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彭千里臉色一莊道:“我請三少務必答應,否則三少萬一有什麼差池,我無以對老爺子在天之靈。”
譚秀沉默了一下,點頭說道:“老人家,我遵命就是。”
彭千里笑了,從地上一躍而起,把旱菸袋往腰裡一擇,道:“三少,天快黑了,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咱們先進城去找個地方吃喝頓去,走吧。”
譚秀抬眼往外一看,可不是麼,林外暮靄已垂,林內更黑,當即也從地上站了起來,剛站起,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臉一紅,道:“老人家,我的包袱沒帶出來……”
彭千里往腰間一拍,笑道:“不要緊,三少,我有,你吃不窮我的。”
譚秀臉更紅了,道:“那怎麼好,往後去不是一天兩天,怎麼能老讓老人家花……”
彭千里道:“三少,你別跟我客氣,在江湖上走的不講究這一套,你要是認為不好那也不要緊,我花多少,三少你記住,等你將來有了再還我,這總行了吧。”
譚秀明知這只是說說,可是自己沒有,不花人家的又怎麼辦,只好窘迫地點了頭:“那我就先謝謝老人家了。”
彭千里笑了笑,拍了拍譚秀,道:“三少,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時難處,走吧,天快黑了。”
於是,老少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樹林子,剛出了樹林子,譚秀忽然想起了黎玉,停步說道:“老人家能不能找個時候再上一趟‘泰山’?”
彭千里回過頭來道:“拿包袱?”
譚秀窘笑說道:“不,包袱裡除了幾兩銀子外就只幾件換洗的舊衣裳,我還有個朋友在‘玉皇觀’裡……”
彭千里“哦”地一聲道:“三少還有朋友?誰?”
譚秀道:“他叫黎玉,也是‘濟南’去的……”
彭千里道:“三少是讓我也把他帶出來?”
譚秀點了點頭道:“只不知老人家方便不?他也是個好人家的弟子,跟我很合得來!”
彭千里倏然一笑道:“三少,咱們邊走邊說好不?”
譚秀微一點頭又邁了步,走了兩步,彭千里側轉頭望著譚秀道:“三少跟這個叫黎玉的朋友認識多久了?”
譚秀道:“我是在離開家的那一天,在”關帝廟‘裡碰見他的,算算也沒多久。”
彭千里道:“我說句話三少可信。”
譚秀道:“什麼話,老人家?”
彭千里道:“休說三少是讓我再跑一趟‘泰山’帶他下來,就是三少派四個人抬頂轎去接他,他也未必願意離開‘玉皇觀’,離開那一夥人,三少不信?”
譚秀呆了一呆,道:“老人家,這是為什麼?”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不瞞三少說,我昨晚上就到了‘玉皇觀’牆外了,當時我沒找著三少,人卻在‘玉皇觀’旁另一個小院子裡看見了三少那位朋友……”
譚秀“哦”地一聲道:“他到那兒去幹什麼……”
彭千里微微一笑道:“這我不知道,可是我看見他跟那個不正經的花道姑……三少,我不便往下說了。”
譚秀是個聰明人:自然懂,一怔說道:“真的麼,老人家,不會吧……”
彭千里道:“三少,無中生有,那有損陰德。”
譚秀道:“這……這怎麼會,老人家沒看錯人麼?
彭千里道:“三少,我並不認識黎玉。”
譚秀聽得一怔,道:“那老人家怎知道是他?”
彭千里道:“我聽見那花道姑叫他了。”
譚秀又復一怔,半晌才道:“這怎麼會,這怎麼會,黎玉他怎麼會……”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三少是不知道這幫人,要是知道這幫人就不足為怪了。”
譚秀道:“老人家,‘玉皇觀’裡的那幫人究竟是幹什麼的?”
彭千里道:“三少可聽說過有個‘崆峒派’?”
譚秀點頭說道:“聽說過,難道那幫人是‘崆峒’……”
彭千里道:“三少可聽說過‘崆峒三子’?”
譚秀微一搖頭道:“這我倒沒有。”
彭千里道:“崆峒派也算得名門大派,只是這‘崆峒三子’卻是‘崆峒派’的敗類,這三個無惡不作,尤其那花道姑,她除了惡之外還要兼一個淫字,年輕小夥子只要長得俊一點的,她都中意,也不知道毀了多少人了……”
譚秀道:“老人家,我還見過一個老全真,那道姑叫他大師兄……”
彭千里道:“那就是‘崆峒三子’中的老大,還有個老二不在‘泰山’?”
譚秀道:“那黎玉是個好人家的子弟,他怎麼……”
彭千里淡然一笑道:“那沒有用,三少,一個人是好是壞,為正為邪,只在他自己,黎玉這個人有小聰明,但浮而不實。
邪而不正,花道姑只一句:我教你真本事,傳你絕藝,你說他上鉤不上鉤,入彀不入轂,像黎玉這麼個人。他既得人又得本事,又何樂而不為?”
