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樹人高中沒有藝術班,學生們更看重文化成績。
因為入學的分數就不低,又是市重點之一,理所當然地形成了以文化成績定勝負的學習氛圍。
想要走藝考道路的學生,便成了其中的異類。
女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鬱久和趙老師只得默默站在一邊,等她哭完。
「你練琴練了多久了?」鬱久等她平息了一些,問道。
女生抽噎著:「十年了。」
十五六歲的年紀,從小練差不多十年,不少學鋼琴的孩子都是這麼上來的。
只是其中有一大半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有了更加感興趣的愛好,或者更值得花時間奮鬥目標,漸漸地把才藝擱置了。
家長為孩子選擇道路,長大又卻又輕易地企圖矯正方向,這樣的事情不少見。如果孩子成績差一些,父母可能慶幸當初給孩子留了退路,但如果孩子聰明,成績不錯,那源源不斷的家庭衝突就會來臨。
鬱久自己偶爾打開微博私信,都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關於鋼琴學習的提問。很多還在上學的孩子問他:堅持學鋼琴有前途嗎?我真的能靠鋼琴養活自己嗎?父母不支持我的愛好,我該怎麼辦呢?
鬱久沒有回復過,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認為自己還沒有資格做別人的人生導師,這條分岔路他也沒有走過,不能給出好的建議。
女生哭得淒慘,鬱久心裡也有些難受。
他沒辦法,只得說:「要不要跟老師說說,讓你午休來這裡練練琴?學習也別放下。」
「可以。」趙老師也說:「這邊鑰匙一直是我保管,我記得你中午是不回家的吧。」
女生點點頭,揉著眼睛道:「我,中午來,真的可以嗎?」
「可以。」趙老師笑說。
樂器需要持之以恆的練習來保持手感,一段時間不練,眼睜睜地看著原本能彈得很流暢曲子變得磕磕巴巴,不復光彩,沒有什麼比這更殘忍了。
學琴在新手期是很痛苦的,吃了很多苦,彈出來卻很難聽。可咬牙堅持下來,聽著美妙的旋律在自己手下流淌,那種苦盡甘來的巨大成就感,同樣令人迷醉。
競爭永遠激烈,想要走這條路的學生,和希望他們有更加穩妥人生的父母,孰是孰非的界限非常模糊。
晚上回家,鬱久點開私信信箱,裡頭依然有大量的職業疑問。
其中有一條,讓鬱久手指一頓。
[鬱久哥哥你好。我媽媽在電視上看到你,我跟她說,彈鋼琴也能成為大明星。我媽媽問我,那他一個月能掙多少?我也不知道……我就想問哥哥,你鋼琴彈得這麼好,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呢?]
鬱久震驚地坐起來:「藺先生!」
藺從安正拿著鬱久的語文課本翻著,準備讓他抽背,聞言嗯了一聲。
鬱久:「我是不是好久沒掙錢了!我是不是在吃軟飯!」
「……」藺從安:「吃軟飯是這麼用的嗎?」
鬱久扒著手指頭數:「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去上班了,啊當然現在也去不了了,青音賽的獎金有十萬,還扣了好多稅,那之後我好像一分錢進賬都沒有了!」
藺從安把鬱久常錯的一句用螢光筆劃了個線,視線從課本上移:「你缺錢?」
「不。」鬱久沈浸在巨大的挫敗中:「我只是發現,我真的掙不到錢。」
他把手機屏幕移到藺從安眼皮底下:「我怎麼回答啊?除了冠軍獎金,一分錢沒有,這樣回答的話,人家孩子家長不是更不願意小孩兒彈琴了!」
鬱久又把白天那個女生的事說了說,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大環境好不好……我自己都不知道除了當老師,還能幹什麼。哎就算這樣我也是最窮的一個!」
青音賽結束後,劉柯喬當了幼師學校的鋼琴老師,鄭新出息一點,家裡幫忙眾親戚合力,給他開了一家琴行,聽說雖然剛起步但生意不錯。
只有他鬱久,沈迷藺先生的美貌不能自拔,入不敷出靠家屬養著,還花出去好多!
