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鬱久繼蒙克的吶喊後,表情隨激烈的心理活動千變萬化,最終成為熊吉。
他滿頭冷汗:「那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尷尬。
這個家裡從沒有外人來,客房又只有鬱久住過,不是他難道還能是哪個田螺妹妹放進來的嗎?
不要玷汙田螺妹妹的貞操了!Y。X。D。J。
小寶後知後覺地知道自己闖禍了,含著一包眼淚,忍不住大哭起來,鬱久得救了似的衝過去:「怎麼了怎麼了,砸到你了嗎?傷哪兒了嗎?啊啊啊你為什麼翻床底——」
「……」小寶哭得更凶了。
藺從安陷入了思考。
鬱久一見他思考就緊張。
他本著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的心態無視了藺從安,還利索地把那個箱子合上,塞回床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小寶被哄了一會兒,見沒人罵他,漸漸從嚎啕大哭轉為抽抽噎噎。
鬱久心累地想,祖宗,你能不能多哭一會兒……
然而再磨蹭,也就是個哄小孩兒的功夫。鬱久頂著藺從安的視線,覺得自己整個背都像燒起來了似的,剛把小寶抱回床上,就聽他細細地說:「小鬱哥哥……你能不能,陪我睡呀?」
「!」視線!視線如同鐳射激光!背要爆炸了!
鬱久直起身來,滿懷求生欲,義正辭嚴道:「你長大了!是時候一個人睡覺了!」
藺從安一步步走到鬱久身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地球儀。
鬱久僵硬著,等他把地球儀放回原位,又一步步走到門口,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走了。」
「……小寶。」鬱久滿臉冷汗:「別哭了,也別在房間探險了,你乖一點,明天……你媽媽就來救你了。」
兩人回房,關門。
藺從安先說:「你喜歡的話……」
「我不喜歡!!!」鬱久喊到破音:「我真的沒有!都是誤會!你聽我解釋!」
藺從安好整以暇,並沒有接上那句傳統的我不聽我不聽。
鬱久閉上眼,思考了半天,最終英勇就義地說:「我那時候以為,你喜歡…………」
藺從安也想起來了。
這個箱子,他眼熟,鬱久買的快遞,他還差點拆開。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喜歡?」藺從安皺眉,主要是因為自己在鬱久心裡的形象:「你以為我有特殊嗜好,還買了這個配合我?」
鬱久低聲說:「就算你真的有,我也喜歡你。我當時是那樣想的。」
藺從安愣住了。
「……你騙我,說你有嗜痛症。我當時腦子一抽,就跑去搜了半天,好多人說這樣的人會有嗜虐的傾向。我怕你真的有什麼需求,不好意思跟我說,我才特地買了一套這個,想學習一下。」
藺從安心裡麻麻的,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些喜好不能決定一個人的好壞。就像你的病,也不能決定你這個人不值得被愛。」鬱久低落地說:「人和人本來就是不同的,因為喜歡,努力為對方改變,才是愛情不是嗎?」
靜謐的夜,只有空調聲輕響。
可藺從安聽到了心裡巨大的爆炸聲。
像是一顆原子彈,投進了火山口,把他殘垣遍地的內心世界直接炸了個粉碎。
他的手從指尖不自覺地開始顫抖,像極了他以前發病時候的樣子,鬱久等了一會兒,抬頭看到嚇壞了:「從安?!」
藺從安大口呼吸,冷汗極快地打濕了衣服,鬱久扶他躺到了床上,眼看藺從安捂住胃,臉上毫無血色。
「怎麼了?!我,我!」鬱久急得眼睛通紅,蹲下來捧住藺從安的臉:「到底怎麼了?是胃疼還是?送你去醫院還是喊你認識的醫生?」
藺從安緩緩搖頭。
鬱久從沒見過藺先生這樣,反應片刻後衝出門找藥箱。
藺先生看起來像疼得狠了,不管怎麼樣先弄片止痛藥餵他吃掉。翻出藥盒的瞬間,鬱久腦中一道驚雷閃過。
止痛藥!
藺先生竟然要吃止痛藥了!
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破病還能更折騰人一點嗎!
