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否極泰來
雷佑胤接到萬子豪電話的時候,差點沒把車扎進高速的隔離帶中。
他打了個雙閃,把車停在了應急車道上,這才拿起手機又跟那邊確認了一遍,「你說顧嘉誠今兒沒去參加婚宴?留唐景瀟一個人在酒店等著?!」
「對啊!」
萬子豪腸子都悔青了。
午宴剛上桌,察覺出來不對的唐爸唐媽已經找到了他頭上,問他顧嘉誠和唐景瀟去了哪。
顧嘉誠沒來,萬子豪是知道的。可是唐景瀟去了哪,他哪說得上來?
他帶著唐爸唐媽找酒店的工作人員打開了反鎖著的化妝間,原以為唐景瀟正獨自待著的房間裡只剩下地上躺著的潔白的新娘頭紗,還有一雙不合腳的高跟婚鞋。
萬子豪腦子裡頓時間閃過兩個字。
——藥丸。
「……我知道了。婚宴你幫忙看著點兒,別讓唐家下不來臺。……我在開車,先掛了。」
雷佑胤很快就想明白了唐景瀟可能去哪。
她這人平日看起來和和氣氣,可是骨子裡卻是從不肯低頭的偏執任性。
雷佑胤現在恨不能直接手撕了顧嘉誠,只可惜,比起這件事,先把唐景瀟找到才更重要。
他把手機接上車載電話,給唐景瀟打了個電話。
意料之中的忙音。
雷佑胤一腳油門踩到了省際高速路的最高限速標準,毫不猶豫的從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又重新繞回到返程路上。
還出門散什麼心?!搶人才是正經事!
唐爸唐媽發現唐景瀟失蹤沒多久,顧家的兩位也察覺出不對,循著動靜摸了過來。
萬子豪將人都請進化妝間,適時的將化妝間門重新鎖上。
外頭推杯換盞熱鬧依舊,而裡頭已經是兩家人反目成仇的前兆。
唐媽捂著心口直抽抽,眼淚幾乎是止不住的在往下掉。
她給唐景瀟打了個無數個電話,卻沒有一個能打通的。
一想到女兒獨自一人坐在這化妝間裡等待顧嘉誠時的心情,唐媽就恨不得直接詛咒顧家不得好死斷子絕孫。
唐爸也恨自己嘴賤。
女兒訂婚前他說什麼不好,偏要說離婚這茬。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求女兒平平安安的,不要鑽牛角尖。
顧爸跟顧媽尷尬的站在旁邊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不想出言安慰,而是明白,眼下他們說什麼都無異於火上澆油。
顧嘉誠現在在哪兒,他們比誰都清楚。
可是,因為在婦産醫院陪鄰居家的女兒而耽誤了自己的婚宴,這種理由無論那一個體面的人家都沒臉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顧媽想起來電話裡王可撕心裂肺的哭聲,就覺得那簡直是他們顧家的催命符。
她原以為,幫王家照顧不招人待見的孤女,是在給他們顧家積德,是在行善!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撿回來的不是一個貼心小棉襖,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
她盼顧嘉誠結婚整整盼了三十幾年!
她好言好語跟王可商量,讓她乖,讓她放顧嘉誠安心過來把婚結完……可她王可居然都有臉哭!有臉鬧!有臉以一屍兩命來威脅顧嘉誠!
顧媽一想到今天過完,顧嘉誠可能會遭受到的非議就忍不住的也開始流眼淚。
誰家孩子不是懷胎十月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王可未婚就懷上別人的孩子,她跟顧爸有多說過一句話?
她到底是哪輩子造的孽,這輩子要攤上這麼一個誓要鬧得他們家宅不寧的外人!
唐媽哭,唐爸聽著也跟著揪心難受。
顧媽跟著一哭,場面就整個兒亂了套。
萬子豪總算明白過來唐景瀟臨走前除了囑咐他照顧好她爸媽以外,還主動說要給他加錢是怎麼個意思了。
這他媽是加錢能解決的事兒嗎?!