藺從安:「……」
他拿起平板,輕敲屏幕,轉向鬱久:「正好,這個項目要開始了,你看看,過幾天方案完善以後要你簽字同意的。」
鬱久接過平板:「……AW的香水?!」
藺從安:「你還記得歐陽承的事情吧,那次熱度雖然有了,但後續影響一直不好。出特別款香水的事一直有計劃,正好你熱度高,形象也好,又是我們公司的內部人員,肥水不流外人田。」
「等等。」鬱久聲音發抖:「這上面寫了,好多錢,是不是寫錯了?!」
「嗯?」藺從安湊到鬱久臉旁邊看:「沒有啊,八百萬,沒錯。」
鬱久窒息:「是你給我八百萬還是我給你八百萬?」
藺從安笑出聲來:「……當然是公司給你八百萬,邀請你代言。」
「可是可是可是……」鬱久一片混亂:「我真的有這麼高熱度嗎?只是個青音賽而已,兩年就有一個冠軍,不值錢啊……」
藺從安手臂前伸,簽了一塊蘋果塞進鬱久嘴裡。
「流程要走很久,現在還只是一個策劃方案。各方面協調,到上市,起碼要到明年秋天。所以,你懂了嗎?」
鬱久喃喃:「肖賽……」
「對,如果你在肖賽拿了名次,哪怕不是冠軍,公司都會獲得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利益。只要你拿了名次。」
鬱久突然感覺壓力巨大,寫著八百萬的平板沈甸甸的!
他捧著平板欲哭無淚:「那要是我沒拿到呢?那是肖賽啊!」
藺從安發現,鬱久從知道自己要去肖賽開始,就表現得不夠自信。
青音賽的他,充滿了志在必得,即使是決賽前,藺從安也沒覺得他過分緊張。
但是肖賽就好像一座大山,壓得鬱久都不活潑了。
音樂領域的事情,藺從安不懂。但有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沒關係。」
「什麼沒關係?」
「金燕對你有要求,粉絲對你有要求,你自己也有要求。但我沒有。你就算去到此一遊,你只要開心,我都覺得挺好。」
藺從安揉了一把鬱久的短髮,覺得長有長的好,短也有短的可愛:「就當旅遊了,回來可以吹噓你也參加過,要是有人質疑,就說你行你上啊,香水的話……」
「……」鬱久臉埋在藺從安懷裡不說話,感受著胸腔細微的震動。
「八百萬,你我之間倒手,損失了點稅而已。就當捐給國家了。」
鬱久悶悶地笑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眼睛紅紅地抬起頭,語氣興奮:「這麼一想,我賺好多啊!」
「嗯?」
「年薪八百萬!我有臉回私信了!」
「……其實不止。」藺從安無奈道:「如果你真的要算一個青音賽冠軍的商業價值,我可以讓公司專人給你評估一下。」
「還有錢?」鬱久疑惑地問。
「你忘了嗎?你剛拿冠軍那陣子,一天多少個電話。除了唱片約,還有娛樂向的經紀公司找你。如果真的想掙錢,發唱片,巡迴演出,都是可以的。雜誌專訪也要給你錢,只是你還沒收到而已。」
「……」
「除了這種最主要的工作,其它廣告代言也能有收入。我讓郝臨給你改了微博的聯繫郵箱,配了專門的人給你處理工作邀請,不然你每天能收到各種各樣的合作電話,甚至還有微博推廣和淘寶試用。」
「…………」
「雖然這些是小錢,但你要算月收入,加起來也不少了。粗略估計十萬往上。」
「停停停!」鬱久要瘋了:「也就是說,就算沒有那八百萬,我只要接接廣告就能拿到十萬一個月?!」
藺從安溫和道:「這對你長久經營形象沒好處,我都拒了。只是想告訴你,這就是青音賽冠軍的身價。這是你自己掙來的,不是我給你的。」
鬱久心中有些觸動,晚上睡覺前,抱著手機又點開了那條私信。
彈鋼琴,將來能吃飽飯嗎?站在自己的位置,固然可以,那差一點點的呢?差更多的呢?普普通通上來的呢?
