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鬱久在雪萊的專訪裡規規矩矩地說鋼琴,說對音樂的理解,對鋼琴的理解,為了他的照片第一次買音樂雜誌的粉絲紛紛表示不明覺厲。
但《蜉蝣》和《古典人生》不同,定位更傾向娛樂性,時常問一些受訪者的個人問題。
鬱久進到《蜉蝣》租的攝影棚會客廳的時候,還有點緊張,不知道為什麼,兩位攝影師一直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他。
「他們認識我?」鬱久小聲問送他來的郝祕書。
郝祕書笑著說:「噢,是這樣的,那兩個人原來是《蜉蝣》的主編,一個叫項建國,一個叫汪海。」
鬱久:「然後?」
「然後藺總收購了《蜉蝣》,看他倆不爽,本來準備直接辭退,後來他們偷拍的你的後臺照被爆出來……藺總看照片拍得不錯,覺得他倆有做攝影的才華,就調崗了。」
鬱久:「…………」
他擦擦汗,難怪一直盯著我。
郝臨把人送到後就回去了,留下了助理小田陪鬱久。
採訪開始後,鬱久反而輕鬆了一點。
藺先生昨天對他說,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說任何想說的話。世界上沒有什麼能攔住他,別人的惡言也永遠無法傷害到他。
許多公眾人物,要靠別人的「喜歡」才能維持,可鬱久不需要。
但鬱久也堅信一點,他只要做人坦蕩,無愧於心,就不會走到所有人都討厭他的境地。
「首先我要說,大家可以討厭我,但不要遷怒久安集團。我已經說服了藺先生把股份收回去,另外,同樣的遺囑我也簽了一份。」
記者笑道:「這是你們之間的情趣嗎?」
鬱久笑道:「對我而言不是。儘管對藺先生來說是小錢,但是也是我的全部啊。」
過後鬱久頓了頓,說道:「網上的那條關於我的微博,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本來我不太想將這些說出來,但既然大家已經知道了,不如從頭說起,把故事補充完整吧。」
鬱久笑笑,又說:「以前我是有點怕被知道這些事的,但最近又覺得無所謂了。我還是覺得,我的人生是幸運的。」
……
記者三天後將採訪稿和片段視頻一起交給了主編審核。
很快,這段文字和視頻就被送到了藺從安這裡。
藺從安翻開第一頁,標題是,[我覺得,我的人生是幸運的]。
他的視線久久停留在這一行字上,半晌才朝下移動。
記者花了很多的篇幅記錄鬱久的原話,基本將他從小大的事情講了個一清二楚。
暴發戶父母,不正確的教育,光這兩項開頭,就比很多小孩要不幸多了。可災難接踵而來,父親逃債,母親自殺,一路沈沈沈沈。
可鬱久卻說,他獲得了很多人的幫助。
「我在決賽拿獎的時候,就說過,我一路走來,受到了很多很多人的幫助。沒有他們,沒有我的現在。」
「我不可能讓全世界都喜歡我,但我的朋友,我的老師,我的同事,都喜歡我。他們見過我最不堪的樣子,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詆毀而討厭我,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
藺從安看完採訪稿,隨手改了個病句,就讓下面發了。
這檔雜誌網絡版先行,第二天晚上就能上微博,藺從安相信,這份稿子一定會扭轉輿論的。
但他心緒難寧。
第一個發微博的小號,他已經讓人查清了,雖然註冊時用了別人的身份證,但號主人正是那個羅青。
羅青或許是出於嫉妒發了那樣的微博,但無論原因如何,發了就是發了。藺從安讓法務給她寄了律師函,之後會追究她的法律責任。
可事後補救再快,也改變不了鬱久切切實實受到了傷害的事實。
