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放下
唐景瀟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
因為她打的出租車不僅讓她在路邊等了足足十五分鐘,而且還技巧性的在半路跟前面的一輛公交追了尾。
好在兩輛車都只是輕微刮蹭,幷沒有造成實質性的交通事故。被迫下車的唐景瀟拿到了打車軟件退回的全款約車費,欲哭無淚的在繼續約車無果後,登上了開往大學城方向人滿為患的公交車。
下車時,她整個人都被擠得像塊焉了吧唧的鹹菜幹,又擔心遲到太久,不得不匆匆趕往跟金貝貝約好的網紅咖啡館。
等到她推門進去時,正被一個大學生模樣的高挑女生挽著的易子楚才是命運大神對她今天出行給予的最致命一擊。
在她看來,易子楚這樣的人決計是跟大學城附近的網紅店毫無關係的。
可偏生,此時此刻,他就杵在她進店的必經之路上,微微側身,瞥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唐景瀟眨了眨眼,默認這種時候,雙方都把對方當路人最妥當。
沒想到,身邊已有女伴的易子楚在認出她後,笑著叫住了她的名字,聲音一如既往的爽朗溫柔,「好巧。」
他身邊的學生妹在看見她後立即露出了警惕又戒備的攻擊眼神。
唐景瀟略有些尷尬的用手指梳理了一番自己有些淩亂的長髮,還是禮節性的衝他點了點頭,「你好。」
假裝沒接收到她恨不得退避三舍信號的易子楚掃一眼咖啡館裡正在等待女伴的男性,意有所指的問她,「約了朋友?」
敏感的唐景瀟覺得易子楚的關心過界了。
她那張面對生人原本就不太愛笑的臉頃刻間冷了下來,雖然脣角依舊上揚著,但那一雙眼睛裡卻寫滿了被冒犯不悅,「是。如果沒什麼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
易子楚因她身上竪起來的刺而莫名笑起來。
他轉過身,對身邊的女伴輕聲開口,「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
那小姑娘聞言,臉上浮現出再明顯不過的委屈,但還是乖乖鬆開他的手,跟唐景瀟擦肩,出了咖啡館。
唐景瀟心中警鈴大作,不願再站在原地跟眼前的男人有什麼瓜葛。
還不等她重新邁開步子,易子楚已伸出手,攔住了她的路。
「我想要一個你的電話。」
他說的直接,神情磊落,絲毫不為自己突兀的話語而覺得羞愧。
唐景瀟已忍耐到了極限,連面上的禮節都不願意再保持,惡狠狠得將易子楚的手推開了,一字一句的回復他,「你可以求助一下黃頁。」
「哈哈……」
易子楚笑的開心。似乎她越惱羞成怒,他越由衷的興奮。
唐景瀟決定回家沐浴焚香,以送瘟神。
她氣衝衝將易子楚甩在身後,上了二樓,早已經等在上面的金貝貝瞧見她火冒三丈的模樣,稀奇的將面前剛端上來的冷飲推到唐景瀟跟前,好奇問她,「怎麼了?跟人吵架了?」
唐景瀟接過冷飲,深呼吸,咬著吸管吮了兩口,這才終於冷靜。
「沒事,碰到一條瘋狗……」
想了想,又記起來金貝貝其實也知道易子楚,只得把剩下來的抱怨又吞進肚子,不願再深入這個話題。
這是她倆幾個月來的第一次見面。
唐景瀟放下冷飲杯,仔細打量了一番金貝貝,這才覺出來女人生孩子前跟生孩子後當真是兩種狀態。
「……胖了。」
她直言不諱。
被她扎心了的金貝貝癱倒在桌上,將自己前所未有的鬆弛胳膊伸到她眼前,自嘲說,「我現在是真正的膀大腰圓。」
唐景瀟笑著啐她,關心問,「順産還是剖腹?」
「順的。」
專門學習過科普知識的唐景瀟不由頭皮發麻。
「辛苦了。」
「自己做的孽。」
兩人因彼此沒正經的自我調侃而相視一笑,先前因顧嘉誠而起的那點兒小隔閡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金貝貝好奇她這幾個月出門在外的經歷,唐景瀟便挑有趣的同她講了講。
末了,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那個……其實你那天給我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我身邊真的有人。」
金貝貝準備好的萬字腹稿被唐景瀟這一句話給硬生生憋回了肚子。
她今天約唐景瀟出門,的確是受人所託。
但眼下,看見唐景瀟臉上難能可貴的小女人模樣,金貝貝決定將顧嘉誠的事情再往後放一放。
「有情況,路上認識的?」