對音樂的喜歡不能當飯吃,他紅了以後莫名成為了「年輕鋼琴家」代言人,那他有沒有機會為那些孩子做些事情呢?
有些問題,儘管他不知道答案,可他比很多還在上學的學生有人脈,無論問老師還是問朋友,都能得到有參考價值的答案。
或許能給很多迷茫的學生一些啟發。
將可能獲得的名利與風險明明白白的攤開,或許更能讓家長接受。
想著,鬱久截圖了那條問他收入的私信,寫了一段長長的微博。
[@鬱久V:很慚愧,最近我收到了很多私信,問我學鋼琴有沒有前途,會不會餓死,除了當老師還能做什麼,家長不支持怎麼辦……
這些問題,我和你們一樣迷茫,本著不能誤導大家的想法,我沒有回答。
今天,碰巧遇到了一條問我個人情況的微博,我終於能回答了。
我一個月能掙多少錢?靠鋼琴的話,暫時是0。
當我拿冠軍以後,無數人找我。讓我做廣告的,想簽我成為明星的,五花八門。因為要上學,我統統拒絕了,直到今天藺先生告訴我,我才知道,如果我把那些廣告都接下來,一個月大約能賺十萬左右。
但我想說,這些並不是一個「鋼琴師」的收入,而是一個「網絡紅人」的收入。
如果我沒有參加青音賽,那我現在在做什麼呢?
我之前在咖啡館打工,彈鋼琴。那時候我的月工資是稅前八千不帶獎金。
也就是說,作為一個鋼琴師的我,能拿一份吃飽飯的工資。
承蒙各位家長和小弟弟小妹妹們的信任,問了我這麼多問題。雖然許多我沒辦法回答,但我很幸運的有許多朋友,老師。
他們是過來人,也許和有些提問者的軌跡有重疊。趁著這個機會,我會在有時間的時候問問他們,或者能給大家一些啟發。
如果看了困難和風險,仍然熱愛音樂,那就請加油吧!
和家長好好溝通,堅持,努力。祝大家好運!]
這條微博發在深夜,第二天一早,熱度瘋狂上竄,引發了一場討論熱——學藝術到底有沒有前途?
大環境下,為了上大學,「曲線救國」的學生們多如牛毛。成績不好?學畫畫,學編導,學播音主持,學音樂。
天然的鄙視鏈一直存在,甚至「文科」也是鄙視鏈的一環。
很多家長被這種思維支配,認為能理不文,能文不藝,學藝術成了成績差的代名詞。
不能否認,隨波逐流的學生確實存在,但也有真心喜歡那些專業的學生,在鄙視鏈中苦苦掙扎。要愛好?要面子?跟家長妥協?抗爭到底?
