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進屋便要拆懷英手上白綾,被他抽回手去,“皮肉傷罷了,過兩天就好。”
“姑姑教過我氣療術,不如我輸氣給你,也能好得快些。”
懷英搖頭,“不過是從三日縮短為一日,不值得。”見她還要開口,乾脆轉了話鋒,“這麼晚登門,可是為了梨花酒。”
阿九知他不願自己愧疚,輕抿嘴脣,終於還是妥協,順著他話頭道,“可不是,我聽得清楚,你休想賴過去。不過獨飲實在沒意思,等你手傷痊癒,我們再對酌。”
兩人相視而笑。男人目光溫柔,如月下沉靜湖泊,似能包容一切。
阿九心間驀然舒朗。
這世上,總歸有人真心待她,又何必鑽牛角尖。
“懷英,剛才那人是你弟弟?我還從未聽你提過家人,不過你這弟弟口上無德,就是被踹上十腳八腳也不冤枉,你又何必心疼他。”
“不是心疼,”他直視她面龐,眉間浮出一抹憂色,“小九,不值得。”
又是不值得。
阿九正色,“可我覺得很值得,要是今後他再胡言亂語時,能想起今天這一腳之辱,那就更值得不過了。”
少女眸中映著燭火,兩團小小火苗活了一般,燒進懷英心裡去,將那處燒暖、燒熱。
阿九覺得懷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又說不出哪裡怪。
正欲問,男人轉頭看向窗外,隨他視線看去,只見碩大圓月低垂,近在咫尺一般。懷英兀自開口,“這麼好月色,坐在室內浪費了,不如換個地方。”
”什麼地方?“
她無論如何沒想到,懷英口中賞月的好地方,是屋頂。這還是她第一次上懷英房頂,不想竟是這般好景色。
“懷英,原來最適合遠眺的地方在你這裡。”
遠山巍峨,黑黢黢山影好似盤踞巨獸,頂峰更是穿雲而過,高得令她無法想像。
溫潤嗓音隨風入耳,“天將今夜月,洗卻九霄清。小九,你覺得九霄如何?”
九霄,九重天,世間至高至遠。
正是她心之所向。
”九霄,九霄……“阿九喃喃重複,越念越喜,粲然回眸看他,“我很喜歡。”
懷英拉過她赤足放上自己外袍,“夜深露重,小心著涼。”
微涼夜風拂面,已然有了幾分秋意,然而阿九卻覺頰上微熱。看著腳踝處那雙手,她恍然想到,十幾年來,自己在懷英面前沒少肆意妄為,可這卻是懷英第一次碰觸她皮膚。
*
她回來時,姑姑果然已在等候。不用對方開口,她便主動坦白起來,“姑姑,人是我罵的,也是我踹的,確有此事,但憑姑姑責罰。”
亦瑤準備的許多說辭沒了用處,頓了片刻才說,“既然殿下知錯,還請殿下明早去懷昌君住處——”
阿九打斷她,“姑姑,我隻說確有此事,並沒說認錯。那人該罵,也該踹,我不會去賠禮。”她說得坦蕩,眼神更是清亮。
亦瑤眉頭緊鎖起來。
有了小花園失控在前,諸位長老對殿下已是十分戒備,她好不容易安撫下來,懷昌君又跑來訴苦,說殿下無緣無故踹他。亦瑤不是沒有懷疑,只是如今這般情況,她必須向所有人證明,殿下還在自己掌控之中。
“殿下,如果您堅持不肯認錯,奴婢隻好鬥膽請出戒尺。”
“我沒錯,如何認錯。”阿九不懼,伸出雙手上前,“姑姑你打就是。”
亦瑤抿脣,還在等她改口,然而等來的唯有沉默。
話既出口,她也只能揚起戒尺。
啪啪之聲驟起,阿九也學之前燕奴那般高聲報數,“一、二、三……”
不多不少,整整二十下。
白嫩掌心上,血痕交錯縱橫。
少女額上有汗,發絲黏在臉頰,然而眸中光輝半分不減,“姑姑,我回屋了。”
*
她睡下得晚,又身心俱疲,再睜眼時已近傍晚。忍住手心鈍痛,輕巧撥開床幃,卻見守在一旁的不是燕奴,而是亦瑤。
亦瑤見人醒了,坐上床沿替她擦藥。藥膏冰涼,姑姑塗得更是輕柔細致,掌心火辣頓時緩解不少。
“殿下,你可怪姑姑心狠。”
阿九搖頭,“姑姑我知道你難處,那些人……不喜歡我。”
隔了許久,亦瑤忽地問,“殿下,如果有一天,要在天下蒼生與您之間做出抉擇,您覺得當如何選?”
阿九想了想,如實道出心中不解,“可是,姑姑,我不也是天下蒼生中的一個嗎。”
亦瑤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怔忪,心間似有萬般滋味翻湧,最後隻餘一味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