唐景瀟搖搖頭,在說起雷佑胤名字時,眼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我之前跟你提過,花店的合夥人。」
金貝貝對這個人幷不熟悉,想了半天也無法將名字跟準確的人對上號。
只不過,她卻慶幸,唐景瀟遇上了那樣的事情之後,身邊還能有這樣一個讓她說起來都覺得幸福的人。
「恭喜!」
她舉杯,示意唐景瀟同她碰一碰。
唐景瀟忍俊不禁,將手裡頭不倫不類的冷飲杯舉起來,與她同喜,「也祝你家小公主越來越水靈。」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分明在對面坐著的是與自己年齡相仿、志趣相投的人。
可,彼此卻因為不一樣的選擇,而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待到從冷飲店裡出來,已是江城交通最為擁堵的下班晚高峰。
金貝貝撐了傘,同唐景瀟道別,「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打電話。」
唐景瀟笑著點點頭,也囑咐她,「你也是。」
金貝貝又認真的看了一眼如今的唐景瀟。
她同幾個月前比要黑了些,也瘦了些。
但無論是說起話時,還是笑起來時,眼中的神采都比幾個月前要更濃烈一些。
她知道唐景瀟現在很好。
比遇見顧嘉誠之前更好。
金貝貝決定將顧嘉誠的殷切囑託完全拋之腦後,衝唐景瀟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來個臨別前的擁抱吧~有了孩子,以後想要出門就不像之前那麼方便了。」
唐景瀟笑她沒正經,還是乖乖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同她抱了一抱。
「不歡迎我上門騷擾你們家小奶娃嗎?」
金貝貝翻了一個華麗的白眼,「如果你很欣賞一個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肉球因為自己沒辦法控制吃喝拉撒還總愛嚎啕大哭的話。」
「哈哈哈哈……」
唐景瀟將金貝貝一路送上了出租車,站在路邊,隻身看著天邊的晚霞,一時間有些感慨。
出租車上,下定決心的金貝貝抱歉地跟顧嘉誠發過去一條消息。
[不好意思,今天見了景瀟一面,她現在挺好的,沒有再計較當初的事情,所以你放心吧。]
接到信息的顧嘉誠剛看見提示裡冒出來的發件人,已迅速放下拆到了一半的搬家行李,坐在空蕩蕩的出租房裡打開了手機。
他的心跳有些快,像是在接受公開宣判處刑。
近乎一眼掃完金貝貝放過來的這一行字,原本滿心期待的顧嘉誠彷彿被人打了一悶棍,僵硬的看著「她挺好的,沒有再計較當初的事情」這幾個字發楞。
……原來,她已經放下他了嗎?
顧嘉誠心口有些發酸,一時間不知是應當喜悅還是悔恨。
這一個月來,他做好了所有重新贏得她原諒的準備。
他請了律師,根據王可的實際情況,將她的親生父母以需承擔「喪失或未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等非因主觀原因而無法維持正常生活的成年子女」撫養義務為由請上了法庭,藉由法律手段,重新強制他們償還之前幷未履行的各種義務。
他亦為王可請了護工,還請了心理醫生,一口氣支付了她整整半年的住宿費及諮詢費。
他如王可所願,沒有再在她面前出現過一次。
幷非因為內疚,而是他終於開始正視母親說的那個問題。
他不欠她的,他只能力所能及地做到仁至義盡,問心無愧。
解決完最棘手的問題,顧嘉誠終於能在深夜合眼小憩一會兒。
睡清醒的他再去回憶從前的那些過往,才後知後覺,原來有太多細節,被回憶和習慣美化得使他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出於感激這段時間為他承受了太多壓力的父母,他半哄半騙地給他們報了一個旅行團,算著王可恢復行動能力的時間,將他們送出了江城。
他甚至還同就職的醫院提出了辭職,很可惜,遭到了院長的強烈挽留。
談到最後,各退了一步,醫院同意為他辦理停薪留職,期限是十二個月。
他搬了家,幾乎斷絕了曾經跟王可有交集的生活圈,拿出最大的誠意及行動,在一個聽起來有些可笑的年紀,試圖重新開始自己新的生活。
然而,在他幻想了無數種跟唐景瀟重新開始的可能性之後,他派出去的「說客」告訴他——已經沒事了,那個人已經徹底把你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