很快,全民大討論開始,引發話題的鬱久本人,已經遠遠離開了熱度中心。
但他仍然記著自己說過的話,抽了個週末,分別問了小熊同學,劉柯喬和鄭新,還有韓宜娜。然後陸陸續續整理了問答,放到了微博上。
文藝匯演很快就要開始,當天彩排前,那個大哭的女生和他在後臺遇上了。
「鬱久同學!」她驚喜地喊,提著紅色的裙子跑過來。
鬱久正抽時間跟出差的藺從安打電話,聞言轉頭:「啊,是你。」
女生因為要上臺表演,化了淡妝。她今年才高一,平時沒接觸過化妝品,因此總想舔自己塗了脣彩的嘴脣。
從不打扮的女孩子,一化起妝來就像變了一個人,讓鬱久都覺得陌生。
「你今天很漂亮。」他稱贊道。
「謝謝!你也很帥!」女生振奮地喊,商業互吹完,兩人一起笑起來。
「你等一下哦!」女生從放在門邊的書包裡掏了一隻盒子出來,遞給鬱久:「禮物,我自己烤的小餅乾。那個,謝謝你。」
鬱久不解地接過,聽女生說道:「多虧了你發的微博,我媽媽看到了,找我談了好久……嘿嘿,我說服她啦!」
「啊,恭喜你!」
「雖然她還是很不高興,老是說我走歪路,但已經不阻止我了。」女生眼中閃過感激:「真的真的非常謝謝你。」
……
電話中。
藺從安:「真的非常感謝你?」
鬱久:「……沒有,你聽錯了。」
藺從安:「餅乾好吃嗎?」
鬱久:「……我不吃,給你吃。」
鬱久上臺前,習慣性地掃了一眼觀眾席。
這是一場單純的表演,熟悉的人也不在臺下,但看著十幾歲的少年們好奇的臉,鬱久心中湧起一股熱血。
鋼琴曲每個人都聽過,卻不是人人都聽過現場。
鬱久希望他們感受到,現場演奏的魅力。
……
副校長的假髮,在這場演奏中被震掉了。
本來因為鋼琴太過震撼而興奮不已的同學們,所有贊美全被哈哈哈取代。
這個笑話經久不衰,竟一直被熱議到了夏天,終於,高考來了。
鬱久走出考場的時候,還得意了一下自己數學做完了,遠遠看到小田助理像個跳豆似的,擠在一群翹首盼望的家長中,每跳起來一下就喊一聲「老闆娘」,鬱久滿頭大汗地奔過去,再不敢耽擱,生怕哪位有娛樂精神的家長給他拍了上傳短視頻網站。
鬱久的分數就是意思意思,只有學校求著他進的份。成績還沒下來的時候,秋城音樂學院就打來了電話。
鬱久當然確定要進秋音,爽快地和對方敲定了細節,招生辦的老師在電話裡感激涕零,熱情得恨不得讓鬱久立刻搬家進秋音。
過了幾天,成績出來,鬱久的分數超過了正常的分數線,秋音又多了一位自帶熱度的學生。
小熊同學得知消息,高興得又壯了三斤,約鬱久出來玩。
鬱久正要去鄭新的琴行看看,便拉著小熊同學一起去了。
夏天炎熱,鬱久前兩天又有一點感冒,出門前被藺從安強行摁住,套了件白色防晒服外套。
他本來穿著黑T牛仔褲就要出門,但藺先生怕他在外邊熱出汗以後,被商場空調一吹,感冒加重。鬱久雖然熱得生無可戀,還是老老實實地穿上了。
臨出門前鬱久問:「你真的不陪我來嗎?」
這天是週六,本來藺從安也不上班,但公司好像出了點急事,他得趕過去。
鬱久剛考完沒多久,本打算帶藺先生到處玩玩,出去旅旅遊什麼的也好,但藺從安莫名忙碌,好幾次計劃好的行程都吹了。
藺從安:「你先去,我等會兒弄完了給你打電話。」
「好吧。」鬱久乖乖點頭:「能來就來唄,我們下午順便上街買兩件衣服。」
藺從安說:「好,去吧。」
鬱久口罩墨鏡加帽子全副武裝,連防晒霜都省了。腦袋後面的小揪揪又長長了,被藺從安特地買的新發圈服服帖帖地扎著。
小熊同學出身一個很普通的小康家庭,他有點怕開車,至今沒考駕照,便和鬱久約在了地鐵站。
鬱久被司機送到後,兩人開心地擁抱,刷卡進了地鐵。
鄭新的琴行開在一家開業不久的大商場裡,佔地挺大,附近還有健身房和少兒英語之類的,人來人往,挺有人氣。