「……報警嗎?」
「報!」
「不行……」
萬子豪看著意見南轅北轍的唐家和顧家,示意他們給他一個統一答覆。
顧爸抹一把臉,已經是完全捨棄了面子的決絕。
「我知道嘉誠在哪,如果沒想錯,小唐她……可能也正趕去那兒……」
唐爸聞言楞了幾秒,頓時間怒極攻心,撈起袖子就要打人。
他兒子是人!!他們護著!!難道他家景瀟就不是人了嗎?!!!
「畜生!!!你們簡直一家的畜生!!!」
萬子豪忙在旁邊把紅了眼的唐爸給拉住了。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他算見識了,學歷再高家境再好的家庭,攤上這種事,也是一筆糊塗賬!
雷佑胤馬不停蹄的趕到顧嘉誠就職的醫院時,唐景瀟正穿著婚紗一個人坐在醫院角落的休息椅上。
她仰著頭,靠著後面的墻壁看不清臉,雷佑胤深呼吸,努力擺出一副輕鬆的表情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來紙巾遞過去。
「給……」
唐景瀟聞聲把下巴收回來,鵝蛋臉上的兩隻眼睛暈的像熊貓。
見是他,楞了一楞,這才悽風苦雨的衝他一笑,「好巧。」
巧個屁啊!
雷佑胤在她跟前蹲下來,抽出紙巾作勢要幫她擦眼淚。
唐景瀟半道上就把雷佑胤的手給截了下來。
她沉默的將紙巾展開了,揉了把眼睛,這才在掌心後頭開口,聲音悶悶的。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雷佑胤看她這樣,感覺比殺了他還要難過。
「顧嘉誠他人呢?」
「……不知道。」
唐景瀟止住哽咽。
她的情緒幾度失控,可理智卻完全佔據著上風,不讓自己真哭出聲來。
人到中年,越來越能體會到什麼叫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已是窮途末路了,不想再把自己的脆弱展露出來,成為被人憐憫或恥笑的對象。
雷佑胤沒有拆穿她的偽裝,用眼神將周圍看熱鬧的人都趕走,一把坐到她旁邊安慰她。
「你別急,我幫你找。」
雷佑胤果然本領通天,電話打出去沒幾分鐘,顧嘉誠最近幾天的通話記錄就發送到了他手機上。
幾個格外顯眼的號碼被圈了出來——是市婦産醫院的座機主叫。
雷佑胤整個人都懵了。
顧嘉誠好端端的一個市醫院的主任醫師,跑去市婦産院幹什麼?!
他第一次覺得全天下的男人果然他媽就沒一個好東西!他爹是這樣!顧嘉誠也是這樣!
雷佑胤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重新湊到唐景瀟身邊,輕聲問她,「我陪你去洗把臉,咱先找家店,把衣服換下來。」
「嗯。」
唐景瀟默默的站起身來。
她在等待顧嘉誠的過程中已獨自一人想了太多。
那顆原本焦慮的心,已經從最初的擔憂、緊張、恐懼,慢慢變成了失望、平靜,甚至是麻木。
她覺得自己一直在被人逼著跑一場沒有盡頭的長跑。
她體力不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依舊看不到終點在那兒,只能聽見身邊人不斷的在給她加油,鼓勵她繼續往前,不許停下。
她很想說自己已經跑不動了,也很想說我想先看看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
但是沒有人給她機會,沒有人幫她喊停。
直到今天,這一場無人赴約的婚宴,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她像是終於是能停下腳步,喘口氣,去思考她為什麼要參加這場馬拉鬆。
別人的終點真的就是她的終點嗎?
