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外面嘈雜,鬱久的手機離得又比較遠,錄像裡只能看見周老師的動作,卻聽不清他說的話。
鬱久又看了一遍視頻,心中湧起一陣無力感,不得不說,校方的懷疑還是有道理的。
光看視頻,誰能想到周老師那張和藹的面孔下,吐出的卻是那樣惡毒的話呢?
邱教授直接被氣懵了。
小熊是他一手帶上來的研究生,性格靦腆,人品也好,他不可能懷疑;而鬱久,雖然他很不喜歡,甚至覺得鬱久進秋音也是在走捷徑……但是他有什麼理由撒謊?!更別說還有一個他都不認識的同學也看到了!
校方和稀泥的舉動把邱盛景氣得肚子一顫一顫的,他嘶吼道:「怎麼可能誤會?!我為什麼要編排他!周德嘉跟我十年鄰居,如果不是真的乾了壞事!我為什麼要打他!」
「老邱老邱,別激動……」副校長被嚇到了,趕緊打圓場:「我們沒這個意思,就是想說,再查一查,查一查……別衝動!」
邱盛景呼哧呼哧地喘氣,好一會兒臉才不憋漲了,他疲憊地擺擺手:「行了,我先回去看看兒子,你們先查吧。」
「我醜話說在前頭。」邱盛景生氣地說:「這事兒,你們要是不嚴肅處理,我老邱什麼事都乾得出來!」
說罷他不理校長們,轉身出去了。
鬱久:「……」
兩秒後他又回來,站在門口喊:「鬱久!」
「誒。」
「還在裡面乾嘛,跟我走!」
「噢——」
…………
「事情就是這樣。」
鬱久和小熊同學,程自遠,還有文班長,四人一起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裡開小會。
今天邱盛景教授突然狂暴化事件,已經上了秋音的BBS,被頂成了熱帖。邱教授勇揍周老師的照片,被幾位頗有藝術造詣的同學拍得如同世界名畫,學生們紛紛感嘆:真是靈活的胖子!
數量最多的本科生本來不該認識邱教授的,奈何他之前懟鬱久懟出了名氣,不少人一直期待他和鬱久在學校狹路相逢的場面。
誰知道新學期開始,他直接打個包出去度假了,名場面一直沒發生,大家還遺憾來著。
結果好不容易碰上了,邱教授卻直接搞了個大新聞。
帖子裡有人爆料了當時他們說的話。
[我就在英語大課上!聽得很清楚!老邱說,‘你敢揍我兒砸?!’,周德嘉說,我不是我沒有嗚嗚嗚……]
[ls好tm有畫面感哈哈哈哈]
[所以究竟怎麼回事?周德嘉為啥要揍老邱的兒砸?話說老邱兒子多大了啊,感覺高中總該有了……]
[不知道誒……]
鬱久湊在小熊身邊看他翻帖子,往下幾十樓後有人又爆料:
[新線索:邱教授有倆兒子。大兒子在北方某著名學府學信息工程,二兒子今年五歲,老邱帶的研究生說,他上課的時候經常讓學生幫忙帶娃。]
這條信息一出,同學們原本哈哈哈的歡樂氣氛頓時凝結了。
[所以?難道是真的?周德嘉幫邱盛景帶娃,私底下打孩子?]
[如果不是真的,老邱可能跟瘋狗一樣嗎……]
[太誇張了吧,人渣哪那麼常見,我不認識邱教授,但我上過周老師的課啊?他人蠻好的,脾氣也好,怎麼會打孩子呢……有證據嗎?]
[嘶,可怕。]
情境放在那裡,懷疑是人的天性。
周德嘉只是一個普通的英語老師,在學校裡的地位和邱盛景沒法兒比,也不做班主任和輔導員,和同學接觸不深。
儘管他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仍有許多同學開始懷疑,是否真的有什麼隱情?