藺從安心中煩躁,手上的鋼筆筆尖不知不覺戳進手掌心,自己卻毫無察覺。直到血一滴滴流出來,他才驚醒似的用紙巾摁住了傷口。
「郝臨。」他喊道。
幾秒後,郝臨飛速進來,看到藺從安桌上的血跡,哎了一聲:「怎麼弄傷了,要不要去醫院?」
藺從安搖搖頭:「你把沾上的文件重新打印一份出來,藥箱拿過來。」
郝臨照做,藺從安用棉簽沾了碘伏,摁在傷口上。
可能戳破了大血管,褐色的棉簽簽頭很快被血浸紅,藺從安又挑了一塊更大的棉球,更用力地摁在傷口上。
因為耽擱了時間,他多加了半小時班,回家的時候手上纏著紗布。
「怎麼又不小心?」鬱久眼尖地看到了,皺眉碰了碰他的手,想起來他不會疼,又無奈地打了一下他的手心:「別把你的病當外掛用啊?」
說罷鬱久又抬眼說:「藺先生……你緊張什麼?」
「……」藺從安自己也不知道,嘴硬不說話。他不想鬱久怪他不好好珍惜自己,或者擔心他病情是不是反復了。還好,鬱久什麼都沒說。
「手傷不能沾水,要不今天我們一起洗澡?」
藺從安沈默半晌:「……好。」
晚上,藺從安後悔了。
氤氳的霧氣中,兩人赤裸相對,鬱久身上更白,在昏黃燈光下白得發光。雖然實際年齡不算小了,但鬱久身上還保留著那種少年感,沒有突出的肌肉線條,卻有種別樣的青澀魅力。
兩人在浴缸裡泡著,呼吸漸重,鬱久縮進藺從安懷裡,被對方寬厚的臂膀擁抱。
藺從安一隻手纏著繃帶,手臂架在鬱久肩膀上。這姿勢有點奇怪,幾秒後兩人一起大笑起來,笑得水花飛濺。
鬱久劉海都被水花打濕了,抹了一把臉:「傷殘人士,下次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藺從安心中的褶皺被撫平,好像突然有了一點安寧的感覺。
泡在熱水裡,鬱久說:「韓老師給我找了個高中,寒假過後我會去插進復讀班,這樣方便高考。」
藺從安點頭,用英文問他,哪所高中,離得遠不遠。
鬱久磕磕巴巴:「the,shuren,highschool……not far。」他意識到哪裡不對,又臉紅著打補丁:「far away from……」
藺從安憋不住,悶悶地笑起來,被鬱久生氣地撩了一臉水。過了一會兒他說:「不管在哪兒,讓小田接送你。」
鬱久乖巧點頭:「OK,OK!」
……
……
鬱久的微博一直很剛,跟他這個人的外表反差很大。
除了發過洗發水廣告,和自家其它各種東西的廣告,他從來不低聲下氣地說話。
感謝的時候也多是感謝幫助過他的人。
羅青的小號發了黑料以後,鬱久的微博下面一夜之間亂得不成樣子,但他半句軟話都沒說過,一副要跟所有人剛到底的樣子。
後來更是發了專訪預告,有些人覺得他傲,還有人覺得他低微的出身也是一種雷點。
雖然鬱久沒有特意造過貴公子人設,曾經的短片裡也說過自己很窮,但他一直氣質很好,從小學鋼琴的人家一般條件也不會太差,因此沒人想過他會有那樣的經歷。
普通人眼中的窮和他是不一樣的,羅青的敘述中,鬱久儼然是「社會底層人士」,比普通人還不如。
但在鬱久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其實是沒有缺衣少食的經歷的,這讓他又區別於其他人,多了些特殊的感覺。
預告後,無論是粉絲們還是黑們都瘋狂期待,終於,三天後,蜉蝣的網絡先行版雜誌發佈了。
這篇訪談幾乎全都圍繞著鬱久的個人生活展開,他將自己曾經的一切攤開了,談了許多感想,坦誠得讓人驚訝。
雪萊已經等這篇文章等了好幾天,著急的時候差點打起辭職跳槽的念頭。今天她在家焚香沐浴完,裹著大浴巾坐在自家的沙發上,像個普通的小粉絲一樣,忐忑地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終於,在約定的時間,文章發佈了。雪萊屏住呼吸點進去,心想採訪記者可千萬不要文筆太差!寫不出天使的八分好來我就跳槽去中國!