沒有猶豫多久,鬱久還是倒了杯熱水,掏了兩顆布洛芬迅速回房間。
藺從安沒問什麼,也許是沒力氣問了,就著鬱久的手把藥吃了。
他在發抖。
鬱久爬上床,鑽進被子裡,貼身纏著藺從安,另一隻手把他的手機夠過來。
「一會兒就好了……你通訊錄裡有醫生嗎?叫什麼?」
「王……你別怕。」藺從安神智有些模糊,卻能感覺自己貼著的溫熱軀體,傳來的恐懼和擔憂。
他重復道:「別怕……一會兒就好了。」
鬱久打了王醫生的電話,對方半夜被吵醒,卻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馬上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也許是藥效起了作用,藺從安的呼吸漸漸平穩了些。
鬱久低頭:「好點了嗎?」
藺從安半晌才恍惚道:「嗯。」
藺從安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
小時候,他被養在玻璃罩子裡。
就像一道漂亮精緻的小甜點,端上桌來。為了讓賓客看到它漂亮的樣子,罩著它的蓋子是精緻而透亮的。同時也能隔絕空氣中的浮灰,防止那些汙穢將小甜點汙染了。
這只漂亮的玻璃罩子,為他抵擋傷害,也阻攔了他伸出去的,想要觸碰世界的手。
他聞不到青草的香味,碰不到太陽的溫度,一切都蒙著一層紗。
這樣一直一直,過了很多年。
有人告訴他,罩子已經被拿掉了,你早就自由了,你可以乘著風,破著浪,去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體驗任何人的生活。
可他茫然無措,知道罩子仍在,在他心裡。
這是無解的魔咒,是自卑的源頭,是他不能以一個正常人的身份與人交往的,埋藏最深的原因。
甚至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為什麼時至今日,他已經站在了金字塔頂端,卻仍然惶惑。
原來是因為一隻玻璃罩子。
而就在剛才,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夜裡,有人掀開了罩子,甜蜜地說:「我已經喜歡上了你。不管你是太甜,還是太酸,我都會努力改變自己的口味,變得更喜歡你。」
鬱久一定不知道,他說了怎樣溫柔繾綣的情話。
洶湧的感覺如洪水決堤般向他襲來,之前受過傷時的疼痛,突然一一重現,讓他失了態。
許久,浪潮終於平靜,藺從安睜開眼睛,聽見鬱久在他耳邊輕柔地問,好點了嗎?
怎麼會不好呢?
他聞到了青草的味道,也觸碰到了太陽。
……
王醫生在凌晨一點匆匆趕到了他們家。
鬱久這時候已經幫藺從安換了件衣服,帶著醫生輕手輕腳地走近:「醫生,麻煩小點聲,他睡著了。」
王醫生內心草泥馬狂奔:「……」
你大半夜地喊我來看藺總睡覺?!
直到鬱久把藺從安的症狀又描述了一邊,王醫生才嚴肅起來:「得等明天,讓他來醫院做一次全面的檢查。」
「布洛芬能吃嗎?」鬱久擔憂問:「我剛才覺得他太疼,給他吃了兩顆。」
王醫生:「可以。他晚飯吃了什麼?」
鬱久細細地把每樣食材都報了:「都是平常吃過的,菜是阿姨買的,從安也沒什麼過敏……」
鬱久話說到這兒頓了頓。
總不會是因為那盒初學者套裝吧?!藺先生這麼討厭那個嗎!他看視頻覺得還好……呃。
要是真是那個刺激到他,鬱久覺得自己可以以死謝罪了!
王醫生看著這位豪門小嬌妻變幻莫測的表情,小心問:「鬱……總?」
鬱久狂汗:「……別叫我總,就叫我小鬱吧。」
「噢噢。」王醫生:「你是想起什麼了嗎?」
鬱久搖搖頭:「沒什麼,那明天我帶他去醫院吧。」
這個王醫生是藺家的私人醫生,什麼都看,但不是專門的精神科醫生。鬱久還是打算去看看林主任。
回到房間,藺從安睡得很安穩,臉上甚至帶了點紅暈。
鬱久坐在床邊,一陣心疼漸漸漫上來。
老天為什麼不肯對從安好一點呢?明明他什麼都沒做……
一夜過去。
鬱久睡得遲,鬧鈴響起來的時候腦子還發著懵。
他下意識地伸手往旁邊摸,微溫。
「從安!」他猛地坐起來,藺從安正好開門進來。
「醒了?下來吃早飯。」
藺從安襯衫西褲,一絲不苟,像以往每個清晨。領帶沒系,領口敞開兩顆釦子,露出一點鎖骨和喉結。要了命的性感。
鬱久迷迷糊糊地噢了一聲,去到衛生間刷牙,對著鏡子放空了一會兒:昨天晚上是他在做夢嗎?!