學校方面很快注意到了帖子,十分鐘後,小熊再刷,此貼已經被鎖定了。
「哎。」文班長嘆了口氣:「都搞的什麼。」
大家沈默片刻,有服務員過來,笑問:「幾位喝點什麼?」
他們一進來就開始說話,鬱久才發現沒點單,不好意思地說:「一杯拿鐵。」
小熊和程自遠一起看菜單,看完後也各自點了,然後將菜單遞到文班長手裡。鬱久見文班長短暫遲疑了一下,自然地說:「麻煩再上一份黑森林和冰淇淋華夫餅。」然後轉向小熊他們:「怪我視頻拍得不好,才搞得這麼麻煩。辛苦大家啦,讓我請次客吧?」
小熊心思敏感些,直接笑著說好,文班長臉色不太好,卻沒說什麼。
鬱久:「我們得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周德嘉被我們打草驚蛇,肯定不會再犯錯了吧。」小熊苦惱,接過服務生遞來的咖啡:「只要他打死不認,這個還真沒什麼辦法。」
程自遠也說:「孩子太小了,語言能力也差,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實,難不難辦,就看老邱什麼目的。」
文班長突然插道:「如果只是想讓姓周的調職,甚至下崗,都不是什麼難事。」
就像校園裡的流言一樣,好的沒人信,壞的反而傳得廣,別看今天帖子被鎖了,私下討論的人絕不會少。
幫周德嘉說話的人固然有,但質疑的更多,一旦成了氣候,校方迫於壓力肯定要採取措施。
況且,哪怕不談輿論,如果邱教授強硬且無法調解的話,校方犧牲周德嘉是很正常的。
但是這樣的處理方式,始終不夠圓滿,因為周德嘉的罪行仍藏在水下。
他也許會換個城市,找個別的工作,甚至去個全是小孩子的培訓機構當老師,都有可能。
小寶安全了,秋音安寧了,但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蛆蟲仍然爬行,想想就惡心。
見三人都沈著臉不說話,文班長呵呵一笑:「你們在糾結什麼?咱們幾個加起來都一百歲了,這點現實看不清嗎?」
小熊不耐煩:「你能不能說句人話?」
「我說的不是人話嗎?」文班長也有點生氣了:「你們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還非要做理想主義者?這年頭,管好自己就不錯了,管得了那麼多嗎?這是老邱的事,本來就該他處理,你們想的多,老邱還不一定樂意呢。到時候全世界都知道因為他自己眼瞎,兒子被別人打了?等兒子長大了,跟他說,爸爸去度假了,把你丟給隔壁叔叔,害你捱打了?」
「夠了!」小熊騰地站起來:「我最最最最最討厭你這樣!」
說罷拎起手袋轉身就走。
靜了一會兒,服務員小心翼翼地上來:「客人,這是你們的美式……還有兩份甜點。全上齊了哦。」
文班長嗤笑一聲,對鬱久做了個諂媚的笑臉:「抱歉啊鬱同學!熊華真是的,哪能說走就走呢,太不給你面子了……哎,我去勸勸他。」
他沒動面前的咖啡,又招呼了幾句也離開了。
鬱久:「……」
程自遠:「……那個,咱倆吃?」
鬱久:「我要吃華夫餅。」
……
事情看似陷入了膠著。
邱教授一直沒給文班長或者小熊回應。
鬱久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
很快,週末到了。
上午,鬱久陪著藺從安去藺家投資的私人醫院做了全面的體檢,下午則約了林主任。
藺從安早上沒吃飯,體檢完後和鬱久找了家口碑不錯的私人餐館。