十分鐘後,雪萊哭倒在沙發上。
她一個電話掛給路曉雯:「嗚嗚嗚嗚嗚……」
路曉雯:「?」
「我家天使好慘啊嗚嗚嗚嗚…………」
路曉雯喊道:「你一天八個電話說他慘!怎麼今天還說!不是說要澄清了嗎!」
雪萊眼淚汪汪地抓掉一把頭髮:「嗚嗚嗚可是澄清了還是好慘啊……」
採訪本身語言樸實,奈何內容充滿了無奈。
不是每個人都能對別人悲慘的過去視而不見,微博當晚就有人強烈譴責人肉他人隱私和網絡暴力的行為。
同時,更多的人對他的坦然陳述,不做出受害者姿態的態度,產生了好感。
有人喜歡惹人憐愛的偶像,希望成為他的支柱,保護他。反過來說,慕強,也是很多人天生就有的心理。
出身如何不重要,自怨自艾招人討厭,但跨越這些成為強者,才是更多人欣賞的正確積極的態度。
鬱久恰好切中了這兩點,嗷嗷哭的粉絲,欣賞他不卑不亢的路人,把黑子們擠得沒有了發言權。
有人跳腳說:「不覺得這是炒作嗎?!僱個人出來挑他的身世,自己再做出受害者的姿態澄清,虐粉那套玩得好熟練喲,不還是要賺熱度嘛。」
關於今後的計劃,鬱久也說了,他打算復讀後考秋音,因為現在沒有經濟壓力了,打算全力追求音樂夢想。青音賽的冠軍只是個好的開始,他會專注學業,期望將來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
粉絲標紅了這一段,噴起那人來:「你們整天腦子裡就是熱度,人家要熱度乾嘛,當校草嗎?!」
一小時後,黑子們敗退落跑,官網放上了視頻記錄。
雖然經過了一定的剪輯,但可以看出,就是採訪稿原文中一小段。記者幾乎是原話朝上搬了,那些事情都是鬱久親口說出來的。
「鄭新說他小時候練琴,他爸爸拿著棍子站在他身後……」他笑彎了眼睛:「我還挺羨慕他的。」
「參加比賽的時候,和很多人聊過天,大家小時候練琴,都哭喊著不要。我不是,我總是很積極,但這不是說我有天賦啊特別愛啊什麼的……小孩子,哪裡懂那麼多,只是如果我不練琴,父母都不會來看我一眼。」
「只有乖乖練琴的時候,才能偶爾看見他們一面,彈得好才會讓他們笑一下。那時候說句實話,彈琴就是為了討好他們,得到一點關注。」
「我的經驗沒有普適性,如果可以選,我絕不想要這樣的童年……」
看著鬱久親口說,殺傷力更大了,好多粉絲哭著看視頻,直到一大半的時候……
記者:「來一趟不容易,鬱久給我們雜誌的讀者們唱首歌吧~」
看視頻的粉絲們:???
臥槽,鬱久要唱歌嗎?唱什麼歌?
視頻裡的鬱久好像也沒料到還有這個環節,愣了半天,還拿手擋住半邊嘴說話,以為這樣攝像機就拍不到了似的。
粉絲瘋狂大笑,醒醒啊9!機位有好多個呢!
鬱久:「我不會唱歌啊?之前你們沒說……」
旁邊有工作人員拿著紙捲走上來,視頻中打了個狗頭的馬賽克:「鬱老師,一個小福利嘛,沒關係,唱得不好粉絲也不會怪你的。」
視頻八倍速快放了四五秒,終於,幾人溝通好了,鬱久仍然一臉的茫然,看著鏡頭嗯啊了一會兒,說:「好啊,我唱得不好,你們隨便聽聽……」
「那我就唱一個,種太陽吧。」
視頻前的觀眾朋友們:「…………」
接著,他們聽了一場可怕的棒讀式兒歌,只覺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禮。
鬱久的超話下面。
@我不是T:我想靜靜。
@久久的褲腰帶:我提議把鬱久的黑們集中起來,關進一間房裡,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種太陽。
@頭可斷血可流cp不能分手:鬱久究竟是怎麼做到把一首兒歌唱得這麼難聽的!明明感覺調兒也沒怎麼跑!