鬱久和小熊一進來,就看到了幾個正諮詢報班的家長。
鄭新正坐在櫃臺後面低頭不知道幹甚麼,聽見鬱久喊他,驚喜抬頭:「我的久!你來了!快快快來,幫我抽卡!」
鬱久哭笑不得地過去,一邊接過手機一邊介紹:「這個是小熊同學,秋音的研究生。」
「我知道你!」鄭新上來就是一個熊抱,小熊同學微微躬身,完成了這一場世紀搭肩膀:「你也上鬱久家的電視了,哈哈哈,我看了你的稿子,牛逼啊!」
所謂的鬱久家的電視,就是指他的微博。之前他採訪了好多人,至今還在慢慢發,這項活動還挺有意思的,乍一看大家軌跡相似,其實各有不同,確實人生百態。
鄭新道:「鬱久兩百萬粉絲!我在他那兒有了姓名以後,生意都好了不少!簡直了,想問我久接不接廣告……臥槽,你這手幾天沒洗了。」
鬱久:「嫌我手黑別讓我抽啊,你當我是劉柯喬呢?」
「唉。」鄭新傷感:「別提了,他不理我了。」
「怎麼了?」鬱久心裡一緊。他還挺珍惜和鄭新劉柯喬的友誼的,不希望出什麼事。
「前天晚上我拉他打農藥,獻祭了他自己五殺了。我真的是沒顧上啊,多好的機會,五殺啊!……然後他就把我拉黑了。」鄭新委屈道。
鬱久:「……」
行吧。
「這個,這個熊同學,你也來抽!」鄭新把手機又遞給小熊,小熊臉紅了,擺擺手:「啊,我手氣也很差的……」
「沒事兒!」鄭新道:「你就隨便抽,抽個SSR我請你們喝隔壁奶茶!」
「真的嗎?」小熊眼前一亮,大手輕點,畫面旋轉後,金光灑滿屏幕。
鄭新喃喃:「臥槽,這是什麼奶茶願力,太厲害了吧,小熊同學我下次再請你喝奶茶啊。」
小熊同學靦腆地笑笑。
兩個諮詢的家長還在看服務條款,時不時討論幾句,負責接待的小姐姐耐心等著。鄭新讓店裡前臺幫他們去買奶茶,自己坐到了收銀後邊。
鬱久問:「所以你就主做培訓了?」
鄭新道:「不做培訓太可惜了,其實我是兩手抓的。小孩子剛開始學,總要買鋼琴,中低端總能賣出去的。」
「但還是高端琴賺的多。」小熊接話道:「我有個表姐,在一個連鎖大琴行工作。三年不開張,開張頂三年,比較清閒些。」
鄭新撓撓頭:「搞培訓也不錯,以後也可以往這邊發展。賺得少就少點,我家也不求大富……況且賣大琴,我們家爭不過樓下。」
「樓下?」鬱久好奇問。
「是啊,樓下還有一家琴行,特別奢侈。」他接過店員遞來的奶茶,轉向鬱久:「全是你最愛的施坦威,我進貨都進不起。」
小熊幸福地喝起奶茶,兩米的身軀冒著粉紅色的泡泡,鄭新感嘆道:「這位熊大兄弟……真是結實的身板兒。」
小熊:「都是鍛鍊的成果,我一直很注意呢。」
鄭新看他自豪,把一句別了吧悄悄嚥下去。
這時,沙發那邊兩個家長終於商量完了,對接待小姐姐說:「就買三個月的課程吧?買課程,這款琴打八折,對吧?」
小姐姐笑道:「是呢,這是我們家近期力度最大的活動了,最近一週已經賣出去一百多臺了。」
「那還不錯……」其中一個年輕媽媽說:「不瞞你說,同樣的這款鋼琴,樓下那家店竟然貴了一半!這也太誇張了,我都嚇到了……」
幾人說著,走到收銀臺錢要交錢。鄭新之前佔了收銀的位子,這會兒索性直接收起了款,鬱久和小熊默默退後兩步。
小姐姐笑眯眯接話道:「是的,他們家消費高。」
那個家長一邊刷卡一邊說:「何止高啊,把人當傻子坑呢!現在誰不上網看看價格呢?一看不就露餡兒了嗎……」
說話間,門口又進來一男一女。
女人輓著男人的手,刻意打扮過,露了一大片雪白的背。
聽見剛才的話,女人驚訝道:「什麼呀,剛才那家很貴嗎?可是我們都付了定金了……」
男人皺眉:「那又怎麼樣,不就貴了一點,就當買服務了。別跟那些窮酸人一般見識。」
被叫做窮酸人,兩個年輕媽媽臉上帶出不高興來。她們就是正常家庭,雖然不算很有錢,但能在大城市給孩子報個班,買臺鋼琴,已經條件不錯了。怎麼能叫窮酸人呢?!