她從紙巾後頭露出來一個略有些慘不忍睹的淚眼,「雷佑胤,能不能幫我最後一個忙。」
「你說。」
「幫我找個人,能穿上這身婚紗的……」
唐景瀟去醫院附近的美容院卸好妝,雷佑胤已經拎著剛買好的衣服走了進來。
美容院的小姑娘瞧一眼雷佑胤,又看一眼唐景瀟,忍不住的打趣,「新娘子的婚紗在那兒買的,真好看,價格肯定不便宜吧。」
雷佑胤看她一眼,沒有接話,把衣服遞過去,語氣是難得的溫柔正經,「來不及乾洗了,讓他們新調的庫存,你先湊合穿著。」
「哇……」
小姑娘偷偷看一眼紙袋上印著的LOGO,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唐景瀟微楞,接過紙袋,禮貌的同雷佑胤道謝。
「麻煩你了,這件事完了我再給你錢。」
「不差你這一件衣服。」雷佑胤將唐景瀟的謝意還了回去,轉向美容院的小姑娘,「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間?」
「方便方便。隨便用。」
小姑娘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兩圈,臉上的表情已經從羨慕變成了好奇興奮。
怎麼辦?這一對郎才女貌看起來好似新婚夫婦出來拍婚紗照的新人,看起來好像是逃婚?
唐景瀟生平說過許多狠話。
但畢竟心軟,回回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她與人為善,卻也不曾想,人不願為善於她。
雷佑胤找來的人身段同她果然相似。
她換下來的一襲婚紗那人穿上,也依舊身形曼妙靈動自如。
有償出演的徐嬌豪邁的拎起價格不菲的拖尾婚紗的下擺,為圖方便在還腿側打一個結,踩上高跟鞋神采飛揚地問她,「說,一會兒要上誰家?」
唐景瀟看向雷佑胤,他已經走過去在徐嬌耳邊說了一個地址。
徐嬌的表情瞬間變得五彩紛呈,一張濃妝的臉上睫毛顫得像飛舞的蒼蠅腿。
她偷摸著看一眼唐景瀟又瞧一眼雷佑胤,頗有些過來人的勢頭勸唐景瀟,「姐們告訴你,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把自己情緒調整好,一會兒看我的。」
唐景瀟只是微笑,將口罩帶上,不發一言。
人來人往的市婦産醫院,徐嬌穿著婚紗風風火火衝進去的時候,唐景瀟便在走廊的這頭遠遠看著。
撒潑耍賴這件事,不得不說,當真需要天分。
徐嬌的漢駡熟練,認準了正守在王可病房門口的顧嘉誠,張嘴就來,駡得顧嘉誠措手不及,只得呆愣楞的站起身,傻在了原地。
周圍的圍觀群眾很快就被這邊的表演給吸引了注意力。
徐嬌哭得情真意切,臉上的妝花成一片,睫毛膏膩子一般的糊上了她的臉。
可這絲毫都不影響她連珠炮一般的發揮。
市醫院的主任醫師……婚禮現場臨陣脫逃……陳世美……病房裡頭還躺著不要臉的小三……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舉起手機,切換錄像模式準備記錄醫院裡偶遇的這戲劇性的一幕。
顧嘉誠的臉瞬間雪白,推開徐嬌閃身擋在病房外頭王可的名牌,揮手示意其他人不許再拍。
徐嬌肝腸寸斷坐在地上的開始哭著喊王可的名字。
」……你肚子裡還懷著別人的孩子,幹這種事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四個字剛一出口,顧嘉誠的眼神便瞬間凶狠了下來。
唐景瀟楞住。
這是她第一次瞧見這樣的顧嘉誠。
他的臉上不再是平日裡雲淡風輕又遊刃有餘的表情。
那張臉綳緊了、漲紅了,溢滿了憤怒與焦躁,倒顯出來幾分意料之外的猙獰。
徐嬌適時的示弱,躲在前來勸阻的圍觀群眾身後抽抽涕涕。
顧嘉誠百口莫辯,卻不遮自己的臉,隻努力澄清這是一場誤會,裡邊躺著的是無辜的人。
那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顧醫生。
那又是她認識的那個顧醫生。
唐景瀟想笑,可不知為什麼,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雷佑胤伸手想抱她,可是唐景瀟的手一直抵在他胸口,拒絕他更進一步的趁虛而入。
「你說……我為什麼……就這麼倒黴啊……」
雷佑胤把她的手拽開了,霸道的摟住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體貼。
「否極泰來,你聽過嗎?你想,你現在把厄運都用盡了,以後就沒有厄運可用了……」
那,她今天把眼淚哭完,之後,是不是就不用再流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