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孫滿堂
廿年光陰匆匆而過。



看著鬢邊已有白發卻依舊如少年一般神采奕奕的劉洵,阿九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十八年前,劉洵因為治病結識了西河大戶鄭家的小女兒鄭瓊。鄭小姐本來已有婚約,無緣無故生了怪病,面上肌膚紅腫發癢,幾乎毀容。男方等了半年,見仍是不好,悔婚了。



鄭老爺貼出告示——若能治好女兒,必將重金酬謝。



阿九引劉洵撕告示,本是為他前程,沒想成了姻緣。



一次次問診中,鄭小姐喜歡上了劉洵。



鄭小姐秀麗溫柔,劉洵自然也喜歡她,只是礙於兩人身份之差始終以禮相待。



最後還是鄭小姐跑到鄭老爺面前表明心意。



鄭老爺起初並不同意,畢竟劉洵無父無母也無錢財,與鄭小姐原先的定親對象相去甚遠。



鄭小姐卻鐵了心非他不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道郎君深情千金不換。



一番折騰過後,鄭老爺還是鬆口了。



婚後,劉洵依舊開醫館,並在“土地公”指引下,開始做些雪肌養顏的藥丸賺錢。從前他一心救人,沒鑽研過掙錢營生,如今有了妻子,自當擔起責任。



鄭小姐則操持後院,照料劉洵生活起居,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後來,醫館擴大了些,又請了幫手,再後來,鄭小姐有孕。



兩人共有四個孩子,劉洵一生只有鄭小姐一位妻子。



曾有位商賈為答謝他救命之恩,請他去煙花地快活。劉洵到了才知道,跳下馬車徑直跑回家中,氣喘籲籲對著鄭小姐從頭到尾解釋一遍。



鄭小姐微笑為他擦汗,隻道,“夫君,先喝口水吧。”



遠遠觀望的阿九也笑。



漸漸地,她不再每日來看。



今日也是一時興起想看抓週,才來湊個熱鬧。



小女嬰似乎能看見她,直勾勾盯著阿九方向。



阿九新奇,衝她擺手,她竟咯咯笑了起來。



“哎喲,快讓祖母抱抱。”



鄭小姐臉上也有了皺紋,眉眼之間仍能看出曾經嬌豔。



“老爺,你來看看,婉婉眉毛和你一模一樣。”



老夫老妻相視而笑。



阿九又看幾眼,閃身離去。



*



這些年阿九修為精進,禦風訣更是爐火純青。她有預感,自己百年之內便可突破上神之境。到那時,說不定就有別的法子喚醒刑蒼。



百年不行就千年,她最不缺時間。



一路吃吃喝喝回到堂庭山,忽見院門半開。



她在這裡設了仙障,凡人別說推門,連看都看不見小院。神經猛地緊繃起來,一手背至身後撚起法訣,悄無聲息跨入院中。



院內並無人影,反倒房門開著。



巡視一圈,確認沒有埋伏,她又小心進入房中。



白色身影正立在書桌前,手指輕撫紙上字跡。



她早上練完字才出發,想著回來再練一會,是以並未收起文房四寶。



阿九看不見來人面龐,可隻消一眼,她便知他是誰。



“師父。”



懷英身形一震,回身看她,“霄霄。”



還是一樣清雋郎逸,還是一樣溫潤如玉。



阿九眼眶泛酸,看他半晌,忽然說,“我去洺水寒洞找過你。”



懷英輕歎出一口氣,“霄霄,你不該來。”



他聽見了,她在外面喊他名字,而他沒應。



“我知道洺水是仙界地界,我不該去,可是沒有被人發現。”



懷英搖頭,“你不該來這裡。霄霄,你不該來堂庭山。”



阿九住聲,定定看他半晌,問,“那你為什麼來。”



懷英垂眸。是啊,他為什麼來。



他以為她在凡間逍遙自在,以為她早將這裡拋之腦後,所以才會來,才敢來。



阿九驀地想起什麼,忽然上前掀他袖子。猙獰疤痕自小臂一路蜿蜒而上,直至沒入衣袍深處。



能在仙家身上留下這樣疤痕的,只能是雷刑。



“師父……”



懷英神色複雜道,“懷元一已死,而玉牌仍在我手上。我出洺水,是要回去繼承族長之位。”



懷昌之死本就是個無解之謎,無人能證明是懷英下手,也無人能證明不是他。當初雷刑過後懷夫人仍然咄咄逼人要求將人送去洺水,族內長老都覺得她行事太過。



懷元頭大如鬥,最後選擇息事寧人——不可能休夫人,那就舍了庶子吧。



阿九還不知道懷元一之事,怔神功夫,懷英又道,“是我下毒。”



什麼?



“我知他若有新嫡子,必要我命喪洺水,所以臨行前,我用了毒。那物毒性不強,起初也不會有任何症狀,需要在日積月累的運氣中將其帶入丹田方能發作。”



他的眼睛隱在陰影中,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幽光。



“霄霄,我……便是這樣的人,你可明白?”



短短一瞬,阿九想了許多,過往種種雲煙一般腦中閃過。



她理不出頭緒,索性也不想理了,仰頭看他,“師父……我就在這裡,你知道怎麼找到我。”



懷英眸底泛起波瀾,剋制已久的手終於撫上她臉頰,激烈吻上去。



脣舌交纏許久,他放開氣喘籲籲的阿九,啄著她脣上水漬低語,“霄霄,我該走了……”



阿九呼吸破碎,全部注意力都被脣上觸感奪走,隻低低嗯了一聲。