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李燕豪笑道:“有什麼收拾的,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兒,穿上件衣裳,洗把臉就走了。”
這一句話逗得蓋鐵腿,杜華跟銀姑三個都笑了,笑聲中,蓋鐵腿走了,李燕豪、杜華,銀姑三個送出了草棚。
望善蓋鐵腿那高大,魁偉,隱隱懾人的背影,杜華一咧嘴笑了:“嘻,真不賴,沒想到咱們會攀上蓋鐵腿請喝兩盅兒,面子不小,傳揚出去這還不知道要露多大的臉呢。”
銀姑冷冷翻了他一眼,道:“別臭美了,武大郎照鏡子,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像兒?人家蓋鐵腿請喝兩盅兒?咱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沾了人家李爺的光,要不誰認識你姓杜的是誰呀,人家蓋鐵腿可沒把你這芝麻大點兒放在眼裡呢。”
杜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他仍咧著嘴,嘿嘿笑著替自己解窘圓場:“沾李爺的光有什麼要緊,又不是扯著別人的衣角兒跟在別人後頭討頓飯吃去,李爺跟咱們還外麼?
不管怎麼說,反正今兒晚上蓋鐵腿請喝酒有我一份兒。”
銀姑臉一拉,道:“吊死鬼搽粉,死要臉,我瞧你能噁心人到哪輩子去。”
一擰身,扭頭進去了。
杜華掃了李燕豪一眼,皺眉笑道:“您瞧瞧,您聽聽,李爺,多沖,多橫,這哪像個女人?”
李燕豪能說什麼,別的自不便說,他笑笑說道:“夫妻倆鬥嘴還不是常事兒,世上沒有不鬥嘴的夫妻,有時候牙還會咬著脣兒呢,男人家,氣度要大點兒,多讓著點兒不就沒事了?”
杜華陪笑說道:“您好度量,這女人您不知道,她哪兒知道讓呀,越讓她越來勁兒,恨不得往人家頭上爬,就別讓我忍不住了,說不定我那天給個下馬威,一頓整得她乖乖的。”
真漢子,真丈夫。
李燕豪往後掃了一眼,道:“留神大嫂聽見。”
杜華猛然一驚,緊張地往裡望了一眼,旋即嘿嘿笑道:“李爺,您怎麼也逗起我來了?”
李燕豪笑了,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要往裡走。
忽聽有個人對杜華說了話:“老杜,許久不見了,你好哇,一晃兩三年了,沒想到在這‘開封’大相國寺前碰見你老杜,你那一口子呢?”
李燕豪只當是杜華來了朋友,轉回身看,杜華像沒聽見,低著頭擦過他身邊就往棚裡走,李燕豪看見了,十幾步遠處,站著個一臉絡腮鬍的黑大漢,個頭兒跟蓋鐵腿差不了,一臉的粗獷,驃悍色,尤其那單瞪著的一隻獨眼,凶光四射,望之嚇人。
這黑大漢這時候開了口,咧著大嘴,笑得猙獰:“老杜,好朋友既然朝了面躲是躲不掉的,裝聽不見,看不見就能了事兒了麼,你老杜也未免太小氣了,怎麼這樣兒對好朋友啊?”
杜華充耳不聞,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往裡走,這時候,布簾兒一掀,打裡頭走出了銀姑,她掀簾跨出,一眼就瞧見了黑大漢,先是一怔,轉而臉色一變,收腿就要往回收。
黑大漢適時笑道:“銀姑,來不及了,要不你就別露頭,露了頭再想往裡縮,那還來得及麼?”
銀姑想是也覺得來不及了,她腿只收了收,並沒有縮回簾子後頭去,她睜著一雙杏眼,臉上的表情
讓人難以言喻:“老黑,是你……”
“不錯,是我,”黑太大漢笑著說道:“行,真不賴,難得你還認得我老黑,剛才我還問老杜他那口子呢,他裝聽不見,你評評理,這像對好朋友麼,我能進你們這棚子裡坐坐麼?”
話雖這麼說,他腳下已然邁了步,大踏步邁向了草棚。
銀姑白了臉,一推楞立在眼前的杜華,甩布簾走了出來,往棚子裡一站,冷冷說道:“老黑,你想幹什麼?”
黑大漢的站立處本來距草棚只有十幾步遠近,黑大漢步子大,一步抵別人兩步,銀姑這一句話工夫,他已進了草棚,往銀姑跟前一站,一臉猙獰邪笑地道:“不想幹什麼,我還想幹什麼?只想跟你們兩口子聊聊,好朋友多少年不見了,敍敍不該麼?”