兩人要了間包廂,窗外樹影婆娑,綠意盎然,很有古韻。
自那天突然疼痛發作後,藺從安的味覺在不斷地恢復,鬱久便熱衷於帶他去吃各種好吃的。
今天這家餐館,還是鬱久在網上查的,消費很高,服務周到,菜品據說還原了《隨園食單》的一部分,很有水平。
和戀人一起吃飯叫享受美食,一個人吃飯只能叫填肚子,對此藺從安深有體會。
就算他再有錢,平時也沒興趣搞什麼「王太守八寶豆腐」,但鬱久坐在對面時,他看菜單每一行都興致勃勃。
等菜時,鬱久和藺從安說了下林主任的情況。
「雖然是公立醫院的醫生,但他人挺好的,也很有名氣。比我們大了不到十歲,已經是主任了,在公立算升得很快了。」
藺從安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聽不出喜怒。
鬱久:「劉柯喬給我介紹的,要不是他,我還約不到呢!」
藺從安:「…………」面無表情。
鬱久地吹林行動直到第一道菜上來才告一段落,他拿起筷子,沒有伸出去,抵在下脣上,笑眯眯道:「吃醋了?」
「……」藺總想把鬱老師抓起來揍一頓。
鬱久笑了半天,才道:「從安,你太可愛了。」
「快吃。」藺從安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給鬱久夾了一筷子菜。
吃飽喝足,兩人來到林主任辦公室。
「來啦?」林主任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刷手機,站起來跟藺從安握手:「託了鬱久的福,竟然和藺總這樣的人物握手啦!」他美滋滋道:「今天不洗手了。」
藺從安:「……」
他讓外間的小護士給兩人倒了茶,和藺從安一起進了裡間。
關門前林主任還朝鬱久擠眉弄眼,小聲說:「看,我搶走了你老攻。」
鬱久:「……」
林主任表現得再調皮,鬱久還是有些緊張。
坐在外邊簡直度日如年,小護士見他煩躁,笑著說:「估計得談很久呢,你要不要去外面逛逛?」
「好吧。」鬱久想了想,站起來,問道:「大概還有多久?」
「起碼四十分鐘?」
鬱久看了看時間,下了樓。
今天的公立醫院也吵吵嚷嚷,鬱久下樓後,要穿過一條空中走廊,才能到B棟的中庭花園。
B棟是體檢樓,和早上私人醫院的一條龍服務不同,這裡每個科室分得很細。許多中老年人聚在座椅上等,有的拿著單子到處跑,有的是子女在跑。
有子女看顧的老人們臉上明顯輕鬆些,和周圍人吹吹牛,討論討論子孫輩。彷彿在這樣小的地方,也劃分出了階級。
鬱久沒有多看,正要下樓時,電梯打開。
一群瘦得可怕的中青年人魚貫而出,每個人都是一副難民樣,周圍人紛紛側目。
「讓一讓來讓一讓!」最前面有個穿著襯衫西褲的年輕男人,手裡攥著一疊單子,不耐煩地喊:「堵在那兒乾嘛?我們有優先體檢的證,那邊的,配合一下好不好?」
科室門口大爺大媽們紛紛散開,那個襯衫男像個趕羊的,對這群難民說:「哪個人少進哪個,現在,老A把單子發下去,會看名字的吧?」
那人發音有點奇怪,聽著像老艾,鬱久無從分辨。
因為好奇多停的幾秒,讓他錯過了一班電梯,很快,下一班也到了,電梯叮的一聲,鬱久踏進去,回頭。
就在那瞬間,那個老A從襯衫男手裡接過單子,轉了身。
鬱久的餘光掃到他枯瘦的面容,突然渾身一震,如遭雷擊。
他站在電梯裡,電梯門緩緩合上。
「你到幾樓啊?」見他沒按鍵,身後有人奇怪地問。鬱久輕輕嗯了一聲:「一樓,麻煩。」
「那你按啊!電梯都上去啦……」
是他嗎?還是我看錯了?