難道那個初學者套裝的事沒有暴露?
鬱久鬆了口氣,立刻決定今天就把那東西偷偷扔掉……
他越回憶越覺得不對,做夢哪有那麼清楚,而且藺從安昨天明明真的生病了!
鬱久不小心把水龍頭擰太大,嘩啦一聲濺了冷水點子在臉上,如同冷冷的冰雨在臉上無情的拍……總算把他拍清醒了。
「!」鬱久匆匆漱了口,臉上水都來不及擦,衝去喊:「藺先生你好點了嗎——」
餐桌前的兩人一起抬頭看他。
小寶坐在昨天給他墊的高凳子上,手上舉著勺子,穿著昨天小田送來的衣服。
藺從安在另一邊拉開椅子,衣冠楚楚,正要坐下。
桌上擺著早飯,不知道是哪個助理還是司機送來的——包子,蒸餃,和豆漿。
「把臉擦乾。」藺從安眯眼指指他:「衣服先換好。」
鬱久:「…………」
他暈頭轉向地往上踏了兩級臺階,又想起來,扒著欄桿:「真的沒事了嗎?我們還是去趟醫院吧!」
「沒事,我自己去,乖。」藺從安說。
這個語氣像哄小孩,因為小寶還在場,鬱久有點臉紅,轉移話題道:「週末你空嗎?一起去找一下林——」「滴——」
門禁響了。鬱久的話被打斷,索性噔噔回房,換好衣服才出來。
屏幕處一聲淒厲的女聲:「小寶——」
小寶趴在門禁處,臉都要貼上去了:「麻麻——」
女聲:「小寶嗚嗚嗚嗚——」
小寶:「麻麻哇哇哇——」
藺從安閉著眼睛:「大姐,門衛讓了,你進來再說吧。」
等到大門一開,小寶媽媽如同兒子被賣到山溝裡苦苦尋親十年的家長一樣衝進來,和小寶抱頭痛哭,哭得藺從安和鬱久雙目無神。
等他倆終於哭完,小寶媽媽這才恢復理智,從包裡掏了兩只紅包出來:「事情我都聽小文說了,太謝謝你們了,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
她尷尬地遞紅包,知道住這種別墅的人家不會稀罕這點錢,但她也不知道還能怎麼答謝了。
鬱久體貼地打圓場,心想小寶這哭功看來是遺傳了他媽媽這點沒跑了……
鬱久早上課晚,不著急,倒了杯茶招待小寶媽。
小寶媽是個能把小鮮肉邱教授餵成現在這種豬樣體型的神人。她紅著眼睛微笑的時候,確實有種鬱久和藺從安都陌生的母性。
「昨天我在省裡開會,手機都上交了。晚上十點多才看到熊華的電話,嚇死我了……就趕緊跑回來了。」小寶的手依賴地繞著她的脖子,她繼續道:「我連夜趕回來,會也不開了,哎……你們邱教授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指望他不如指望個豬蹄。」
鬱久:恐怕是您硬生生餵成的豬蹄。
鬱久:「那您開會怎麼辦?」
小寶媽無奈笑笑:「還能怎麼辦?總不能把我開了……唉,沒辦法,錢可以再掙,會可以再開,但是孩子出了事我和老邱怎麼活啊。」
……
送走了小寶媽,鬱久和藺從安一起往沙發上一靠,同時嘆了口氣。隨後又笑起來,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藺從安:「下次敢不敢隨便帶回來養了?」
鬱久:「不敢了……我把你養好這輩子就值了。」
他牽起藺從安的手,低聲說:「昨天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
「被你感動了。」藺從安半開玩笑:「也許是病好的徵兆呢?」
鬱久對這點充滿希望,笑著說:「不用著急。就算一輩子不好,我也愛你。」
說罷他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不感興趣嗎?」
「?」藺從安反應了幾秒,眼睛危險地眯起來:「那你呢?」
「…………」鬱久站起來就跑。
去學校的路上,鬱久給林主任打了個電話,描述了一下藺先生的症狀。
林主任:「好轉的可能性很高。與感覺障礙相反的症狀,可能是改變的開始。」他也不插科打諢了:「這周我都有空,週末帶他來吧。」
兩人約定了時間,鬱久掛掉電話,一整天都心情很好,課上一直傻笑,被老師點名n次毫不收斂。
下午最後一節課。
程自遠:「咋了哥們?中彩票了?……嘖,你肯定看不上那點彩票錢。」
鬱久:「嘿嘿。」
後邊的同學:「遠弟什麼眼神,我們鬱老師明明是滿臉春色,昨夜肯定過得好哇!」
鬱久:「嘿嘿嘿。」
程自遠驚了,這都不反駁?!難道真的是被愛情滋潤了?!