@在世界中心呼喚愛:上帝為你打開了一扇門,就會為你把其它的窗戶全都關上。
……
羅青精神恍惚。
收到律師函的時候,她緊張得像頭頂懸著殺豬刀,瞞著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將那封信藏在衣櫃角落。
甚至不敢把它扔了。
後來她上網到處查,收到律師函該怎麼做。有人說律師函其實是隨便發的,根本不重要,無視就行了,她還是不放心,打算找薛蓉蓉求助。
薛蓉蓉在藺從安那兒碰了壁以後,跟樓小川的表哥也吹了,名聲在這一帶傳得很不好。
家庭條件固然重要,但人品也是找對象時的標準之一。薛蓉蓉企圖傍富豪的事在小地方傳開,許多認識的人把它當做飯後的談資。
如果她傍到了,別人看不慣也說不了什麼,但誰讓她失敗了呢……
於是薛蓉蓉忍無可忍,打了個包去別的城市逍遙了,羅青怎麼聯繫都聯繫不上。
羅青本來還想讓薛蓉蓉幫幫她,可現在這點念想也沒了,羅青整天焦慮,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一圈。
本來就不怎麼漂亮,家務乾不好,孩子帶不了,丈夫和婆婆對都對她頗有怨言。
那柄殺豬刀懸了半個多月,就在羅青覺得可能真的沒事了的時候,有天丈夫回來,在門口簽收了一份快遞。
「什麼啊?」丈夫邊換鞋邊撕那硬紙大信封:「什麼材料?保險?…………羅青!」
他突然怒吼一聲,就像一頭暴怒的噴火龍。羅青在廚房嚇得魂飛魄散,就見丈夫衝進來,手中高舉著幾張紙。
「你幹甚麼了!!為什麼法院會給你寄傳票!!」
羅青眼前一黑,千言萬語梗在喉嚨裡。
……
「嗯。」藺從安聽了郝臨的彙報,讓他繼續跟進這個事:「賠償的錢不能少。」
郝臨汗,想藺總你難道缺這點小錢嗎?不就是明白著折騰人家……但面上一點意見都沒有地說:「好的。」
天氣還沒轉暖,辦公室靠窗的綠植已經開始冒芽,春天就快到了。
藺從安說:「你頭髮好像多了些,換洗發水了?」
郝臨機智地說:「對,換了我們自家新出的系列。」內心卻道,工作這麼忙怎麼可能長頭髮!換一百種洗發水也救不了我!發際線還上移了三毫米!你只是心情好吧!
藺從安滿意點頭:「繼續保持。小田送人回來了嗎?」
「回來了回來了,一切順利。」
今天是寒假過後的第一天,鬱久插進復讀班,要去上半年學。
別說鬱久自己有點忐忑,就連藺從安都覺得怪怪的,好像突然開始在犯罪邊緣遊走了似的,晚上睡覺都覺得自己身邊睡著一個高中生……
「高中生」鬱久圍著圍巾,戴著棒球帽,跟著教導主任走在校園裡。
教導主任知道他是個藝術生,還是個名人,但心裡沒什麼概念,反而覺得不太喜歡。
他語氣嚴肅:「就算是復讀班,我們樹人高中也不好進,你既然來了,就要好好學習。」
說罷他轉頭看了一眼,更不喜歡地說:「首先你這個頭髮就要剪剪。」
「……」鬱久有點想爭取一下:「那個,黃老師,一定……要剪嗎?」
