不見了,影子也就得消失啦。”
“嗯”“嗯”點頭,查既白笑眯眯的道:“所以說,我兩個都得加一把勁,務必不能栽了跟頭,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全打算繼續活下去……”
端詳著自己的這位主兒,影子不禁嘆了口氣:“老闆,你的臉色不大好,這一次受傷,復原的過程似乎比上一遭慢了些。”
查既白下意識的摸摸面頰,嘆了一聲:“我也有這種感覺,孃的,歲月不饒人啊,看來真是老多了,想當年,挨個三刀兩棍的,任是肉綻血濺,尺把長的口子好幾道,也連眉頭都不皺,裹上傷藥,兩大碗老酒下肚,便又活蹦亂跳的野出去了,那似如今,床上一躺就得個把月……”
影子低沉的道:“你要多保重,老闆,往後上陣應敵的方法也得斟酌一下,你的功夫異常精湛狠辣,極強的角色都不是你的對手,何苦一上場就拿命去拼換?這樣一來,人家固然要栽,你也多次弄得血糊淋漓的慘不忍睹,老闆,人到底是肉做的啊,如何經得起一而再三的剮刮割切?”
查既白道:“你應該明白,我他娘最不耐煩推磨似的打旋轉,彼此一旦動手,繞來圈去,莫非就是要命,乾脆我賠上四兩肉,他墊過一條命,大家玩得爽快伶俐,此外,有時遇上扎手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豁上也不成,光是纏鬥,人家能耗得你精疲力竭,笑茲茲的等著消遣你,我可不上這個當,你們等著耗我不是?行,老子先下手為強,用大把的血來蒙你們的眼,嘿嘿,我的血流了,夥計們的壽限也就差不多啦……”
影子緩緩的道:“但這樣的豁鬥,危險性太大,老闆,如此伐裘,元氣身底子全要受到虧損,求勝的手段很多,不需次次都用自己的血肉去換。”
查既白語氣十分平和的道:“臨陣對敵,搏殺拼戰的經驗與法則,我自認比你知道得多,什麼情勢下應該怎麼辦,我有我的盤算,雲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過你大大的寬懷,我當然會顧慮到本身的安危,那一割一劃,全是在我這副皮囊上,有時候確如摧肝斷腸,痛得叫人發瘋,如能省掉,我又幹嗎非要作踐自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