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口舌之辯
秦縱回到府中時已是夜色茫茫。
南下的日期已經定下,所需安排的細枝末節越來越多。
若不是姐姐想他去江府,他今日一日都要在營中號令出征事宜。
樹枝上掛的小燈籠形狀嬌憨可掬,紅彤彤地可愛。奇花異草蔥蔥鬱鬱,在青石板路投下斑駁的影子,隨風搖曳。
這些景緻都是他的姐姐一手佈置的。
她說府中太清淨了,夜間更甚。他回府時又多是夜間,看到家中陰氣沉沉於疏緩疲憊無異。
以花草樹木裝飾路徑,再添些明豔的燈火,看起來便溫暖明快了。
秦縱伸手摸了摸小燈籠,快步走至後院。
回房中梳洗一番,換了衣服出門。
她房中沒有燈光,也無人聲。
秦縱放輕動作推門而入,藉著淡白的月光看見她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魂不守舍。
“姐姐,我回來了。”
他聲音輕輕的,怕嚇到她。
秦窈動了動,眼光聚集,漸漸明亮。
嘴脣動了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從江府回來,惶恐方淡散,焦慮又佔據心間。
江府家訓嚴謹,有外祖母在,他自認龍陽之事不會傳到坊間,她所焦慮的是他。
今日諸多親友在場,他尚敢口出狂言,他日不知又在哪裡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話。
她清清楚楚知曉阻止不了他,又無法給他想要的東西。她二人越僵持不下,他的境地越岌岌可危。
秦窈自認想不出辦法了。
不能強壓他循規蹈矩,也不能逼迫自己使他稱心如意。
她生來本是輔導照顧他,如今卻是害了他的人。
“姐姐在想什麼?”
秦縱蹭了蹭她的臉頰,有些冰,拉她過來坐在腿上,將她的頭按在頸窩裡。
秦窈閉上眼,低低開口:“在想你今日自毀名節的事。”
“我沒有事先同姐姐商量,嚇到姐姐了,我同姐姐道歉。”
秦縱以手指梳著她散在背後的青絲,又溫聲道:“姐姐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我說了不會讓姐姐擔心,便不會做解決不了的事。”
“今日之事若流傳出去你待如何解決?”秦窈的聲音有些拔高。
秦縱拍了拍她的背,輕笑道:“姐姐以為功名利祿是憑名節賺來的麼。將士出征至邊疆,氣候苦寒,有時糧草衣物延誤,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八尺男兒夜裡凍得徹夜不眠。”
這些事怕她擔心,秦縱鮮少提起,她問起,也是一言蔽之。
“戰場上硝煙滾滾,槍林箭雨,刀鋒利器無情,稍有不慎即身葬異鄉。將士視死如歸,衝鋒破陣殺敵,流血流汗才獲得功勳爵位。我好龍陽與我能殺敵有何相干?”
秦窈心尖作痛:“你既知功名得來不易,為何不知自愛!為官為將,名節當先。天底下有才有德之人比比皆是,為何要重用你一個名節有汙之人! ”
“何謂名節?”秦縱眉目傲氣輕狂,“我身為大將,為國為民殺敵退敵,保衛疆土,一不擾民,二不殘害無辜,於外人而言,這就是我的名節!至於我脫下戎裝,私下如何,輪不到外人議論。”
明知他說的不對,秦窈卻找不到言語反駁,心神混亂。
喘了幾下,掙扎直起身來,顫著輕捧住他的臉。
“阿縱,你往日總要我乖一些,現下我也求你乖一些好不好?你如今不想成親我便你擋下親事,你在外面說話行事收斂一些,不要再糟踐自己了好不好?”
秦縱扶著她的腰,定定地看著她如有秋水流漾的眼睛。
深處似有撒嬌的光彩隱隱約約浮現。
喉結滑動,出來的聲音是低啞的:“姐姐喜歡我麼?”
她的睫毛顫了一下。
“……喜歡。”
“姐姐撒謊。”
她的眼睛裡沒有愛意,他看了心口不會酥軟得無力跳動。
不知道他的姐姐何時才肯擺脫禮法的踐踏,坦然去感受自己的心意。
身體裡的燥熱緩緩冷卻,秦縱抵著她的脣瓣道:“我不喜歡姐姐撒謊,姐姐心裡想什麼,不用怕,如實告訴我,我不會生氣。”
秦窈哀哀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我想你聽話,以後不要再自毀聲譽,好不好?”
“好啊,”他含著她的脣瓣吮了一下,“我聽話,這是我給姐姐坦言的獎勵。”
抽不開。
他眼睛裡流光溢彩的情意與寵溺交合,糅成一張棉綢的絲網,她移不開,閉不上眼睛。
心一直往下墜,往下墜,落不到底。也不知道底端是什麼。
沒關係的。
秦窈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只要他乖乖的,無人非議他,那便好。
她一介女流,深居閨幃,任是旁人菲薄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