「稍微長點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你看看你,辮子都紮起來了,你要當女生嗎?」
鬱久無奈地嘴上先答應了,想要是這個老師不抓他第二次第三次,他就不剪了。
去到他在的班級,老師先讓他坐到了角落的位置裡。班上陸陸續續的坐滿了人,高矮胖瘦什麼都有,基本都是半大少年。
可見就算是復讀班,也多是考砸了以後,第二年再來一次的選手。第三第四年屢敗屢戰的幾乎沒有了。
復讀班氣氛凝重,沒有自我介紹,也沒有同學聊天,全班好像沒人認得他。
一節讓人腦殼痛的數學上完,同樣腦殼很痛的數學老師飛快地走了。教室安靜了三秒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驚呼。
「鬱久!」
「臥槽真的是鬱久……」
「我們寒假還打賭你會不會去個學校呢,你真的來樹人了!」
「簽個名好不好!」
鬱久鬆了口氣,終於從忐忑中脫出來,一個個地跟同學們打了招呼。快上課的時候大家紛紛回歸原位,又開始了緊張的學習。
不愧是韓老師給他聯繫的學校。鬱久汗顏地想,大家都很認真,照這個趨勢學下去,他懷疑自己能考個正經大學……
正想著,他一直不說話的同桌突然哼了一聲。可鬱久看過去之後,她又不說話了。
這位陰陽怪氣的同桌一到下課就哼,晚上吃飯的時候,鬱久跟藺從安說了這件事。
「很奇怪,問她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她也不說……不過無所謂了,一個小女生而已,其它人都還挺好的。」鬱久盛了碗湯:「老師也還不錯。」
鬱久之前做過摸底卷子,想達到秋音的分數線不算難。Y。X。D。J。本來藺從安是要給他請個家教輔導一下的,但既然鬱久那邊的人脈先幫他解決了問題,他也不會硬要插手。
「如果不開心就回來。」藺從安說。
「好啊!你看我晚自習都沒上了……我要練琴嘛。」他慶幸道:「幸好我還得練琴……」
藺從安想起他抱著嶽陽樓記躺在沙發上生無可戀地樣子就想笑。
第二天,女同桌延續了昨天的風格,依舊是個哼哼怪,鬱久不慣著她,自顧自地背書。
昨天是看著新鮮,才有好多人圍著,今天課間也恢復了正常,沒幾個人再來問東問西的了。
課間,有人路過他們這桌時,一不小心把女同桌的筆袋弄掉到了地上。
那人說了句抱歉,把東西撿起來,鬱久聽到響動轉頭看了一眼,就見到女同桌心疼地說:「哎呀,你把承哥的照片弄掉了!」
鬱久恍然大悟!
他和藹的看了同桌一眼,心說你說再多你的哥哥也已經糊了……
鬱久本來以為這位階級敵人會無視他到底,因為也沒什麼其他能做的事,誰知道過了一週,大驚喜砸了下來。
做操前,教導主任把鬱久喊進辦公室:「你怎麼還沒剪頭髮!你們班有人跟我反映了,你這個頭髮違反了校規!」
回到教室,看到同桌洋洋得意的眼神,鬱久無奈搖搖頭。
其實他最初留頭髮只是為了方便,主要他的頭髮一洗就容易蓬亂,打理起來很麻煩,剪啊護啊都費錢。
但現在這些問題很好解決,就算一個月剪一次,難道他還剪不起嗎?
