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二零章

行險方躊躇難自定哺苦藥徬徨意生波

各種天下間的奇藥流水一般淌進紫宸殿。

太醫幾乎是在裡頭日夜輪班,一張藥方從院使到院判到底下二十多個太醫,反反覆覆鑽研,也不敢下結論。

這張藥房是他們對著那爐紅籮炭研究了無數次之後,才得出的結果。

只是現下,誰也不敢擔這個責任。

他們要醫治的那位病人已經七八天未醒了。

全靠那株千年野山參吊著命。

這一劑猛藥下去,若好了,自然是千好萬好。

可是若不好了……

諸位太醫光想想這個可能,就已經汗濕重衫。

這些天陛下的心情已經越來越壞,他們是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撞到老虎鼻子上。

只是那千年野山參製成的參片已不剩多少了。

不過只夠一天之數。

這也意味著,他們今天必須得拿出一個章程。

王院使拿著早就能倒背如流的方子,又再三斟酌,才嘆道:“事到如今,還能如何呢?盡人事、聽天命罷!”

說完拿著藥方走了出去,去外殿求見御駕。

祿海匆匆進去通傳了,才見燕齊光大步從內殿走出來,臉色憔悴又帶了三分喜色:“可有法子了?”

王院使面色鄭重,已直接跪下來,沉聲道:“啟稟陛下,臣等這些日子,雖已研究出一個藥方。只是那毒古怪得很,臣等只能下猛藥,以毒攻毒,或許有效。”

燕齊光喜色散盡,默然不語,半晌才低低道:“接著講。”

“只是……只是病人前不久還小產過,又被毒侵了,身體本就極為虛弱,這……這一劑猛藥,臣……臣實在無完全把握,病人能撐過這藥效啊!”王院使老淚縱橫,砰砰把頭嗑下去,不敢抬頭看燕齊光的臉色。

燕齊光僵坐在原地,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知道,王院使在讓他做選擇。

誠然如果沒治好,他可以讓整個太醫院去陪葬。

只是,那又有何意義呢?

再多人陪葬,死後極盡哀榮又如何?也換不回一個活生生的她啊!

燕齊光望著自己的雙手,居然在抖。

他這一生賭過無數次。

最大的一次,是在剛登基時,與當時先帝留下的權臣鬥的時候,那次甚至賭上了這萬裡江山的權柄,一旦輸了,便從此是帝皇傀儡,任人宰割。

但哪怕是那次,他都沒有手抖過。

他在椅子上坐了許久,等手的顫抖終於止住了些,才道:“用。”

王院使撐著僵直的身體,沉默地磕了一個頭。

外頭藥材和煎藥的傢伙用具都是一應俱全的,王院使親自守著爐子,待罐中藥汁終於煎成一碗,才鬆了口氣,又親自端進了內殿。

他知道,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全太醫院的性命,也都在此一舉了。

燕齊光端著碗坐在床邊,想把藥餵進去。

誰知嫮宜已連藥都咽不下去了。

剛餵進去半勺,褐色的藥汁就順著嘴角全部留了出來,映襯在她雪白的臉上,格外顯眼。

燕齊光心中一痛,深呼了一口氣,才重新平靜下來,微微捏著她的臉,強迫她張開嘴,再把藥送進去。

這次藥汁順利滑入了喉嚨。

眾人心頭一鬆。

可燕齊光的手剛剛拿開,嫮宜就劇烈咳嗽起來,藥水似乎是嗆進了她氣管裡,咳得昏天暗地,上氣不接下氣,她本來蒼白如紙的臉色,都咳出了一點病態紅暈,呼吸急促不堪地喘著。

燕齊光心頭大駭,忙伸手替她拍著背理氣,順了半天氣,嫮宜才終於平靜了些,軟軟倒在他懷裡,人事不知。

只是好不容易餵進去的藥又全部咳了出來。

王院使看得心焦,不由道:“陛下,這樣不行,病人根本喝不下去,而且咳成這樣,怕傷到喉嚨。不如找個宮女來,哺餵進去,或許能成?”

燕齊光沉思片刻,端著藥碗喝了一口,才伏下身去,吻住了她。

她嘴脣緊緊抿著,燕齊光費了一番力氣,才以舌撬開她的脣,將口中藥汁緩緩哺過去。

他動作極輕極柔,可終究還是生疏的很,仍有不少藥汁子溢了出來,好在總算吞進了一點,燕齊光舒了口氣,繼續如法炮製,等到他身上都是斑斑痕蹟之後,才終於餵下最後一口。

餵完藥,兩人嘴脣輕輕碰在一起。

一點柔軟、一點冰涼、許多苦澀。

這藥真是苦得鑽心,他想。

可仍然捨不得挪開。

他吻上她的眼睛、吻上她的鼻子、再有一次吻住她的脣。

可是卻不會有人再傻乎乎地湊過來回應他。

他閉上眼,身下無限馨香,他卻頭一次生不出慾念。

他偏過頭去,把頭側在嫮宜頸邊,熱淚濡濕了她如雲長發。

所有的愛恨、怨憎、嫉妒、猜疑,都在她垂危的消息前,如此黯淡無光,最終消散成一段飄渺的過去,再也無處可尋。

只剩下無盡的悔恨,化作一波波蔓延呼嘯的浪濤,把他整個人完完全全吞沒。

不管你愛也好、恨也好,請你活下來……

宜娘,請你先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