鄭新翻了個白眼,偷偷用口型跟鬱久他們說:經、常、有。
男人到被女伴輓著,去擺琴的展示廳轉了一圈,鄭新讓接待小姐姐陪兩位顧客付錢,自己走到男人身邊。
「請問這位先生需要什麼?」他懶洋洋地問,一手還插在褲兜裡。
女伴嬌滴滴地笑:「我們就看看。你們家好便宜啊。」
鄭新:「施坦威下樓左轉,我這裡沒有。我們家不賣太貴的。」
女人說沒事我就看看,男人臉上明明寫著嫌棄,卻沒有立刻離開,兩人堅持把鄭新的琴行逛了個遍,最終說:「還是下去買□□art吧。下午有活動展示呢!」
□□art,聽起來像個手機。
鄭新雖然奇怪,卻沒多問,插著兜把兩人送走了。
人一走,店裡終於空曠了,鄭新原形暴露:「快快,寶貝,幫我查查啥□□art!我操我丟臉死了,我一個琴行老闆竟然不知道什麼是□□art!」
小熊同學以為寶貝是在叫他,羞紅了臉,捏著手機啪啪搜索。
「□□art……鋼琴……有了。」
三人頭頂頭,一起看屏幕。
「智能鋼琴?!」
鬱久驚訝:「鋼琴還有智能的?!」
鄭新唔了一聲:「其實最近那些引導鋼琴還蠻多的,就是怕你不記得琴鍵,把一些有名的譜子,按著需要按的鍵在鍵盤上亮燈。」
「……」鬱久喃喃道:「我和社會脫節了。」
「不止這個,亮燈已經不能滿足購琴者了,亮燈帶響才是現在的主流。」
不過這個技術主要是用在電子琴和電鋼琴上的,傳統鋼琴還是少,鄭新也是最近搞起琴行才知道的。
他摸摸下巴:「所以這個智能鋼琴,莫非就是弄個程序,自動按鍵?」
小熊同學和鬱久都感到了一陣尷尬。
「這能聽嗎……」鬱久看著介紹:「它說可以模仿大師的經典演奏誒!」
小熊同學:「還說連力度都完美模仿……」
三人對視:「去看看!」
……
商場一樓,人流湧動,靠門的一角,有紅色的警示條攔出了一片空地。
盛世琴行的大名正掛在上面。
好像確實要搞什麼活動,進出的工作人員來去匆匆。鬱久一行三人進去,導購沒有理他們,鬱久看了看施坦威的價格:「哇,成老闆那邊比這家便宜二十萬。」
鄭新噗一聲差點噴水:「二十萬?!智商稅嗎?」
「哎。」鬱久道:「不知道這家是不是那種,表面上貴,實際拼命打折的那種店。就會讓顧客覺得,好優惠好賺……」
鄭新:「其實大部分標價都會上浮啊,但是不至於二十萬這麼多吧!」
三人逛了一圈,琴行裡許多人正搬動鋼琴,過了一會兒,騰出一大片空地。
華貴的黑紋地毯被鋪好,兩臺外表相似的三角鋼琴並排擺上去。工作人員調整了一會兒,很快又走了。
兩臺大型三角鋼後牆上掛著一面大屏幕,這會兒反復播放著琴行的廣告。
鬱久看了鄭新一眼:「人家就是比你高大上。」
「……我沒錢!你讓你家屬給我投資,我也給你搞這麼大!」
小熊突然出聲:「快看!」
三人一同朝門口看去,就見幾個穿黑西裝的琴行工作人員,簇擁著一個白衣青年進來了。
一行人徑直朝顧客止步的門去。
鄭新拍拍鬱久:「看,人家也比你高大上啊。」
鬱久:「…………」
店裡的活動公告很快放了出來,□□art鋼琴展示會,嘉賓是著名青年鋼琴家楊述先生,下午一點開始。
