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交朋友?”白衣俊漢子“哼!”了一聲道:“就交這些人?一個個一臉庸俗像,滿身市儈氣,我瞧著就噁心……”
年輕人沒說話。
自衣俊漢子“哼”地一笑,逕自又道:“以我看井老太太大概是想利用她那幾個標緻的女兒多結交幾個有錢有勢的,將來成親戚也好,是朋友也好,反正佔上了便宜吃不了虧。”
年輕人仍默默地聽著,沒說話。
“老三。”白衣俊漢子收回目光落在年輕人身上:“你聽見了麼?”
年輕人開了口,淡然說道:“聽見了。”
白衣俊漢子道:“那你怎麼不說話呀?”
年輕人道:“二爺找我有事兒麼?”
白衣俊漢子眉頭一皺道:“老三,你是怎麼想的,告訴你多少次,別這麼叫我,別這麼叫我,你偏不聽,這要讓老爺子聽了去,準又是我倒黴,少不了一頓排頭。”
年輕人道:“叫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再說我認為該這麼叫。”
“該這麼叫?”白衣俊漢子長眉一揚道:“老爺子、大哥跟我可沒把你當外人,老爺子把你當親子侄,大哥跟我當你是親弟兄……”
“二哥!”年輕人兩道長眉軒動了一下道:“找我有什麼事兒麼?”
白衣俊漢子道:“老爺子叫你去一趟,人在書房裡。”
年輕人站了起來,彎腰抓起石頭邊上的小褂穿上,一邊扣扣,一邊說道:“知道為什麼事兒麼?”
白衣俊漢子道:“老爺子沒說,去了不就知道了!”
年輕人沒說話,三把兩把扣好了釦子邁步前去。
白衣俊漢子轉眼望向年輕人的背影,倏地冷笑了一聲。
不知道年輕人聽見了沒有,他沒回頭,腳下也沒停一下。
走小徑,過畫廓,他停在後院西,畫廊盡頭的一間屋前,房裡,燈光透窗櫺,卻聽不見裡頭有一點聲息。
年輕人停在門口,很恭謹地問一聲:“老爺子……”
房裡傳出一個蒼老但不失勁道的柔和話聲:“是老三麼,進來吧。”
年輕人應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佈置淡雅的書房,窗明幾淨,點塵不染,四壁掛著幾幅名人字畫,有王右軍的“黃庭經”,鄭板橋的竹子,趙子昂的馬……幅幅珍貴異常。
反面牆上掛著一柄帶鞘的厚背九環刀,靠窗一張書桌,上面整齊地擺著文房四寶跟一冊冊的書籍,桌上還攤開著一本,那是部“春秋”。
桌前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衣著樸實,鬢長華發,看上去瘦削清癯的老人,那就是譚宅的主人譚老爺子。
年輕人進門趨前兩步躬下身去,“聽二哥說,您叫我。”
譚老爺子未置是否,一雙明亮的眼神盯在年輕人身上,微一抬手,柔聲說道:“老三,你坐下。”
年輕人答應一聲,恭順地走到茶几旁坐了下去,他剛坐下,譚老爺子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年輕人忙一欠身就要跟著離座,譚老爺子一抬手道:“你坐你的,我坐久了,起來走動走動。”
年輕人答應一聲又坐了下去。
他又—坐下了,譚老爺子卻一時沒開口,背著手在他前面來園地走動著,看那凝重地神情,跟這來回地踱步,讓人直覺地感到他心裡正有什麼事,正焦燥不安。
年輕久有點詫異,抬眼看了看譚老爺子,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話,一時又沒敢冒失。
一趟,一趟,又一趟,譚老爺子仍不住地來回踱步,書房裡的氣氛,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半晌之後,年輕人實在忍不住了,他輕咳一聲開口叫道:“老爺子……”
剛叫了這麼一聲“老爺子”,譚老爺子突然停了步,目光一凝,望著年輕人道:“老三,你知道我找你來有什麼事兒麼?”
年輕人道:“我不知道,您請……”
譚老爺子微一點頭道:“我會告訴你的,我當然要告訴你,要不然我就不會把你叫來的……”
頓了頓,接道:“老三,今兒個是……”
年輕人道:“老爺子,今兒個是廿。”
譚老爺子道:“幾月廿?”
年輕人道:“六月廿。”
詫異地望了譚老爺子一眼,接問道:“您問這是……”
譚老爺子道:“記住它,六月廿,記住六月廿。”
年輕人道:“是,老爺子,我記住了,只是……”
譚老爺子截口說道:“老三,我把你叫來,只為告訴你兩件事,一件關於你的,一件關於我的,這兩件事藏在我心裡快廿年了……”
年輕人詫異地看看譚老爺子,沒說話。
譚老爺子接著說道:“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兒子,‘濟南府’的人也知道你是譚家的三少爺,可是你知道你並不是我的親兒子,甚至於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是不是?”
年輕人一點頭道:“是的,老爺子,這我知道。”
譚老爺子道:“當然那也就是說你並不姓譚,你可知道這你姓什麼?”
年輕人道:“我不知道,您從沒跟我提過。”
譚老爺子點點頭說道:“不錯,我從沒跟你提過,不但是你,就連老大、老二我也從沒對他倆提過,所以說這件事在我心裡藏了快廿年……”他停頓了一下,接道:“老三,你姓李。”
年輕人一怔道:“我姓李?”
譚老爺子點頭說道:“是的,你姓李,十八子李,廿年前我在‘北京’‘慶豐閘’水裡撈起了你,那時候你還在襁褓中……”
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革囊,走過來遞向年輕人道:“這革囊裡有卷東西,是當時在你懷裡找到的,從這卷東西上我知道你姓李,也許憑著這卷東西可以找到你的親人,明白你的身世……”
年輕人忙不迭地欠身接了過去,就要打開。
譚老爺子抬手一攔道:“老三,現在別動它,等……等三天之後再打開它……”
年輕人抬眼凝目道:“三天之後?老爺子,為什麼要等到三天之後?”
譚老爺子似有難言之隱,道:“因為……現在別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把它揣進懷裡去,藏好了,別丟了,丟了它你就別想再找你的親人,明瞭你的身世了。”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答應了一聲,把那革囊揣進了懷裡。
譚老爺子看他藏好革囊,當即又道:“現在該告訴你關於我的那件事了,老三,你知道我是個什麼人,幹什麼的。”
年輕人道:“我知道,您當年是位武林……”
“不,老三。”譚老爺子搖頭說道:“這跟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親兒子一樣,我當然曾涉武林,但那沒有多久,算算也不過兩三年而已,我原本不是武林人,我原是……”話忽突然頓住,走到書桌前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革囊,但旋即又把那革囊放進了抽屜裡,道:“明天吧,等明天我再把這具革囊交給你,這具革囊裡有兩樣東西,一樣東西記載著我的生平,你看過之後就知道,我是個怎麼樣的人了,另一件東西不是我的,也不是給你的,那是廿年前一個朋友寄放在我這兒的,我想讓你踏遍江湖找他,然後物歸原主,把這東西還給他……”
年輕人道:“老爺子,你是要派我出去。”
“是的,老三。”譚老爺子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點了點頭道:“我是打算派你出去,其實我是不得不派你出去,我不能讓你留在這譚家大院裡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