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撩起眼皮,轉頭望去,帳外已然青白。
說來也怪,她本以為自己會掙扎一番,不想幾乎睜眼一瞬便有了決斷。
“燕奴。”
燕奴推門入內,見她衣衫完好端坐榻前很是訝然,“殿下,今日起得這樣早。”
阿九頷首,“嗯,昨夜睡得也早,燕奴,替我梳頭吧,我想去見姑姑。”
燕奴詫意更盛,殿下平日躲姑姑都來不及,今日竟要主動去。
洗漱過後,草草用過幾口白粥,阿九起身前往亦瑤院中。
半夏早些時候得了燕奴示意來通報過,是以阿九到時,亦瑤已備好茶水點心,正在前廳恭候。
“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
阿九跳過寒暄之辭,直接說出來意,“姑姑,勞煩你將前日來參加祭祀的長老們再叫上山來一趟,我有些話想當面對他們說。”
亦瑤略作思索,輕聲詢問,“殿下,可是為清波仙子與懷昌君之事?兩位長老定會懲戒二人,殿下放寬心便是。”
阿九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微笑看她,“姑姑,你就由我任性一回吧。”
那眸光輕柔,春日深潭一樣,沒有稜角,卻足以滲透到人骨頭裡去。
亦瑤莫名心慌,再看面前吃茶少女,又覺自己小心太過。
那張嬌豔欲滴的臉上,渾然還有幾分未褪稚氣。瑩白手指端起天青茶杯,輕抿一口,垂眸笑道,“姑姑,這茶果然清心,我今日方才品出它妙處。”
亦瑤又是不安,然而阿九沒給她時間細細思量,放下茶杯起身道別,“勞煩姑姑了。”
諸位長老收到亦瑤的青鳥傳書,無不滿腹疑問,倒也因此越發不敢耽誤,即刻返程。次日傍晚,幾人便再次重聚青丘。
亦瑤親自至阿九房內稟報,阿九依舊不說所為何事,只要眾人在前廳等候,她隨後便到。
天上星辰轉移了位置,前廳明燈高懸,人聲卻寂靜下來,恭候那一人到來。
續了兩杯茶後,紅衣少女在燕奴陪伴下姍姍出現。
廳內諸位見到來人,倶是一愣。燭火搖曳,晃著少女黛眉朱脣,美得令人眩目。明知她是惑人心神的妖物,依舊控制不住失神。
亦瑤起身行禮,引她去上座,“殿下,諸位長老都在這裡,殿下盡可吩咐。”
阿九卻道,“其實算不得什麼事,不過想請各位親眼見證今日之事,免得以後有人生疑,又要徒增事端。”環視一圈廳內所有人,突然掏出袖中赤金匕首。
亦瑤離她最近,看清她手中之物,臉色倏然青白。不遠處,坐在軒轅懿身側的刑蒼也騰地一下站起身,漆黑瞳孔中盡是惶然不安。
真沒想到,她也能見到姑姑和刑蒼這般慌亂模樣。
阿九輕聲開口,“姑姑不必緊張,我已知曉自己身份,也曉得姑姑你為何留在青丘陪我。”
軒轅懿身為軒轅族長,自然知道那是何物,頓時頭大如鬥,右手悄然摸向腰間長劍,隨時準備出招。其餘幾人雖不知怎麼回事,見軒轅懿這般模樣,也不禁緊張起來。
阿九渾然不管幾人殺意,遙遙看向玄衣男子,抿了抿脣,道,“刑蒼,你因祖上誓言,不得已以自己修為渡我,我知你定是厭我至極,倘若我是你,想來也應是同樣心情。”她頓上一頓,壓下心頭翻滾情緒,道,“可是,為什麼沒人問過我一句,我是否願意要你來渡?”
刑蒼面上浮現出複雜震慟,低沉聲音壓抑至極,“小九,你——”
阿九擺手打斷他,“沒關系,今日我要人聚集在此,就是為將這段因果了卻乾淨。放了你,放了九尾,也是放了我自己。”說罷不等其餘人反應,攥緊匕首,反手刺入自己胸口。
血液噴湧而出,濺在雪白手腕、臉頰。女子全身一片猩紅,唯有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她嘴角微顫,眼睛一瞬不瞬,灼灼逼視所有人,欣賞他們臉上或驚愕或茫然神色,最後定格在玄衣男人臉上,“我不願意,刑蒼,我不願意。今日我與軒轅氏恩怨盡斷於此,你不必渡我,我也再不欠你。”
“小九!!”刑蒼近似狂暴地撲上來,卻還是晚了一步,阿九已經取出體內補天石置於掌心,釋出周身威壓將其徹底粉碎。
霎時白光乍現,靈石破滅釋放出的巨大氣力震得所有人踉蹌咳血。
阿九拚著最後一絲力氣,轉頭向亦瑤道,“姑姑,告訴懷英,若我身上還有什麼值得他拿的東西,來拿就是,當我報他取名之恩。”
九尾說過,兩人因緣皆在這顆浸透軒轅龍血的補天石之中,補天石在世一日,他們便要生生世世繼續糾纏下去。若想斬斷情緣,除非將其徹底毀去。
然而她就是那補天石所幻,毀石形同毀己,九分凶險中尚不知是否能有一分生機。
九尾替她怕,阿九卻是不怕。
這般活下去也不過盡是虛情假意,要來何用。
一線生機也好,沒有生機也罷,她只要自這一刻起,再不為任何東西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