還有段時間,三人便去隔壁咖啡廳吃了點東西。
鬱久打了個電話,得知藺先生還在忙,有點失落地掛了。
鄭新朝他擠眉弄眼:「怎麼啦姐妹?跟姐妹逛街不好嗎?」
「不好。」鬱久面無表情:「誰跟你姐妹。」
小熊突然羞澀:「我,我呀。」
「怎麼辦,我總覺得最近藺先生不熱情了……」鬱久攪攪面前的咖啡杯:「就感覺他好忙好忙好忙啊……」
鄭新和小熊對視一眼,同時問:「他晚上回家嗎?」
「當然回了!什麼意思!」鬱久炸毛。
鬱久每天琴房八小時,出來以後藺先生要麼加班,要麼在餐桌上看文件。他考前比較忙,還沒什麼感覺,考完以後明顯覺得藺先生跟他相處時間少了。前幾天鬱久想和他晚上一起看個電影,藺從安卻說有事,然後回書房開視頻會議了。
鬱久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太忽略藺先生了,還是說他倆對著相處久了,不新鮮了?
以前藺先生每天抱著他睡,最近都不怎麼靠近了……
鄭新吐槽:「你不覺得天越來越熱了嗎?」
鬱久委屈:「夜裡還好啊,況且我們還能開空調。」
這種微妙的感覺,光靠嘴說不上來,鬱久只覺得被推脫的次數多了,挫敗感油然而生。
「今天本來說好一起來逛逛的,唉……」
鄭新和小熊單身狗,不知道怎麼安慰。
商場門口突然騷動起來,鄭新拍他肩道:「一點了,快,我們去佔個前排位置!」
鬱久調整了一下心情,跟在披荊斬棘的小熊同學身後,剛圍到鋼琴附近,後面就湧來一群人,很快,不小的場地被填滿了。
介紹員拿著麥克風,介紹了他們「白帆」品牌的智能鋼琴,□□art系列。
鬱久沒聽過這個牌子,鄭新小聲解釋:「以前做電鋼發家的。」
介紹員:「我們□□art系列智能鋼琴,採用傳統鋼琴的結構,配合最新的重力傳感blabla……」
一通天花亂墜的介紹後,鬱久聽了個大概。意思就是,分析大師的影像,再經過聲音細節的調試,這種鋼琴可以模仿大師本人!
這技術太牛逼了,如果發展下去,豈不是可以完全取代人類?
畢竟經由錄音設備錄制再播放的音樂,會損失原版80%的魅力,可如果是真的鋼琴,在你面前奏響絕唱呢?
鬱久失神時,那位被請來參加活動的青年鋼琴家楊述,在眾人的掌聲中走上前來。
青年接過話筒,調侃了幾句,便說道:「□□art系列非常神奇,我第一次見到時也感覺不可思議。他就像第二個我,可以和我彈奏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的樂曲。」
介紹員笑著說:「那我們讓楊老師趕緊試試。」
後邊的大屏幕上,很快放出了這位楊述在大劇院的一場鋼琴獨奏錄像。
曲目是梁祝。
楊述彈起來,前四小節有極細微的錯位,但越往後越流暢,到後來屏幕和眼前的青年已經重合在了一起,左邊空無一人鋼琴前,好像坐了個透明人一般,分毫不差地將這首曲子彈奏了出來。
這,太黑科技了吧!
圍觀的群眾發出一陣陣的驚呼,鬱久看著他們,自己也迷茫了。
真的?這麼神?
