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異瞳少年與侯府庶女（06）

從出生開始，就註定被厭惡。

陳予生已經忘了，自己故鄉在何方，印在腦海中的也只有印在不同面孔上，嫌棄的、害怕的眼神，好像他是個多汙穢又多邪惡的存在一樣。

為此，他輾轉流連過許多地方，而這些眼神，也伴隨著陳予生度過了整個童年，並讓他封閉起自己的心房。

就如很多人說的，陳予生有時也禁不住疑惑，世間不容，那自己為什麼不乾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豈不快哉？

可是陳予生很清楚，自己捨不得。

伴隨著死亡兩個字而來的，是對生命的渴望。

因此，每當有人對他起殺念動殺機，陳予生總會用盡一切的方式掙扎。

就算生活再艱難再卑微，他也還是想活下去。

不顧一切。

這成為了他的信念。

後來有一次，陳予生又遇到了想要對他除之而後快的人，傷痕累累的逃出來後，被一名從山中下貨來賣的老樵夫撿了回家。

在那之後，他和老樵夫相依為命過了三年。

老樵夫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他對陳予生，也不是說特別的好，不過是陳予生替他幹活，他給陳予生一口飯吃，如此而已。

可陳予生卻無比的感激他，至少，讓他知道人間尚有善意與溫暖。

陳是老樵夫的姓，而予生，則是感念老樵夫對他的恩情。

予生，予他生命。

三年後，老樵夫逝世，陳予生照著對方遺願，將他的骨灰撒入山谷，老樵夫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的地方。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氣不錯，就上山頭打獵伐木，如此生活叫一般人來過或許枯燥乏味，可對陳予生來說，從清醒到闔眼，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偷來的，天賜的恩惠。

他以為自己會一輩子這樣過下去。

依山而活，無欲無求。

直到遇到了慕菀。

對陳予生來說，慕菀就是大千世界裡，照耀他的那一盞明燈。

第一次相遇，是陳予生追趕一頭負傷的公鹿，就在好不容易找著，連弓也搭好準備射出時，突然從一旁冒出了個女孩。

女孩頭戴大大的斗笠，面貌在大太陽底下並不能看清，不過，她的聲音卻透過風的吹送，清楚傳到了陳予生耳裡。

“呀，怎麼受傷了呢？”

“不要動哦，包紮一下，很快就會好的。”

陳予生從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

溫柔的恰似落日餘暉，溫暖的彷彿春季朝陽。

嬌嬌嫩嫩，清清脆脆，便是黃鶯啼鳴也不及半分。

後來，陳予生沒有再獵殺那頭公鹿，而是在女孩起身後，也跟著離開。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接下來半年，午夜夢迴之際，都是女孩的聲音蕩漾在耳畔。

直到迎來第二次相遇。

有一天，在陳予生伐木返家的歸途中，遇到了被棕熊盯上了的小小人兒。

幾乎是第一時間，陳予生就認出，她就是上次那給公鹿包紮的女孩。

儘管雙目睜大，烏髮披散，臉上和手上都有擦傷，形容狼狽，可女孩卻十分冷靜，沒有顫抖，也沒有哭泣，只是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盯著離她不過幾步之遙的棕熊。

陳予生在山裡這幾年，也不是沒遇過這樣的場面，莫說小孩了，便是成年人見著體型龐大，脾氣暴躁的棕熊也很難不瑟瑟發抖，可對方的表現，卻出乎意料的沉穩。

鬼使神差的，他沒有轉身就走，亦沒有出手相救，只是藏身於樹後，觀察女孩如何應對。

後來，對當時的畫面陳予生已經模糊了印象，卻還記得，自己在棕熊發了狂朝女孩撲上去的那一刻，射出了一箭。

勘勘擦過棕熊。

“呼——”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棕熊發出怒吼，轉身，就在這時，陳予生再射一箭。

棕熊有靈，大概也能感覺出來者的目的是要趕牠而非殺牠，在僵持不下的對峙許久後，棕熊沒再管身後的女孩，伏下軀體，迅速地離開了。

這時，陳予生才走出來。

驚疑未定的女孩，與他對上眼。

因為異瞳的關係，陳予生習慣在出門時，用棉布將自己的左眼纏住，免得遭來不必要的麻煩。

除了今天。

棉布在回程途中，因為鬆脫，不小心掉進了山溝裡。

當自己的容貌映進女孩那雙如秋湖一般澄澈明亮的黑瞳中，陳予生突然生出了極為強烈的自卑感。

他幾乎是轉身就想逃。

可回過神來的女孩卻叫住了他。

“欸，請等等——”

趕緊走啊，陳予生。

她會害怕的。

她在看到你的不同後，就會和那些人一樣，露出厭惡的表情來，恨不得離你離得遠遠的。

所以，趕緊走啊。

腦海中的聲音不斷在迴盪著。

可陳予生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一樣，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