譚秀沒說話,心想:“怪不得黎玉不用砍柴,怪不得黎玉吃過晚飯就沒了影兒,不過三更不回來,回來就……”
心裡雖這麼想,嘴裡可沒便說出來。
只聽彭千里道:“三少,人心隔肚皮,你實而厚地對人,人家可不見得也實而厚對你,三少以後難免涉足江湖,為人處事要小心些為是,害人之心雖不可有,但防入之心卻不可無。”
譚秀應了一聲道:“謝謝老人家指教。”
彭千里道:“別客氣,我的年紀虛長三少幾歲,在江湖上也混了不少日子,經過的多,見過的也不少,要比三少這初離家門的人經驗歷練多一點,既然跟三少做了伴兒,我應該提醒三少……”
話鋒一轉,道:“就拿‘崆峒三子’來說吧,他三個原也算得正派人物,可是隻為爭那一席掌教寶座就全變了,照說只為爭那一席掌致寶座,對付的就只該是他‘崆峒派’的人,可是不然,他們還殘害‘崆峒派’以外的人,不提那花道姑,單拿那位老大來說,他就不知道吃過多少個人心……”
譚秀一怔道:“吃人心?
彭千里道:“三少,這並不新鮮,江湖上吃人心的也不只是他一個。”
譚秀驚怒地道:“這叫什麼,這還算是人麼?”
彭千里笑笑說道:“三少往後就知道了,我不說過麼,只一涉足江湖,什麼稀奇事都碰得上。”
譚秀沒說話。
彭千里突然一拉譚秀道:“三少,咱們就在這一家隨便吃點兒吧,我先進去了。”
譚秀抬眼一看,敢情已進了城,來到大街上了,只見彭千里進了身左一家酒肆,他當即也跟著行了進去。
進了酒肆,他看見彭千里又揀了靠裡的一付座頭落了座,他遂也在彭千里鄰桌坐了下來。
彭千里不願意連累譚秀,他所以這麼做,是怕一旦有事免得譚秀遭池魚之殃,顧慮可以說是相當的周全。
這一頓吃,很平安,平平安安地吃完了之後,彭千里招來了夥計,會了帳,會帳的時候,他跟那夥計低低說了幾句,那夥計往譚秀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彭千里站起來走了出去,譚秀明白,也立即站起來跟了出去。
彭千里出門沒事,譚秀趕得巧,出門差點沒跟一個人撞個滿懷,那是個身材順長的灰衣人,頭上戴頂寬大草帽,那帽寬得遮住了他的臉,加上帽沿下的陰影,讓人根本沒辦法看見他的長相。
這灰衣人反應極快,眼看譚秀就要碰上他,譚秀剎不住步,更來不及躲閃,心裡剛一驚,那灰衣人身形飛快一閃,就像一縷棉絮被譚秀帶動的風吹開了一般,立即閃向一旁,碰也沒碰譚秀一下地便進了酒肆。
譚秀眼看彭千里已走出老遠,顧不得多說,匆匆一句:“對不起,恕我冒失。“放步向彭千里趕去。
那灰衣人怔了一怔,他低低地說了聲:“難得。”
可惜譚秀走得太快,沒聽見。
灰衣人說完這句話後,那帽沿陰影下突然閃過一道奇光,比電還亮,譚秀他背向著人,自然也沒看見。
灰衣人站在那兒遲疑了一下,旋即跨步出了酒肆,當然譚秀也不知道。
譚秀加快步履,很快地便趕上了彭千里,只聽彭千里道:“三少,今晚是在泰安住一宿,還是……”
譚秀道:“我是跟著老人家的,隨老人家了。”
“那好。”彭千里含笑點頭,道:“今兒晚上咱們就在‘泰安’歇一宿好了……”
譚秀剛待答應,忽聽彭千里冷哼一聲道:“好精的東西,我還沒能躲掉,三少,你走你的,我要拐彎兒了!”
話落,他立即折向左邊街心行去。
譚秀聞言一怔,忙抬眼看去,彭千里步履飛快,這時候他已走到了街心,只見對面有兩個跟彭千里年紀差不多大的老頭兒,嘴角各噙著一絲冷笑,向著街心彭千里快步趕了過去。
這兩個老頭兒一個瘦高,一個身材跟彭千里差不多,都穿一身黑衣,比彭千里那鄉巴老打扮要氣派得多,只是這兩個老頭兒一個是馬臉慘白陰森,一個是尖嘴猴兒腮,一望而知都不是善類好路數。
就在這觀望間,彭千里已然走到對街,沿著廊簷下轉了方嚮往回走去,那兩個黑衣老頭兒尾迫不捨,但始終保持一段距離,既不近,也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