鬱久甚至感覺自己的耳朵都不那麼靈光了,重合在一起的旋律像是一個沒有拼接痕跡的完美圓環,情感共通且交融。
小熊同學眼睛瞪得老大,喃喃道:「我的天,怎麼這樣……」
楊述彈完下去以後,大屏幕上又放了幾場已經去世的大師版名曲。
極好的音響和鋼琴共鳴合在一起,這都是頂級水準的演奏,所有人聽得如痴如醉。
過了一會兒,介紹人又上臺,介紹這款□□art鋼琴多麼多麼的厲害。當然,價格也很厲害,一臺四十多萬。隨後他又說明瞭售後服務的內容,比如會定期更新曲庫,及時跟進古典音樂圈的新星之類。
楊述站在他身邊,有點冷淡,時不時點點頭。
話筒遞到他面前時,他才說道:「很完美的技術。就像把鋼琴家請到你家來演奏。」頓了頓,他又說:「也許過不了多久,技術會取代鋼琴家。」
「!」鬱久聽到這一句,腦子陡然一嗡。
他終於感覺這場介紹會哪裡不對了。
機器取代人類?
真的可能嗎!
因為臺下聲音很大,小熊和鄭新說話不得不高喊。
「拿大師來碾壓菜雞是不是有點過分!」「我也覺得!」
鬱久:「……我不覺得!」
介紹人又說了說□□art鋼琴的優點,表示眾位不差錢的老闆們,可以把琴買回家,裝作僱了各種世界名家給你現場演奏,很快就有顧客動了心。
鬱久不甘心地捏緊拳頭,始終覺得這琴怪怪的。
突然,鬱久腦中靈光一閃。
他大聲道:「智能鋼琴沒有單獨演示!」
鬱久的聲音清脆入耳,介紹人都卡了殼,眾人均看向鬱久的方向。鬱久趁機又喊道:「剛才演示的時候,這琴要麼跟著音響一起,要麼跟楊述一起,他們肯定不敢單獨演示!」
介紹人愣神時,有同樣穿著工作服的人衝上臺,搶過話筒就吼:「誰不敢啦!說話不要空口白牙!我們當然敢單開大師作品!」
那人示意後邊的工作人員趕緊放一個。
很快,一首剛才被演奏過的《鐘》又重新響起。這一次,沒有了巨大音響的加持,這道無人的機器琴音總算失去了一點迷倒萬千人類的魔力。
許多欣賞水平沒到位的人表示這不跟之前一樣嗎?找茬那人呢,出來捱打啊!
也有小部分人覺得,還是差一點點……
鬱久戴著口罩和棒球帽,一直藏著臉。那介紹人可能覺得場面已經控制住了,忍不住嘴賤懟鬱久:「單開就單開,你服氣了吧?」
隨後他移開話筒:「你行你上,不行別逼逼!」
鬱久正好聽到了:「……」
他氣笑了,把口罩一扒,棒球帽一摘,撐著欄桿一跳就跳過了紅色警示線!
「鬱久!」
「臥槽,是鬱久……」
「鬱久怎麼也在這兒啊,事先安排好的嗎?」
「……」
智能鋼琴的大師版《鐘》仍然在響,鬱久卻覺得像噪音。
他深吸一口氣,坐到那臺普通鋼琴前,介紹人和楊述都不敢趕他下臺。
全場漸漸安靜,當大師版的樂曲結束時,鬱久猛地睜眼。
一模一樣的旋律,以極跳躍的開頭像溪流一樣前進,鬱久特意模仿了剛才那位大師的彈奏,外行乍一聽好像沒有區別。
可和剛才的旋律相比,鬱久的彈奏就是往聽眾的腦子裡鑽!
外行們不知道好在哪裡,可他們知道好,可怕的對比呈現在面前,簡直慘烈!
大師又怎麼樣?
不過是假的大師!
鬱久一個三十歲都不到的小年輕,真人照樣吊打機器,那是隻有人能表現出的情感,怎麼能被機器徹底分析?!
藝術,永遠屬於真正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