當然,如果他實在不想剪,無論是讓韓老師打個招呼,或者索性不上了回家,都是選擇。只是這一週過下來,鬱久覺得學校也還不錯。
這樣的好學校,學生們每天心無旁騖的上課,就連下課也都爭分奪秒的在學習,在鬱久眼裡還挺有意思的。
跟他以前的學校不一樣。
那就剪吧。
他沒跟藺先生說,自己請了兩節課的假,去店裡剪了個頭髮。
理髮師見到鬱久的臉,靈感就噗噗往外冒,你好可愛好可愛的說個不停……
「你真的要剪啊?!啊留長一點很適合你啊!真的真的,哎,你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嗎?」
鬱久「……我走了。」
「別別別,你要剪多短,圓寸都行!」
當然最後並沒有剪圓寸,那位理髮師雖然嘴巴碎了一點,手上功夫卻挺好,雖然不如藺先生認識的造型師,但對付一個普通的,適合學生的造型,還是綽綽有餘的。
鬱久的頭髮被剪到了耳際,後面被理得更加清爽短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鬱久看著鏡子裡陌生的自己,耳畔是理髮師絮絮叨叨的推薦辦卡聲。
「好可愛啊,辦張卡吧,你這麼可愛,辦張卡我再給你理唄,其實燙一下染一下也很好啊……」理髮師說著,手上搓了些精油,把鬱久的劉海抓亂。他左看右看,露出了迷之痴漢笑容:「哎,你辦張卡吧,讓我再多看看你。」
鬱久:「……?」
鬱久最後也沒辦卡,頂著理髮師可惜的目光走出去。
一陣風吹來,他覺得腦袋好像輕了不少。
晚上鬱久比藺從安晚到家,藺從安看鬱久沒回來,先去洗了個澡,鬱久進來的時候他正披著浴袍走出來。
雙目對視。
藺從安表情凝滯,半天才反應過來:「頭髮怎麼了?」
鬱久忐忑地擼了一把劉海:「學校說要剪,我就剪了。」見藺從安神色變換,他轉移話題地朝飯桌走去:「啊餓死了——」
「鬱久。」背上靠近熱源,藺從安從後面摟著他,身後揉亂了他的頭髮,又摸了摸他的後脖頸。
鬱久「嘶」了一聲:「別……」
平時鬱久的脖子也露出來,但小揪揪綁得不高,會削弱那一塊的視覺效果。可現在,什麼遮擋都沒有,鬱久的脖子一覽無餘,讓藺從安很想在上面摁個戳什麼的。
鬱久面紅耳赤,頭頂冒煙,感覺自己的後脖子被藺先生叼住了,又微微刺痛,像是被他咬了一口。
鬱久眼睛濕潤。
「吃飯!」鬱久終於受不了的大叫,「飯要涼了,我還要練琴!」
吃完飯,鬱久去練琴,藺從安沈浸在鬱久的新髮型中不能自拔。如果說扎著小揪揪的鬱久是七十分的可愛和三十分的漂亮,那剪短頭髮的鬱久,又多了二十分的鋒利感。
好像有些淺表的柔和被海水衝去,露出了零星尖銳的刺。令人著迷。
藺從安這麼想著,突然覺得左手食指那裡傳來輕微的刺痛。他低頭一看,指甲和肉的縫隙裡,挑出了一條倒刺,有點長。剛才不小心掛到了桌邊,被扯出了血。
藺從安心臟狂跳起來。
他在抽屜裡掏出一隻新的穿耳器,揪起手肘內側的一塊皮膚,穩穩地摁下去。針頭橫著穿過肉,視覺上有些嚇人,藺從安卻伸手又擰了擰那根針。
刺痛傳來,雖然不明顯,但藺從安總覺得,比以往那種隔了一層膜的感覺,清晰了一些。
他又撕掉了手上的創口貼。
十天前的傷口了,因為比較深,好得有點慢,到現在還有個血痂,沒有好全。他用指甲狠掐傷處,掐了半分鐘才鬆開手。
藺從安幾乎能確定,他真的有所好轉。
這一刻,他近乎茫然地想,鬱久是不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自從有了鬱久,點滴細碎的幸福在堆積,衝破了他數十年來的怨憤和自我封閉。
藺從安走到琴房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
隔音材料隔絕了大部分琴音,細小的震動卻從縫隙裡偷偷溜出來,一首即興幻想曲,奇妙又浪漫,像春夜的夢一般瑰麗。
這樣下去,萬一那份遺囑,他用不上了呢?如果他倆能一起活很久呢?
藺從安被巨大的快樂包圍著,忍不住想對別人說些什麼。他掏出手機。
[微信]
藺從安:鬱久今天把頭髮剪短了。
姜天:???
藺從安:很好看,但你看不到。這樣一想,我就心情好。
姜天:……
姜天:你有病病??