終於到了一樓,鬱久踏出電梯。滿目的蒼翠,本該讓人心情變好,可他心亂如麻,什麼都入不了眼了。
他看到那個男人,瘦得成了一具骷髏,皮膚黝黑,臉上刻著苦難的紋路。
和他那個逃債去國外的爸,像,又不像。
世上爸爸千千萬,孩子抓鬮選父母,全憑運氣。
有他和藺從安那樣的父母,也有邱盛景和小寶媽這樣的普通地愛著子女的父母。
鬱久強迫自己不再想剛才那個人。
別說他的記憶已經模糊,就算真的是那個人,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鬱久早就當他死了,那他不管活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是死了。
磨蹭了半小時,鬱久繞道,從另一棟樓回了林主任的辦公室。
談話仍沒有結束,鬱久渾渾噩噩地歪在沙發上,小小睡了一會兒。夢裡全是光怪陸離的碎影,無釐頭的情緒在腦中翻湧。
「……醒醒。」藺先生的聲音。
鬱久掙扎著睜開一隻眼,看到藺從安的臉,瞬間鬆了口氣。
他張開雙手:「困……」
藺從安無奈一笑,攬著鬱久的腰,提了口氣,把人抱了起來。
「那我們走了。」藺從安冷淡地跟林主任說。
林主任一如既往笑眯眯地,揮揮手:「好粘膩哦……記得我說的。」
藺從安冷颼颼地甩了個不滿的眼刀,把懷裡的鬱久往上託了託,踏出了門。
鬱久把臉埋在藺從安頸窩,突然很想哭。
藺從安淡淡問:「做噩夢了嗎?」
「……嗯。」
鬱久平復了一下,拍拍藺從安的肩膀:「放我下來吧。」
兩人慢慢走,鬱久打起精神問:「結果怎麼樣?林主任怎麼說?」
藺從安捏了捏他的後頸:「快好了。」
「真的啊!」他很快雀躍起來:「如果只是稍微的感覺遲鈍,其實跟正常人也沒區別啊,四捨五入已經算好了!」
「嗯。」
困擾多年的問題慢慢痊癒中,藺從安也感到一陣輕鬆。
快樂的泡泡剛開始在空中飛起,藺從安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來電,是久安集團的公關部。
藺從安接起,聽了一會兒,眉頭皺起來。
「你們密切注意著,看看發展。」
「怎麼了?」鬱久問。
「你那個邱教授,發了微博。」藺從安頭疼地點開app,解釋道:「因為找不到小寶被打的證據,他在微博公開發言,以人格擔保事實,讓那個姓周的老師辭職,還讓他保證以後再也不做教育行業。」
鬱久一言難盡:「……他擔保有用嗎?況且那個姓周的不會聽話吧……」
邱盛景從青音賽開始,就展現出了極低的微博情商。
他彷彿一個與時代脫軌的固執老頭兒,一天到晚講著我們古典人,我們古典人,雖然熱血,也引人發笑。
至今都有鬱久的粉絲,有事沒事調侃一下邱教授,帶著偏見看比賽,打臉疼不疼?
但邱盛景從沒回應過,即便有鬱久在前,他還是不肯改變自己的認知。
這幾天,他多次找周德嘉周旋,卻始終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校方因為他的糾纏,如同文班長預測的那樣,提出了妥協的方案——辭退或調任周老師,但檔案裡不能寫上沒有證據的揣測。
這意味著,周德嘉仍然有機會做個老師。
邱盛景和小寶媽,在某些方面像得不得了,他倆帶著正義感,堅決認為事情不能這樣過去。
於是邱盛景發了微博。
微博魚龍混雜,不像校園BBS那樣單純友善,如海的質疑鋪天蓋地的襲來。
網友們:賭咒發誓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吵架方式,你的人格值幾斤幾兩,拿來擔保有用嗎?沒有證據的指控,誰知道是不是潑臟水呢?
有人忍不住往下深挖。
網絡藏不住事,很快,由秋音學生透露的細節被傳到了公開平臺。
網友們得知,邱盛景自己都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周姓老師虐待孩子,事情是由他的學生們告知的。
這口瓜頓時撲朔迷離起來,有人笑說,你把人格放在幾個學生身上?你又知道學生的人品沒問題了?什麼學生呀,拿過道德模範麼?感動過華國麼?公安局送過錦旗麼?
到這一步時,這件事也只引起了小範圍的討論。
而轉折點很快來了,有知情人士透露,那幾個學生中,有著名網紅鬱久。
網友們驚了:鬱久不是跟那個邱盛景關係不好嗎?!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