銀姑不知是氣還是怕,話聲都發了抖:“老黑,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麼?多少年了,你還不放過我麼,想想當年,錯也不是我一個人的……”
黑大漢像沒聽見,瞅著銀姑咧著嘴道:“銀姑哇多少年不見了,你好哇,沒想到在這塊地兒上碰見你們倆口子,這真是山不轉路轉,不是冤家不碰頭,當年我就說過這麼句話,只人不死,這輩子總會再碰上的,如今看來我那句話沒說錯,這世界也顯得太小了,銀姑哇,兩三年不見,你可是越來越標緻,讓人恨不得喝口水把你吞下去,也難怪,跟了老杜心裡舒服,人只要舒服,還能不越來越標緻,越來越動人麼……”
銀姑聽不下去了,杏眼一瞪,叱道:“老黑,閉上你那張狗嘴,你要放明白點兒,銀姑可不是當年的銀姑了……”
“那當然,”黑大漢笑道:“你跟老杜這麼多年,老杜教了你不少,老杜可也給了你不少。”
這句話太那個了,銀姑煞白的臉龐上掠起一片羞紅,揚手向黑大漢臉上摑去。
黑大漢既黑又粗的兩道眉毛一聳,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銀姑那皮白肉嫩的一段皓腕,道:“怎麼動手了?
玩兒這一套你還差得遠。”
銀姑一掙沒能掙脫,既羞又惱,抬腿頂向黑大漢的小肚子,黑大漢臉色一變,笑了:“乖乖,你這不是要我的命麼,怎麼,銀姑膩了,想換換口味?”
口說手不閒,那另一隻毛茸茸大手探了下去。
銀姑臉猛然一紅,厲叱說道:“老黑,你敢……”
一彎柳腰,猛往後一挫步,總算躲了開去,黑大漢卻趁勢一抖腕,銀姑踉蹌而退,砰然一聲撞在後牆上,這一下撞得不輕,把頭髮都撞亂了,只聽黑大漢冷笑說道:“敢?別人不知道你清楚,我老黑可沒什麼不敢的,只是我老黑沒那麼好的胃口,像你這種爛娘兒們,脫光了我都懶得瞧一眼……”
銀姑霍地轉望杜華:“姓杜的,你耳朵裡長了驢毛了,你聽聽好聽呀,你聽得下去呀,這就是我銀姑跟你的好處,虧你也是個漢子,你的女人讓人打罵,你連動都不動一動。”
杜華真漢子,真丈夫,他低著頭,連眼都沒抬,要多窩囊有多窩囊。
銀姑挑柳眉,瞪杏眼,還待再說。
黑大漢那裡笑著開了口:“你瞧見了,這就是你的男人,那一樣比我老黑強,他就他孃的會舐人屁股,你跟他算是跟對了……”轉望杜華冷冷一眼接道:“姓杜的,我找你找了兩三年了,從北六省,到南七省,從南七省又回到北六省,今兒讓我碰上了,無論怎麼說,這筆帳咱們總得算算……”
銀姑道:“開封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老黑,你想幹什麼?”
“王法?”黑大漢冷笑說道:“王法值多少錢一斤,我他孃的就是王法,想幹什麼,問得好,他姓杜的拐我的女人,我想跟他親熱親熱。”
一抬腿,從褲腿裡抽出一把匕首。
銀姑大驚,叫道:“老黑,你……”
杜華是條漢子,可是他是見不得這明晃晃玩藝兒的漢子,兩腿一矮跪落了地,臉上沒一點血色,混身哆嗉:“黑大哥,無論怎麼說,你念在當年……”
黑大漢冷笑說道:“我要不念那一段,女人還不會跟人跑呢?”
邁步就要逼過去。
李燕豪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是人命一條,他只跨一步便到了黑大漢身邊,抬手一攔道:
“這位有話好說,在這地方,動這東西不大相宜,這幾天是廟會,萬一鬧出人命,那也掃人的興,是麼?”
黑大漢轉眼望向李燕豪道:“朋友,你是幹什麼的?”
李燕豪含笑說道:“這棚子是我跟杜華兩個人的……”
黑大漢道:“這麼說你是杜華的朋友?”
李燕豪道:“可以這麼說,不過要是說我們倆是合夥就更為恰當點兒!”
黑大漢道:“我不管你是他的什麼人,我只問你清楚不清楚這件事兒?”
李燕豪道:“我站在邊兒上看了大半天,也聽了大半天,多少知道一點兒,‘開封城’有王法,江湖上也有江湖規矩,還有比動刀子更好的辦法,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