藺從安:王嬌嬌,鬱久剪頭髮了。
你嬌嬌姐:哎,真的啊?你要他剪的?那你發圈不是白送了!
你嬌嬌姐:咋樣啊,拍張照片我看看
藺從安:不。
你嬌嬌姐:……
你嬌嬌姐:[把你丟掉.gif]
藺從安:爸。
平心靜氣:你還有臉叫我!
藺從安:鬱久剪了頭髮,很好看。
平心靜氣:你
平心靜氣:是不是故意氣我(!)
平心靜氣:……(!)
平心靜氣:我消息又發不出去了?(!)
發了一圈,藺從安仍然不過癮,打開微博。
@藺從安V:鬱久剪頭髮了,春天來了。
網友們:……
網友們:藺先生你是不是吃飽了撐著?你老婆剪了個頭髮也要來炫耀一下……等等,鬱久剪頭髮了!
要知道,鬱久的小揪揪是他的標誌之一,一晃一晃十分可愛,也很適合他。
藺從安幫他扎頭髮時,有兩次被鏡頭記錄下來,至今都是cp粉圈內的鎮圈寶片。
結果你跟我們說,小揪揪沒有了!
大家自發地開始為小揪揪哀悼。
藺從安滿意地收起手機回書房看文件了。
第二天,鬱久去上學,受到了全校人的注目禮。從他下車開始到進校門前,無數學生舉著手機對著他拍。
鬱久茫然:「怎麼回事?」
他們班一個面熟的同學:「哦,可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肩負了全國性的大任務吧。」
鬱久:「啊?」
同學拍他的肩:「don\'t care。」
自從鬱久來高中讀書,偶爾會有一兩張生活照被流出。因為學校裡不讓帶手機,加上大多數學生還在好好學習,偷拍並不嚴重,鬱久也沒覺得被打擾了。
誰知道今天莫名在門口被一通拍,進了學校雖然沒了手機,但大家用眼睛拍,還指指點點:「哇,真的剪了誒!」
他剪個頭髮而已,至於這麼大陣仗嗎!
到教室以後,同桌的哼哼女孩見到他,眼睛一紅,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
鬱久頭大:「不是你跟老師告狀的嗎?我剪頭髮你哭什麼?」
女孩:「哇哇哇……你為什麼剪了頭髮還能有熱度……」
鬱久震驚,差點又掏手機,想了想還是憋住了。
課間做操前,教導主任又把鬱久叫去了辦公室。
鬱久這一天,從進校門前就過得十分疲憊,只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這會兒被老師抓來,他無奈地說:「老師,頭髮是你讓我剪我才剪的。」
教導主任和顏悅色:「不是這個事。」又補充:「哦,你頭髮要表揚,很好!學生就要有個學生的樣子,都參加高考了,就要好好學習嘛……不是。」
他想起原本的話題:「我是說,四月學校有個文藝匯演,你看看,你能不能來表演個節目啊?」
本來這種事是輪不到復讀班的。
一來大家學習緊張,二來他們原來多數不在這個學校,沒有歸屬感的同時,也不適合參加活動。不過另一方面講,學校也沒收過鬱久這麼有才藝的復讀班學生。
鬱久來這個學校上課,是走的韓宜娜的關係,換句話說,鬱久本來是進不了這個復讀班的。現在學校有事找他,又是這麼無傷大雅的事情,他當然答應得沒有絲毫猶豫。
教導主任完成任務,頓時高興起來,看著短髮的鬱久越看越乖。
「我記得你是拉小提琴的?還拿了獎?」
鬱久趕緊道:「不不,是彈鋼琴的。青音賽的冠軍。」
「噢!」教導主任一拍腦袋:「學校是不是還要為你配琴啊?鋼琴好像是有的,就是擺好久了……不管,反正你準備個節目,到時候有專門負責這個的老師,會跟你溝通的。」
鬱久爽快點頭。
溫度升高,風不再凜冽,季節正式走進了春天。
他的近照傳遍了微博,莫名其妙又起了一小波熱度。可惜這些照片破壞了藺大總裁的好心情,統統讓公關部找微博刪了。
