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語塞。她本打算昨日來,結果與刑蒼糾纏許久,疲憊不堪,白白睡去一日。
她不善詭辯,更不屑編謊,只是笑。
看似服輸,實則目光高遠,笑意朗朗,再澄澈不過。
一陣風起,竹林沙沙作響。
墨澈雙眼裡溫柔的笑意愈發濃重,懷英抄起桌上書冊,起身邀請,“起風了,進屋吧。”
阿九面露明媚,亦步亦趨跟上。
她就知道,懷英怎麼會真叫她輸呢。
室內點了香,清冽味道叫人心神安寧,與屋子主人一樣風格。
臨窗寬闊處,並排擺著兩架古琴,是兩人平日授課所用。
大約十幾年前,懷英誤入青丘,命懸一線之際被姑姑發現。
阿九在青丘兩百年,只見過刑蒼一個新面孔。她日日登高遠眺,別說人影了,連隻野獸都沒見過,可見此處偏僻險要,也不知懷英怎會迷路迷得如此離譜。
更不知他對姑姑說寫什麼,傷好之後竟是留下來,做了音律先生。
懷英拿起桌上瓷瓶,倒一小杯,推到阿九面前。
“嘗嘗,今年的梨花酒。”
寬大袍袖外,修長十指骨節分明,瑩白如玉。他正垂眼看酒,單看眉眼,甚是冷淡疏離,然而待他抬眼看過來,目光卻極是溫和的。
“釀好了?”阿九驚喜,端起酒杯抿一口。
清甜甘冽順喉而下,淡淡酒香溢滿口腔,她享受的眯了眯眼,如一隻饜足的貓。
懷英又笑,“慢點,今日就這一杯。”
阿九揚眉,朗聲笑他,“小氣。”
懷英不惱,溫柔看她。
阿九笑容黯了黯,悅耳嗓音也低沉下去,“我知道。”
若被姑姑或燕奴聞見酒氣,他們誰都別想再碰酒。
莫說酒,阿九一日三餐葷腥也少見,甚是寡淡,一切以清心為主。
阿九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需要如此清心。
兩人一時無言。
懷英主動開口,“嘗著如何?”
女孩嗓音再度清脆,“似乎比去年的更醇了些。”
性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活絡起來,阿九踢掉鞋子,赤腳踱步至窗前,望著遠處山巒,悠悠問,“懷英,外面當真如《四海列國志》上寫的一樣,有黑齒國、有女兒國,還有許多走獸怪物嗎?”
《四海列國志》便是她從懷英這裡借走偷閱的書。姑姑授課隻教些枯燥至極的世間大道、聖人聖跡。她好奇山下事,問起燕奴半夏,她們惶恐不敢多言,活似她說得什麼大逆不道話。
男人答,“我也沒能見過全部。”
那就是真的了。
阿九心聲嚮往,感歎道,“不知何時我也能出去見上一見。”
懷英沉默片刻,說,“會有那麼一天的。”
阿九回身,饒有興趣看他。“書上說,就在青丘,有種灌灌鳥,鳴叫的聲音就像人在互相斥罵,懷英你見過嗎?”
懷英但笑不語,起身步入內室,留一臉不解的阿九。待他再出來時,手中多了個鳥籠。
籠中小鳥頭頸紫金,肩羽豔麗,背部綴以寶藍,正歪頭打量阿九。
“這難道是……灌灌?”
男人勾脣,眼底一片溫柔,“前日它落在院內,我猜你會想看,就養起來了。”
阿九雙眸熠熠生輝,笑容明媚如朝霞。
“知我者,懷英也。”
她伸進一指逗弄,小鳥並不怕,尖喙輕輕啄她一下,很是親暱。
“它喜歡我呢。”阿九笑出聲,“懷英你能不能讓它叫一聲聽聽?我實在好奇像斥罵的鳴叫聲是什麼樣子。”
灌灌能聽懂似的,她話音剛落,籠中便傳出兩聲清脆啼叫。
“哪裡像斥罵了,果然書本之言不可盡信。”
話雖這樣說,女孩依舊興致盎然,絲毫沒有因它叫聲與書中不符而失了興趣。
懷英將籠子交給她,說, “你喜歡,就拿回去養吧,它既流落到我院內,想必與群族失散,貿然放歸未必是好事。”
阿九一聽,妖冶眸子閃出興奮,可是很快又被憂慮取代。
懷英知道她擔心什麼,說,“我已與姑姑商議過,她答應了。”
阿九又驚又喜,認真盯著面前男子,“懷英,謝謝你。”妖冶眸子倏地略過一抹狡黠,繼而打趣道,“這隻灌灌倒是與懷英你一樣呢,迷路迷得離譜,定是你們有緣。”
那目光太赤誠,既有稚兒純真,也有女子嬌媚。
懷英笑了笑,垂眼端起酒杯,輕抿一口。
********************
《山海經·南山經》:(青丘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鳩,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