這下前後幾個哥兒湊到一起。
「悄悄問……」後邊一位拿筆戳了戳鬱久後背:「爽嗎?」
「結了婚滾床和戀愛關係期間滾,感覺是不是不一樣?」
「對啊對啊,有什麼新的花樣嗎?」
鬱久:「嘿嘿嘿嘿。」
「靠!」前後左右推搡著:「不夠意思啊鬱寶!人生贏家也不傳授傳授經驗——」
「周德嘉!」突然,教室外邊一聲怒吼。
班內所有人噤聲。
「你還是不是人?!我他媽信任你,我那麼信任你!」
大家驚恐地相互看,前排一個比較活躍小個子偷偷溜到門邊,朝外看了一會兒,回頭朝所有人作口型:「邱、盛、景——」
「!」鬱久皺起眉來。
對面的教室今天有公共課英語,的確是周老師在教。
所以,邱教授這是在小熊同學告狀後,迅速從意大利回來了?
不談買機票和候機的時間,單從意大利回國就要十幾個小時的飛機,邱教授想必一收到消息就買了回程機票,才能在這個點兒就出現在學校。
他被怒氣衝昏了頭腦,彷彿一頭失去了理智的野獸。有人看到他把行李箱扔在了樓下,急吼吼地衝上來找周老師算賬了。
他一邊吼一邊拽著周老師的領帶,仗著自己中年發福的噸位,一路將人拖到教室外,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狠狠一拳揮下去!
周老師眼鏡被打飛,啪一聲砸在牆上,鏡片脫落在地。
「老邱……」周老師驚恐似鵪鶉:「……你在說什麼?」
邱盛景怒氣愈發蓬勃,眼白里布滿血絲:「還裝?!你打我兒子!操了,你打我兒子?!」
「你從小打過他多少次了?!啊?」他一把將人甩在地上,又抬腳狠狠踩上去:「你他媽!敢打我兒子,你這個,人渣!」
周老師外表文弱,被肥碩的邱教授堵著打的場面慘不忍睹,不少不明真相的學生試圖上去拉架,還有女生尖叫說別打了是不是誤會。
邱盛景畢竟沒學過打架,憑本能在撓而已,但碰到了周老師脆弱的鼻子,一腳下去血都出來了。
學生們都緊張了,轟然上去把人控制住,拉在一旁:「別打了!趕緊去把周老師送醫務室啊!」
兩邊教室加起來足有近一百人,學生們硬靠著人數將兩個老師分開了,接到消息的院長和副校長揣著速效救心丸匆匆趕到:「啊?怎麼回事啊?」
學生們七嘴八舌地將事情過了一遍。
其他人講的都是表面,聽起來邱教授像突然被狗咬了似的,在場只有鬱久和程自遠知道事情經過。
鬱久剛站出來,想說說自己知道的情況,院長和副校長卻一副便祕的表情,連忙阻止道:「等會兒啊,鬱同學,你跟我們來……」
到了辦公室,關上門,副校長嘆口氣:「老邱啊,說說吧,怎麼回事啊?」
幾個月不見,邱教授頭上的毛又稀疏了幾分。他出了一口惡氣後,平靜了不少,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鬱久配合他,點開手機,播放了昨天拍到的視頻。
校方看完後,幾個處理事情的校領導相互看了看。
「老邱啊。」副校長最先發話:「這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呢?」
鬱久和邱教授同時一愣。
對方轉向鬱久:「這個,鬱同學這個視頻,看起來就像周老師在給小孩撣灰嘛……看這個角度,這裡,周老師表情多和藹啊,怎麼會是要打人呢?」
鬱久驚呆了:「你們是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