鬱久白天聽聽課,晚上練練琴,在家和藺先生用英語對話的時候,窘迫的頻率越來越低,開始像模像樣。
鬱久知道,別的都好說,英語是他逃不過去的坎。不管是明年的肖賽,還是今後可能有的留學機會,會英語都是必要的。與其到時候再臨時抱佛腳,不如現在就重視起來。
某天早上,有個陌生的老師在教室門口找他,鬱久被前座提醒,跟那個老師出去了。
「鬱久對吧,我是樹人的音樂老師,我姓趙。」老師戴著無框眼鏡,年紀不大,俊秀斯文。他溫言細語道:「一週後就是匯演了,你曲目準備好了嗎?」
「這麼快了嗎?」鬱久這才想起來:「沒關係,我一直有練……選曲的話,我什麼都能彈,老師挑吧。」
趙老師眼睛一眯:「果然很厲害啊,不愧是青音賽的冠軍。這樣,你午休來一趟藝術樓吧,我和你還有另一個學生,一起講一下注意事項。」
鬱久答應了,中午加快速度吃完飯,進到了那棟從未踏足的藝術樓裡。
樹人高中,藝術樓夾在兩棟五層高樓中間,外牆是深灰色的磚,屋頂卻是紅瓦。進去後除了兩側的階梯教室,就是下沈式的禮堂。
路過一間階梯教室,鬱久聽見半開的門裡傳來鋼琴聲。
宇。
熙。
獨。
家。
他推開門,見一個短髮女生正坐著彈月光奏鳴曲,早上見過的趙老師在一旁抱臂站著。
鬱久走進,等女生彈完後才出聲打招呼:「趙老師好。」
女生眼下青黑,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地站起來讓到一邊,聲如蚊蠅:「我彈完了。」
趙老師嘆了口氣,轉向鬱久,笑了笑:「鬱久也準備好了吧?隨便彈一個我聽聽?別緊張,彈錯也沒關係,不要斷,往下彈。」
鬱久點點頭。最近一週,他在練肖邦的《冬風》。儘管是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曲子,彈出來後仍然受到了金老師的否認。
上個週末,金老師讓他別的都停,就盯著冬風練,鬱久知道自己肯定有哪裡不足了。明年他要去肖賽,這一整年他都要彈肖邦,而且那畢竟是肖賽,標準和青音賽又有不同。
儘管他的冬風被金燕否定了,但在業餘選手面前,仍然代表了國內的頂尖水準。
氣勢磅礡的琴音如同颶風,將整個教室捲起,拋在空中,呼嘯著吹到天邊。一曲結束,趙老師和女生臉上寫滿了震撼。
趙老師感嘆:「哎,不愧是青音賽的冠軍,光看視頻真的,感受不深。樂器還是要聽現場。」
女生更是臉色不好,站在旁邊沈默不語。
趙老師說:「鬱久的節目就彈這個吧,感覺很有氣勢。」他轉向女生:「你呢?你還有什麼想法?」
女生:「我……我好久沒練了……」
「聽出來了。」趙老師無奈道:「不是讓你最近回去練練的嗎?哎,表現得好一點,學校有獎勵的。」
女生沈默三秒,突然哭了出來,趙老師一慌,手足無措道:「哎!怎麼了這是,我沒有批評你啊!哭什麼,哎——」
鬱久從口袋裡掏了一包紙巾,默默遞給女生。
女生不接,雙手捂著眼睛:「我媽不讓我練,我媽說、她說。」女生抽噎:「說我永遠、嗝、別想走歪門邪道……」
她穿著樹人高中普普通通的校服,臉頰上還有兩顆青春痘,整張臉都漲紅了,哭得直打顫。
趙老師看天看地看外面,焦慮極了,轉了個身衝向門口把大門關緊。
「趙老師,我為什麼不能、不能藝考呢?我真的很想、很想學琴嗚……」
鬱久後退兩步,女生哭得愈發厲害:「為什麼啊……我聽我媽的,把文化成績弄上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能,學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